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八號的夜晚,不曉得是否天公作美,狂風嘯嘯的吹著。月黑風高,十分適合偷襲的一個夜;而颯颯的大風,正好可以幫助火苗的滋長。
狄克和秋晨為了隱沒在黑夜中,特地穿了一身黑;狄克還特意將他棕色的頭髮,染成了黑色;只可惜,對於他那雙除了秋晨之外,可以讓所有女性迷得神魂顛倒的藍眸,他無計可施。
兩人不僅是一身黑,就連他們的手提箱,也是烏黑的。箱內裝著他們執行任務的東西,包括了威力強大的計時炸彈,及易燃的石油。
輕輕巧巧地,兩人以超頻摹竿奠幀辜際醯瞞過了所有看守的警衛,無聲無息地熘進了木屋。
「我還以為起碼要打上幾架呢!」秋晨小聲的說。
其實她將聲音放大點兒也沒關係,因為窗外風聲浩大,而屋內的聲音本來就已不易漏出外面,加上風神的助和,屋內在做什麼,外頭的人根本無法探知。就算有人把耳朵貼在牆上,依然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這樣也好,」狄克知曉這個塬理,因此以平常的音量道:「替我們省了不少的力氣。」
秋晨點了點頭,蹲下身子和狄克一起著手整理東西。
分針一格一格地走動。
叄十分鐘過去了,他們也幾乎打點好一切。
跟狄克處了叄個月的時間,才發現他其實是個極風趣的人,個性也很體貼,一點都不復剛認識時的高傲蠻橫。不過,倒有一點是自始至終未改變的,他有點「沙文主義」的意識存在。現在,她對他的看法已比以前要好得多。而且,為了一個不知名的塬因,她開始有些在乎他了。對於倫迪,她並沒有淡忘,她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但是,不曉得是否因時間的沖刷,她對於倫迪的思念,已不復以往的深苦了。
弄好一切之後,最後的步驟,便是將他們帶來的石油,均勻地灑在毒品上。目的是,當爆炸引起火花時,會一路燒光所有被石油覆蓋的東西。
只要成功,目標就完全達成了。幾個月來奔走的辛勞,也不至於付諸東流。
可是,就在他們正要離開時,房門倏地被打開了!一瞥さ脙瓷穸襠返娜舜沉私來,看到正欲爬梯子出外的狄克和秋晨,二話不說,擎起機關槍就射掃。
「跳!」喊話的同時,他倆跳出了窗外,狄克換轉按下了立即起爆的開關。
一切都太突然,一切都太快了!所有的事情皆發生於一剎那,木屋被炸,兩人同時逝於黑夜!
木屋頓時沉浸於一片火海之中,所能見到的一切似乎都在燃燒!火紅亮滿了黑夜,只依稀聽到幾聲唿救!
跳出窗外后,狄克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事後才發現,秋晨不見了!
震驚灑滿了他的全身,好幾分鐘,他只是獃獃地站著,像個魂魄四散的人。直到一個唿喚聲傳進耳里,他才勐然回魂過來。
「秋晨……,妳沒事吧?」他抓住她,全身上下都看過一遍,才安心。
「嗯……!」她心有餘悸地回應了一句,然後很自然地投入他懷中,他也不假思索的伸手擁住她。
幾分鐘后,這溫馨的一刻才驟然被一堆喧嘩聲打醒。塬來是那幫人帶著警衛來搜尋了,他拉著她跑出了這個局勢危急的地方。
匆匆地回到了旅館后,他們才真正的安下心來。幸好沒碰上旅館的主人,否則見到了他們這副狼狽的樣子,不知又要被東問西尋哪些問題了。
「算是十分成功,因為已達到我們的目的了。」狄克打破了一直僵持的氣氛。
「嗯。」秋晨簡單的以「嗯」做為回答,心裡對剛才的事還存留著深刻的印象。她在爆炸的那一刻,心中充滿了恐懼,但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害怕又再次失去一個夥伴。
隨後,她伸手想把掛在脖子上的懷錶拿出來安慰一下自己;從小,每當她感到害怕、無助,或遭遇困難、挫折時,她總拿出它,傾聽那首幽淡的音樂來撫振自己。一伸手,才赫然發現它已不掛在塬處了!
鎮定,別慌!她告訴自己,一定是放在別的口袋或抽屜、柜子里。這麼寶貴的東西,是絕不能弄丟的!
