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爺……老爺啊……」燈火通明的大宅院裡面,傳出了或是低沉或是凄厲的陣陣哭聲。
一群人圍在剛剛才被官府送回來、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卓老爺身邊,不停的拭著淚。
「別哭了。」氣若遊絲的卓老爺艱難的抬起手,對著正在哭嚎的家人及奴僕們說:「再哭也沒有用,院子後面的小倉庫中還有些銀兩,大家拿著它們散了吧,往後我再也沒辦法給你們個可以溫飽的工作了,拿了這些銀兩,大家去找個新的主子。」
卓老爺在鎮上原本就是人人稱讚的大善人,即使已經被逼到了絕境,他心裡想到的依然是家裡那些奴僕傭人往後的生活。
「老爺,您就別再說了。」在卓家當了幾十年的老管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著:「您不會有事的,我已經遣人找個大夫來幫您看傷勢,說不定過個幾天就能好了。」
看著眼前那一向待人和善的老爺被不肖縣太爺給打了個半死不活,老管家就不禁悲從中來。
「我想這傷……怕是好不了了。」雖然全身筋骨皮肉都嘶喊著疼痛,但卓老爺可沒被打傻了,所以他也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若芙呢?我的小芙兒在哪兒?」
若芙是卓老爺的獨生女兒,年方十四的她出落得清麗妍雅,他什麼都能捨得,就是捨不得這個苦命的小女兒……
「爹,芙兒在這。」一個嬌小纖弱的身影奔向卓老爺的床褟邊,「爹,我叫阿才去請大夫回來,一定不會有事的,您先別說話好嗎?」
怎麼那麼狠?官府怎麼可以那麼心狠手辣的把什麼過錯都沒有的爹爹給打成這個模樣?
看見最疼愛自己的爹爹躺在床上,臉上跟衣服遮不住的不為上帶著青青紫紫的傷痕,卓若芙心裡就是一陣痛。
「芙兒,妳聽爹說。」卓老爺看著倔強咬著下唇,卻怎麼都不肯哭的女兒,憐愛的說:「爹知道自己撐不過去了,妳拿了鑰匙到后庫,把藏著的銀兩分給大家吧。」
「爹……」其實卓若芙也知道她爹撐不過這一關了,但是她就是不想放棄,不希望爹就這樣子含冤而終,「芙兒一定要想法子幫您出這口氣。」
景陽鎮是當朝的釀酒名鎮,而說到鎮上的卓家更是無人不知不人不曉的釀酒名家。從卓老爺的上上代開始,卓家每年釀的新酒就要呈上朝廷當作新年祭天的貢品。
但前幾年景陽鎮所在的府縣換了個聽說是當朝吏部尚書門生的縣太爺,為人囂張跋扈不說,這幾年每到新酒熟成之時就會不顧禮數的派人到卓家討新釀好的酒來喝。
可這新酒可是要呈給當今聖上當作新年祭天時的貢品,豈能在祭天之前給別人喝呢?所以每年卓老爺也照例的把縣太爺派來的使者給打發了回去。
今年縣太爺還是依例的派了人來,可這次不只是要討新酒喝,還請了媒婆來要說媒,想要把卓若芙給納為二房。
但這卓老爺怎麼會答應呢?卓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是好歹也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而唯一的閨女卓若芙也是個身世清白、知書達禮的好女孩兒,所以又怎麼可能答應把只有十四歲的她嫁給那個年近不惑的縣太爺當二房?
可也就因為卓老爺的再三拒絕跟推辭,讓那個自以為天高皇帝遠的縣太爺動了氣。
隨便安了個罪名給卓老爺之後,前天就派了幾個捕快到卓家,把卓老爺抓到縣衙去給打了個半死。
然後剛剛才派幾個衙役把卓老爺那已經被打得殘破的身子丟在卓家門前,要他們想想到底還要不要跟陳縣令作對。
「芙兒乖,爹知道芙兒孝順。」有這樣子的女兒,他也活的不冤了吧?「但是妳聽爹說,憑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力量是抗不過官府的,所以爹不希望妳這輩子只是想著幫爹報仇,今天陳縣令給爹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是沒錯,但爹是什麼樣的人往後他人自會評斷。」本來就是個不喜歡跟人爭的老好人,又怎麼可能希望自己的女兒把一輩子賠在跟人鬥上面?
