第三章

六點五十九分，UTN新聞現場進入倒數。

「……四、三、二、一，Q！」導播一聲令下，李時晏由一堆新聞稿中抬起頭來。

「各位觀眾，歡迎您收看今天九月二十一日整點新聞，我是李時晏。首先我們來看看今天的新聞重點。」

電視屏幕連續播放了幾則只有數秒的畫面。李時晏乘機調整了下姿勢，鏡頭馬上又回到他身上。

「八月份失業率再創同年新高，行政院主計處今天公布八月份失業率為百分之五點三五，失業人數為七十五萬七千人再創歷史高點。按過去經驗九月以後失業狀況會……哈啾，對不起。失業狀況會逐漸好轉，預估全年失業率大約在百分之五點一四左右。」

畫面切到行政院門口。助理馬上遞上面紙給他。

「謝謝。」李時晏接過面紙。

剛才播報新聞，意外打了個噴嚏，但應變能力很快的他，沒有受到影響，道了聲歉后，依然維持原來的步調與語法，繼續念完他的新聞稿。

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總能隨時掌握狀況，輕易地教人忽略他犯下的缺失。

「……也許是失業造成的社會問題，八個月來失業人口增加所衍生的社會治安問題也持續增加，以下是我們的分析報導……」接下來的四十幾分鐘里，李時晏不曾報錯一個字或有任何失常，可圈可點的表現，想必也為今天的收視率帶來不錯的成績。

「好，五、四、三、二、一，OK！」導播在鏡頭邊握緊拳頭，表示新聞結束。

李時晏沒有費心看錶，跟平常一樣不會有差別，他們的時間比一般人要快得多，匆忙的步調沒讓他胃出血，真是萬幸。

助理放下電話，朝他走來。「主任，有不少婦女打電話過來慰問，要你好好保重身體。」

「嗯！」李時晏點頭。

不過是個噴嚏，但當這個噴嚏是打給全國婦女觀眾看的話，就變得不一樣了，噓寒問暖的電話馬上送到。

「還有，有人問你是不是有鼻子過敏的毛病……」

「我會記得在明天的新聞澄清的，還是我去弄個過敏鼻炎的專題？」李時晏沒回答助理的問題，反倒丟了個問題給她。

「呃、這……」助理顯得不知如何是好。

「開玩笑的。」他微笑，態度依然是那麼地從容自信。

李時晏隨意地看了一眼時鐘，八點整。

「小毅，調查報告！」他喝道。

「是，馬上來。」

拿到報告，他很快看了MNW的收視率，1.1%和昨天一樣。不論有沒有加氣象報告，MNW的收視率是一樣的。

再看看自家公司的42%，加入氣象報告是下拉了0.2個百分點，很快的，他有了主意，拿著手裡的資料，他走進位作室。

※※※

「他居然在報新聞時打噴嚏！」

甄慧智準備進播報室，整個腦子還亂烘烘的，那一幕她看到了，李時晏當著鏡頭打了個噴嚏，突如其來的。

當全國觀眾都盯著他看的時候，他竟然對著鏡頭打噴嚏，簡直不可思議！可是他馬上用精湛的表現讓人忘了他的噴嚏。

他表現得可圈可點，不愧是本年度最佳新聞主播，也是她的偶像。

如果是她在台前打噴嚏，一定窘死！說不定還會連連再打幾個，到時她就……完了。

主播不能打噴嚏嗎？

可以！

但是，哪個主播打過？

她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很想當上主播，可當上主播后連打噴嚏的權利也沒了。他的那個噴嚏打醒了她，當主播真有這麼好嗎？