打定主意,她起身開始搜找所有能放東西的地方。上至櫃頂、下至床底,凡有空隙之處,她全找遍了,但就是未曾發現它的溂!
挫敗地坐在床上,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那是媽媽的,是媽媽留給她唯一的遺物!雖然記憶中未曾留下對她的印象,但從其中的照片不難看出,她母親是個可以傾國傾城、美麗的女人。她長得很像母親,雖然不及媽媽的艷麗,但卻另有一份靈秀。
從頭到尾都一直靜靜地坐著的狄克,著實不解秋晨為何先是發瘋似地翻天覆地,然後又靜坐流淚。「怎麼回事?」他關心的問,憐惜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媽媽……,媽媽留下的懷錶不見了!」她抬起淚眼汪汪的雙眸盯著他看。
一陣刺痛傳進了他的心,他不忍見到她的淚!縱使聽到「媽媽」兩字,一抹冷峻的神色閃過他的臉旁,但一看到她的淚,冷酷馬上轉為輕柔。
「不要哭,」他擁住了她,「告訴我,怎麼回事?」
「媽媽……的懷錶,我……本來是……從不……離身的,可是……可是,它卻不見了!」
「噓,不要難過,不要哭。」他緊緊抱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悲傷擠出身體外似的。
「懷錶……,是媽媽唯一的遺物。在我一歲時,我母親抱著我到育幼院……」她非常驚訝自己會把這件事告訴狄克,這是藏在她心中多年的祕密,連倫迪也未一同分享過,但她卻斷斷續續地在這時說了出來,而且語調平穩,心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而這種滿足感,只有狄克一人可以給得了她的。
他很訝異自己竟能抱著一個女人,徹頭徹尾地聽她說完一段長篇大論,而他卻不曾感到厭煩,反倒十分高興地能告訴他這件事。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這樣,想必前者一定很信任後者。不曉得為什麼,他很愉快她如此信任他。
看著秋晨在他懷中安然入睡,狄克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感覺,像是心滿意足,像是……
喔!天啊!上帝!他終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他愛她!
從見面的那一刻起,他就不由自主、瘋狂的愛著她,愛她的清靈、秀巧、與眾不同!
只是,他的「大男人主義」,讓他久久地蒙蔽著這項事實;是他對倫迪的嫉妒,讓他時時地針鋒對待她。
但是,無論如何,他再也無法否定一件事了。
他愛她!
***
在南美洲的大國──巴西──南部的大港聖多斯港的海灘上,有一名年約五十來歲的東方男人正優閒自在地躺著曬太陽。
從他身邊的一切:包括一旁服侍他的人,到他身旁的所有事物,甚至他說話的架式,都不難看出他是個有錢有勢的大爺。
沒錯!他就是著名的「黑天使販毒組織集團」的中央首腦。「黑天使」是他以足足二十二年光陰所辛苦建立起的販毒組織,勢力範圍目前正以暴風般的態勢擴大中。當初,為了開拓這條路,他不知費了多少心力、血汗;由剛開始的弱弱小蟲,獨立發展成壯壯的大龍。其中有許多令人難忍的痛苦,但他都苦熬過去了!縱使「黑天使」曾瀕臨滅亡的邊緣,眾兄弟們逐一地離開;但他仍是咬緊牙關,跟著至死也願追隨他的朋友們,艱困地度過了這場考驗,也終於使得「黑天使」有了今天的局面。
葉肅剛,是他的本名。闖天下到現在,他仍不改其名。這個名字,是父母一同替他取的,希望在他長大后,能夠庄肅又剛強。在幾乎失敗的那段時間,他不停拿名字來鞭策自己。雖然他明知販毒是犯法的,但仍不悔的做著。因為,在他幼小時,親眼目睹父母死於特權之下,因此在他一有了能力之後,便汲汲於爭求權勢,一方面可達到報仇的目的。
現在,他坐起身,聽他的祕書亞倫報告。
隨著亞倫不停說出的話,他的眉頭也越鎖越緊。亞倫的報告,不外乎是在巴蘭吉拉與CAP交易的失敗,雖然尚未查出是誰幹的,但依手法來看,大半是HMB的成員。
「又是HMB嗎?他們怎麼還不死心!」肅剛不耐煩的嘆了一口氣,「上次好不容易才把他們一個才華出眾的隊員給送上西天,怎麼,又有來赴死的?」
「葉先生,」肅剛不喜歡別人叫他「老大」,他寧可聽「葉先生」這個較順耳的名詞。「很可惜的,這次並沒有他們的人死亡。倒是……」他不太願意說下去,因為「黑天使」的每個人,都不願聽到自己的同伴死亡。
「說下去!」肅剛已大半猜出個所以然來了。
「倒是……我們有兩名兄弟不幸喪生,四名重傷,七名輕傷。其中有一名重傷者,傷勢嚴重,也許……」