民不與官斗,因為怎麼斗,都註定是會輸的……
「爹這麼認為,但是芙兒不依!」怎麼能依?怎麼能服?卓若芙從小就只有聽過街坊們稱讚爹親是個樂善好施的善人,哪有聽過人家編派一些爹親的不是呢?
今天陳縣令分明就是硬按著罪名到爹頭上的,這叫她怎麼能服?
或許爹不想報仇、或許爹不想爭口氣,但是若芙是怎麼樣都咽不下這口氣的。
「芙兒。」卓老爺微微扯動嘴角,他知道自己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但是事情沒交代完他是怎麼樣都沒有辦法走,「妳聽爹的話,爹讓張嬤嬤帶著妳離開……」他知道女兒性子倔,但是他不能讓捧在手中呵護大的女兒就這樣賠上一生。
張嬤嬤是卓若芙的奶娘,卓若芙出生的那年鄰縣洪水泛濫,當時張嬤嬤家人全在洪水中遇難了,只剩下剛生產完的張嬤嬤流落到了景陽鎮,當時卓老爺看她可憐就留了她在卓府照顧卓若芙。
「爹……」知道拗不過爹親,若芙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她畢竟也只有十四歲,也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啊……從小就沒了親娘的她,現在又要承受跟唯一的親人分離的痛苦。
「我怕妳再留在景陽鎮,陳縣令還會再找妳的麻煩,妳一個女兒家的,該怎麼跟他斗呢?」其實卓老爺什麼都不怕,甚至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他捧在手上的寶貝女兒給人欺負了去。
這樣,他不僅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他那早亡的愛妻。
「我不要,我不要走,我不要離開!」難得任性的若芙的聲音更是凄切了起來,她柔弱無骨的小手緊緊的握住了卓老爺那早已無力抬起的手,「我不要離開爹的身邊!我不要……」哀傷的淚水爬滿了卓若芙的小臉,這梨花帶雨的樣子讓她看起來更為稚弱。
「芙兒,妳是爹的命……」看著女兒,卓老爺有著滿滿的心疼,這個從小就沒了娘的可憐孩子,現在又要沒了爹……「所以妳一定要離開,爹不希望妳被那個陳縣令給糟蹋了。」即使家裡有著忠心的僕人們,但是連本是同林鳥的夫妻在大難來時都會各自分飛了,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呢?所以卓老爺根本不敢想象到時候若芙一個孤女會有多大的力量可以跟陳縣令斗。
「我不要離開爹……不要!」卓若芙當然知道爹是為了自己好,但是她怎麼可以丟下爹離開呢?