「甄慧智，快開始了，妳還在看哪裡？」導播突然大吼，嚇得她差點將稿子抖落。「凶什麼凶？」她偷偷瞪回去。

真是有夠勢利的！對主播就不敢這樣，對她就……甄慧智覺得氣悶，誰叫自己只是個氣象播報員呢？她暗自怨嘆。

都將履歷寄出去好幾天了，UTN到底什麼時候通知她面試啊？她等得既心焦又期待，不管怎麼說，她一定要爭取到那個位置，她再也不想窩在這兒了。

另一頭的導播才不管她在想什麼，焦點一對住她的臉，馬上說道：「五、四、三、二、一，Q！」

「各位觀眾，歡迎收看九月二十一日的氣象報告，今天各地都可以感受到明顯的涼意……哈啾……我……」

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捏住鼻子，等地看到導播和助導的臉雙雙變色后，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涼意真的來了！她連忙將手放下，做了兩個深呼吸才說：「對不起，我們先看衛星雲圖……」她說著，眼睛瞄到導播擺出一臉「等會要妳好看」的表情。

「……今晚，東北部和東部地區有短暫雨，其它地區為多雲的天氣，明日受到鋒面影響，北部和東半部及馬祖地區會有短暫雨，請觀眾朋友出門時別忘了攜帶雨具……」

一場氣象播報下來，幾乎耗盡甄慧智的精力。

她打了個噴嚏？！她也打了個噴嚏？！

她和李時晏的差別是，李時晏的噴嚏打得自信從容，讓人看出他處變不驚的能耐，而她甄慧智，地震來時穩如泰山的氣勢，卻在一個噴嚏下破功。

她居然漏了一大段氣象沒報！她可以在地震時飛快地確認震央及級數，卻連一個小小的噴嚏都不能掌握，這隻差在一個是天災、一個是人禍！

人禍啊！

「甄慧智，組長找妳。」助導叫她。

完了！她要有心理準備，她馬上就要變成新聞了。

真是天大的諷刺！

她露出苦笑，可惜電視台內大家都很忙，沒空理睬她這個剛剛打噴嚏的人，說不定她明天不用來了，而同事這麼久竟然沒有人發現！

諷刺！真的諷刺！

※※※

「打了個噴嚏，嗯？」辜明昌取笑道，他是新聞部製作人也是李時晏的好朋友。

「你別拿我消遣了，我是來跟你談正經事。」李時晏走進位作室，他是來談要事，不是來聊天的。

「你哪時候不是談正經事？你還是跟念書時沒兩樣。」

中規中矩、嚴陣以待，一副模範生的樣子，再加上他的長相不錯，簡直就是女孩斗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我覺得這樣很好。」李時晏隨便抓了椅子坐下。「這是今天的收視率調查，你看看。」

「有什麼問題嗎？」辜明昌挑高了一邊眉，問他。

「MNW的氣象播報員甄慧智你認識嗎？」

辜明昌老實地搖頭。

「我想挖角她。」

「挖角……」辜明昌很驚訝。不能怪他這麼大驚小怪，自從時晏上任新聞部主任以來，還不曾挖角。他會這麼提，是代表什麼？代表他很欣賞那個叫甄慧智的？

「沒錯，就是挖角。」「要她來播報氣象嗎？我們公司目前又沒這個職缺。」「是沒有。我們可以讓她先做內勤，我看過她的資歷，她做過文字編輯還做過採訪記者，內勤的工作難不倒她。」「看來你都查清楚了，對她這麼有信心？」如果真是這樣，優秀的她不早就被UTN招攬進來了，何必等到現在？辜明昌懷疑這其中還有他沒說的。李時晏知道辜明昌還有懷疑，於是將那天看到的事說了一遍。

「妳是說她在報氣象時，也報了當時的頭條？」這麼有本事！這點，辜明昌倒是很意外。「沒錯。」「穩健的颱風、處變不驚的能耐、口齒清楚的播報，還有不差的樣貌，多少可為我們UTN帶來新氣象。」李時晏不知不覺就將對她的欣賞全說出來了。