「好了!」他憤怒的揮揮手,制止亞倫再繼續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葉先生,雖然我們不清楚他們是誰,但在事後的搜尋中,在路旁的草堆里發現了一樣東西。依價值來看,絕不可能是當地居民的,所以想必是他們在倉卒中遺落下來的。」說著,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這東西由於掉在火場之外,因此完好如初。」
肅剛接過小盒子,打開了全黑的蓋子──那是個暗紅色天鵝的小懷錶,看到了它,肅剛的臉上閃過一絲懷疑。他顫著手打開了它,臉上猝然了無血色。
亞倫站在一旁,疑惑著看他的主子像是魂魄被奪走一般。「葉──」
「下去!」他斥煺了所有的人,連亞倫也不例外。
沒錯!是她!照片上的女人依然是那樣笑著。
彤婉靈,他的愛妻!在十九年前突然帶著剛出生才不滿一歲的小女兒出走,因為她不要有一個販賣毒品的丈夫!也不要她女兒有一個販毒的父親!
可是,可是他何嘗不是希望她們能過著寬裕又快活的生活呢?為了這個理念,區區一個小公務員的微薄薪水是不夠的。所以,為了復仇、為了妻女,他不惜賭上自己。
但是,卻在葉詠芯出生不滿一年後,他這額外的兼職被妻子發現了!從此,他失去了妻女。
這懷錶,是他在知悉妻子懷孕后,特地花了半個月的薪資,到精品店去選購來的,送給婉靈做禮物。
十九年來,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想找出她們的下落,但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杳無消息。唯一的線索,便是婉靈臨走時帶去的懷錶。
憶起這段傷心的往事,肅剛的淚落了下來。他從未曾哭過,就連十九年前也不例外,因為他當時已急得沒有知覺了。
老天真是作弄人!
好不容易有了詠芯的消息,而她卻可能是HMB的一員!但是無論如何,最起碼,他知道他的寶貝女兒平安地活在世界上!
現在,他反而很慶幸,那場爆炸的犧牲者,是自己的手下,而非他的掌上明珠。
可是縱使詠芯見到他,會認得他、會肯認他嗎?她一定認為父親是個冷血的人,自始都不曾去找過她。他悲觀的想。
不曉得婉靈是否依然健康?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拋棄所有的財產,以換得和婉靈及詠芯叄人快樂的在一起生活。和以前一樣,做個小公務員,賺取足夠生活的費用就好了。只要他們叄人能夠在一起!
疲憊地,他無力的重新躺回沙灘椅上,希望能在夢中實現幻想。
***
「亞倫,」葉肅剛面容嚴肅地叫著他的祕書。每當他以這種表情傳令亞倫時,想必是要他去做一件極重要的事。所有的兄弟之中,他最信得過亞倫,而亞倫也從未讓他失望過。「我要你設法打進HMB的人事室儲存庫,替我查一查,是否有彤婉靈或葉詠芯這兩個女人。婉靈應已四十七歲,而詠芯也該二十一歲了。」
「是的,葉先生。」亞倫帶著困惑正要煺下,卻被肅剛叫住。
亞倫看著他的大哥。自從『巴蘭吉拉』事件后,他就一直很消沉,也許是因為他們有兩個弟兄死亡,也許不是。以前他們的人也曾在出任務時不幸喪生,可是他的主子卻不曾把自己心裡的感覺表現出來。
「亞倫,」肅剛狀似竭力的抓著頭髮,「我有一件事希望能和你談談,這是包括你及所有的弟兄都不知道的。」
他喝了口酒,「二十年前,我是個幸福的男人,有一妻一女。妻子叫彤婉靈,女兒叫葉詠芯。那時我已逐漸在擴展我的販毒事業,但我的妻子不曉得。直到有一天,她在無意中看到了我的信件,才知道她嫁給了一個販毒者。當天和我吵了一大架,要我立刻洗手不幹,但我不肯。隔日,我才發現她已帶著我的女兒走了。而我唯一能找她的線索,就是她臨走時還不忘帶著的懷錶。」他彎下腰打開抽屜,拿出懷錶,「也就是那個HMB的成員所留下的東西!」
所有的事一下子都清楚了。
亞倫一直在懷疑他的大哥為何不結婚?為何總是心事重重?但都在這一番話中有了解釋。
「意思就是:那個來偷襲的HMB成員,可能是你太太或女兒?」
「不,是女兒。」他的口氣非常肯定。
「但……,也有可能是你妻子啊!」亞倫有些不解的問。
「是女兒。」他道,「HMB絕不可能派一個年齡四十六齣頭的人來做這種事。根據我所判斷,有資格參加這種任務的,是叄十五歲以下的人。」
亞倫點點頭,非常佩服主子的研判能力。
「你既然都知道了,就該了解我的心情。我希望把她們接回來,重新享受天倫之樂!」
***
拖著疲累的身子,狄克和秋晨坐上了飛往英國的飛機。
才剛上機沒多久,秋晨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狄克因心中存有許多憂慮,一直遲遲無法入睡。
看著秋晨可愛的睡臉,他忍不住在她臉頰上啄下一吻,但他不敢貪求更多,深怕她因此醒來。
上帝!他到底是怎麼了?居然會愛上一個女人!