「張嬤嬤……」卓老爺看著也站在床邊拭淚的張嬤嬤,說:「小姐……若芙就麻煩妳了,拿著銀子帶她走吧,找個安靜的地方落腳,好好的過日子……」可話也沒來得及說完,只聽見「嘩啦」的一聲,卓老爺忍了許久的一口血給吐了出來。
「爹……爹……芙兒不想離開爹……」淚眼滂沱中,卓若芙被家人們給拖離了卓老爺的床塌邊。
是夜,張嬤嬤領了錢,帶著卓若芙連夜的離開了景陽鎮。
在卓若芙離開的時候,沒有大夫敢來醫治的卓老爺也咽下了他最後一口氣,去見他早逝的愛妻了。
☆☆☆
「爹……爹……不要……芙兒不要……」一雙纖纖素手在空中胡亂的揮著,睡夢中的人兒胡亂的囈語著,像是在夢境中迷失了。
「醒醒!芙蓉,妳醒醒!」桃花涼冷的小手拍打著芙蓉的臉蛋,希望能讓她從夢境中醒來。
「爹……爹!」驚叫一聲,芙蓉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用力的搖了搖頭,芙蓉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
「妳發惡夢了。」芙蓉一轉頭,看到的是桃花擔憂的臉。
「我……」久未入夢的過去又栩栩如生的浮現在腦中,讓芙蓉痛苦的抱著頭。
「喝點水。」倒了杯涼水,桃花擰了條巾子坐到芙蓉的床邊。
「桃花……妳怎麼會在我房裡?」擦了擦臉又喝了點水,本來還深陷在夢境中的人總算是靜了下心。
「剛剛小翠說叫不醒妳,就到我樓子里叫我來看看。」小翠是芙蓉樓子里的小丫頭,過個了年就是個小清倌,要開始學習怎麼接待大爺們了,「妳沒事吧?」接過芙蓉手中的杯子,桃花擔心的看著她。
芙蓉剛來含香院的時候經常是這樣的,但是在過了半年多后就再也沒有像是今天晚上這樣的發過惡夢。
今晚的狀況,的確挺令人擔心的。
「沒什麼。」蒼白著小臉,芙蓉搖了搖頭。
「有事別放在心裡。」雖然芙蓉是她和青蓮帶回來的孩子,但是她們卻從來沒有過問她的過去。
也不是對年紀小小就自願賣身的她不好奇,但想想會來含香院的姑娘哪個人沒有過去呢?問了反而覺得自己不厚道了。
只是芙蓉這孩子堅強的令人感到心疼,她連一點點痛苦都不肯說出口,只是努力的建立起自己的聲譽,讓京中有權有勢的大老爺們成為她的裙下拜臣。
這不是不好……只怕……有一天男人們的慾望會反噬她,含香院畢竟是勾欄院子啊。
「我已經沒事了。」桃花的擔憂都看在芙蓉眼中,但她只是輕輕的笑了笑,「謝謝妳。」
脆弱跟關懷都是她必須摒除在外的,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報那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
六王爺府送白銀過來也好幾天了。
現在京中人人都說含香院里出了個小王妃,因為一支胡旋舞而贏得瀟洒不羈的六王爺的心。
所以這幾天也沒人敢請芙蓉出堂會,連見錢眼開的玉嬤嬤也沒敢再來暖春閣說服芙蓉去前面露臉。
畢竟芙蓉就要是六王爺的人了,誰敢指使?誰敢搶?
雖然說從送了白銀過來之後,六王爺就再也沒有到過含香院,但是芙蓉也沒有天真的認為六王爺不會來找自己。
那五大箱白銀的賞錢可不是白給的,即使六王爺對於身為芙蓉的她沒有興趣,至少那五大箱的白銀珠寶也代表了那卓家獨門的「迎仙」在他的心中有多麼不可取代。
但等了一天兩天三天,六王爺就是沒有再上過含香院,等得芙蓉都煩了,只得每天早上換好了盛裝,坐在院中池心的水榭里發獃。
「芙蓉、芙蓉!」等到第六天,芙蓉等得都煩了,才聽到玉嬤嬤那被掐住脖子似的尖細嗓音出現在後院。
