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死阿妹!今天是什麼天大重要的日子,你竟然還敢遲到?還穿得比平日邋遢,簡直不能看!」張采琪儼然一副「招待組之花」自居的樣子,一看到阿妹慢慢出現,馬上快手抓到角落大罵。

不這樣怎麼行?她這樣才不會被任何認識她的人看出來。尤其今天有一個人會出現,她還戴上最厚最丑的眼鏡,更塗上暗色厚粉,真的是醜斃了。

「算了,反正你不是正式職員,沒有制服,也進不了會場,趕快套上這件臨時員工穿的背心去後面幫忙。」

「是!」阿妹一副嘻皮笑臉,跑到後面新式設備的超大茶水間。一群臨時的員工正在準備休息時間的餐點水果。倪雲裳趁機偷看——

他正在氣派莊重的超大會場的台前侃侃而談對世界、對震宇未來的觀察及展望,外表乍看還是英姿煥發、氣宇軒昂。但實際上,他看起來比以前蒼老不少,聲音也沒那麼有中氣了,即使旁人絕對感覺不到……他是在操煩那個不肖女兒的下落嗎?倪雲裳的眼眶浮起薄薄的水霧。

然而她卻又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管浩仰也來了,還坐在第一排。父親的用心昭然若揭。

倪雲裳的感傷突然縮了回去。她的確還太嫩了。父親掛心的還是事業,重於這個女兒太多太多了吧。

加油,我不是池中之物,我會是人中之鳳,老爸你看著吧!倪雲裳在心中堅定地告訴父親。中場時間,全震宇各個部門美女群魚貫進入茶水間,小心端著餐點,好送進會場,像是一群很樂意服務的高級侍女,端著「希望」——希望這一端就端出好戀情、好姻緣,然後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

「阿妹,這裡沒你的事了。洗手間一定要保持乾淨,快去打掃。」林珍芹沒被選入招待組,已是不必懷疑的當然慣例,但仍是心有不甘的找人發泄。

「喔。」

倪雲裳連忙跑出去。反正現在人多眼雜,她也要避避風頭。

沒想到一轉角竟看見父親及管號,和一群外國人談談笑笑迎面而來。她連忙閃到旁邊的樓梯間。

「好險!」倪雲裳在心中叫著。

看著父親對著管浩仰流露賞識、滿意的眼神,以及管浩仰和那些外國來賓從容不迫,以英文流暢對話的自信神情,她的確好生佩服——管號,真的是人才。不過她能就事論事,不易情緒化,也是自己最大的優點,更是她能從商的本錢,她有自知之明及這種自信,可惜父親從來不了解,更不曾發覺。

真的了解她的人是管浩仰,可惜自己不能對他……

沒錯,他們正是所謂門當戶對的兩大家族。管氏集團的企業遍及海內外,和震宇是勢均力敵。他是獨子,是當然的接班人;而她家就是……能親上加親,是兩方都會額手稱慶的天大美事。這是多少達官貴人,所看好的珠聯璧合哪!

但無同袍的她,只能註定被命定、被安排嗎?她不要,她要自己做做看、闖闖看,不靠另一半、不靠她的男人,而是靠自己;她要累積足夠的實力,接下父親打下的江山,也能呼風喚雨,享受做事業的快感。她的理想,簡單說來,不是為了自家賺錢,而是讓她底下的每個人都有錢賺,這才是真正的成就感。

但觀念心態保守傳統的父母不懂,他們依舊照著以前的老想法——以為女人終究只要嫁得好歸宿,就是一生最大的福氣,夫婿選得好,就代表一切會美滿;尤其是管家這個獨子從小看到大,人品、才貌、家世都沒話說,對唯一女兒又真心呵護……這是多麼難得的恩賜!偏偏這女兒是逆骨、是叛徒,不但當時轟轟烈烈的訂婚典禮竟然敢逃婚,讓所有冠蓋雲集的大人們錯扼不已,更讓雙方家長失盡面子,還更趁此機會離家出走,消息全無;甚至躲到最危險也最安全的、打死他們也料想不到的地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