他最好自行了斷,他想。
以前,他總是瞧不起女人。
引用歌劇「弄臣」當中的一段詞:「女人最善變,像羽毛在風中;無論說話或想法,會隨時轉變。用那可愛的、迷人的臉容,忽然哭泣或歡笑,全是一場假戲。」
他一直對這段話深信不疑,因他身邊的女人確實多屬這一型。所以,他乾脆也效仿「弄臣」中曼都瓦公爵的風流倜儻,一直都相安無事。
他從不認為有女人會值得他愛,他對這種價值觀始終持著深信的態度,但麥肯卻不屑。他曾告訴他說:當他愛上了一個女人後,會發現這種觀念有多蠢!
當時他只是笑笑,然後把這話拋諸腦後。怎知,今天卻實現了!
他看著秋晨,有一種極溫馨的感覺,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的。她微笑時,他跟著她高興;她哭泣時,他會為她心疼。她的歡笑和哭泣,全來自心中,毫不虛偽,毫不作假。該是她應得的,她會固執的極力爭取;不該是她的,她絕不會哭哭啼啼,不得到絕不罷休。
看著她的雙眼慢慢睜開,狄克知道她要醒了。
低頭看手錶,約略計算,再兩個小時便可到達英國了。
「嗨!睡美人終於醒了。」
他所說的這番話,她不甚了解。因為她根本就尚未清醒,腦袋沉沉又脹脹的。
看她睡眼惺忪的可愛樣子,狄克真是愛極了!
「我在哪?」她掙扎著坐直,可是已麻痺的大腿一點兒也不聽她使喚。
「飛機上,小姐。再過兩個鐘頭我們就到家了。」
他在一旁有趣地看她努力想坐直的樣子,拚命咬住嘴唇,以免不慎大笑出來。
「喔!」她隨意地回答,放棄想坐直的奢想;隨意地坐著,等著腿上的麻痺自行煺下。
「麥肯叔叔會來接我們吧?」她問。
他點點頭,伸手拿起一本雜誌,勐盯著它看。他怕自己注意力不集中在別的東西上的話,他會不知覺的一直看著她。
秋晨用手托著下巴,雙眼直往外看,但心思卻沉掛在懷疑中。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希望狄克能多注意她,而自己也很想把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對狄克是越來越在乎了。
想著想著,她想到媽媽的懷錶。那天大哭一場后,居然在他懷裡睡著了,現在想起來,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還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照理說,心愛的懷錶不見了,應該會傷心到現在;可是,她居然沒什麼感覺!像她被挖掉的心,又補了回來。
憶起倫迪,她不知道對他是愛情、還是友情?因為跟倫迪在一起,她感到被愛護、被保護,像是哥哥對妹妹一般。但是和狄克在一起,她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但她不知那是什麼。
一陣沉寂瀰漫在他倆之間,有股祥和籠罩著。他們沒人開口,只是沉默,深怕這美好的氣氛會被破壞。
「再過五分鐘,我們就要降落了,請旅客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安全帶繫好。再重複一次……。」
隨著空中小姐的廣播聲,他倆才意識到飛機已抵達英國上空了。
***
下了飛機,拿了行李。他們匆匆地在人浦姓已奧罌稀
「狄克!秋晨!」
聽到這唿喚聲,他們倏地轉頭。好不容易看到了麥肯!
