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恨。
他的心中有一把火,積壓多年,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永遠燃燒不盡的恨……
兆展翔冷肅著臉俯看著站在他面前的老夫人。
她白髮蒼蒼、骨瘦如柴,有雙極小、充滿忿恨的眼睛,極薄的嘴唇,讓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孔精明畢顯,掌心扶握著巧奪天工、雕刻精緻的紅檜拐杖,儘管一身昂貴的服飾,全身上下珠光寶氣,仍遮掩不住那股跋扈氣勢與懾人威嚴。
「展翔,我命令你娶喬瑪麗為妻!」兆雪子帶著威嚴的口吻喝令,在他聽來卻是極具威脅的訊刺語調。
名義上,他是兆億集團的總裁,實際上,他卻只是兆億集團的傀儡!兆老夫人長期「垂簾聽政」,掌握了公司的決策權,集團里每位員工聞其名無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比起中國歷代獨裁皇后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父母去世,那個只有十歲大的小男孩被祖母「接掌」后,他的人生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從此以後,那個小男孩失去了如陽光般的燦爛笑容。冷情無義的祖母在他小的時候嫌他是多餘的累贅,成人後又待他如同一項賺錢的工具;她不斷地利用自己的孫子去拓展事業王國的版圖,無形中早已封鎖了他的父母曾經給予他源源不絕的愛。如今他的心只如冰天雪地的寒冬,連溫暖的陽光也難以融化。
他照祖母的意思念書,出國深造,照祖母的意思順利接掌集團,照祖母的意思不斷地賣命為集團賺錢;祖母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他早失去了自我,他被禁錮、控制,直到現在三十二歲了,仍然沒有自由,甚至連說「不」的權力都是一種奢求!
「為什麼要我娶……」要我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這句話始終梗在他相啞的聲帶中出不來,祖母的控制欲和父親的遺願早把他曾經擁有的勇氣消耗殆盡。
「你沒有說不的權力!」兆雪子一臉倨傲地脾睨他。「記住!是我養你,供你吃住,讓你成為高高在上、富可敵國的兆億集團總裁,當年如果沒有我,今天你早淪落在街上乞討維生,不是變成流浪漢,就是一輩子翻不了身的窮光蛋。」祖母張牙舞爪似的以紅檜拐杖用力敲擊地上的大理石地板。
「記住!你一無所有,完全是靠我的施捨過活,你一生一世都還不了我的恩情!」她譏諷、鄙祝的眼神,就像在看著最低等的動物。
「我會儘快挑一天好日子讓你和喬瑪麗結婚。」
兆展翔無力地乾笑了。
哦!是的。他怎會忘了,喬瑪麗擁有不得了的家世背景呢!祖母不過是把他當作擴展事業的「工具」罷了!
他努力地回想,終於記起與喬瑪麗見面的相關印象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在祖母的脅迫下不斷地相親,就在某一天,喬瑪麗和他在某個已不復記憶的公開場合相親后,當天晚上他又被迫和她約會。
她是喬氏企業的千金,喬氏在日本有著舉足輕重的社交地位,政商關係良好,只要攀上喬氏,兆億集團要打入日本貿易經濟市場是指日可待之事,反正舉凡能和錢扯上關係和利益挂帥,貪婪無比的祖母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的。
喬瑪麗是個怎樣的女人呢?他回想起那天,她穿著一襲保守高貴的粉色和服,羞澀地端坐在他對面,嬌滴滴的,舉手投足完全符台名媛千金、大家閨秀的風範,她絕對夠格成為兆家的少奶奶,除了那晚在旅館的床上……
她居然立即像變個人似的,像個蕩婦妖嬈地躺在他懷裡……他終於認清她的真面目,頓時倒盡胃口,在最後一刻撇開她,厭惡至極的速速整裝,倉皇離開。
沒錯,他的確記得她,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喬瑪麗卸下面具后的真面目。
他的腦子向來不用在瑣事上,尤其是那些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不消一天,他就忘了前晚所認識的女人身分和名字;儘管喬瑪麗熱力四射,卻也喚不起他對女人的注意力。