既然父母不曾公開她,她也樂得潛伏在自己家裡做「大事」,觀察震宇的事業系統,橫向縱向、上下部門的各種運作及交流。整個月下來,她已大致了解各個單位的優劣功能、效率前景、甚至是人際風氣了。

像總附五的那些女員工只不過是愛搬弄口舌,根本比不上企劃部門的上下交相賊;尤其那個部長施達昌,對外收取回扣,對內剽竊手下智慧,還打壓忠良職員,這顆震宇大毒瘤,才真正是需要除之而後快的禍害,非早日抓到他的把柄,一次利落割去不可……

她心有所思地走向洗手間。

心裡正在想要到哪裡再去收集「資訊」時,突然間,倪雲裳瞥見角落暗處,有一個花白頭髮的外國男人,一手撐住牆壁,一首撫著胸口,狀似十分痛苦。

「對……不起……我很不舒服……」他是用法文說的。「我心臟病……又犯了……拜託……我右邊外套……口袋裡有葯……」

倪雲裳敏捷地從他的指示中,各倒出五顆黃色白色藥丸讓他吞下。

男人和善感激的眼神看著她,勉為其難地說:

「小女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竟然聽得懂……我的語言。」

「你別說話,保持體力好嗎?我先帶你上醫護室……」現在是救人第一呀!

然而話語未完,她沉重下垂的肩頭突然輕了。一個外型挺拔的男人接下她的使命:

「先生你還好吧?」這男人也會講法文!他聽到她說話了?

「多虧這位女孩的……及時搶救……」

汪嘉駿這才看到這位穿著臨時員工背心的女孩正面——這不是他日思夜思的那個「她」嗎?可是怎麼變得這麼黑,這麼……不一樣了呢?

「你是不是上次——」汪嘉駿直覺就是她。

倪雲裳覺得不妙了,馬上拔腿就跑。

只見她又一溜煙地跑掉,她是不是已經很習慣「跑來跑去」?徒然留下只能看她「落跑」,卻一時無法阻止的兩個男人。

***

「貴公司真是人才濟濟呀,可惜當時沒有把她留下來,也沒問她名字。這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了……」傑洛狄尼還喃喃說著。

若真出事就大條了,所有人都在心中謝天謝地,拜起各方神明了,還有那位不知姓名的神秘女郎。她真是震宇的福星呀!畢竟這位傑洛狄尼先生,是法國代表中最德高望重、最有錢有權的一位超級人物;今年初才當上全法國總工會理事長,其身份的顯達高貴由此可知,若真掛掉……搞不好連中法兩國的經貿關係都會出疙瘩。

倪傲天實在非常賞識這位急救得當的年輕人。他知道這個汪嘉駿,是科技部門的首席工程師,也是部門領導者,每一年為震宇賺進大把鈔票。他的震宇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呀,太好了。

「我的身邊總是無時無刻都有人圍繞呀,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去『解放』一下,偏偏就碰上這種狀況,哈哈哈!我註定是不能孤單的命呀……」傑洛狄尼雖輕鬆地說,但看得出心有餘悸。

「傑洛狄尼先生,我們董事長請你放寬心。中國人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接下來你會好事連連的,包括和我們震宇的簽約成功。」

汪嘉駿遵照指示,再把倪傲天的意思翻譯給這位法國人聽。他一開始就對倪傲天毫不掩飾地喜愛自己視若無睹,也對傑洛狄尼的再三感謝無動於衷。

他只想去追她呀!

如果那是他逐不出去,卻又找尋不到的幻影的話。

他才知道自己以前多麼誇張,一個禮拜?如今已一個月了,事實只能證明他的失控早已超乎想像,即便是他思念過度的幻影。不管如何,他都想要再確定一次,再見她一面。

她的法文講得多麼輕柔好聽,不,她的聲音應該本就是如此悅耳吧。即使她的外表變得不一樣了,但對他的吸引力,竟然絲毫未減。

而「這些人」何時才能讓他走?