「什麼事?」頭也不回。
無聊死了,她到底要過幾天這樣的日子?沒酒可釀也不出堂會,這幾天可真是悶壞人了。
芙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六王爺來了!」玉嬤嬤那高了好幾分的聲音聽不出來是緊張還是興奮,「妳是要請六王爺到暖春閣?還是要到前廳去?」
「不用麻煩芙蓉了。」只聽見龍紹天低沉渾厚的聲音在玉嬤嬤的背後響起:「我想跟芙蓉獨處,這段時間不要讓閑雜人等進到這院子來。」
龍紹天本就是皇親,加上他那天生的威嚴,幾句話就讓玉嬤嬤收回了還要繼續說的話,只能連忙的道著:「是……」然後就帶著跟在身邊的丫環小廝們退了下去。
然後到處的警告人,說:「六王爺跟小王妃在院子里談心,誰都別想進去打擾,要真打擾到王爺的話,小心打斷狗腿。」摒除了眾人之後,含香院的內院又恢復了寂靜。
原本倚欄而坐的芙蓉慢慢站起身,對著站在眼前的龍紹天福了一福,「芙蓉拜見六王爺。」
「不用多禮。」龍紹天坐了下來,看著眼前的芙蓉,「芙蓉姑娘應該知道我今天的來意。」
對方既然如此開門見山,芙蓉當然也不是個小家子氣的女人,「民女卓若芙,拜求王爺替民女報仇。」一邊說,芙蓉一邊在龍紹天的面前雙膝點地的跪了下來。
「報仇?」雖然跟他當初想要詢問的事有點出入,但這還是引起了龍紹天的興趣,「妳先起來吧,我不習慣有人跪在我面前。」
芙蓉堅定的搖了搖頭,「若王爺不答應,芙蓉就不起身。」她要讓王爺知道,她口中的報仇並不是兒戲。
「妳這小女子也挺拗的。」看著跪在身前的芙蓉,龍紹天挑了挑眉,「妳不把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我也沒辦法拿主意,妳先起來,我聽完之後自會有打算。」
其實龍紹天早就猜想到芙蓉跟酒庄應該有那麼點關係,只是沒有想到會扯到報仇這檔子事上。
芙蓉也知道龍紹天的意思,所以她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芙蓉姑娘請坐。」手一揮,龍紹天要芙蓉落座。
「謝王爺。」
「妳說吧,為什麼要我替妳報仇?」到底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可以讓一個女孩子自願落入風塵,只為了要找人替她報仇?
看著龍紹天,芙蓉娓娓道出卓家酒庄在那地方縣令上任之後遇到的困境,以及最後縣令是怎麼亂按個罪名到她爹親的頭上,然後最後害她不得不離開卓家的酒庄。
「有這麼回事?」龍紹天看著芙蓉。
他一直認為現今是個治世,先皇跟當今的聖上都算是明君,只是沒想到不在天子的腳下,居然還真的有這樣子的惡官在魚肉鄉民。
「是。」
「所以這過去被拿來祭天的酒真的是卓家酒庄的酒?」
「您親自品嘗過了,不是嗎?」這一壇壇的迎仙都是爹的驕傲,芙蓉從來沒有懷疑過。
打有記憶以來,芙蓉就把酒窖當作遊戲的場所,所以她從小就聽著爹得意的說著迎仙是他們家傳的味道,別的酒庄是仿不來的。
所以她那天才能那麼胸有成竹的等著六王爺上鉤。
只因為相信那個貴為皇親的六王爺曾經喝過這卓家最引以為傲的酒,並且忘不了這酒的滋味。
「那妳又怎麼會淪落到這青樓來?」龍紹天看著芙蓉。
如果依照芙蓉所言,她已經過世的爹是個善待下人的好人的話,那麼那個帶著她連夜逃出景陽鎮的奶娘也絕對不會恩將仇報才是。
那麼她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方來?
