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天中午，何心蓶獨自走出公司大門，到附近的自助餐館吃午餐。

她點了幾樣菜，一塊魚，便找個角落坐下，慢慢地用餐。

她偶爾會和同事過來用餐，但通常是自己來，唯一肯定的，是她中午絕不會和唐君愷一起外出用餐。

公司上下早已將她視為唐家未來的媳婦，謠言傳得沸沸揚揚，要是她再不懂得避嫌，不是更讓他們肯定，她與唐家關係匪淺嗎？

其實，她確實與唐家關係匪淺，但絕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樣！

她專心地挑著魚刺，面前忽然出現一道陰影。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一個男性的嗓音問。

「噢，可以的！請——」

她抬起頭，朝面前的人倉卒一笑，又繼績低下頭跟魚刺奮戰，幾秒後——先前傳入耳中的男性嗓音，此時才到達腦中，並在負責儲存記億的右腦，搜尋到相同的聲波。

她迅速抬頭，手中的筷子隨即掉落在餐盤上。

「齊……齊洛？！」她訝然張大嘴，不敢相信，他竟然出現在這裡。

「嗨！好久不見了。」

直到他發出聲音，她才確定眼前的他是真實的，而不是幻影。

「你……你在這裡做什麽？」她收起訝異，不安地問。

「吃飯。」齊洛放下餐盤，拆開衛生筷，神情愉悅地享用起皮蛋拌豆腐。

「你在這附近工作？！」何心蓶震驚地問。

天下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吧！

「不是，我只是剛好路過，肚子餓了，順便進來用餐。」他一臉無辜的回答。

「路過？！」她才不相信台北這麽大，他「正好」來到她常來的這間自助餐店用餐。

他到底想做什麽？何心蓶睜大眼，防備地瞪著他。

「別那麽緊張，我不會在你的飯菜里下毒！」他拾起她橫躺在餐盤上的竹筷，立起來交給她。「你的飯菜幾乎沒動，趕快吃吧，不然午休時間要結束了。」

「……謝謝。」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接過那雙筷子。

「這塊蒸蛋給你。」

他話語方落，她的餐盤裡已多了一塊色彩艷麗的蝦仁蒸蛋。

她抬起頭，訝異地望著齊洛。

「怎麽了？你不是最喜歡吃蒸蛋？」他嚼著排骨，神態自若的問。

「是沒錯，但是……」但那也不表示，他就該把蒸蛋給她呀！

「既然是，那不就得了？別再和我爭辯，快點吃吧！」齊洛逕自低頭用餐。

見他這麼專心用餐，就算何心蓶有滿肚子的話報說，也忍著沒說出口。

她吃著柔軟的蒸蛋，腦中不由得想起八年前，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的情景。

記得那天，他帶她到一間隱藏在小巷中的麵店吃水餃，那間小店的水餃好吃極了。就在那天，他奪走了她的初吻，同時也奪走她的心。

後來經歷過時間與空間的阻隔，他們相聚分離，分離又相聚，如今再度分離，要再相聚，談何容易？

天！她在想什麼？！他只是碰巧出現，她就胡亂想什麽複合的事！古人說過：覆水難收。他們分手都已經四年了，哪有可能再複合呢？

況且，他已經和趙蘭妮在一起，他們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想到這裡，她突然沒了胃口，隨便吃了幾口菜，便端起餐盤起身道：

「抱歉，上班時間快到了，我該走了，謝謝你的蒸蛋，再見！」

「等等！我也一起走。」齊洛迅速起身追上她問：「你下午幾點鐘下班？」

「五點半。不過我習慣留下來處理一些事情，所以下班的時間不一定。」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所以含糊的回答。

「唔，我明白了。」

齊洛點點頭，對她這種模稜兩可的說法，並不以為意。

渾身不自在的何心蓶加快腳步，繼續向前走，當她看見自己上班的辦公大樓就在眼前時，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轉頭向齊洛道別。「我們公司到了，我要先走了。再見！」

說完，她飛快走進大摟，迅速逃進電梯里。

齊洛望著電梯的門緩緩合上，想起她臉上彷佛受驚小兔子的表情，不由得感到好笑。

他是吃人的怪物嗎？

都過去四年了，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完全沒變。

「已經春天了？」

齊洛閑適地轉動方向盤，駛在返回辦公室的道路上。

他不經意發現，路上的行道樹已冒出青翠的嫩芽，彷彿整片綠色的薄霧覆蓋在枝椏上，叫人看了頓覺心曠神怡。

以前他從來不曾注意這些，或許是今天他的心情特別愉快，才會注意到這些他以往不曾發覺的美景。

為什麽？他歪著頭問自己。

難道是因為見到何心蓶的緣故？

為何見到她，會令他這麽高興呢？莫非——他還愛著她？他訝異地猜想。

回到辦公室，他才一拉開門，裡頭立刻傳來抱怨的嬌嗔：「你上哪去了嘛！人家特地來找你一起吃飯，結果卻等不到你！」

趙蘭妮走向他，塗著晶亮唇膏的紅唇，噘得高高的。

一見到她，齊洛嘴角噙著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有點事出去了。」他神情漠然地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拉開椅子坐下。

