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次被他那雙探詢的眼深深注視,她就會覺得自己根本無所遁形。
溫貴爵沉下臉,隱隱含怒的燦亮黑眸直勾勾望著她明顯寫著心虛的模樣。
她在說謊!她跟那個男人之間的關係絕對不單純!
「如果沒別的事,我想回會場……」梁心倫困難地咽了咽唾沫,一雙眼睛看看會場,又轉向華麗的天花板,就是不看他。
「五年前,」話才開頭,就感覺到她瞬間僵硬的誠實反應,溫貴爵眸中閃過一絲屬於回憶的暖光,揚著冷嗓繼續把話問完,「你為什麼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就離開我?」
終於問出口了。
溫貴爵覺得,他那像被刺梗住了五年之久的胸口,第一次有了稍微舒緩的感覺。
雖已有心理準備,回台灣后,他遲早會找她,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見到了她,剛才在會場驚見她的那一秒,他的胸中同時漾起心痛、驚怒與情不自禁想走向她的複雜情緒。
他在意她,就算空白了五年,他依然極為在意她!
聽見他直接的詢問,梁心倫望向他,卻陡然看見他極冷的表情,沒有起伏的情緒,使得他給人的感覺就像結了一層薄冰般,強大的壓迫感令她覺得極為恐怖。
「我……我……」梁心倫心慌地支吾著。
她要怎麼跟他說?
說她在意他畢業后要出國,卻直到畢業當天才跟她提起,好像那只是他個人的生涯規畫,身為女朋友的她,其實並沒有權利過問,也完全不在他的人生藍圖裡?
或者說他不曾對她說過愛她,帶給她極深的自我懷疑?
還是說她為了守護兩人的「愛情」,最後乾脆選擇最糟糕的分手方式,一聲不響的離開?
「我只要實話。」溫貴爵冷冷的嗓音提醒著仍遲疑不定的她。
直到這一刻,他才猛然驚覺,原來自己從來不懂她的想法,總理所當然認為她會乖乖照著他的規畫走。
同樣的錯,他不想再犯第二次。
「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分手了,感覺一切好像都已經走到了盡頭。」梁心倫咬緊牙根,逼自己說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分手?走到盡頭?」溫貴爵只覺全身血液瞬間逆流。
這就是他等了五年的答案?
「大學畢業后,每個人對未來的規畫各不相同,世界很大,我們都應該繼續成長跟學習。」梁心倫說這些話時,心裡感到一陣酸酸的苦澀瘋狂的蔓延,令地眼眶一熱。
她很清楚,她從不在他的未來藍圖裡,否則他不會明明就要出國念書了,卻直到畢業當天都遲遲未跟她提過隻字片語。
「所以你選擇一聲不響的離開,是因為覺得……一切走到了盡頭?」溫貴爵彷彿被人硬生生甩了一巴掌,驚痛不已。
他想過各種可能,其中最不願意接受的就是這個!
如果是別的原因,他可以在要求她撫平他的怒氣后,提出兩人重新開始的提議,但如果她根本就不愛他,他要怎麼開這個口?
