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柳深青本來就接送受傷的方梨華上下班,加上兩人口風緊,在公司的表現也沒什麼改變,因此沒有人知道他們兩人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事情。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沈香君開始吃味了,她愈想愈不安,生怕他們之間產生溫馨接送情。
這天她特意約了方梨華下班去買東西,本來就想買些換洗的內衣褲的方梨華一口就答應了。現在經理天天接送,她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要求他載她去買東西,特別是女性貼身衣物。
來到內衣專櫃,沈香君對衣服相當有品味也很大膽,她所推薦的內衣,方梨華直呼受不了。
「這你就錯了,阿梨。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內在美,不管有沒有人看到都應該穿最好的、最美的、最性感的,欣賞自己的身體,哪有什麼不好意思。」
沈香君忍不住開導她。
「難怪沈姐從『里』到『外』都散發著女性魅力。」方梨華一語雙關。
沈香君可不客氣,昂首說:
「自信是美麗的第一步。」
買完東西后,兩人到頂樓的餐廳吃飯。
「我說阿梨,你覺得小柳怎樣?」
她試探的問。
方梨華會心一笑,「這才是約我的真正目的,對不對?放心,他只是基於道義責任接送我上下班而已。」
沈香君滿意的點頭。
「對了,沈姐,我聽子安她們說,有個太子爺在追你,那些送到辦公室的花就是他送的,是不是真的?」方梨華乾脆直接問當事人。
「是有個太子爺沒錯,不過,我可不想當太子妃。」
沈香君開始數落那人的不是,「先不要說長相丑,軟趴趴的一點個性也沒有,個性差就算了,又不溫柔體貼。我肯跟他出去幾次是給介紹人面子,他還以為他帥,以為有錢就怎樣,我沈香君一點也不希罕。」
方梨華當然知道她心目中的理懋對象是誰。
沈香君旁敲側擊問了好些關於柳深青的事,直到方梨華受不了抗議,她才停止盤問。
「我送你回家。」
沈香君站起,順便幫忙拿她買的東西。
方梨華一驚,連忙推辭,「不用了,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家就可以了。」
「沒關係,我叫你跟我一起出來,當然由我送你回家。」
她熱心的說:「以後就由我接你上下班,好不好?你也不想麻煩他太多,對不對?」
沈香君終於說出此行的最終目的,她不要他們兩人有更多的時間相處。
「不用了,那太麻煩沈姐了,再說,經理也不會答應。」她開始覺得害怕,要是讓沈姐知道自己竟然和她的目標住在一起,八成什麼解釋都沒有用,只有死路一條。
「小柳那邊我去說。」
沈香君鍥而不捨。
在方梨華再度拒絕之前,她半推半拉的將她哄上車。
「你家在哪裡?」
這下可問倒了方梨華,每天給人接送,根本就不知道確實地址。
她故做鎮靜的說:「我剛搬家,老是記不住地址,我問一下我室友。」她急忙打手機給柳深青,很小心的遣詞用字,很怕泄漏半點蛛絲馬跡。
電話那頭的柳深青一聽沈香君又在攪局,有些不高興。
「沒有關係,她沒來過我家,讓她送到巷口就好了,千萬不要讓她上來,就說室友不準有訪客。」
「我知道了。」
方梨華掛上電話,告訴她地址。
沈香君依照指示將車子停在巷口,方梨華下車向她道謝且道別。
「這公寓看起來還不錯,租金一定不便宜吧!這麼早回家也沒意思,我上去坐一下,好不好?」
她還不想回家。
方梨華馬上致歉,室友規定不能有訪客。
「這樣就算了。」
沈香君眼睛一轉,興奮的說:「小柳家好像就在這附近,你知不知道在哪裡?我去找他,就說送你回家『順道』拐去找他,這樣的理由很自然吧!」
「很自然、很自然,可惜我不知道。」方梨華緊張得冷汗直流。沈姐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精。
沈香君惋惜這麼好的理由竟然派不上用場,向她道別後就開車離開。
方梨華上樓后,連鑰匙都還沒拿出來門就開了,柳深青早等在門邊。