不過,現在他確確實實地想起喬瑪麗,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包裹在端莊服飾下的赤裸身子和淫蕩本性。
今天台北的空氣是污濁的,隨著秋意的加深,遠山白花花的芒草滿山招展,寒冬雖猶未至,長空寂寂,肅殺氣息已席捲大地。
放遠望去,屋外儘是百坪的綠茵草地,蓮花池旁的假山、瀑布維妙維肖,處處雕樑畫棟,整個外觀氣勢何其磅礴;環視屋內,奢華的氣息不減反增,難得一見的大型藝術水晶吊燈、義大利進口沙發,遠自中東而來的純手工編織地毯……華麗、金碧輝煌,完全是現代豪門世家。
可是這座豪邸缺少了愛,這個家根本不是家,這個家只有永無止境的仇恨。
「奶奶,你的腦子裡永遠只有錢、錢、錢,沒有愛……」面對玻璃窗,他看著山嵐雲氣的變化,語重心長地說。
「哼!我唯一的孫子,容我提醒你,你根本不值得被愛……」她的每一句話,如此狠毒。「如果你的父母真的愛你,那就不該那麼早死,丟下你不管,讓你成為投人要的孤兒!」
兆雪子也有滿腹的怨恨,她的丈夫早死,從此便靠她一個女人辛苦地撐下兆家和兆億集團,萬萬沒想到,她生命里的重心——唯一的兒子到頭來竟也背叛了她。
她恨——偉良當年居然為了迷戀一個毛頭小女孩彩燕,寧可拋棄兆億集團上百億的家產,甚至也拋棄了母親,跟那個平民丫頭結婚,兩人過著貧窮、平淡的生活,看在兆雪子的眼裡,簡直是兆家的奇恥大辱!
果然不出所料,背叛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一場車禍奪走兒子和彩燕的生命,剩下孤單的展翔,唯一的兆家命脈,也是唯一的兆億集團繼承人。
除了錢以外,她什麼都沒有。
因此,她要控制唯一的孫子,她要控制展翔的一舉一動。她只要展翔聽她的話,乖乖聽她的安排,她要展翔一輩子無情無愛,了解金錢的重要和價值,如此,他就不會被愛傷害,而他永遠也會是她的乖孫子、兆家的繼承人!
兆展翔不語地注視窗外烏雲密怖的天空,半晌,陽光竟然破雲而出,陰霾除去,露出美麗潔凈的天空,蔚藍的萬里穹蒼,竟讓他有著脫胎換骨的感受。
他笑了,冷到骨子笑容讓兆雪子微微一顫。
「奶奶,您說得對,喬瑪麗確實適合做兆家媳婦,只除了……」他笑而隱去後續的話語,轉過身子,終於正視祖母嚴厲陰狠的面容。
他沒說出來的是……就怕像她這種殘花敗柳的淫蕩女人,會替兆家生下一個來路不明的金孫,使兆家成為上流社會的絕佳笑柄。
「除了什麼?」兆雪子窮凶極惡地怒吼。
「沒什麼。」兆展翔狡獪地不說。
他突然發現,萬一喬瑪麗真的不守婦道、敗壞門風,讓他戴綠帽,這對祖母不啻為一種打擊?
天啊!他居然一點也不介意即將過門的妻子實際上是淫蕩的婊子,他反而覺得喬瑪麗若真出軌的話,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當年父親為了和母親在一起,而背棄了祖母,雖然後來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十分幸福滿足,但是他不只一次聽父親說起無法奉養祖母的遺憾,直到雙親遭遇車禍意外,父親在死前仍念念不忘要他好好代為孝順祖母,彌補自己的不孝。
因此,他被祖母帶回兆家后,便一直遵從父親的遺願,服從祖母的各項命令和要求,想以最完美、傑出的表現來補足父親的遺憾。
然而,祖母冷酷無情的鐵腕控制慢慢奪走了他的溫情記憶和感性,他在祖母的「教導」下,深深體會到金錢與權勢的重要,血液中渴求自由的呼喊和現實經常在他腦中拔河拉扯著,尤其在成年之後,情況越演越烈。
祖母慣用的命令語氣讓他已開始不耐煩,甚至想要反抗;現在,娶喬瑪麗這事忽然不再那麼令人反感,甚至有了種期待事情後續發展的樂趣。
「現在離婚期還有一些空檔,我要你代替我去中部山區一趟!」
兆雪子直接決定了兆展翔的婚事,接著又發號施令。
「中部山區?去那裡做什麼?」
「兆億集團看準台灣未來的觀光潛力,準備斥資上億資金,在中部山區開發遊樂場和五星級旅館,你去視察工程!」掌心下象徵權勢的拐杖不經意敲擊地板,極刺耳的聲音又響起。「去給我做報告回來!」
「是的。」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應允。
這是他在結束單身生活前,唯一可以貪得的小憩時光,這一趟不僅是去視察工程,也將是他回歸兆家以來第一次的自由之行。
下完命令,兆雪子很快便拄著拐杖離開,不敢多正視展翔一眼。
她發覺自己越來越害怕跟孫子獨處。
為什麼?是因為他幾乎淹沒她的過人氣勢嗎?