梁心倫別開眼,點點頭,沒有看見他向來強硬且自信的黑眸正被滿滿的荊棘傷痕覆蓋。
當年,她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她愛他,同時也想生下兩人的寶寶。
不在他人生藍圖裡的她,如果開口提出想生下小孩的想法,一定會遭受他冷然的拒絕。
與其讓他知道,然後被逼著把孩子拿掉,她寧願選擇離開他,守住秘密,生下兩人的寶寶。
如此一來,至少她這輩子除了擁有美好的回憶之外,還有一個可以讓她傾全力去愛的對象。
「心倫?」傑瑞的聲音由遠而近,當他走到她身邊,便敏感地嗅出空氣中詭譎的氣氛,於是側過頭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他知道她為了頭痛的毛病看過不少醫生,但醫生都表示是心因性的,也就是非關生理健康狀態,完全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頭痛。
梁心倫第一次因頭痛而昏倒,是她被家人趕出家門,獨自回到台北,又因為找不到工作壓力過大,再加上太過傷心無助而發作。
幸好,她過上學生時代在外租屋時那位房東的女兒,也就是傑瑞的妹妹雨虹。雨虹隱約知道她的事,但從不對外人說,兩個同齡的女孩,一起默默走過從女生蛻變成女人的經過。
身為男同志的傑瑞,二話不說,也幫著妹妹照顧梁心倫。
對他而言,陪伴梁心倫生下孩子的過程,滿足了他不能身為女人體驗生子的遺憾,他從未問過孩子的父親是誰,只是默默從旁協助、照顧她們母女。
梁心倫從家人身上失去的支持,轉而由傑瑞這對兄妹身上得到,她知道,自己這輩子的大恩人就是他們兄妹倆。
後來,生性恬靜的雨虹開了一間花店,梁心倫則進入傑瑞的草本植物沐浴用品公司,幫他一起打拚事業。
「我沒事。」梁心倫勉強笑了一下。
溫貴爵臉色鐵青,冷眼看著眼前兩人親密的互動,更加確定自己先前觀察后的結論。
「沒事就好。」傑瑞點點頭道。
之後,見「子爵飯店」的掌舵人就在身邊,傑瑞認為機不可失,立刻遞上名片。
「溫總裁,您好,這是本公司的產品,強調完全以天然的植物提煉……」他積極地說著公司產品的優點。
溫貴爵極冷的目光淡淡地瞥向她。
梁心倫不堪地轉開視線,立刻聽見他冰涼的嗓音果決地制止傑瑞的陳遖。
「很抱歉,這個案子是由關經理全權負責,這些話請你轉告他。」
語畢,溫貴爵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隨即轉身快步離去。
傑瑞看向臉色刷白的梁心倫,腦中浮現的卻是方才溫貴爵複雜的神色,並體貼地咽下差點衝出口的疑問。
溫總裁跟心倫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萬人之上的溫總裁會出現那樣沉痛又隱怒的眼神?
梁心倫沒有察覺傑瑞欲言又止,因為她已不自覺地深深陷入那段改變她一生的回憶里……
「老闆,我來拿前天訂的『愛爾蘭蛋糕』。」
身穿學士服的梁心倫,跟繫上的同學們拍完照后,馬上衝到蛋糕店拿她最愛的蛋糕,打算跟她最愛的人一起分享。
手裡提著蛋糕,梁心倫邁向管理學院大樓的腳步輕快中帶著點緊張。
前不久,畢業考結束后,她才驚覺自己的月事好像有一陣子沒來了,翻開隨身的記事本,陡然發現居然已經遲了兩個月。
瞞著身邊所有人,梁心倫鼓起勇氣買了驗孕棒,測試了三支,結果都是一樣的——她確實懷孕了。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一心只想趕快找溫貴爵談談該怎麼辦,尤其是關於兩人的未來。
畢業這件事,對許多情侶來說,本身就是個很大的考驗。
所有人都考慮著將來,像是要不要出國念書、回家鄉工作或留在台北,也有人已考上研究所,繼續念下去。
人生方向的不同,時常導致許多契合的情侶最後不得不走上分手一途。
她愛溫貴爵,不想因為畢業而靜靜走向分手的結局,但是他卻從未主動提及關於兩人畢業后的規畫。
如今不安定的因素又加進一個未出生的寶寶,如果他願意,她想生下這個孩子,不管他對於未來的打算是什麼,她都願意等他。
如果他要求她一起過生活,她相信自己一定會二話不說馬上答應。
只要他心裡有她就好!