這個法國人是眾所皆知的古怪老頭,他只是受老闆之託翻譯,忠人之事而已。倪傲天也是個聞名中外,老謀深算的老狐狸,想賭一賭,看看能不能趁勝追擊,好爭取亞洲獨家代理權?只要有腦袋的人,都聽得懂他話里的意思。

只見傑洛狄尼也若有所思,回著莫測高深的微笑。

「好!我可以不考慮日本的三菱、南韓的金星,只要你們可以找到剛才那個救我的女孩——說服她讓我招待一個禮拜,做我的乾女兒,順便和我的小兒子結婚這三個條件,我就答應和你們簽約。」傑洛狄尼很阿莎力地說出決定。

所有在場人員,全部驚訝不已。

這個老頭在想什麼呀?腦袋古怪的有夠徹底。第一個條件,算是合情合理;第二個條件,勉強說得過去;第三個條件,簡直就是……太扯了!什麼叫「順便」?搞不好那女人都有兩三個小孩了,還有他的小兒子到底有什麼問題?要讓他這樣隨地抓媳婦?

只見倪傲天擊掌大笑。

「沒問題!我們等著簽約吧!」

倪傲天從沒想他一生中最大金額的交易,竟然在三言兩語之間搞定,而且還得靠一個看不清楚長相就落荒而逃的女人,看來他平日太重男輕女了,哈哈!雖然傑洛狄尼開的條件實在太誇張,但只要找到這女人,一切就好辦了。他有這個自信心,反正有錢好辦事,雖然只有汪嘉駿這個唯一的目擊者,但已經太夠了。

他十分得意,拍拍汪嘉駿高大又結實的肩頭。看著汪嘉駿,一切盡在不言中。

汪嘉駿當然懂,卻感覺十分不舒服。

他當然很樂意找到「她」,但僅對他一人而言!他不要她捲入這場交易、這個條件,她不是工具,更不是籌碼。

他會保護她的。

老闆相信他,而且是信得太過度了。他太了解倪傲天的志在必得,但倪傲天卻一點也不了解他。他只能說:對不起,我不能讓你稱心如意;若是其他目擊者,才能保證老闆你的天大好運及驚人進帳,但你卻碰上了我。

這是他對震宇唯一想背叛的事。這個法國古怪老頭,也未免太會替別人自作主張了。

就在江嘉駿思考之時,貴賓室進來一個東方面孔的男人。汪嘉駿的炯炯目光不禁和他對上,而那男人竟也不甘示弱,用銳利眼神回敬他。

怎麼回事?還沒交談過的兩個人,面對面竟然就像天生宿敵;即使是惺惺相惜的感覺確實澎湃在胸,覺得對方是難得一見的氣宇軒昂、氣勢非凡,也無法對他抱以平常心。

而他在對方的目光中也讀出相同訊息。

「來來來,浩仰,這位是我們的貴客,傑洛狄尼先生。」

「你好,久仰大名,我是管浩仰。」

管、浩、仰。

江嘉駿把他的名字一字一字刻進心中,嗯,傳說中的「駙馬爺」……看來很不錯,絕不是膿包,加上老闆現在大肆介紹給貴賓們,看來入主震宇是不必多久的事了。

汪嘉駿的眼睛,冷漠地看著眼前的場面。

只見倪傲天熱絡地拉攏管浩仰和傑洛狄尼,正是在為準女婿日後的接棒鋪路。而這傢伙也不教人失望,一口標準的法語,和令人亮眼的大將之風,的確是難得的人才。

倪傲天此時就用不上他了,只用上他的准女婿。從來不甩上司看不看重這一套,只要把自己做好的汪嘉駿,在那一瞬間,內心竟莫名其妙有點在乎。

管浩仰和他只能,一是天子,一是諸侯嗎?

