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逍遙山莊」內,一道白影從高牆掠過,直朝「逍園」的練功房奔去。

正在「逍園」焦急等待消息的東方遙一見東方逍,不禁喜道:「大哥,你回來啦!」隨即,她看到滿身血跡、昏迷不醒的陸惟,不禁又發出了一聲驚呼。「發生了什麼事?陸惟他怎麼了?」

「小遙,你趕快去請高神醫來一趟,替我把住門口,誰也不許進來,我要給陸惟運功療傷,快去!」東方逍心急如焚,一口氣地吩咐道,一腳揣開練功房,將陸惟抱了進去。

練功房是逍園內唯一獨立的房間,四壁掛滿吐納心法與劍譜,寬大的房間最醒目的便是放置在中央的一張寒玉床,那寒玉床采自天山冰川底層,奇寒無入骨,是練內力與療傷的上好材料。他先將陸惟輕放在寒玉床旁的軟榻上,再拿出柳劍給的綠色藥盒,倒出兩粒,塞入陸惟口中。無影堡雖然行事詭異,大他信得過柳劍。

隨即他解開陸惟的外衫,脫下罩衣,直脫到他露出光裸結實的胸膛,僅著一件底褲,他又迅速脫下自己的衣衫,與陸惟一樣僅著底褲。

寒玉床的寒氣有助於運息調傷,但如果不讓運功散發的熱氣即使散開,寒氣一旦反蝕入骨,將會釀成重傷,這也是為什麼他要將他倆的衣服都除去的原因。

他將他抱上床,盤腿坐起,雙手抵在陸惟的背部,運息緩緩將內力注入他的體內,幫他吐納運功。

練功室外,聽到消息的東方峰與已經自行解穴的洛凡匆匆趕到。

「聽說你大哥回來了?他是否無恙?」東方峰掩飾不住焦慮之色,問守在門口的東方遙道。

「是啊,大哥他很好。不過,陸惟呢,他好像受里很重的傷,大哥正在裡面給他療傷。」東方遙道。

「陸惟受傷了?他傷得怎樣?」洛凡心頭一跳,著急地問道。

「全身都是血,看樣子,不是很好。」東方遙一臉擔憂,搖搖頭。

前方長廊處,王管事領著一位身材矮小、精瘦的、年約五十上下的男子匆匆趕來。此人是洛陽最有名的大夫,因治人無數而贏得「神醫」稱號。

「高神醫來了!」東方遙高興地叫道,她連忙叩了叩緊閉的房門,道:「大哥,開開門,高神醫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東方逍收功止息,但陸惟仍昏迷未醒,頹然靠在他懷裡。他匆匆將他與自己著裝整齊,輕輕將陸惟抱回軟榻,然後打開房門。

高神醫與東方峰一干人進來,高神醫伸出二指搭上了陸惟的脈搏,半晌陳沉吟不語。

「怎麼樣?」看著雙目緊閉的陸惟,東方逍只覺得心中猶被千萬螻蟻所啃噬,焦急地問道:「我已經替他運功療傷,為什麼他還不醒?」

「奇了。」高神醫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脈象十分微弱,是因流血過多所致,所以不足為患,休養幾天應該就會痊癒。只是這位公子現在仍昏迷不醒,老夫覺得十分疑惑。」

「為什麼?」洛凡問。

「老夫覺得,這位公子似乎是因為受了什麼刺激所致,所以才會一直昏迷不醒,或者他擔心害怕著某件事物,所以……」

「你是說他自己不想醒來?」洛凡皺眉道。

東方逍咬牙。「你是神醫,你會沒有法自把他弄醒?」

「老夫一定會儘力而為。」看著東方逍陰沉得幾欲發狂的表情,高神醫不免戰戰兢兢起來。

東方逍一把揪住起他的衣領,狠狠盯著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救不醒他,我就拿你來給他陪葬!」

高神醫掙扎著,臉漲得通紅。

「逍兒,快放高神醫下來,這成何體統。」東方峰出聲喝道,他從未見自己的兒子如此失控。

「大哥,你別著急,陸惟受了這麼重的傷,暫時昏迷是有可能的,他不會有事的。」東方遙亦勸道。

東方逍終於緩緩鬆開高神醫的衣襟,頹然退後兩步,而後,一拳狠狠砸在寒玉床上,一聲裂響,冰花四散,寒玉床出現一道十餘寸長的裂痕!

隨即他又一躍而起,走到軟榻前,緩緩蹲下,緊緊握住陸惟一隻冰涼的手,將他貼在自己溫暖的臉上,那沒有溫度的冰涼一直寒透他的心,全不顧他人詫異的眼光。

去他的世俗道德、去他的人倫綱常、去他的武林盟主、去他的名利天下,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們統統滾蛋!他只要陸惟,只要他一個!只要他能醒過來,今生今世,他再也不會離開他!