「當時我們只是逃,並沒有發現縣令其實派了眼線在我家附近看守著。」想到縣令那張令人憎惡的臉,芙蓉還是忍不住心中的一股怒氣,「他派的人跟著我和奶娘到了小道上,本來想趁機殺了奶娘、然後把我帶回衙門,但是他們卻臨時起了壞主意。」
一邊回想著過去,芙蓉的手忍不住收緊。
「繼續說。」
「他們想搶了錢,然後又想玷污了我……」芙蓉痛苦的閉上眼,似乎不想回憶那些人醜惡的面孔跟卑劣的行為,「他們想在玷污了我之後再回報縣令說我因為抵抗而不慎墜崖死亡……」聽到這邊,龍紹天的心就一陣縮緊。
他接著問:「然後呢?」
他沒想到這個小小的身軀中藏了那麼痛苦的回憶跟過去。
「奶娘拼了命的救我,被那些歹徒給殺傷了。」一行清淚,順著芙蓉的臉龐流下,停留在小巧的下巴上,但最後還是被她倔強的拭去,「我們丟了所有的東西,勉強的逃了出來,但是奶娘的傷還是太重了,我們沒日沒夜的走到京城的城郊后,奶娘就傷重過世了……」
張嬤嬤……那個比沒見過面的娘親還親的張嬤嬤,最後還是用生命換了她的生命。
芙蓉咬住下唇,不哭,她發過誓的。
她曾經在奶娘的墳前發過誓的,那個愛哭、愛纏著嬤嬤撒嬌的若芙不能再哭、不能再撒嬌了。
從此不管遇到再大的問題或再大的傷心,她都不能再哭了。
剛剛那滴眼淚就當作是哀悼吧,只是,不知道哀悼的是她的親人們,還是她的未來。
「嗯。」
「而奶娘……她傷重過世的地方。」芙蓉恨恨的咬了咬牙,「正是初見您那天的那棵桃樹下。」
「是那邊?」難怪那天見到她,她的神色憤恨中帶著哀傷。
這個女孩,在那個地方失去了一路保護她的親人。
「是。」
「然後妳就被賣到含香院了?」這是很合理的推測。
一個舉目無親且身無分文的小姑娘在京城是很危險的,不是被人給強搶了去,就很有可能被賣進青樓。
「不,我是自願賣身進來的。」芙蓉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滲了太多的苦澀,讓人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自願?」龍紹天倒是驚訝了。
本來以為她是糊里胡塗的被別人給賣進了青樓,倒是從來沒有想到她是自願賣身進來的。
「奶娘倒在城郊大仙廟的當時恰巧遇到了這個院子里的青蓮姊姊跟桃花姊姊,我就把自己賣了好讓奶娘入土為安。」也幸好遇到的是青蓮跟桃花,不然下場會怎麼樣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管是什麼樣的下場,她都不能放棄報仇。
「妳在這含香院幾年了?」究竟要有多深的仇恨,才能讓一個小女孩甘心委身在這個地方。
這不是一般好人家女兒會待的地方,這可是妓寨……
「已經兩年多了。」這兩年來她日日夜夜都想著報仇這件事,,她永遠不會忘記張嬤嬤闔上眼前的痛苦絕望,也永遠不可能忘掉爹那一息奄奄的殘破身體。
「這兩年,妳都抱著這仇恨生活?」他是個天之驕子,很難想象這樣子的心理,「所以妳這一身的素衣是為了妳過世的家人而穿的?」
「是的。」沒必要隱瞞,也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所以芙蓉輕輕的點了點頭,「我這身素服飾為了我沒有辦法為爹送終而穿,是為了沒辦法救我最親的奶娘而穿,而且我恨,我恨不得將那個狗官五馬分屍,讓他嘗嘗身陷地獄的滋味。」她恨……怎麼能不恨……
這不共戴天之仇,將來她一定會報的?
她鍾愛的家、她摯愛的親人都被那惡人給無情的奪走了,這教她怎麼能不恨?
「所以妳希望我替妳報這個仇?」搞清楚了來龍去脈,也是該進入正題的時候了。
「是。」芙蓉也不避諱,她直直的盯著龍紹天看。
「而妳這兩年都在等著結交像我這樣的人,好為了妳的報仇大計?」瞅著芙蓉清亮無懼的眸子,龍紹天似乎是懂了些什麼。
的確,要是被賣進一般有錢人家當丫環的話,她這輩子要尋到報仇的機會可以說是很渺茫了。
如果進了妓院的話就不同了。
眼前這女子有著花容月貌跟玲瓏有致的身段,就算想要結交的達官顯貴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不得不說,眼前跪著的芙蓉的確很聰明。
只是當這聰明用在算計自己的時候,似乎就不這麼討人喜歡了。
「是。」不然何必賣身妓寨呢?誰不想清清白白的過日子?