「到底有什麽事，非得在中午辦不可？」趙蘭妮不悅地質問。

「我有什麽事，必須一一向你報備嗎？」齊洛的表情和聲音一樣冷。

趙蘭妮發現自己無意中，犯了他不愛人干涉的大忌，連忙改口道：「啊！不是的，我只是想……中午是你的休息時間，不必忙公事……」

她身為趙家的千金，從小到大，誰不是對她必恭必敬，像仙女般把她捧在掌心哄著？唯一敢對她不假辭色的，就只有齊洛一人。

偏偏她誰也不愛，只愛齊洛，因此就算他對她冷淡，她依然厚顏黏著他，她相信只要堅持下去，齊洛就會是她的！

「既然是我的休息時間，那麽要怎麼使用，就是我自己的事，你干涉得未免太多了！」齊洛板著臉，冷冷地回答。

他嚴厲、冰冷的反應，激怒了趙蘭妮。

「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利用午休時間過來看看你，問你去哪裡了，難道不可以嗎？別忘了你的建築師事務所，趙家也有一半的股份！」

齊洛的黑眸，瞬間蒙上一層冰霜。

他最厭惡的，就是趙蘭妮用趙家的財勢來壓人。

「趙家隨時可以撤資，我不在乎。」

「那我呢？難道就連我，你也不在乎嗎？」趙蘭妮尖聲大叫。

有時候她真恨他，恨他如此無情、冷漠，他對她的重視，還及不上當年他對何心蓶的四分之一。

「當初交往的時候，我就曾對你說過，我不會討好你、巴結你，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你無法接受，那我們可以分手。」

「分手？！你居然如此輕易說出這兩個字？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點依戀與不舍嗎？哈，我知道了！」趙蘭妮尖銳地大笑。「因為何心蓶出現了，所以你就要跟我分手，對不對？」

「我沒這麼說。」齊洛冷冷地否認。

「她是唐家為唐君愷內定的未婚妻，難道你不知道嗎？」

「就算是，那有如何？」

「你果然還愛著她！」趙蘭妮一臉受到打擊的表情，她妒恨地大嚷：「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比何心蓶多了何止百倍？你對我為何總是這麽冷淡？」

「我對誰都是這樣。」齊洛下意識否認。

趙蘭妮聽了稍微平靜一點，但還是軟言勸道：「齊洛，我們的年紀都不算小，也該結婚、擁有自己的家了。你該知道，我爸爸有多希望你成為我們趙家的女婿，好繼承他的事業，能統馭趙氏企業這種大規模的建設公司，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為何你一點都不珍惜呢？」

「那是對別人而言！或許有人會對繼承趙氏企業感到受寵若驚，但我寧願經營自己的事業，至少那是憑我的努力，一點一滴建造起來的。」

「話是沒錯，不過我和我父親還是希望，你能夠先考慮結婚的事，古人有雲，先成家、後立業呀！」

「我知道，再讓我考慮一陣子行嗎？」齊洛不耐煩地敷衍。

「唔——好吧！」見實在無法說服他，趙蘭妮也只能悻悻然放棄。[那我先回去了，晚上一起到皮洛耶餐廳吃飯？」

「晚上我還有事，你自己去吧。」

「你到底——」她本來想追問他有什麽事，但想到他不愛人家過問他的行蹤，又忍了下來。

「好吧！我們再聯絡。不過我先告訴你，我在你身上用的心血比誰都多，所以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你想跟何心蓶再續前緣，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說完這番話，隨即扭頭離去。

四年前她用盡手段，好不容易才把齊洛自何心蓶那裡搶來，她怎麽甘心就此作罷？她絕對不會便宜何心蓶，她要與她爭奪到底！

趙蘭妮終於走了，齊洛將身子往後一靠，大感鬆了一口氣。

最近她逼婚逼得愈來愈急，卻讓他愈來愈想逃。

記得前陣子，他與好友們偶然遇到一個算命仙，斷定他與其他三位好友，將會在兩年內結婚、生子。

那時他們對於算命仙的話，當場嗤之以鼻，沒有一個人相信，因為他們對於婚姻，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是就在不久前，他那三伶好友中，最不相信那個算命仙的一位——樊翼，突然閃電結婚，如今即將升格做爸爸。他們其他三人看了，心裡也不由得產生一絲懷疑。