汪嘉駿拋開這個倏忽興起、荒謬無聊的念頭,靜靜退出這個早已忘記他的地方。

而相談甚歡之中,管浩仰的目光,竟然也在最後一秒,有意地和他對上。

***

「唉,美國的布萊德史密斯、德國的文生史特勞夫,以及日本的相澤隆史是我們招待組公認的三大帥哥喔!有次休息時間,我送上毛巾給布萊德,他還緊抓著我的手不放呢!隆史更是對我頻送秋波,就只有那個德國佬像木頭一樣,死板板的,真是世界首推的嚴肅民族,不解風情的大獃頭!」

看來今年張采琪頗有斬獲,每一個想沾惹的,都沾惹到了。

「我看,那個美國和日本的都是他們那國的豬八戒轉世,都對全場每一個女孩子下手吧?而那個德國的,想必是怕死送上門來的女人是某種病的帶原者,還是不碰為妙哩!送上來的貨色又不是多好……」

「你!」

又來了。每日一吵時間。

不過張采琪看來心情很好,不理痘花的瘋母狗亂咬,繼續說:

「你們知不知道今年最ㄅ一酲洹⒆畎素緣男攣攀鞘裁矗俊

大家的興緻全被張采琪挑起了,全部專註聆聽,連痘花也大氣不敢一吭,生怕漏掉一點點馬路消息。

「是其中最有錢的法國老頭,竟然看上救他一命的掃廁所的女人!聽說找到那女人不但公司好處多多,那法國老頭還要娶她為妻喔!實在很給她麻雀變鳳凰的,夠勁爆吧!」

倪雲裳的耳朵豎了起來。

所謂「謠言止於智者」確是真理。看來,傑洛狄尼想找到她是千真萬確的了。其它,則是眾說紛紜的口舌傳播,各有版本,不足為信。比如送「那女人」一千萬的鑽石珠寶呀、做他台灣的情婦呀、給她買座小島當作謝禮呀……簡直比連續劇還精彩。

其實,傑洛狄尼何必這麼掛心她呢?她是不可能現身的,除非那個汪嘉駿站出來,因為他是唯一的目擊者。

她和他還真有緣呀。還記得急救傑洛狄尼之時,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乍然發亮,而且敏感又專註地盯著她,好像心中一直記得她。難道他也對自己念念不忘嗎?

天哪!她又在胡思亂想了。難道她也這麼無聊,老想這些她從不掛心的、風花雪月的事情?言歸正轉,以後就算她想賴掉,當時為了救人第一,脫口而出的法語,也賴不掉了,就算裝白痴,推說胡亂猜中的,也無法自圓其說了。

這下她的身份曝不曝光全靠他了。可怕的是,汪嘉駿好像真的記得她……

「你是不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只能說接下來她在公司的行動要更謹慎、更小心了。不管汪嘉駿想不想揭發她,她總是有「把柄」在他手上。這種感覺真討厭,她有最壞的打算,頂多她豁出去了。她決定不受任河威脅!

「不好意思,我要提早下班了。我今天和跨國菁英有約!」張采琪雀躍地說。

難怪她今天心情會很好,沒有和林珍芹多費唇舌。只見她如花蝴蝶輕快地飛走了。雖說跨國會議昨天圓滿成功地閉幕了,但許多「餘波」才正要開始呢。

「我也要先走。」林珍芹也很忙碌地梳妝打扮,一點都不放棄任何渺茫的希望。

「我也是。」

不會吧?孟鈴鈴?

只是她的神色慌張,也沒有任何打扮的跡象,一點都不像要去赴男人的約會……她怎麼了呢?

孟鈴鈴一副來不及說的樣子,只投給倪雲裳一個好苦澀、好無奈的微笑。有問題……真的。

而她自己的問題,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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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千金偽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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