時光荏苒,這個曾經差點要淪落街頭的小男孩,曾幾何時,已逐漸成為將要大展雄風的雄獅。
他佇立在窗前,玻璃上倒映出冷峻的臉龐和高大的身軀,他有著寬厚的肩膀和修長的腿,一百八十公分高的運動員身材,全身散發著雄渾的男人氣息。
玻璃窗里的他,表情平靜無波,深不可測的眼神中隱隱藏著股力量,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獅,每一次的針鋒相對,她總以為她贏了,實際上,她知道那些勝利只是檯面上暫時的表相。
尤其每當看到展翔的臉,他的神韻像極他的父親,她最愛的兒子;卻也像極了他的母親,那個她畢生最恨的女人,搶走了她唯一的偉震。當初如果不是彩燕從中破壞,今天傳震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被死神奪走了,如果偉震一直待在她身邊,做母親的會保護兒子免遭橫禍……
恨!她好恨!兆雪子發誓會一輩子恨彩燕恨到她人土的那一天為止。
★★★
中央山脈。
這裡是哪裡?他不知道。
車子兩邊高聳入雲的崇山峻岭、層巒疊嶂、巍然傲立的懸崖峭壁,滿目翠綠夾雜著悅耳的鳥叫蟲鳴,眼前的美景令兆展翔不由得深深著迷。
整個人彷彿融入於群山之中,遠處一座一座的山巒層起疊伏,秀勁的樹枝隨著略帶寒意的微風輕輕擺動,山坡的葉木雜織出美麗的金黃和絳紅色彩,秋天的楓葉已見紅暈,有如翠綠山谷里的火焰,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兆展翔故意撇開隨扈保鏢和司機,獨自來到這個唯有在烏托邦才會出現的世外桃源,他坐在駕駛座享受高速賓士的快感,心曠神怡的美景讓他情不自禁的猛往車窗外瞧,一再的深呼吸。
不對勁!當他意會到情況有異時,跑車已經失去控制,煞車失靈,前方再過去就是懸崖了,他猛踩沒有反應的煞車,試圖做最後的掙扎和努力,然而只聽到車子發出崩然斷裂的巨大金屬聲,最後砰的一聲掉落山谷,深谷下冒出無數的白煙。
轟然乍響的聲音,震醒沉睡的大地——
「出事了!」雀兒親眼目睹一輛白色豪華跑車,好像特技表演般的摔下山谷。
她打赤腳,大膽地抓住石頭緩緩爬下去,那輛肇事的車子正幸運地卡在岩石縫間靜止不動,雀兒好不容易到達了駕駛座旁,發現車門因撞擊而嚴重變形,無法打開車門。
隔著玻璃窗,她看到一個男人卡在裡面動彈不得,並且還瞄到他的額頭正汩汩流出鮮血。
「喂!」她用力敲擊玻璃窗。
該死!這是什麼玻璃,竟然這麼堅固?
「喂,醒一醒!」
車內的兆展翔依舊動也不動,她迅速掃過車身,焦急地尋找其他解救方法。幸運的,後座的車窗是打開的,她馬上從後車窗爬進車子,很快地爬到他身邊。
「喂,你醒一醒,快醒一醒啊!」她不停地拍打他的面頰,想讓他稍微恢復意識。
劇烈的疼痛穿透他每一束神經,背脊傳來一陣陣恍似被火灼燒的痛楚,還有他的頭……好痛!他用盡全力勉強睜開千斤重的眼皮。
那是什麼?
陽光!