「你不用說,我知道,我以後不會再跟沈姐出去了,真不知道她說那些話是有心還是無意的,嚇都嚇死我了。」她重重的坐到沙發上,擦擦額頭的汗。
柳深青笑了笑,「知道就好,以後要買什麼告訴我,我帶你去就好了。」
「我可不想帶你去買內衣。」方梨華不假思索的說,等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好意思。
他輕輕喔的一聲,兩人尷尬的笑笑,便各自回房。
*****
隔天一早,沈香君拉著方梨華進經理室,完全不理會她的婉拒,直接告訴柳深青,從今天開始由她接送她上下班。
「沈姐找到新玩具了?」他平靜的口氣下有些嘲弄的意味。
「什麼新玩具?你每天這麼忙還要接送阿梨,一定很累。我可是誠心誠意想幫你的忙,替你分憂解勞。」沈香君反駁。
「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也不管當事人的意願,那不是玩具是什麼?接送阿梨是我的責任,一點都不累,請你不用操心。」他直截了當的說。
沈香君氣得直跳腳,大聲道:「我什麼時候把你當玩具了,我可是認真的。」
「是呀,認真的耍我。」柳深青冷冷的回應。
這下她真的火了,用力推了他一把后,忿忿離去。
「經理,你這樣說太過分了,沈姐太可憐了。」方梨華忍不住替她說話。
「你說她可憐?那我呢?」他好沒氣的看著她反問:
「如果一個男的公然挑逗你,趁酒醉戲弄你,不時想著算計你,不管你的想法和感受,任意表達愛意、硬要你接受,你會怎樣想?」
她無言以對,原來對於沈姐他是這樣的觀感.
柳深青示意她出去工作,而他繼續埋首於成堆的報表之中。
方梨華一回到位子上,周子安和陳麗就圍過來問剛剛、經理室發生的事,要求實況重播,連金萱萱也難掩好奇的在一旁等著。
她無奈的大嘆一聲,不理會她們的要求,開始工作。
*****
方梨華住進柳深青家已經三個星期,她覺得舒服極了,上下班有車接送,三餐有人打點,房子又寬敞又漂亮,他除了看電視、聽音樂外就是躲在房間看書,安靜得很。簡直就是自己霸佔了別人的家,還附送司機、傭人,真是棒透了。
她邊哼歌邊畫圖,心情愉快極了。
柳深青從房間出來大步的往和室走去,一屁股坐到方梨華面前,神情相當為難的說:「有一件事我忍了好久好久,現在再也忍不下去了,我現在非做不可……」
方梨華緊張的屏住呼吸。他近在眼前,兩隻手還抓著自己的肩膀,他的眼閃耀著灼熱的光芒。
「你要……做什麼……」
她結結巴巴的問。
「等一下你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都不要管、也不要來敲門,事後也不要問東問西,好不好?」他好像在要求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點頭答應,他滿意的回房間。
「什麼嘛!嚇我一大跳,還以為要怎樣……」方梨華驚魂未甫的拍拍胸口。明明知道不會有事,自己竟然還臉紅心跳成這個樣子,真是沒用。
房間里傳來鋼琴聲,剛開始還算輕柔和緩,不一會兒琴音變得激動狂亂。
方梨華驚訝的看著緊閉的門扉。這就是暴走鋼琴,雖然不懂音樂,但她聽得出來這其中包含著充沛而強烈的感情,簡直就是脫韁野馬狂奔急嘶、如狂風暴雨般的琴聲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終於在幾次滑音后結束。
「這哪裡是機器人彈得出來的?!」她讚歎。
房間里,柳深青趴在心愛的三角鋼琴上面喘著氣。
其實她搬進來住沒什麼不方便,她的個性乾脆又不多嘴,有空就窩在和室里畫圖,一點都不煩人,唯一不方便的是他不敢讓她聽見自己的琴聲。
從小每一個鋼琴老師都說自己彈的琴太激動、太狂放,經過這些年、這些事之後情況更嚴重了,常常彈完后,他會有一種虛脫了的感覺,不過如果沒有了這個紓發管道,自己恐怕早就瘋了。
*****
夜深了,柳深青從睡夢中驚醒,不記得夢的情節,只覺得心口發悶,他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起身摸黑到廚房喝水。
她房裡的燈還亮著,一個如剪影般的人影映在和室毛玻璃拉門上,她低著頭應該是在畫圖,不一會兒,她揉揉眼睛大概是困了,接著她站起來打開壁櫥拿出一件衣服,然後彎身脫下裙子、外衣、襯衫、最後是胸衣,一個玲瓏有致的身形清晰的映在拉門上。