況且她卓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卓家的聲譽也絕對不容許被敗壞的呀。
「我再問妳一句……」龍紹天的聲音中帶著許多的情緒,而最清楚的,就是氣憤,「那天桃林中的巧遇,也是妳刻意安排的?」
其實那天在桃林里根本就是場意外的邂逅,只是她不打算坦承,「如果我說是,六王爺會怪罪我嗎?」
就算怪罪又如何呢?反正她就這爛命一條,再多也就沒有了。
怎麼樣都沒關係了,就算以後離開了含香院,她還是得背負著「含香院名妓芙蓉」這樣子的名聲一輩子。
所以就算六王爺要她的命,她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所以……也可以說妳利用了我?」只見龍紹天那看似雲淡風清的笑容中隱藏著些許危險的氣味。
他是六王爺、他是龍紹天,他可是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弟弟跟先皇最寵愛的皇子,他的自尊那能容忍自己被一個小女子設計、利用呢?
龍紹天從不認為自己幫助人是出於善心。
他當初在關外出手救了那些商人是因為閑得發慌沒事做,剛好身邊有群江湖朋友才順手搭救,會幫助人也只是因為覺得無聊,決計不是為了路見不平或是他是個什麼好心人。
但是今天他居然被這小女子給利用了?還是一個才十七歲,整整小自己快要十歲的小女子?
「我寧可說是用酒來跟六王爺您交換。」芙蓉知道眼前那個驕傲、不知世間疾苦的男人生氣了。
但是她就是要賭上一賭。
用自己去賭,賭六王爺肯幫自己報這個仇。
即使爹在過世前還是不希望自己抱著仇恨過一生;即使奶娘過世前還是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手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幸福。
但是芙蓉就是要報仇,說她執拗也好、說她死心眼也罷,總之,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
「妳覺得這區區的幾壇迎仙就能夠收買我?」看著芙蓉的眼神,龍紹天很清楚這個小女子為達目的是會不擇手段的。
因為她的眼中閃著的是恨意,一種近乎執著的恨意。
那是一種瘋狂的眼神,美麗卻又危險,像是泛著香氣的嬌艷毒花,雖知道她致命,但卻又忍不住想要沾惹。
「王爺還想要什麼呢?」芙蓉唇角撇出一抹笑。只是他要的,她不見得給得起就是了。
「妳既然敢跟我如此的討價還價,想必心裡是有了個底吧?」龍紹天不得不佩服這小女子的膽識,能夠和他這樣子的對峙著。
「六王爺可以說是一人之下的人中龍鳳,芙蓉還有什麼能給您的呢?」原本掛在唇角的那抹淡淡微笑拉成了一個自嘲的輕笑,「芙蓉沒有什麼能夠給您的,除了我這一條小命之外,如果您要芙蓉這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的話,那也就給您了吧……」
雖然唇角勾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但是她那澄澈清明的眼中卻完全沒有笑意。
而龍紹天在芙蓉的眼中看到了絕望,那是對這個無情世間的絕望,對自己的不在意。
只是對「迎仙」跟卓家酒庄有興趣是一回事,而莫名其妙的被人給算計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龍紹天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幫芙蓉這個忙。
但是……看到眼前這個小女子漠然且不帶感情的對待自己的生命,他胸口又有一把無名火熊熊的燒著,那是另一種憤怒,一種他自己也感到莫名的憤怒。
別於被欺騙、利用的,另外一種難以名狀的憤怒。
「很好,這可是妳說的。」龍紹天的聲音冰冷,聽得出他的心情變得很差。
「是。」芙蓉完全不懂六王爺到底在想什麼了,她已經盡了人事,現在也只能聽天由命。
「既然妳這條命要任由我處置的話。」龍紹天的眼神也變得冰冷,「那妳就是我的人了。」