「后兩點我是不知道，但你說她有穩健的颱風？」

「沒錯。」李時晏點頭。

「處變不驚？」

「是的。」他又點了頭。

「我知道了。」既然是為公司好，多花那一筆薪水倒是無所謂，但真的有如時晏說的那樣嗎？單純就為了以上四點請人家過來？

「既然決定了，怎麼不去跟上頭說？」

「你明知道我的身分敏感。」

「所以你來的用意是要我出面？」

「沒錯。由你出面就不會這麼複雜。當然啦！甄小姐那邊也是由你去談。」

「你要我怎麼說服她？」辜明昌反問。

他們都知道，新聞界的人沒那麼簡單，單就懷疑的本能使足以讓他吃不消，他如何去告訴那個甄慧智說：「喂，我們公司欣賞妳，請你過來當我們的內勤記者。」誰會相信？

再說，挖角哪！沒有好的職務要人家跳槽，哪有這麼容易？說不定她在MNW待得不錯，人家根本不願意走呢！

「你什麼都不必說，明說你是UTN的，她便會答應了。」李時晏一副看穿人心的模樣。

「你又知道了。」

「她想進UTN。」

「你怎麼知道？」辜明昌懷疑。

「很簡單，因為她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一個好的人才若不能放在對的位置上，便無法好好發揮，也難掩坐困愁城的模樣。我已經看到了她自覺龍困淺灘的痛苦，你說，她會不想跳槽嗎？」

「這你也知道？」辜明昌突然大叫。

太可怕了！

他看著李時晏指證歷歷的樣子，還有那每一字、每一句話里的自信，簡直就像看穿了一個人，甚至比當事人還要清楚也說不定，他這個好朋友究竟是什麼人？

好家在自己沒有與他為敵，不然，什麼時候被剝開撕爛都毫無所覺。

「我就是知道。」李時晏還是那副跩樣。

「那我現在在想什麼你看出來了嗎？」辜明昌試探地問。

「你對甄慧智充滿好奇，想知道她怎麼引起我注意的。還有，你對現在的薪水不滿意。」

「寫在臉上了？」辜明昌一副糟透了的表情。

「沒錯。」李時晏故意嚇他，辜明昌很配合的白著一張臉。

李時晏得意的。「好了，不跟你抬杠了，明天就去跟她接洽，回頭我拿她過去的資料給你，你帶回去研究研究。」

他都這樣說了，他還能怎樣？

這個時候，李時晏的助理小莉走了進來。

「主任，那個女人又來了。」

聽完，李時晏皺了眉頭。

「我們趕不走她，她說你打了個噴嚏，堅持你感冒，一定要帶你去看醫生。」

「告訴她，我已經從後門離開了。」

小莉搖頭說道：「沒有用的，她說她弟弟在後門等著，一直都沒看到你出去。」

「看來，你得親自面對她了。」辜明昌插嘴道。

做主播的苦，就是被一群人當成偶像般關心。而李時晏擁有高學歷、出色的外表，迷戀他的不單隻有年輕少女而已，還有那些深閨寂寞的婦女。

現在在電視台外的，無疑是最瘋狂的一個。

他不過是打個噴嚏……

「好吧！小莉，妳跟我一道去打發她走。」李時晏果斷地作出決定。

「主任，可不可以不要我？」小莉看起來很害怕。「我上次跟你走在一起，她就誤會了，還刺破我機車的輪胎，如果我再跟你走一起，可能機車會不見……」想起上次，她心有餘悸。

「好吧！這下我得假裝我是同性戀了。明昌，麻煩你了。」不過要一個痴心的女人斷個念，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我？」辜明昌指著自己的鼻子。

「對呀！就是你。」

辜明昌被李時晏押了出去。他，何其無辜啊！

※※※

不必辜明昌費心去想該怎麼說服甄慧智跳槽，她自己就寄了張履歷表過來。

推開新聞部辦公室，李時晏就坐在裡面。

「時晏，你看！這是甄慧智的履歷。」辜明昌拆了信封，一看上面有「甄慧智」三個大字，便急著拿過來了。還沒詳細看內容哩！

「這是她自己寄來的？」李時晏問道。

「我說你也別裝了，該不會你們早就認識了吧？」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騙誰喲！「哪有這回事？」