柳深青的眼睛砭都不敢眨一下,凝視著微妙起伏的曲線,想像著門后曼妙的女體,他不確定剛剛喝的只是開水,因為他整個人像喝了烈酒般燒熱起來,可以確定的是身為男性的部分完全蘇醒。
接著她套上睡衣走向房間的另一邊。柳深青後悔極了,當初應該整面都做毛玻璃拉門,幹嘛沒事一半做牆壁,現在只能眼睜睜看著倩影消失在牆后,徒嘆奈何。
*****
周末,不用上班的日子。
「早安。」正在廚房煮東西的方梨華對晚起的柳深青道早安。
他淺淺一笑,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好香!你在煮什麼?」
他再打開冰箱,裡頭除了飲料和一些熟食外,根本就沒有材料。
「哪來的菜?」』
「當然是去樓下超市買的,外面吃得好膩,老是排骨、雞腿,我想換個清淡口味、所以煮了牛肉蔬菜湯。」她拄著拐杖四處尋找鹽巴。
柳深青根本不記得上次用鹽是什麼時候的事。
方梨華退而求其次,開始找醬油。
「我好像沒買過醬油。」
他搔搔頭髮,不好意思的說:「我也沒買過米,當然也沒有電鍋,你看,連餐桌椅都沒有。我只煮過開水、泡麵,還有那種加熱就可以吃的東西。」
她哈哈大笑。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他不會做的事,感覺好多了!
方梨華拿起錢包準備下去買包鹽。
柳深青叫住她,「等一下我們一起出去買點東西,米、鹽、電鍋什麼的,順便買張餐桌。」
「我只是一時興起煮一鍋湯,你不用去買那些你用不著的東西。」
她覺得有些彆扭。
「我早就想買了,只是懶而已,你就幫我挑一下。」他隨口扯謊。
方梨華不太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柳深青沒給她太多時間猶豫,立刻去換衣服拉著她出門。
到了晚上,兩人高高興興的坐在新餐桌邊吃飯。
面對一桌飯菜,柳深青感到一種踏實的滿足和快樂。差不多六年沒吃到自家煮的料理,這種溫暖的感覺是用錢也買不到的。他細細的品嘗每一口。
「拜託,我煮的菜哪有那麼好吃,你的表情不要那麼誇張,好不好?」
方梨華覺得他的表情比電視上美食節目的主持人還要誇張,她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很好吃。」他笑容滿面。
「你在家吃你媽煮的飯時,有沒有這麼誇張?你媽一定樂死了吧!」方梨華笑問。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苦澀的說:「回哪裡?我早就沒有家了……」
方梨華愕然。
柳深青低下頭認真的吃飯。
「喂,你家怎麼了?」
她輕聲問。
「沒什麼,我吃飽了,我去洗水果。」他快步走到流理台。
方梨華看出他又在躲避了,每次他只要稍稍流露出個人感情,或者不小心說到不想談論的話題,他就會找借口躲開,等到恢復他所謂的正常后,他才會再出現。
她發現那個在公司超理性、超完美的T—1000是他努力演出的成果,在冷靜假面下,他其實是一個每晚都必須藉由鋼琴狂亂髮泄情緒的脫韁野馬。
柳深青將洗好的櫻桃放在桌上,「謝謝你煮的飯,很好吃,我先回房間了。」
「柳深青。」
方梨華連名帶姓的叫住他,直截了當的問:「要是你那麼怕,你又何必讓我搬進來呢?你又何苦給自己找麻煩呢?只是為了對我的腳負責嗎?還是一時心軟收留我,又不好意思趕我走?」
他訝然的發現她清亮的雙眼正疑惑的看著他,於是心虛的移開視線。
「我有什麼好怕的?你想太多了。」他努力的讓聲音沒有太多起伏。
方梨華失望又無奈的嘆口氣,「我想我賴在這裡太久了,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我會趕快找到房子搬出去。」
「拜託你不要搬走,好不容易……」柳深青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他說不出口的是:好不容易如死水般的心起了波瀾、好不容易有機會誆你搬進來、好不容易弄清楚困擾多年的事情,怎麼可以就這樣放你走!