重重地呼吸著,他眼眶一陣濕熱,泛著閃爍的淚光。

「大哥!」東方遙不禁輕呼了,他從未見兄長這個樣子,看來,他對陸惟的感情,已不是普通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雖然她一直不明白陸惟為什麼會突然離開山莊,爹亦從來不肯提及此事,但大哥異樣的沉默、反常的舉止、痛苦的神情,都令她隱隱感到這兩人之間的隱密。

大哥與陸惟!沒想到令無數女子痴心戀慕的英俊瀟洒的大哥,居然會對陸惟情有獨鍾!

年少青衫,兩兩相惺,秦淮河畔,魂夢相依!

難道他這一生,真的從此只能與他魂夢相依?

窗外日光高照,又是新的一敗塗地天的來臨。已經過了三天三夜,為什麼,他還昏迷不醒?

一臉倦色的東方逍守在自己卧房內的床邊,緊緊盯著臉色蒼白且透著異樣美麗的陸惟,微微起伏的胸膛,淡若遊絲的鼻息。此刻的他,看來竟是如此孩子氣的脆弱,脆弱得令人心疼。

彷彿生怕柔弱的他突然在他眼前消失,整整三天,他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邊,下巴已冒出一層青色的鬍渣,令他完美的臉龐略帶一絲憔悴與蒼老。

陸惟,你為什麼還不醒?你可是在怪我,不該對你說出那番話?可我那時只是不想你為我冒險,你明不明白,陸惟?

他手眷戀地輕輕撫過他清秀俊美的臉龐。

陸惟,只要你能夠醒過來,今生今世,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他默默在心中,對他許下諾言。

「叩,叩。」門外傳來清晰的敲門聲,「逍兒。」是東方峰的聲音。

「有事嗎?爹。」東方逍打開房門,東方峰臉色肅穆,站在門外。

「陸惟還沒有醒來?」他看了一眼房內,問道。

東方逍黯然地搖搖頭。

「跟我來,為父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東方峰看著一臉憔悴的兒子,心下一陣不忍。

「好。」東方逍輕掩上房門,跟著自己的父親來到離開卧房不遠的庭院內。

東方峰望著青松,半晌不語,終於嘆了口氣,道:「你跟陸惟,到底打算怎麼辦?」

東方逍心中一哽,沉默不語。

「你跟莫大小姐的婚事,怎麼辦?」

他仍是沉默。

「全庄數千名兄弟,整個中原武林,東方家的列祖列宗,你又打算置他們於何地?」

東方逍直直雙膝跪在地上,仍是沉默不語,雙手已緊握成拳,太陽穴青筋直跳。

東方峰長嘆一聲,道:「陸惟固然對你情深一片,生死相隨,但是,他畢竟是個男人啊!逍兒,你醒醒吧!」

東方逍猛地俯在地上,向父親叩首道:「請爹成全,孩兒不能沒有陸惟!」

他終於看清楚了,自三個月前難一夜就看清楚了,自在他耳邊說出那三個字時便在清楚不過了,今生今世,他不能沒有他,也無法再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孽障,孽障!」東方峰仰天長嘆。「逍兒,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嗎?」

「孩兒知道。孩而自知傷害了您老人家的心,可是,我……」他的聲音不禁哽咽。

「孩兒只想跟陸惟在一起!」

「很好,很好!」東方峰點點頭,面色一凜,抽出隨身的寶劍,道:「為了不讓你貽笑武林,令整個山莊蒙羞,為父……也只好殺了你!「

東方家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種事,若真放任他們這樣下去,哪日若被江湖中的人知道,不難想象,逍遙山莊將被蒙上怎樣的奇恥大辱,數十年的心血與基業,都將被毀於一旦。

右手一番,寶劍已架在東方逍的脖子上,淡淡地勒出一道血痕。

東方逍不發一言,靜靜閉目,引頸,待死。

看著仍然無比挺拔出色的兒子,東方峰的雙手不禁微微顫抖,虎目含淚。

虎毒不食子,但他不得不下手,逍遙山莊百年基業,怎麼能斷送在他手上!只是這一劍下去,東方家便要絕後,還有二十年的舐犢之情、父子之愛,饒是這個身經白戰的江湖硬漢,到此關頭,仍遲遲下不了手。

「爹,你在幹什麼?」恰巧來到逍園的東方遙看到這一幕,不禁驚呼出聲,她連忙跑到東方峰身旁,抓住他拿劍的右手道:「爹,到底大哥做了什麼錯事,你要這樣對他?」

虎毒不食子呵,他如何能對自己的兒子下得了手!東方峰長嘆了一聲,丟出了寶劍,刷地深深刺入黃土中,不禁老淚縱橫。心灰意懶間,他搖搖后,「算了,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為父再也管不了了!」

語畢,他轉身離開,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東方逍睜開眼睛,深深的痛苦印在那燦若朗星的雙眸中,看著老父瞬間蒼老矮小的身影,一陣心潮澎湃,怔怔地,幾乎要掉下淚來。

「大哥,你還好吧?你的頸部都出血了,到房裡去,我幫你上點葯吧。」東方遙擔心地看真自己的大哥,心猶怦怦直跳。天哪,剛才真是好險,若不是自己及時出現,不知爹與大哥會是怎樣地收場!