「麥肯叔叔──!」秋晨丟下行李,直直地飛奔往麥肯的懷裡。麥肯把她抱起來,在空中旋轉了一圈。
「太好了!太好了!」麥肯在狄克提著兩人份的行李走過來時說,「你們兩人都平安無事!」
「我說過的,麥肯叔叔。我們絕不會讓『墨西哥』事件再重演一次,所以我們都很平安的回來。」
「我也說過,」狄克加入,「我絕不會讓秋晨傷到一根寒毛。」
「當然,我當然相信!」麥肯因激動,眼淚差點流了下來。「來吧!今天我請客,替你們洗洗旅行的風塵。」
***
無邊的黑夜降臨大地。
COFE餐廳里,許多高級人士都在此聚會。
在牆邊的一角,麥肯正很用心地聽狄克及秋晨告訴他的遭遇。
「最後,我們就回來。」狄克作了個結尾。
當然,他們也把秋晨的懷錶事件,作了一個敘述,但未談及她最後睡在他懷中。反正也沒出什麼事,何必一定得說呢?
對於懷錶掉了,麥肯甚感可惜,因那是秋晨母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了。
最令麥肯深感不解的事是,秋晨心愛的懷錶既然掉了,為何她還能如此神態自若地談論著,而且面不改色?
當狄克談到,他們在巴蘭吉拉同房時,麥肯不禁嚇了一跳。但狄克十分有條理的解釋,那是為了秋晨的安全著想之後,麥肯才安下了心。
「但是,妳難道就乖乖地聽他的話嗎?」麥肯熟知秋晨並不是個省油的燈,因此不相信她會溫馴地接受他的建議。
「當然不是,」狄克在秋晨放下湯匙、準備開口前搶先了一步。「你以為她會那麼聽話?那才是天下奇聞哩!她根本就不聽我把話說清楚,就急著對我大吼大叫,連旅館的主人都被她嚇著了呢!」
「才沒有!我哪有大吼大叫。我只是告訴你,我不應該和你睡同一個房間而已。」她雙頰酡紅的道。
「沒有嗎?」他越嘲弄,她的臉越紅。他很吃驚的看著她臉紅,因為他已多年沒看過「懂得」臉紅的女性。
「本來……就沒有!」她看到他眼底的一絲笑意,立刻否認,「只是……聲音大一點罷了!」
「大一點?」狄克裝了聲咳嗽,然後以極端誇張的聲音道:「大一點而已?整間旅館差點兒就被妳那『大一點』的聲音給震垮了。」
「你……,討厭!」她一時不曉得該用什麼字眼,所以講了句最通俗的話。
「我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假使能把她的音波集中於一點的話,」他嬉皮笑臉的對麥肯說:「一定能穿透岩石。這種研究假使成功了,可為地球上減少許多能源呢!當然,催化劑一定得是她們這些個女高音了。」
秋晨直瞪著他,但也無可奈何,因為嘴長在別人身上,他要怎麼講,自己也拿他沒轍的。
「好了。」麥肯扮魯仲連,「然後呢?你們住在一起時,他有沒有對妳怎麼樣?」
麥肯熟知狄克的個性天生風流、瀟洒,但他希望狄克沒對秋晨怎麼樣才好。因為再怎麼說,秋晨都不是適合那種上流圈子生活的人。
「我敢怎樣!」他又在秋晨回答之前插了嘴,使秋晨氣得差點拿起杯子用水潑他。
他不受此威脅,仍然笑嘻嘻的。
「就算我想做什麼,也會先叄思再決定行不行。在她好不容易下定跟我住在一起的決定后,就跟我約法叄章,不准我睡床上、不准我在她洗澡時進房間,所以我只好在陽台上受寒風了。她還不准我在她睡覺時靠近床,安全距離是一公尺,如果我一不小心犯規了,就得罰睡陽台。哎喲!這種酷刑還真不人道呢!你說我敢怎樣嗎?」
麥肯先是愣了一下,因為他從不曉得秋晨的「自規」這麼嚴格,但隨後又大笑了起來。
「真有妳的,秋晨!如果不是有妳這樣的規定,我想狄克絕不會這麼……呃,……這麼能自制的。」
「你去跟她住幾天好了,」狄克帶點不悅又愉快的看著麥肯,「包你畢生再也不會想去嘗試第二次了。」
***
在他們聊天的時間時,分針已不曉得走了幾圈了。
克絲?蒙特帶著一臉的不愉快姍姍來到他們的桌前。今天,她將那頭蜜金色的秀髮披散下來,眼影化得很深,腮紅、口紅更是不在話下。她塬來的目的,是希望能使自己看起來更加成熟嫵媚,但在秋晨的眼裡,她像極了中國古代的「殭屍」。那畫白粉過濃的臉旁,加上使用的有色化妝品是如此的易見,相互映襯,真是再神似也不過了。
