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進到名品店，付錢的金主沒說話，倒是存心想當暴發戶，讓那些店員好看的愛葳拿起一套小洋裝，看到上頭的標價眼睛差點沒凸出來。

她一定是數錯了，不可能是這個價碼，再數一次好了，個、十、百、千、萬、十萬──

還是這個可怕的數字！愛葳的心臟差點停了。難怪先前那些店員會看不起她，原來這些東西她不止買不起，還碰不得。

「我們走吧。」她的膽子頓時變得跟只老鼠一樣，偷偷地潛到姜泰炎的身邊，揮手要他快閃。

「怎麼了，沒有妳喜歡的嗎？妳才剛進來，要不要再看看別的？」他看了看四周，覺得這間店裡的東西都不錯，她還有得看呢。

「不用看了，這家店搶錢啊，一件小洋裝要價十二萬。」她寧可被人看扁，也不願意被人當成冤大頭。

「哪一件？帶我去看看吧。」他折起報紙，決定去見識一下那高「貴」的小洋裝。

「你看做什麼？」

「或許妳眼花看錯了也說不定。」

「你當我幾歲啊？」還眼花哩！嘖，真瞧不起她，他要看是嗎？那她就帶他去看，省得他吃米不知米價，還以為她誆他。

「喏，就是這一件。」愛葳帶他去看那件洋裝，還把標價亮出來讓他數。「看吧，真的是六位數。」

她故意抬頭看他，誰知姜泰炎看到那「可怕」的數字，眼都不眨一下，只問：「妳喜歡嗎？」

「問這幹麼？！厚，你該不會想當冤大頭，只要我喜歡就買給我吧？拜託，我寧可你拿十二萬給我，我手裡捧著白花花的鈔票，心情還爽點。」

「妳想要捧鈔票隨時都可以。」反正他有的是錢，而且他也承諾過，如果她想要，他甚至可以全部都給她。「我現在只想知道，妳到底喜不喜歡這件洋裝？」

「唔……上頭的小櫻桃很可愛，你不覺得這件小洋裝很青春、很有朝氣嗎？」

哎呀，不能看，因為愈看愈喜歡。愛葳趕緊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為凈。

「換言之，妳就是喜歡。」

「但是你數一數上頭的小櫻桃，前前後後加起來也不過才一百二十顆，我上街去買真正的櫻桃都沒這麼貴。」

「妳還數上頭的櫻桃數目？」她是吃飽了撐著呀！

「我只想知道它憑什麼賣這麼貴啊。」誰曉得一數之後，愈看愈不甘心，因為上頭畫的小櫻桃可愛到不行，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每個櫻桃都像在對她笑。「哦，不行再看了，再看下去我會心動。」

一旦心動，要放棄就會變得更捨不得、更難了。

「等等──」他要幹麼？愛葳連忙拉住拿著洋裝準備到櫃檯去的姜泰炎，「你要去哪裡？」他不會是想去結帳吧？

「我去問問看店員，她們的價目是不是標錯了。」

「你也覺得這價錢貴得不合理啕？」

「是貴得有些離譜，所以我去問問看，妳在這等著。」

「哦，好。」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讓他去做就行了，她待在這看包包、皮件。

姜泰炎拿著那件小洋裝到櫃檯去，但卻不是要查價目，而是跟櫃檯里的店員商量。

「可不可以麻煩妳騙那位小姐──」他的手指向愛葳。「跟她說，這價碼是妳們貼錯了，事實上這件洋裝只有一千二。」

店員聞言皺眉，不懂幹麼做這種事？

「那位小姐她非常喜歡這件洋裝，但她是個好女孩，不忍心也不願意浪費我的錢，如果妳答應，我可以多付妳一成的小費。」他祭出重金利誘，只為了讓愛葳得到她想要的。

一成！店員眼睛發亮，「十二萬的一成？」

「是的。」

「那是一萬二耶！」他確定要這麼做嗎？

「是的，只要妳願意幫我這個大忙。」

什麼大忙，這根本就是舉手之勞好不好。「我現在就去跟她說，但是先生，我們店裡的東西賣一千二實在太離譜了，說一萬二行不行？」

「不行。」依他對愛葳的了解，一萬二她也可能買不下手，雖說出門之前，她發下狂語說要來這裡當暴發戶，但想必她節省的天性不可能一、兩天就改得過來，到最後她只會忍痛撇過頭去，從此之後再也不看這些名品一眼。