「好不容易怎樣?」她反問。
「好不容易……有人煮飯給我吃,拜託你住下來。」他臨時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
方梨華知道他沒說實話,搖搖頭轉身回房,他大步追上去,不讓她關上房門。
「走開。」
她做勢要用拐杖打他。
柳深青一手抓住拐杖,一手頂住房門,大聲的問:「你為什麼突然生氣?」
「如果大家只是同事,你只是我的上司,你要演你的T—1000我不管。可是今天你對我伸出援手,我當你是朋友,你還在演這種蹩腳戲,你演得下去,我看不下去。」她一雙大眼睛不高興的瞪著他。
「我演什麼蹩腳戲?你說清楚!」
柳深青也沉不住氣了。
「你明明就是個感情充沛的人,為什麼要故意裝出冷漠的樣子?你在公司裝得滿好的,為什麼回家就漏洞百出?只要你不小心多說幾句話、不小心多笑幾下,你就怕得要命,躲回你的房間去,好像我會把你怎樣似的。既然你不把我當朋友,既然這是你家,當然是我滾蛋了。」她不客氣的數落他的虛偽。
柳深青驚訝不已。上次她看出他和那個人有血緣關係,現在她看穿他的偽裝,她的觀察力好強。
方梨華想拿回拐杖,他卻不肯放手,兩人拉扯了好一會兒,最後她放棄的想走開,才一轉身右腳不小心用力,她痛得哇哇大叫。
他的雙臂往前一伸及時接住就要跌倒的她,身體的接觸引燃了他的渴望,跟前就是最誘人的地方,他再也把持不住,親吻了她美麗的頸項和胸口。
方梨華受到不小的驚嚇,反手一個巴掌狠狠的打下去,柳深青吃驚的鬆了手,她直直的跌躺在木頭地板上,他急忙俯身向前想扶起她,她卻慌亂的用左腳頂住他的胸口不讓他再靠近,兩人形成一個既可笑又曖昧的姿勢。
「你……想做什麼?!」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緊張得連聲音都發抖了。
「我想扶你起來。」
柳深青的手掌自然的搭在那隻抵在他胸口的玉腿上,發現那腿上的肌膚極為細緻光滑。
方梨華低頭一看高舉的腳讓裙底春光盡泄,她又羞又驚的抽回左腳,失去支撐的柳深青往前一跌,整個人壓在她身上。他滿意的抱住她嬌小柔軟的身軀,懷中的溫暖、鼻中的甜香,整個身心都興奮起來,他歡喜的擁著她並且上下其手。
她用力的掙脫,連滾帶爬的逃到角落,驚慌的拉過矮桌擋在兩人中間,桌上的畫具拋灑一地。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明明就是那個……所以我才敢……」她臉紅心跳,氣喘吁吁。
柳深青心不甘、情不願的坐起,看她驚嚇成那個樣子,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隨手撿起散落一地的紙筆,驚訝的發現其中有好幾張自己的素描,他拿起其中一張,畫中的他雙眼低垂,嘴巴抿成一直線,看起來好落寞。
「我有過這種表情嗎?」
方梨華一語不發的瞪著他,臉更紅了。
「你以為我是同志,所以才敢搬進來?」他將東西放在一旁。
她點頭,十指緊緊扣住桌邊,不敢放鬆警戒。要是他敢再過來,她馬上掄起桌子K死他。
「大家都這麼說,還有那天我看見你和學長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可是你剛剛那樣……」
柳深青苦笑搖頭。
方梨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你……你到底是不是?」
「你不是說,不管我是什麼都喜歡我嗎?」他反問。
「喜歡是一回事,住在一起是一回事。我把你當成好姐妹住在一起,自然沒有關係,要是你真的是男人的話,我怎麼可以住在這裡引這是常識,常識!」她用力的解釋著。
「看也知道我是男人。」
他理所當然的說。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那個。」她好沒氣的大叫。
柳深青陷入兩難,在承認與否認之間掙扎。長久以來為謠言所苦,他否認都來不及了怎會承認。但是,要是否認的話,她馬上就會搬走。
「我知道了,你是雙向戀,所以才會對女人也……」她恍然大悟。
「才不是!我是男人!」柳深青難堪的大聲否認。
方梨華眼睛眨呀眨的看著激動的他,過了好一會兒,小聲的說:「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搬走。」