他看到了一道亮晃晃的陽光灑落眼瞳。
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個宛如陽光般的亮麗女孩。
她那雙眼睛既明亮又有神,那是她五官里最突出、也最吸引人的,眼中還充滿了擔憂的神色,一頭烏黑長發如同陽光下的瀑布一般耀眼,她的臉蛋美得讓他怦然心動,陽光灑在她身上,恍如染上一圈光輝,她就像個天使。
那是他的幻覺嗎?
「太好了!你醒了!這樣就好辦了!」她趕緊把駕駛座位放到底,將他拖到後座,然後自己先爬出車外,再試著把他由後車窗拖出來。
兆展翔眯著眼由她拖扯著自己精壯的身體,很懷疑她要怎麼救他,她不是個高大的女孩,而他卻是個大男人……劇烈的疼痛持續著,痛得他再也受不了,不禁再度昏厥過去。
★★★
當兆展翔再度睜開雙眼時,他已身處於一間窄小的木屋裡。
他強自以模糊的視線打量眼前的陌生環境,屋內放置著簡陋的傢具,整理得還算乾淨。桌上擺著的花瓶里還插著不知名的小花兒,綻放著芬芳。木屋雖小,卻別有一番迷人的氣息。
一見他醒了,雀兒立即撲向前,半跪在小床邊。「你醒了?」
「你……」他覺得天旋地轉,說話有氣無力的,而且全身好像被四分五裂似的發出火辣辣的疼痛。
「你連人帶車摔下山谷,還好車子被卡在石縫裡,我發現你時,你已經被撞得昏迷過去。」雀兒小心翼翼地解釋。
他對她有深刻的印象,在瀕臨死亡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一道陽光出現,她像是由天而降的小天使,救了他的命。
滿臉笑容的她穿著再簡單不過的牛仔褲,一襲沾有泥土的白色襯衫,還赤著一雙臟腳。在他習慣的社交世界里,從未見過有任何女人像她如此不怕臟,也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那麼自然、那樣隨興。
「我記起來了,我的車子一時失控,煞車不靈才跌落山谷……這麼說?的確是你救了我?但是,你怎麼拖我上來的?」他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弱不禁風的模樣。「你把我從山谷拖上山頂,再拖到你家?」
「本來是用拖的,不過後來改用背的……」她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這沒什麼,我還曾經自己一個人抓三隻公羊從這裡走了三小時到牧場……」
「等一下。」他的思緒開始連接起來了,驚訝地正視事實。
他大難不死撿回一條命,而救命恩人竟是她!一個住在深山的女孩,既神秘又率直得令人……憐愛。
「這裡是哪裡?」他問。
「我家啊!你睡在我的床上。」她怡然自得的轉過身子,忙碌地在小木屋僅有的一點空地上搗藥草,難聞的藥草味瞬間撲鼻而來,這下他才發覺自己全身上上下下都塗滿刺鼻的中藥藥膏。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呻吟地試圖半坐起身,驀地俊臉一紅,忙不迭地忍痛快速拉高被單蓋住身體。
老天,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如此發窘過!
天啊!被單下他竟然一絲不掛!
她竟然還不以為意地大笑著,同時轉過頭來面對他。「你全身都瘀青了,骨頭也腫起來,連後腦都腫了一大塊,額頭還一直出血,嚇死人了!幸好沒有骨折,也沒有腦震蕩,不過你的傷勢不輕,我幫你在全身上下都塗上藥草消腫,短時間內你不能穿衣服。」
該死!她那戲謔的眼神……天啊!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他,居然首度有敗下陣的沮喪,而對手只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小丫頭!
「這沒什麼啊!你別大驚小怪了,我早看到不要看了!」他越尷尬,她越笑越得意。
「什麼?你看過……」他很難想像,以她這種年紀,就看過無數男人的……
哪知她竟回答:「我看過無數公羊的小雞雞!」
原來她看的是動物的生殖器官?他傻眼了!
「難道你不知道,動物和男人是不同的。」那可是截然不同的!
她馬上打斷他,繼續說著:「每年到一定的時節,我都到離這裡有一段路程的牧場去幫忙閹割公羊,那是我每年賺外快最好的時機,只要忙一個月,就夠我一年的開銷呢!」
「閹割?」他的心臟緊縮了一下。
這是什麼「古早」時代,還有閹割?
