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先生根本就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轉頭叫道:「來來來!把那個地方的燈關掉,把這個地方的燈打開,我們拍兩張試試看!」
「等一下!王先生!您聽我們說--」
王先生回頭,用很嚴厲的語氣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說,你們一張都不拍就打算走?我的化妝師和攝影師全都白忙活了?我這麼著急做完手頭的工作等你們化妝就白等了?」
「……」溫樂灃語塞。
「不是你強行要我們化的嗎……」溫樂源低聲說。
王先生裝作沒聽見,轉身布置他的工作去了。
那一天下來,溫樂灃和溫樂源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面部的肌肉也由於長時間做出不自然的表情而顯得有些抽搐。
臨走的時候,王先生很快樂地在他們身後喊:「過幾天我們去外景地拍!千萬不要遲到了!」
「我們憑什麼要去!」溫樂源大發雷霆,「我死也不會去的!你聽見沒有!死也不會去的!」
王先生就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依然溫和地向他們擺手:「我們所有的人都會等你們,不見不散。」
「你到底有沒有聽明白我說話!該死的--」
被溫樂灃難堪地拽走的音尾消失在門外,溫棚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王先生的笑容褪了色,轉身對助手道:「把我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洗出來,看看是不是還有。」
「如果……如果真的還有怎麼辦?」
「那就到時候再說!」斬釘截鐵。
「--老師,您也未免太那個了點……」
仍然是那個姓劉的司機送他們回去。在車上,溫樂源和溫樂灃一言不發,只是一直看著窗外,卻不像是在欣賞景色,而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小劉不斷從後視鏡中偷看他們,可一旦被他們發現就立刻轉移視線,就像在躲什麼一樣。
回到家裡,兩個人當即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
「樂灃……」溫樂源有氣無力地問,「你有沒有發現土地下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溫樂灃疲憊地搖頭:「不行……那土地太噁心了,雖然知道有東西,但我搞不清楚是什麼。」
為了拍照,王先生曾有幾張要求溫樂灃脫了鞋赤足走在種滿熱帶植物的土地上,以他的想法來看這樣大概會給人以很舒服很休閑的感覺,但是對溫樂灃來說,那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噁心與難受,他忍了多次才沒有在大家面前吐出來。
這種感覺真是很難受,不過溫樂灃並不是第一次接觸,以前也曾有過。
那是他高中時的一次晨練,為了給鄰居家的小男孩揀羽毛球而鑽到街道旁的爬山虎叢中尋覓,光裸而沒有保護的手指無意間觸到了爬山虎根部的泥土,一種強烈的噁心之感從指尖湧入,讓他當時就蹲在地上嘔吐起來。嘔吐之後,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的他狼狽而逃,並沒有去深究太多。幾天後,當地新聞中報導了一個殺人碎屍的惡性案件,他發現歹徒丟棄部分屍體的地方居然就在之前讓他嘔吐的位置。等殘留的部分全部被警察拿走之後,他再去那裡接觸泥土便不再有噁心的感覺。
若拿了過去那感覺與現在的相比對,可以說有很多地方的相似之處,但是不能說完全一樣,有某些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可是現在要他說到底哪裡不同他也說不清楚,畢竟他這種經驗太少了。