柳深青低著頭,雙手按著膝蓋,痛苦的說:「六年前,我做了有辱家風的事被逐出了家門……」
事情是發生在柳深青當兵退伍前夕,有天他休假沒事去找一個很要好的大學學長,兩個男生無聊就一起看A片,看著看著兩人興奮起來,因為好玩而學起片中的動作,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兩人竟然真的發生關係。
事後他嚇死了,拚命躲著學長,可是學長卻認真起來,一直糾纏不放。最後事情鬧大,搞得大家都知道。謠言愈傳愈凶,親友也不管事情的來龍去脈,更不管謠言的真實性有多少,一味的嘲笑他、鄙視他、唾棄他,連相交多年的女友也感到羞恥的棄他而去。
柳家在台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容不下有這樣醜聞的兒子,於是給了他一筆錢后便將他逐出家門,從此斷絕往來。
方梨華替他感到悲哀,這就是所謂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柳深青站起來撿起拐杖,將它輕放在門邊,背對著她,悠悠的說:「你說的沒錯,我怕,而且很怕。」他雙手環在胸前斜靠在檐廊的牆邊。
方梨華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不難想像一定是一張寂寞悲傷的臉吧!
「從那以後,我就不敢和人有進一步的接觸,不管男的、女的我都怕,我怕再被人背棄、怕再失去。所以我盡量不去想、不去感覺、不去表達,時間一久就真的不會想、感覺不到、表達不出,變成一個你們說的機器人了。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會那麼痛。」他感傷的說。
「那……為什麼要讓我搬進來?」她不確定的問。
「剛好你沒地方住,剛好我想有個伴,剛好我們都不討厭彼此,剛好你答應,總之就是這麼剛好。」
她憐憫的看著他孤寂的背影,突然想起一個關鍵人物。「上次那個『多年不見的親戚』是誰?」
「我父親。」
被逐出家門的不肖兒子不期而遇多年不見的父親,相見不相認,錯身而過,難怪他會激動不安。
柳深青打開向來緊閉的兩扇門,靠近和室這邊的房間是主卧室,靠近大門那邊的房間是琴房,兩個房間打通,可以直接相通。
他坐到黑色的三角鋼琴前轉頭看著她。
她猶豫的拿起拐杖慢慢走過去,他示意她坐到琴房裡唯一的椅子,然後開始彈奏。漆黑如鏡的三角鋼琴倒映著他俊美的半身,低眉專註的神情讓她想起那晚唱情歌的神情,此刻鋼琴就是他的情人,情人為他唱出深沉而傷痛的心情。
她看得出神。從不提私事的他原來有著這麼不愉快的過往,難怪他會用這種方法自我保護,她不忍再苛責他。
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后,柳深青才抬起頭直視著她,誠心誠意的說:「請你不要搬走。」
方梨華走到鋼琴邊伸出右手,他不確定的握住她的手,「柳深青,你好,我是方梨華,很高興認識你。」
柳深青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緊握住她溫暖的手。
「要是你敢再亂來的話,小心我不客氣。」她鄭重的警告。
他笑而不答。
方梨華強裝鎮靜的回到和室,關上房門后,無力的靠在牆邊慢慢坐下。
他竟然說出他的秘密,還低聲下氣的挽留她。如果她再說要搬走,他一定會再度感覺被人背棄,說不定他會從此不再信任人,孤獨終老一生。不行不行,她怎麼可以做這麼差勁的事,就住下來吧。
等等,重點沒說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同志?她承認自己對他的感覺愈來愈強,特別被他抱過以後,感覺上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想到這裡,她的一顆心就猛烈的跳著,臉也不自主的紅了起來。
究竟他是怎麼看待自己?可以聊天的朋友?
喜歡的女人?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太暖昧不清了,得快點搬走才行。
方梨華煩惱極了,左思右想理不出一個頭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