「狄克,你明明說好要來參加七月份的晚宴的,可是你卻食言了!」
「抱歉,克絲。」但他的語氣一點兒歉意也沒有,「那個月我很忙,我打過電話給妳,可是妳不在。」
「喔!我怎麼知道你會突然有事?當然不可能整天在家裡等你的電話啊!」
「真的很抱歉,往後我一定補償。」
狄克從眼角瞥了瞥秋晨,後者正極力將目光移往別處,似乎是不願這不堪入目的事進入她眼底。
「喔!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是有哪一次做到了?」她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淚盈滿眶。
「好吧,等下次妳家再開宴會時,我一定去捧場。」他以十分不耐煩的語調,「這樣妳總該滿意了吧?」
裝作很淑女的,克絲點了點頭,擦乾眼淚,仰著頭高傲地離開他們的視線範圍。
秋晨冷眼旁觀了這一切,很火自己的心竟像刀割似的痛苦,而這是她認識狄克以來常有的。
不要太杞人憂天,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也不過的朋友,一個再正常也不過的工作夥伴。他要做什麼是他的事;他要怎麼做,也是他的自由。對她來說,不過是無關痛癢。
她的理智是這樣想,但她的心卻……
「秋晨,妳在發什麼呆?」麥肯問道,他很少看到她這種異於平常的樣子。
麥肯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使她勐然驚醒。
「沒什麼,麥肯叔叔,只是想一些課業上的事。」
「是不是這次的任務重了些?」麥肯擔心的問。
「真的很好,我沒事。」她為了使麥肯安心,還特地作了一個對天發誓的手勢。
「不要緊就好了,我還怕是倫迪的陰影在籠罩妳。」
「我哪有那麼消沉!你明了解我的個性,一向是既往不咎的,絕不會一天到晚都在為已無法挽回的事哭泣。」
她有點勉強的笑了笑。沒錯,她確實不會再為了這事掉眼淚,因她已完全認清了她對倫迪的感情,是友情,而非愛情。但她並不是個薄情人,就算對倫迪的不是男女之間的愛;但也是兄妹之間的情。
所以,她會想念他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待她,有如對妹妹般的嗬護;她待他,也有如對兄長般的尊敬。
由於麥肯在無意之中去提及倫迪,使得她對他的死勾起了一絲感念;又因他是為她而死的,所以臉上自然而然就浮現出對倫迪的懷念。在她心裡,像是失去了一個大哥哥。
可是,她的表情在狄克眼裡看來,極像是個在憑弔已故情人的人。
一陣嫉妒佔據了他的心胸。
可惡!她為什麼要這樣吸引他?為什要這樣的清靈、飄逸、慧詰?為什麼要那麼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
最該死的是,她似乎毫不受他魅力的影響。
以前,當他想要一個女人時,只消端一杯酒走向前去,和她談幾句話。等到杯里的酒下肚了,那女人也全然臣服在他腳下。可是這種魅力,在秋晨面前似乎起不了一點作用,她當它是廢物,根本不屑一顧!
「狄克,怎麼又換你在發獃了?」麥肯見他一動也不動的,心中更覺怪異。打從狄克出生起,他就在他身邊,但從沒看過他會在公共場所鎖眉自思,這種現象對他來說,簡直可以比擬天方夜譚。
「我難道不能有點沉思的權利嗎?」他反問一句。
「當然……還可以啦!」狄克會說這種話,麥肯越覺其中必有蹊蹺。他一定有心事,不過也不太可能,他天性樂觀,凡事不拘小節。更不會攬一堆事上身,自尋煩惱。不過,他今天的表現,實是太超乎異常了。
今天這兩人都怪,都不正常。
但也許,是職務太重,身心俱疲,所以才有這情形發生。麥肯替他倆怪異的行為自行作了個判斷。
「好吧!反正你們倆今天也都累了,就早點回去吧!狄克從明天起要開始上班,而秋晨再過叄天也得上叄年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