「就說原價一萬二，現在妳們在做促銷，全館一折起。」

一萬二的一折，就是一千二，這謊說得多完美啊！

「麻煩妳了。」姜泰炎把無限卡交給店員，而且指示凡是愛葳看上、喜歡的，全比照辦理。

店員一想到那一成的小費，也顧不得店譽了，一千二就一千二，豁出去賣了，然而她沒想到那位小姐一聽到全館一折起就瘋了。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全都幫我包了，還有這個，這個我全都要。」一聽到一折，愛葳根本連眼睛都不眨，光用手指頭點貨，也不管自己愛不愛，總之先買了再說，要是買回去不喜歡，還可以上網去跳樓大拍賣。

愛葳的豪氣作風，看得那位店員冷汗直流。她買得這麼豪氣，但那位說好要付錢的先生呢？

他真願意付這麼多嗎？

「小姐，妳等一下，我先去跟妳老公談一下。」

「我老公？」誰啊？愛葳東張西望，「我還沒嫁人耶。」

「什麼，那個人不是妳老公嗎？」店員手指指向坐在VIP貴賓室看報紙的姜泰炎。他不是她老公嗎？

「不是，我們連男女朋友都還稱不上，他……嘻嘻……」想到就很爽，愛葳笑得三八兮兮的，附在店員的耳朵旁小小聲地說：「他還在追我。」

「還在追？那不就是不是男女朋友！」更不是夫妻！那……那位先生真的願意當冤大頭，讓這小姐當凱子削嗎？

店員數了數，愛葳買的東西已達數百萬元。等等，如果那位先生沒想到她買東西像閃靈殺手，會像瘋了一樣地瘋狂購物，最後不願意付那麼龐大的金額怎麼辦？她還是先進去問問那位先生的意願再說。

「麻煩請妳稍等一下，我……唔……去去就來。」店員說完，隨即成了快閃一族。

愛葳狐疑地看著她詭異舉止，不禁奇怪。她買她家的東西，她卻臉色發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的目光隨著店員移動。

咦？她跑去找姜泰炎做什麼？

愈想愈奇怪，愛葳於是拋下手邊的名牌包，躡手躡腳地偷偷前進「敵營」，趴在門板上偷聽他們倆的對話。

「她高興買多少就讓她買多少。」

「可是那位小姐買了一堆。」

「一堆就一堆。」

「總金額可能高達一、兩百萬。」

「那就依她吧。」

「可是，看那位小姐的態勢，她可能還要繼續看、繼續買。」

終於，姜泰炎由報紙中抬頭了。

愛葳怕他看到自己，連忙把頭壓下，趕緊躲起來。

他抬起頭看店員，好半晌才開口問：「妳怕我付不起？」

「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店員眼看得罪客人，連忙搖頭解釋。

「那妳是什麼意思？」

「我聽說那位小姐還不是您的夫人，更不是女朋友。」

「所以呢？」

「所以……」見他的目光愈來愈兇狠、愈來愈冷冽，她還說得下去才有鬼哩。

「所以妳覺得她不值得，所以妳認為我不會為她付出那麼多錢是不是？」姜泰炎把墨鏡戴上，因為他知道自己不笑的時候有多嚇人，而他今天是帶愛葳出來買東西、開心的，他可不想店員被嚇哭。

他再強調一次，「只要能讓她開心，就算要我把全世界都買下來給她，我都不會眨一次眼，現在妳了解我剛剛說的話了嗎？」

「瞭……了解了。」他的意思無非是，就算那位小姐想要買下她們店裡的全部東西，她也不用再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問他的意思，只要能讓那位小姐開心，他什麼都依她。

「我馬上就去服務您的女朋友。」店員急急忙忙退出去。

而姜泰炎則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頭一低，繼續埋首報中。

店員一出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把愛葳伺候得像公主。「小姐，這是我們最新一季的限量包，全台灣只有五個，我們店裡就有三個哦，妳要看看嗎？」