難道那個算命仙說的話，確實是真的？

事實上，他也並非不想結婚，只是他從未想過要娶趙蘭妮為妻。

她確實美艷不可方物，又有極好的家世背景與交際手腕，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無法打從心底去愛她，既然不愛她，又怎能與她結為連理呢？

如果要他選擇的話，他寧願選擇一個溫和、嬌小，清秀、可人的小女人，就好比……何心蓶。

他發現自己竟然又無端想起她。

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齊洛轉身望向玻璃窗外的藍天，不自覺露出微笑，彷佛看見她的笑容，出現在雲端上……

*****

何心蓶看完最後一份翻譯的文件，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她揉揉酸澀的眼睛，將文件收進抽屜鎖好，然後拎起皮包起身下班。

她向還在加班的幾位同事道別後，穿過走廊走向大門。經過總經理辦公室時，看見裡頭一片漆黑，想起唐君愷今晚有場應酬，六點就離開辦公室了。

平常如果沒有應酬，他一定會順道送她回家，不過今晚她得自己搭車回去了。

走出辦公大樓，一陣冷風迎面拂來，她不禁瑟縮了下。

雖然時序已邁入春天，但氣溫依然不高，尤其早晚溫差大，更讓人難以適應。

過了年，她也二十七歲了，家裡的長輩們，無一不催促她快結婚。不只他們，唐家的乾爹乾媽，還有唐君愷，也都要她積極找個好對象，別蹉跎了美好的青春。

他們總說女人像生鮮食品，放久了是會過期的，不趁現在還在賞味期限內，趕快把自已嫁出去，等到期限過了，可就後悔莫及！

想起他們的警告，她不由得好笑。

其實她覺得，人生的際遇不同，不一定每個人都要結婚，才能獲得幸福。

以她自己來說，已經轟轟烈烈愛過一回，記憶深處永遠留著最美好回憶，所以無論有沒有婚姻，都無所謂了。

「在想什麼？笑得這麽開心！」

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猛然煞住腳步，震驚地轉頭瞪著身旁的俊顏。

「你——」怎麽又是他？！

「那麽驚訝看到我？」齊洛單手插在口袋裡，臉上掛著弔兒郎當的笑容。

只要看見她，他的心情就很好。

「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她兩手抓緊包包，身體緊繃得像只遇到危險的貓兒。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他沒好氣地問。

她那副希望他別出現的模樣，破壞了他的好心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

「只是什麽？我會吃人？」

他的話很好笑，但她完全笑不出來，他的出現太令她感到不安，她只想趕緊逃開。

「對……對不起！我還有事，要趕著去搭車。」

「見到我，真有那麼可怕？」他的俊顏上布滿風暴。

「我要走了——」

她倉皇地轉頭想逃開，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請你放開我！拜託……」她不斷掙扎，急得想哭，一雙柔美的大眼中，滿是晶瑩的水光。

「該死！」這樣的她太美了，齊洛像個毫無定力的年輕小夥子，只想一口吞下她。

「什——」她才一抬頭，柔嫩的唇就被攫住了。

這是睽違了四年的吻，他們像饑渴許久的旅人，一見到沙漠中的甘泉，便迫不及待的掬水享用。

「唔……」

何心蓶忍不住將手攀上齊洛胸前，虛軟地閉上眼，回應他熱情的吻。

「我想你！老天，我真的好想你……」齊洛貼著她的唇，低聲感嘆道。

聽見你的呢喃，何心蓶才猛然驚醒。

「不要——」

她怎能這樣沉醉在他懷中，恬不知恥的回應他的吻？

他們已經分手，而他也有了新的女朋友呀！

「心蓶——」齊洛拉住她的手，激動大喊：「回到我身邊，我們從頭來過！」

剛才在衝動下吻了她之後，他才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對趙蘭妮或是其他女人，都那麽冷感，因為他自始至終所愛的人，不是她們，而是何心蓶！

這些年來，他始終沒有忘記她，在他的內心深處，真正愛的女人，只有她！

「不可能！」何心蓶猛力搖頭，強迫自己驅逐自心底竄起的喜悅。

他們之間橫亘著太多問題，再說他已經與趙蘭妮交往，就算她肯回頭，趙蘭妮也不會願意放人。

「請你放開我——」她極力想掙脫他的箝制，他卻怎麽也不願放開她的手。

「為什麽？為什麼不願回到我身邊？」他滿臉陰霾地質問。

「因為……因為我現在愛的是唐大哥，不是你！」她大喊著推開他，掉頭朝街道的另一頭狂奔而去。

齊洛快步追過去，但她已跳上一輛計程車，很快的消失在他眼前。

他握緊雙拳，黑眸中燃燒著憤怒的火光。

她剛才說了什麼？

現在她愛的是誰？

唐——君——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