「碎屍啊……」溫樂源敲著自己腦袋想,「難道是那個王先生殺了誰,把人埋在那兒了?」
「不可能!」溫樂灃斷然道,「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把人殺了以後埋在自己常去的地方嗎?何況王先生不像是殺人犯。」你倒比較像……尤其是有鬍子的時候。溫樂灃在心裡說。
溫樂源聽不見他心裡的想法,只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繼續思考:「不是他殺的人……大概不是……如果不是的話那該是怎麼回事呢?會不會是他下面的人做了什麼……」
聽著他的絮叨,溫樂灃忍不住道:「哥,你平時不是不喜歡管別人閑事?今天怎麼有興趣探究王先生的問題了?」
溫樂源甩他一眼:「你懂什麼?這是職業病,習慣而已。他又沒雇傭我,我才不幹。」
「呃……是嗎?」
王先生回到家裡,先走到了傳真機前查看自動傳真過來的東西。
在攝影棚的工作人員已經把今天的照片洗出來以傳真的方式傳給他了。前面十幾張是他今天照的那些模特,後面則是溫家兄弟的照片。
他看了一會兒,嘴邊露出一絲笑容,撕下溫家兄弟的其中一張塞進口袋裡,又從桌上的一疊照片中拿出一部分放在口袋裡,轉身出門,敲響了02房間的門。
溫樂源和溫樂灃做了整整一天極度不習慣的事情,現在正身心俱疲地躺在地板上休息,連飯都沒下去和姨婆一起吃。當王先生敲響他們門的時候,他們正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對於此時打擾他們的所有生物一概以憤怒應之。
溫樂源先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門口拉開門就罵:「有毛病是怎麼地讓人睡覺都不好睡我神經衰弱了你負責--」
「我會負責治療,」王先生微笑著向他一揮手,「你好。」
溫樂源想把門摔到他臉上,忍了忍,終於還是沒有付諸實施。
「幹嗎!」他粗聲粗氣地吼道。
「來看看你們,你們今天真是辛苦了。」
「謝謝。」溫樂源甩手就想關門,被王先生頂住。
「我有事想和你們說,行不行?溫樂灃?」他不問溫樂源,看來是打定主意溫樂灃會讓他進去,而溫樂源雖然是哥哥,卻基本上不會違逆溫樂灃的意思。這一點他猜對了。
「哥,讓他進來。」
「切!」溫樂源鬧脾氣地抓住王先生的領子將他一把拉進房間,用力砰地一聲將門關上,自己氣哼哼地折回床鋪上,拉開被子蓋住腦袋。
王先生不在意地整整自己的衣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穿的是米黃色的褲子,而溫樂灃他們的房間儘管有溫樂灃打掃,可還有一個專門禍害的傢伙,所以地板上有不少煙灰和塵土。看到他坐下時那毫不猶豫的屁股,溫樂灃忍不住為他那條看來應該是名牌的褲子稍微心痛了一下。
「今天,你們拍的照片很不錯!」王先生開門見山地說,表情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所以我決定正式雇傭你們做我的模特,協助我拍這次攝影大賽的作品。如果能奪得一等獎,你們可以得到一萬元做勞務費,即使不能得到一等獎……」
「你不要給我自顧自地在那裡說!」溫樂源很快就被被子捂得受不了了,探出腦袋叫道,「誰答應你一定要幹了!我們今天是被迫的!再被你們那麼塗塗抹抹的就真成人妖了!不幹!」
王先生微笑:「你真的不幹?」
「不幹!」
王先生轉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溫樂灃,露出了憂愁得令人同情的表情:「那要我怎麼辦呢?說不定這次真的不行了……我大概會破產,說不定連每個月四百塊錢的房租都掏不起了……」
「你給我等一下!」溫樂源打斷他,「只不過拍個照片而已你破產個屁呀!別看我弟弟好心就從他那兒打主意,告訴你,沒門!」
「哥,你聽人家說完……」
王先生擦拭著眼角,眼睛泛出一絲令人同情的水光:「你們不知道,其實我的雜誌賣得並不好,現在都快倒閉了。這次有一個人物攝影的全國大賽,我希望用我的作品參賽,如果能得獎的話,對於雜誌社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廣告,所以我才會這麼心急……」