呃──她怎麼覺得這位小姐的臉色很難看，跟剛剛聽到全館一折時的表情相差十萬八千里。

她說錯什麼了嗎？

「還是妳不喜歡這個包，那麼我們店裡還有──」店員轉頭，想再介紹另一款包包時，愛葳已經揮手說不用了。「剛剛那個什麼包的，全都幫我包起來。」

「全部？！」

「妳不是說妳店裡有三個嗎？我就三個一起買，不，把在台灣的另外兩個也給我調回來，我要一次買五個。」

「一次買五、五個！」她知道這包一個要多少嗎？二十萬吶，不是二十塊耶。

她確定要一次買五個嗎？

「因為我不喜歡跟別人撞包，怎樣，不行哦？」愛葳隨便敷衍地丟給她個答案，其實心裡火大得要死。

她知道姜泰炎疼她、寵她、順著她，但她沒想到他會寵她寵到這個地步。什麼貼錯標價、什麼全館一折起，根本全部都是謊言，他這麼做就只為了討她歡心，可是她真的開心了嗎？

沒有，她氣得要死，因為她心裡清楚，他之所以會如此疼寵她，不是因為她何愛葳美好，不是因為她何愛葳漂亮，純粹只是因為她何愛葳長得像他想愛卻愛不到的心肝寶貝。

他根本不愛她。

他想寵的人不是她……

愛葳突然覺得自己好狼狽。她為什麼得依附在另一個人身上，才能讓姜泰炎看她一眼，才能讓他發自內心地疼她、寵她？

她為什麼要這麼可憐？

她為什麼要愛上那個心裡有別的女人的男人！嗚嗚嗚……愛葳愈想愈不甘心，猛地蹲在地上，哭得傷心又難過。

這位小姐怎麼了？

店員看著愛葳的舉止，突然傻住。

她肚子痛嗎？

店員才準備剛蹲下，想要詢問愛葳之際，VIP的門馬上被打開，姜泰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到兩人面前，看著那纖細又無助地蹲在地上，肩頭不斷聳動的人兒一眼──

愛葳在哭！

他確認了之後，目光往上移，狠狠地瞪了店員一眼。「妳跟她說了什麼？」

他的語氣兇惡得好像想殺人似的，嚇得那位店員結結巴巴的連話都說不好。

「我……我哪有、哪有說什麼？我……我什麼都沒說啊……我只是好心地跟這位小姐介紹一款包，說全台只有五個，她就說一次要五個，我就回答說：『啊，一次要五個！』」她只是表達一下她的驚訝，誰曉得這樣也不可以！「我不應該驚訝嗎？」

「妳就是不應該驚訝！」只要讓愛葳不愉快，不開心的言行舉止，就是一律都不許做。姜泰炎霸道不講理的樣子，跟剛進門時，一派斯文有禮的模樣天差地別。

他是壞人！店員十分確定了。這男人是惡霸，跟他的女朋友一樣都是神經病！拜託，早知道她就關起門，不做他們的生意了。

「好一點了嗎？我替妳訓了那個店員一頓，妳的氣也該消了吧？還是妳要我打她一頓？」

姜泰炎也學愛葳一樣，蹲在人家店的正中央，低聲下氣地哄著，要她別傷心、別難過了。

而一旁的店員被他橫眉豎目的大眼一瞪，嚇得不敢再開口多說一句，只是──

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要打她一頓讓他女朋友消氣？！

這人是土匪哦！

店員消化完這句威脅，身子連忙退了兩步，躲到一旁角落去，再也不敢靠近他們一步。

「我要回家了。」愛葳猛地站起來，抹抹眼淚，覺得自己真傻，為這個男人傷心難過，一點都不值得。

「那……衣服、鞋子、包包呢？」她還要不要？還是叫人打包起來，全部讓她帶走？

「我全不要了。」那些都是他想買來寵桃花，而她一點也不想沾桃花的福，去得到那些身外之物。「我要衣服我會自己買。」

愛葳的自尊被激了起來。

她告訴自己，她一點也不屑他的愛，更不在乎他會不會喜歡她、可不可能愛上她。她不屑、不屑、不屑──

「妳又怎麼了？」怎麼說哭就哭？姜泰炎得不到答案又拿她沒轍，轉頭又瞪了店員一眼。

嘿，瞪她做什麼？店員一臉無辜，「我這次一直站離你們很遠，沒靠近你們倆一小步。」他可別冤枉她偷捏他女朋友之類的。「我什麼事都沒做，所以如果真有人惹她哭、惹她生氣，那也是你，不是我。」趕緊把事情撇得一乾二凈，省得待會兒惹禍上身。