東方逍站起身,腳步沉重地向房內走去,東方遙連忙跟在後面。

一踏入房間,心頭突地一跳,什麼都對,一桌一椅,擺設鋪陳,只是有一件事不對,他的雙眼不可思議地突然睜大,陸惟不見了!床上平平坦坦,棉被掀在一邊,他伸手去摸被褥,餘溫猶在,他應該是離開不久,身負重傷的他能夠到哪裡去?

「陸惟,陸惟!」他狂呼著,發了瘋似的開始搜尋起山莊的每個角落。

暫住在逍遙山莊內的洛凡聞訊趕來。

「洛凡。」東方逍如抓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死死抓住他,已急得變了臉色,「你沒有看見陸惟嗎?」

「他不是一直昏迷嗎?難道你不是一直守在他身邊?」洛凡亦著急起來。

「剛才我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后就不見他的蹤影。他是不是來找過你?」東方逍痛苦地皺著眉。

「不,沒有,我也是剛剛知道這件事。」洛凡搖搖頭。

「是嗎?」東方逍一陣強烈的失望,緩緩鬆開手。心中僅存的希望破滅了,原來他根本沒有在洛凡這裡。

「別著急,再找找看。」洛凡安慰他道。

「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東方逍面如死灰,心中不詳的預感令他全身一陣顫抖。

「也許他知識恰巧醒來,沒有看見你,所以就走出去找你。」

「不會的。」東方逍搖搖頭。「我能感覺得到,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這個認知令他的內心抽痛了起來。

洛凡不忍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和脖子周圍一道血痕,「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要走?」

「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不好。」東方逍喃喃道,頹然跌靠在牆腳,將臉龐深深壓在冰冷的牆壁上,心,開始慢慢地碎裂開來。

事實證明,那一夜他的預感,自那以後,無論是挖地三尺的瘋狂尋找,還是不眠不休地打聽消息,都沒有再找到他的半個人影,如用氣泡一般,陸惟,就似從此在人間蒸發。

冷月映照下,一條淡青色的人影,踉踉蹌蹌地出現在逍遙山莊的後山,腳步過處,驚醒了一群業已沉睡的林鳥,急劇亂飛。

陸惟蹣跚前行,每走一步,都牽動身上新添的傷口,痛得全身直冒冷汗。緊緊咬著下唇,努力佛開樹枝、跨過溝渠,不知走了多少路,茫茫間,他已不只不覺走進一處深谷。

深谷寂寂,巨數參天,中有寒潭,墨綠如幽,就是他與東方逍無意中跌入的那個深谷!景物依稀,往事歷歷在目,那堆熊熊大火,他溫暖的肌膚、強壯的手臂和沉穩的氣息,秦淮河畔,試蕭山莊……

陸惟獃獃地跌坐在寒潭邊,望著漆黑死寂的潭水,臉色如冰雪,黯然無色。

年少青衫,兩兩相惺,秦淮河畔,魂夢相依!

我愛你!原來那句詩河南句輕不可聞的愛語,終究只是他的幻覺!

陸惟聽到沒有,我對你已經膩了,我馬上就要成親,你別再來糾纏我了,趕快給我滾吧!

他無情的話回蕩在整個谷底,震得他的心臟一陣陣的疼痛,原理這句話才是他想說的話。

其實這有何必呢?陸惟淡淡地笑了。

只要你東方逍一句話讓他走,他就會遠遠地退到永遠不會被發覺的地方,永遠的,離開他。

所以他才會,默默地,一聲不響地,離開逍遙山莊。

愛情的盡頭是什麼?是黑暗?是痛苦?還是麻木?他,也終於愛到了盡頭,那麼現在的感覺是什麼?說不出,道不明,只覺得全身極端的疲倦、極端疲累、極端痛苦、極端的絕望。

我只想此刻便深深沉入冰冷刺骨的寒潭底下,永久地長眠,永遠都不要再醒過來,就讓他成為一條魚吧!弱小的他游不到大海,那麼,就在這個死寂的綠潭中,讓他靜靜地永久地長眠吧!

他真的好累、好累!

緩緩閉上眼睛,他無力地倒在綠潭邊的草地上,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淚水在月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串串而落。

那是他心底的淚,那一生為他而流的淚,也是沉在海里,誰也看不見的淚,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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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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