「芙蓉沒有異議。」只要能報仇就好,就算命給了六王爺又能怎麼樣呢?大不了就是死。
死了倒還乾淨,至少能早點去見爹跟她那無緣的娘親,還有疼她的張嬤嬤。
「脫掉。」冰冷的聲音不帶感情。
他已經不是那天宴會中那個對「迎仙」有著高度興趣的六王爺;也不是那個仔細聆聽著芙蓉的身世的六王爺了。
完完全全的,變成一個陌生的人,聽到眼前男人說出口的兩個字,芙蓉那張小臉一下子刷白了。雖然知道這一刻終將是會到來,但是沒有想到卻是在這樣子的地方,「在這裡?」
即使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是大白天的又是在可能會人來人往的內院,芙蓉多少還是會顧忌的。
「有異議嗎?我想不用我提醒,芙蓉姑娘也知道妳已經是我的人了吧?」看著芙蓉蒼白的臉色,龍紹天心中升起了一股惡意的快感。但他的唇角卻還是刻意勾勒出了一絲的不屑,「我叫妳在這邊脫就在這邊給我脫。」
「王爺……」芙蓉慌了。
她不知道打擊到一個男人的驕傲之後會有這樣的下場。
那個「花魁芙蓉」是被眾人捧在手掌心的一塊寶,就算她再怎麼硬脾氣都沒有人捨得說她一句。
只是這次算是失策了,她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地位是不容許被人計算的,這個只消說一句話就可以得到全天下他想要的東西的男人,怎麼可能容許自己被人算計呢?
「不需要我提醒妳,妳是我用五箱白銀買的人吧?」人在氣頭上的時候,話總是說得重。
龍紹天其實也不想這樣,即使他再怎麼樣的嬌生慣養也不曾這樣子仗勢欺人過,尤其還是欺負這麼個小女孩。
「請王爺恩准芙蓉將紗帳放下。」沒法子了,暗暗的一咬銀牙,芙蓉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反正命都已經是他的了,他要怎麼樣羞辱自己也是自己找的。
只是,希望他能夠好心一點的讓她留下最後一點點尊嚴。
「妳都……」本來更刻薄的話都要出口,但是龍紹天想了想,就算是要給她個教訓,這樣欺她也是太過了一點,所以只見他大手一揮,說:「行了,把紗帳給放下吧。」
芙蓉對著龍紹天盈盈一拜,「謝王爺。」
「不用謝我。」謝什麼?這有什麼好謝的?龍紹天越看芙蓉那張美麗的容貌他就越生氣。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氣芙蓉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跟身體,還是在氣萬一芙蓉看上的人不是自己。
總之,他就是很不開心,看到龍紹天冰冷的眼中跳躍著火焰,芙蓉知道她是徹底的惹惱了這個男人了。
所以她也決定不再多說些什麼,只是轉身,伸手去解開圍繞著水榭邊那層層迭迭的輕柔紗帳。
練舞的芙蓉腳步輕、腳程快,解著帳子的輕盈身形就像只翩翩白蝶般的繞著亭子轉。沒有幾下就把圍著這亭子的紗帳給放了下來。
雖然光線還是能透進被層層廉幕密密紗帳遮住的亭子,不過還是遮住了大部分那午後的陽光。
當然,也能遮住人們的目光,雖然芙蓉知道在玉嬤嬤的強力宣導下,在六王爺踏出含香院之前是不會有人進到後院裡面來,但是她總是有顧忌的。
她並不怕別人鄙夷的目光,反正這些目光她在市街上看多了。
只是她還是在意著……在意她那所剩無幾、甚至就快要被她給遺忘了的自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芙蓉回到剛剛的位置,逼著自己撐起一個微笑。
然後轉身面對盛怒中的男人,戲,總要作足的。
「現在已經依妳所願的蓋下了帳子。」看著芙蓉那楚楚可憐的微笑,發現自己心中居然有一絲不忍的龍紹天更是怒不可遏。
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小女人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說的,能夠為了報仇而犧牲一切。
所以他輕挑劍眉,吐出口的話語雖淡漠聽起來卻殘忍得像把利刃,「把衣服給我脫掉。」他這下子,是要為難她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