「是啊!我的速度很快,又精確,牧場老闆還直誇我呢!」她飛快比個手勢,一想到那殘酷的畫面,兆展翔不由得心臟發麻。
天啊!他到底身處何方?這裡跟他的文明世界有天壤之別。
「為什麼要閹割?」他好奇地問。
「還不是你們男人的需求啊!冬天進補,做羊鞭給你們壯陽用的。」她搗好藥草,走向他。「換藥了,把身子翻過來,我要先塗背。」
「我……」他困窘著,昏迷時被她看光光也就算了,現在清醒了,總不能大刺刺……此刻他竟然深刻體會出「矜持」兩字的意義,這字眼應該用在女人身上,怎奈他堂堂大總裁今兒個竟淪落到此地步。
稍微移動一下,他馬上就痛得哇哇大叫。「我的脖子……」
「不要亂動!」她的笑容一凜,嚴肅道。「再亂動,萬一傷到最脆弱的脖子,下半身痴瘓,你就完了!」
「可是……」
「沒有可是。」她直接動手把他龐然高大的身軀給翻轉過去,他結實的屁股正好對著她的臉。
怪的是,她移不開視線,沒想到他的屁股這麼吸引人。
「你的屁股亂結實一把的!」
「喔!」他哀嚎一聲,大男人的自尊心嚴重受損,她的手在他的臀部上四處游移,一邊上藥還一邊評頭論足。
「陌生人,不要亂動。」
「我不是陌生人。」兆展翔不自在的把臉埋在枕頭下,微微詫異——這枕頭好香喔,有麝香的味道,連被單也有一種曬過太陽的乾爽味道。
「我有名字……」他痛得呻吟聲不斷。
「當然,每個人都有名字。」雀兒逼他把身子轉正,他尷尬到全身都發熱,因為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睛正一寸一寸的審視過他的每一個部位。
雀兒從來沒看過這麼英俊帥氣的男人,活脫脫就像從電視里走出來的男明星,冷峻挺拔、英氣逼人……儘管現在全身都是傷,依然不減他那股王者的風采。
她想起他開的那輛白色跑車、身上穿的西裝、清爽服貼的髮型,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他一定是來自她從來沒到過的花花世界,過著無比豪華、富足的生活。
「我先自我介紹,我叫……」
「抱歉,這裡沒有任何現代化的醫療設備,我只能用我所知道的山地傳統藥草療法醫治你,如果你不相信我的醫術,不如用手機聯絡你的家人,或是打電話給市區的醫院叫救護車過來載你……」
還沒說完,她又插話進來。
奇怪,她怎麼從不聽他把話講完?似乎不把他放在眼底。
「你這裡沒有電話?」他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
她搖頭。「這裡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外,如果你要到下一戶人家,大概要走一個小時。」
聞言,兆展翔開始對這個突然在他生命中冒出來的女孩感到好奇,她身旁沒有其他人,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間簡陋的小木屋裡,看起來雖然堅強,卻又顯得孤單。
一股不曾有過的愛憐,在他心中緩緩升起,莫名的,他好想多多了解她——眼前這個獨居在深山裡的女孩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叫什麼名字,小東西?」在他還來不及咬住舌頭時,已經脫口而出叫她「小東西」。
她根本就聽不懂「小東西」有何涵義,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親密稱謂,相反的,他的錯愕比她來得多,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衝動地這樣叫她。
「我不是東西,我有名有姓。」
「你幾歲了?怎麼會一個人住在深山裡?」
「你到底要不要連絡你的家人?」
雀兒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問題,只顧著要他趕快聯絡家人。
「像你這種從都市來的男人,身上一定會帶著行動電話,快點拿出來,我怕你家人會擔心。」
擔心?他好久沒聽過這個詞了。祖母根本不會擔心他的死活,她在乎的只有他能替她賺進多少錢,集團產值又增加多少,除此以外,祖母的心中裝不下其他無關的東西。
不知怎的,他對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感到厭惡,連對一手苦心經營的兆億集團也開始覺得疲倦。
眼前他一旦失蹤,祖母一定怕讓媒體知曉會影響了股票行情,因而不敢伸張,只會先偷偷派人找他,可是如果一直找不到他的話,祖母一定會撒下天羅地網……不!這是他用婚事換來的「假期」,既然現在假期才剛開始,他乾脆就順水推舟先失蹤一陣子,然後過一些時候,再回到祖母面前。
心意一定,他神色輕鬆地問道:「當我昏迷過去,你脫我衣服的時候,有沒有撿到我的東西?」
「當然有。」她很誠實地遞過深黑色的皮夾。「我都沒翻喔,所以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
她帶著肯定的羨慕語氣說:「你的皮夾一定很貴,我一摸就知道這是真正高級牛皮做的。」
「還好。」他不以為意道。對他而言,六位數的皮夾,只不過是小case。「那你有撿到我的手機嗎?」
「沒有。」她擺擺手道。
「嗯,我想一定是隨著車子摔下山谷時,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其實他根本就不在意手機掉到哪裡,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繼續他的「假期」,讓祖母他們先忙一陣子運動運動四肢吧!
