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初秋,午後,長安城外的咸宜觀一如既往的熱鬧。
一身黑衣的段子七尾隨裴澄拾階而上,面色看起來很不耐。
途徑山門時,他停了下來,蹙眉看著那張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紅紙,薄唇微啟,讀出了聲:「魚玄機詩文候教……」
「子七?」裴澄被他忽然的舉動弄糊塗了。
「嘖嘖,誰挑的顏色,這個紅,好醜。」段子七搖頭,眉宇間透出一份惋惜。
那一手好字,偏偏被這惡俗的紅糟蹋了。
「……子七,你是來驗屍的。」裴澄微微勾起唇,提點道。
「我知道,幸好我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衣裳,你瞧瞧這款式……漂亮不?」邊說,段子七邊沖著他眨了眨眼。
那一雙桃花眼足以讓不少姑娘失魂,可是實在不適合在這種時候出現。裴澄撇了撇唇角,習慣了他的玩世不恭,不打算搭腔,徑自往前領路:「我趕來的時候,已經有個小仵作初驗過了。事關重大,我覺得還是讓你看過後比較放心,所以……」
「驗出什麼來了?」
「死因不明……」
「哎呀!那小仵作有前途啊!想當年我若是趕時間,也常拿『死因不明』來搪塞人。」見裴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段子七立刻就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具體什麼情況?」
「死的是魚玄機貼身婢女,叫綠翹,今天早上來這尋樂的公子去花園小解時發現的。按照魚玄機的說法,她死了三天了。」
這話,引得始終停在段子七肩上的鳥兒亂叫,段子七也跟著叫了起來:「居然是那個傻子?那個傻子居然死了?!她前些天還在街上扯我的褲腳要我娶她!今兒居然就死了?!」
「恭喜你,終於擺脫她了。」裴澄說得很由衷。
反而是段子七沉默了,他實在很想歡呼,可是人家死了,現在歡呼的話又好像太沒職業道德了。
忍!他只有強忍著,故作沉重地走到屍體旁,沉默了些會,又皺眉看向裴澄:「麻煩讓讓,你踩在屍體上了。」
「是么?」裴澄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眼,果然是踩到了,「我說呢,怎麼軟軟的。」
「軟軟的?」段子七略顯困惑地重複,死了三天,屍體居然還是軟的?!
掃了眼地上那具姿態「撩人」的女屍后,段子七沒再多想,終於正經了起來,帥氣地撩起長袍下擺,跨過炭火盆,蹲下了身子。沒急著查看屍體,他伸手將一直停在肩上的黑鳥拿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交給了裴澄,「幫我照看著,掉了一根毛,你就賠十根。」
「你什麼時候養烏鴉了?」裴澄打量著手中的鳥,問道。
「是八哥。」
真是氣氛輕鬆的兩個人,絲毫都沒有把面前的這具屍體放在眼中,一旁的衙役們全都習慣了,粗略地飄了眼后,各自繼續忙起自己的事。
「綠翹,十八歲,生性痴傻,容貌清秀,體型豐腴……蓬頭垢面。」按照規矩,段子七率先將屍體簡單地審視了遍,敘述著,供一旁的人記錄,跟著他伸手握起綠翹的手,反覆看了會:「屍體還沒僵硬,按理頂多死了一個時辰而已,膚色略顯青黑,雙眸微突,眼角有淤血,十指也呈現青黑色,小腹腫脹……」
「是被毒死的吧。」插嘴的是在一旁傻站了許久的小仵作。
段子七頓了頓,沒有理會他,繼續查看著,半晌,他忽地發出一聲低哼,「嗯?」
「怎麼了?」裴澄剛想問,反而被那個小仵作搶了先。
段子七繼續不理他,轉而向自己的小廝吩咐道:「從箱子里弄點甘草汁給我。」
「哦……」於是小廝開始翻找,對於他這種目不識丁的人,又難得跟著段子七辦事的人來講,自然不會知道甘草汁是什麼東西。
一罈子釅醋率先被塞到段子七的手中,他看了看,丟了,繼續伸手。
跟著,是一壇酒,繼續扔……如此這般,當箱子里只剩下最後一個陶瓷瓶子時,小廝終於蒙對了。
從頭到尾,段子七一直沉默著,目光緊鎖在綠翹裸露在外的手肘上,時不時地目光又會飄向那個小仵作。接過甘草汁后,他熟練地抹了些在綠翹的手腕上,隨後靜靜地看著。
半晌,那原本還算得上光潔的手腕上,突然顯現出了不少青紫傷痕。
「你做了多久仵作?」段子七輕放下綠翹地手腕,淺笑問著小仵作。
「半……半年……」
「果然有前途,才半年就學會『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了,芮草加醋遮蓋傷痕,這招過時了。」段子七哼笑了聲,「裴大人,死因我還不能斷定,但是這傻子死前遭過毒打。」
「誰打的?」裴澄下意識地問。
「可能是你娘打的,你回去問問。」段子七沒好氣地斥了句,繼續審查起屍體,「但是她七孔都有淤血,後庭……」
邊說,段子七的手邊向屍體下方移去。
「不準插我後庭!」
突然,一道極度不和諧的聲音傳來,氣勢如虹。
原本吵鬧的咸宜觀頃刻靜了下來,八哥不斷鳴叫,段子七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驚恐的眼眸緊盯著面前那具忽然坐起來的「屍體」。
「你,你……」詐屍?!
「你為什麼摸我胸?為什麼還想插我後庭?!你完了,你要負責,你要娶我。」
「屍體」在持續地大吼大叫。
人群被嚇得四處亂竄,跑得最快的就是裴澄。
唯獨段子七癱坐在地上,怎麼也無法回神,良久,只從唇間崩出一句:「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