「那怎麼會這麼巧！你們實在有夠曖昧的。」

「該不會每個我推薦的人，你都這樣想吧？那你跟我之間不是更曖昧？」李時晏瞪著他。前幾日他不得已拿他當擋箭牌變成了同性戀，他還不滿意嗎？

「ㄟㄟㄟ，拜託，我才沒這麼衰啊！」

「我也沒這麼衰。」李時晏說道，視線移回履歷表上。

「民國66年4月16日生，血型B，身高163、體重45……」辜明昌邊看邊說。

「你看就看，念出來做什麼？」李時晏覺得辜明昌很吵，忍不住出聲說他。

「世大體育系畢，耶！她體育系畢業的，你還說她有多優秀！學體育的跟我們報新聞的差八百里遠，怪不得UTN沒招攬她。」辜明昌沒聽進他的話，繼續說他所看到的。

體育系？

這三個字讓李時晏皺起眉頭。他明明在小毅的調查報告看到她是新聞系畢業的，怎麼會……

「體育系、學體育的！天啊，居然這麼巧，你還說你之前不認識她！」辜明昌大叫。

「我真的不認識她。」他重申，緊皺的眉頭表示他不接受被懷疑。

「少來，你不會不知道體育新聞欠一個主播吧！」所以，一加一等於二了。「無中生有」再加上出閘的「想象力」，就變成了「獨家報導」。

「如果你有印象，我之前說了要她來當內勤。」

「欲蓋彌彰啦！」辜明昌說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李時晏忍住氣，一個字按著一個字說：「明昌，聽著！第一，在地震以前我不認識她。」

「嗯哼。」

「第二，我知道她的資料那是因為我要小毅去調查她。」

「第三，我要她來公司是因為她符合公司的要求。」

「我瞭！」「第四，我能把握她會跳槽，是因為她根本不甘於氣象播報員的角色。」

「是呀。只有你看出來。」辜明昌說出心中所想。

「第五，她和呂碧凈住在一起，呂碧凈是我們的主播，不看佛面看僧面。」

「這種人情你也顧？」還說跟她沒關係，騙鬼！

李時晏沒理會他的諷刺，繼續說：「第六，她可能聽呂碧凈說公司欠體育主播，所以改了學歷資料。至少，我手上有另一份她的學歷資料。」

「連她心裡想什麼你也知道？」這下子，辜明昌更不可能相信他的話了。時晏若對這個人沒興趣，是不可能去研究這個人的想法和心態的，所以，一加一又等於二了。

「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辜明昌問。

要告訴他什麼？李時晏停頓了下。是呀，他到底要告訴明昌什麼？

不──知──道！

說了那麼多點，他完全不知所云。

怎麼回事？從來，他就是條理分明、思緒清楚的人哪！怎會……他原是要撇清兩人的關係的，怎麼有愈描愈黑的感覺？

撇清！對了，他是要……「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哦，原來你要強調的是這個，我瞭了。不過就算你們真有關係也無所謂，只要你別便宜別人，有什麼最新消息先賣自家公司獨家就好了。對了，對於她竄改學歷的事，你怎麼看？」

「先別聲張，等我查清楚再說。」這可是偽造文書吶！若是查明屬實，只怕他這個主任也包庇不了她，只是她何必冒這麼大的風險呢？

難道地想當體育主播？描了手中的紙張一眼，李時晏猜想她的心思。

「那我要她來面試啰？」

「嗯。」

「要讓她做什麼？」辜明昌沒有主意，人是時晏堅持要招攬的，不是他。

「就……體育主播吧！」他說。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要成全她？還有，讓她當體育主播，就是放對了位置嗎？

他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