「真的嗎?」她發出一聲哀嚎。「那你怎麼辦?我得要走很久才能借到電話……」
兆展翔不讓雀兒繼續想下去,飛快截斷她的思緒。
「抱歉,那就先麻煩你照顧我了,我看得出你懂一些傳統藥草常識,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醫治我。」他露出最真誠的眼神。「我會謝謝你的,小姑娘。」他順手從皮夾里掏出一疊錢,一不小心手一滑,紫綠綠的千元大鈔飛灑在她身上。
「都市人都像你那麼實際嗎?」她嘴角下垂,非常不悅的樣子。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難道是他猜錯了?以為她救他是為了報酬。
「我是想和你做個朋友。」
「做朋友?」她的心思真是單純,眼珠立即閃閃發光。「嗯,我喜歡。」
「你叫什麼名字?」連他也無法想像,自己的語氣竟可以如此輕聲細語。
好像自從遇到她以後,他所說的話已經超過一年的分量了。
「雀兒。」
「雀兒?」她正經地點頭。
「很輕快的名字,好像鳥兒在唱歌一般悅耳。」
「我媽媽說她生下我時,沒有人陪在她身邊,只有滿山滿谷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而且還爬滿屋檐和窗欞,所以她就叫我雀兒。」她好玩地解釋道。
他愣了一下。「那你姓什麼?」
「我沒有姓。」
「沒有姓?」天啊!難道他遇上了連身分證都沒有的怪女孩?
「你是不是想要問我為什麼?」
她竟看穿他,頓時他又呆愣住,回答不出來。
她無所謂的說著:「我出生的時候,因為沒有爸爸,所以媽媽沒辦法幫我報戶口,大概是我爸爸拋棄了我們,讓我媽媽很傷心,所以她從來都不去提起關於我爸爸的事,甚至是我爸爸的名字。」
又是一樁典型男人拋妻棄子的凄涼愛情故事。
「男人真是該死!」他打從心底替她打抱不平。
「是很該死!」她氣得牙痒痒地跟著罵,隨即又取笑他。「別忘了,你也是男人喔!」
「那你媽媽呢?」
「我媽媽在三年前就去世了,雖然我一個人住很孤單、很辛苦,但是我每天都很快樂。」
「嗯,你做得很好。」她自立自強的勇氣,令他深深懾服。
雀兒這個女孩真的不同於他所遇過的其他女孩,有如一朵開在深山裡的野花,強韌的在風中吐露著芬芳。
「好了,我們不談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趕緊轉移話題。
「好啊!」她無所謂地聳聳肩。「你叫什麼名字?」
他清清喉嚨道:「我叫展翔。」
「展翔?你姓什麼?」
「你都沒有了,我為什麼要有姓?」他有意隱藏。
「好,那我以後就叫你阿翔好了。」
阿翔?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叫他。
「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雀兒的無心機也感染了他,隨口和她閑聊了起來,如此輕鬆愉快的心情,和他以往須謹慎忖度才能應答的生活截然不同。
「我想你一定來自繁華的都市吧?」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道地的都市人。」
「是吧,不過我比較喜歡這個地方。」她小床上的棉被有陽光的味道,很舒服的味道。
「這裡很原始喔!」她玩味道。
「是嗎?原始的『野蠻人』。」他心情極好地開她玩笑。
她一點也不在意,笑嘻嘻地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吧!快中午了,你肚子一定餓了,我去做飯。」
雀兒一走開,自窗外射進的光線立即有了微妙的增加,他抬眼望著窗外的蔚藍天空,耀眼的太陽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好久好久了,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到陽光溫暖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