賣得不好……?溫樂灃眼前浮現出王先生那個三號攝影棚,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快倒閉的雜誌社能擁有的東西。
溫樂源的聲音明顯放軟了下來:「那……那你可以請專業模特嘛,幹嗎非要我們?」
「可是專業模特……」王先生從褲兜里掏出了一疊照片,「都是這個樣子。除非評委都有眼病,否則決不可能得獎。」
溫樂灃接過照片,溫樂源也放下了一直抱在懷裡的電視機,走到他身後伸著頭一起看。
第一張照片上,是一個太空中懷抱琵琶的飛天女神,容姿美麗、身段婀娜;第二張照片上,是一個裸體懷抱藍色星球的男性,表情沉鬱端莊,令人不敢逼視;第三張照片上,是一個花叢中飛舞的小女孩,笑得天真而清澈……
這些照片本身照得很好,很美,連溫樂源他們這兩個外行人也知道那是普通人達不到的水準。可問題在於,照片里多出來的東西。
飛天女神那張,女人手中的琵琶上懸吊著一顆漂亮的女性人頭,就只有人頭,沒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人頭微微閉著眼,似乎睡著了一樣;裸體男子的右肩上突兀地搭著一隻優美纖長的右手,就好像憑空生出來的一樣;花叢中的小女孩脖子上出現了一條好像成人女性前臂的東西,沒有大臂,也沒有手,只有空空的一個前臂。
「這不都是電腦做出來的效果嗎?」溫樂灃說。這些殘破肢體什麼的做得倒是很逼真,不過這種宣揚兇殺恐怖的東西要是能得攝影大獎就真見鬼了,更何況那些東西和照片本身的韻味完全不合,就像誰惡作劇加上去的一樣。
王先生搖了搖頭,點著那張飛天說道:「雖然這是電腦做出來的,可是--」他從剩餘的照片中又翻出一張,「那些東西卻不是我們做的。你看,這是原件。」
他手中拿的原件上,除了那個扮演飛天的女模特和後面藍色的幕布之外,仍然有那顆頭顱,位置也和處理過的圖片一模一樣。
「難道不能用電腦把它消除掉嗎?」
王先生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難道我不想嗎?可是不管我用什麼軟體,用什麼辦法,讓誰來做,最後這些東西一定會出現在同樣的地方,怎麼也消不掉。後來我換了幾個攝影棚,甚至到外景地去拍攝,但最後還是有這些東西。」
「那你找我們什麼意思?」溫樂源點著一支煙,深吸一口,從鼻孔里噴出兩股煙霧,「要驅鬼就直接告訴我們嘛,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還說什麼模特的……」
「驅鬼?」王先生用看怪物的眼光斜睨著他,「我怎麼可能請人驅鬼?這世界上哪來的鬼。」
煙霧嗆到了氣管里,溫樂源一口氣上不來,險些翻了白眼。
「您……不相信?」溫樂灃不可思議地問,「這些照片,再加上您的下屬全都那麼憔悴,您難道都不覺得您的攝影棚問題就在這兒?」
「這算什麼證據?一定是有人惡作劇,要麼就是科學上無法解釋的磁場!」王先生篤定地斷言。
……可就算是有人惡作劇,至少用電腦做的時候就能消掉吧。連這麼明顯的證據他都不承認,真是百年難見的老固執……
在一陣劇烈咳嗽之後,溫樂源終於恢復了說話的功能。
「我說……那你找我們幹什麼?其他人身邊會出現這些東西,那我們也一樣吧?」
「不。」王先生從另外一個褲袋中取出那張傳真紙,「你們身邊是乾淨的,什麼都沒有。」
那上面是溫家兄弟今天拍的其中一張合影,雖然兩人表情僵硬動作僵硬連身邊的空氣都跟著他們顯得異常僵硬,但毫無疑問,他們身邊沒有任何不該出現的東西。
「……所以你一定要用我們?」
「所以我一定要用你們!」
「用這麼僵硬的臉?」
「哈哈哈哈……我會讓你們不僵硬的。這麼說你們是同意了?」王先生站了起來,「那我就回去了,兩天之後我們到外景地去拍!」
「等一下!我們還沒有答應呢!」
「到時候請一定要到。」王先生揮手,穿鞋離開。
他的身後,溫樂灃無奈地笑笑,溫樂源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