接近溫貴爵常待的教室,裡頭傳來的陣陣歡笑與交談聲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貴爵,芷瑜打算一畢業就結婚,你呢?上次聽我爸爸說,你好像打算出國念書,家裡都幫你安排好了?」
梁心倫聽見某個愉快卻輕佻的男子聲音,但她心底卻完全輕快不起來。
她從來沒有聽溫貴爵提過他要出國去,而且,家裡都已經幫他安排好了?
「嗯。」溫貴爵心不在焉地漫應一聲。
微蹙眉心,向來從容不迫的他有些焦急地看了眼名貴的手錶,暗自思忖著,早該來找他的梁心倫為什麼遲遲還沒出現?
聽見他輕描淡寫的承認,梁心倫突然一陣頭暈目眩。
「你不是有個長得很可愛的女朋友,她會跟你一起過去嗎?」跟溫家有生意往來的芷瑜,嘴角勾著媚人的微笑問道。
「對喔,你那個可愛的女朋友怎麼辦?印象中,你爸爸好像遺不知道她的存在,是吧?」那個男生沒等他回答芷瑜的問題,便直接問道。
溫貴爵沒有說話,僅是輕扯嘴角笑了一下。
他的感情事由他自己做主,父親可以安排他學習、進修方面的事,但絕不能干涉他和什麼人交往,這是他們父子倆很早就達成的共識。
除非他確認誰是他今生的新娘,才會安排父親與她見面。
再說,他實在很不願意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談論感情,這是他跟梁心倫之間的事,就算他要談,對象也應該是她。
「喂,你該不會只是跟人家玩玩吧?」另外一道較為低沉的男聲響起,那張有幾分帥氣的臉上儘是公子哥兒曖昧的神情,「一畢業就要出國念書這件事,你到底跟人家說了沒?」
隨著問題被提出來,梁心倫的心弦也偷偷地抽緊。
「你管他說了沒?重點是貴爵不管打算怎麼做,最後都會繼承他父親龐大的產業。」千嬌百媚的芷瑜,看向溫貴爵的目光里,依然有著被刻意隱藏起來的愛慕。「貴爵的妻子一定要是對
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才行,不是身家條件要夠好,就是能在事業上輔佐他,小家碧玉型的女人,只是他體驗學生時代純純戀愛的工具,他幹嘛要跟對方說這麼多?到時候甩不掉怎麼辦?」
兩年前,如果不是溫貴爵突然交了女朋友,說不定她現在要嫁的老公就是他。
大一、大二時,她曾倒追過他,但他始終無動於衷,就在她以為他就是這副怪脾氣的時候,卻突然傳來他終於交女朋友的消息,而且對象居然還是個小家碧玉型的女生,這令她氣結。
躲在門外不小心聽見這些話的梁心倫,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因為溫貴爵什麼都沒有說,更沒有否認那些人的話。
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她根本完全聽不進去。
那些人口中的他,她好陌生。
他從沒跟她說過關於他的家庭背景,也沒有討論過出國念書的事,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總是比一般情侶再淡一些,他從沒說過愛她,也從來沒有討論過兩人的未來,就連他們當初也是
默默地就走在一起,好像他只是需要一個女友,剛好她在身邊……
梁心倫拿著蛋糕的手不自覺地發顫,無法控制地想著,原來她其實並不在他未來的藍圖裡,這番話就是最強而有力的證據!
她的心瞬間跌落谷底,回想起自己剛才一路走來時一相情願的想法,她突然覺得自己十分呵笑又可悲。
就在她興奮地計劃著兩人的未來時,他根本就沒有把她放進他的人生藍圖裡!粱心倫對自己苦笑了一下。
這段他不要的感情,她還想要,只是……即將以另一種形式繼續維持下去。
梁心倫調整好情緒,收拾起破碎的心,假裝什麼話都沒有聽見般,出現在教室門口。
她一出現,溫貴爵立刻起身走向她,完全不顧其餘同學在他身後無聊的叫囂。
「怎麼這麼晚才來?」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帶著點無奈的責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