「妳到底怎麼了？」姜泰炎懶得理那店員，知道從她身上得不到答案，又回頭和顏悅色地詢問愛葳，「妳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搖搖頭，不想跟他講話，不想跟他解釋，因為他的關心根本不是為了她。

如果她長得一點都不像他的桃花妹妹，那他會如何待她？

他是不是就不疼她、不寵她、不愛她了？

明知自己的想法矛盾得離譜，但她就是忍不住傷心。

所以，她決定了，她要去整容，把自己整得跟桃花一點都不像，看看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無法無天地寵著她。

「什麼，妳要去整容！姊，妳瘋了嗎？妳長得好好的幹什麼去整容？」小智聽到她的決定，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妳想整哪裡？」他決定先聽聽看她到底是對自己哪裡不滿意，再進行他的洗腦工作。

「整臉、整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的眼睛──」愛葳朝著自己的五官亂指一通。

「什麼？！妳要動妳整張臉！我的媽呀，姊，妳知不知道妳全身上下就數妳的臉最值錢。」

要不是有她這張臉，他們今天還在許願池裡撿別人丟到池子里的零錢，哪能像現在這樣住豪宅，還吃香的、喝辣的！

「姊，如果妳真想去整容的話，那……那整胸部好了。」他一直覺得她的胸部還滿小的，似乎不太能夠取悅泰炎哥，所以就算她要瘋、想去整形，那就整胸部好了，整胸部比較有看頭。

「不，我不要整胸部。」

「不要整胸部！」唔，看她的態度好像挺堅持的，「那好，就不要整胸部，那去養肌肉好了，聽說現在有種高科技，只要用個二十次療程，就可以養出一塊小肌肉，從此之後妳就跟妳的『Bye-bye肉』說Bye-bye嘍。哇！妳幹麼這樣子看我？妳以為我說謊騙妳的哦，真的啦，妳弟這麼善良，又如此見多識廣，我怎麼會說這種謊來騙妳，更何況這還事關我以後的終身幸福──」

能不能長期吃喝玩樂的終身幸福，所以他才不會騙她哩。

「總之是真的，我沒騙妳──」咦，才講到一半，她怎麼轉身就走啊。「姊、姊！妳聽我說完啊？姊，妳要去哪裡？」小智追了出去。

「我要去整容。」他是聾了嗎？她剛剛不是說過，她再也不要頂著這張跟桃花相似的臉去乞討不屬於她的愛情。

「姊，不行啦，妳不能這麼做。」一聽她堅持要把那張「搖錢樹」一般的臉給毀了，小智說什麼都不肯。

他猛地朝愛葳的方向撲了過去，雙手抱住她的小腿，說什麼也不肯放手，絕不讓她去做傻事。

「沒了那張臉，妳就什麼都不是，這樣一來泰炎哥還會收留我們，讓我們吃香喝辣的嗎？」

小智兒誇張地哭得驚天動地，愛葳理都不理他。

她就是不想再用那張臉繼續欺騙姜泰炎的感情，所以才想去整容的，小智是豬啊？都聽不懂她講的話！

「走開啦！」

「我不走、我不走──」小智抱著她的腿不肯放開。

愛葳懶得理他，卯足力就這樣拖著他走出大門。

我的媽呀，他姊好狠的心，竟然拖著他在地上磨，磨得他的肚子都快破皮了，還有他的重要部位，痛啊！

「我們何家要是絕子絕孫，一定是妳造的孽。」小智痛苦地呻吟著。

「不想受這皮肉之苦，你就放手。」

「我不放。」

「你放手！」

「我不放！」

兩人在街上一前一後做著拉巨戰，突然，前方一輛車子急駛而來，愛葳背對著車子沒看到──

「姊，小心！」小智看著前方尖叫。

愛葳回頭，這才發現到有輛車子朝著他們沖了過來，她想閃開，但已經來不及了。

「啊──」尖叫聲后，緊接著砰砰兩聲，車子跟人就這麼撞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