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受困的兩人最後是被風及川找到的。他從天極島返回帝京本有要事稟報,因此一路追在他們身後,在船隻出意外后他立即展開救援,先救起大難不死的蛤蟆,他們焦急的搜尋好幾天後,終於找到狼狽不堪的兩人,將他們救出這片荒山野嶺。
脫險之後,朱守鎮先到了南方重鎮養傷。
驛館外布滿了護衛,日夜來回巡邏,嚴防朱桓楊隨時有所行動。
秋風透涼,朱守鎮躡手躡腳地坐在床邊,看著疲倦睡去的錢朵朵,她臉上的傷已經淡得看不出痕迹,可留在他心頭的印記,卻逐漸加深。
他愛憐地輕撫著她略微削尖的下巴,她為他吃了許多苦,原本圓潤的身材,在重重摺磨下瘦了不少。
「朵朵,身為你的相公,保護你為我此生的責任。」
「爺,東陽將軍來了。」風及川的身影映在紙窗上,壓低音量叫喚道。
「他來了?」
「是。」
「嗯,你先去準備,本侯隨後就到。」
斜對著窗口的寬大銅鏡映入一輪明月,就著月光,朱守鎮看著鏡中的自己,沉甸甸的重責大任重重壓在他心頭。
三年前,山陰兵變,叛軍在東陽將軍的指揮下,侵佔山陰諸地。當時厲王出兵平亂,叛軍因缺乏糧草,再加上厲王的猛烈攻勢,只能敗走漠北。今晚,他要見的人,就是當年的叛軍。
他有錢、東陽有兵,兩人合作,足以抵擋冬楚皇朝大半兵力,他需要的只是時間。
朱守鎮沒帶隨從,只身前往後院,坐在石桌前,氣定神閑的飲著酒。
「侯爺真是膽識過人,不帶隨從就敢與本將軍相見。」深厚的嗓音從石桌前的楓樹上傳來。
「你也不差,三年前帶兵反叛的行為震撼了整個皇朝。不過,你是屬猴的嗎?一定要待在樹上?」朱守鎮半開玩笑地啜了口醇酒。
「你四處放消息找本將軍,不會只是為了話家常吧!」當年被厲王打敗,被迫帶著屬下流亡的東陽將軍,毫不掩飾自己對皇室中人的戒心。
「本侯欣賞你,你是一名漢子,叛亂流亡之時卻不曾傷害百姓。」樹上的黑影殺氣騰騰,朱守鎮卻依舊閑適自在。
「哼!」巨大的人影跳了下來,眼神帶著防衛的落在朱守鎮身上。
「本侯看中你這一點。」
「我不需要你的青眯。」
「當年朝廷派你去鎮壓災民,你卻義無反顧地為災民挺身而出,實屬難能可貴。」
「我只是個粗人,沒你說的那麼偉大。」
「本侯需要你的人馬。」
「我不信你!」東陽將軍兩眼瞪著桌上的烤雞,滿懷戒心的說道。
朱守鎮拿起手上的銀針,刺入雞肉中,再慢條斯理地拔出來,語氣平穩的說道:「請用。」
見他用銀針試毒,東陽將軍便直接捧起整隻烤雞,大口大口的啃著,他連日趕路,又餓又累,現下不再拘束的大口吃了起來。
「我給你一千萬兩,讓你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招兵買馬,這是銀票。」朱守鎮將一疊銀票推到他面前,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東陽將軍忍不住皺起眉,他實在不懂榆林侯為什麼會資助叛軍。
「不必驚訝。」
「你不是狗皇帝的皇叔嗎?」
「所需的糧草,本侯亦會負責準備。」
「為什麼?」
「你只需要說,接不接受?」他溫雅的姿態中蘊含著不容拒絕的霸氣。
「若我說……不呢?」
「叛軍被厲王打敗后,流亡漠北,日子清苦,與其在漠北與青狼族爭鬥不休,不如與本侯合作,我絕不虧待自己人,難道你想繼續讓兄弟們吃苦嗎?」朱守鎮一針見血的道。
東陽將軍似乎也頗同意他的說法,「好!你要是騙我兄弟,我誓死不會放過你。」
「記住,你得聽我號令,不可傷及無辜。」他用糧草掌控東陽的勢力,再加上他看準東陽愛民之心,確實可以助他達成目的。
「哼!」東陽輕哼了聲,繼續啃著他的雞肉。
「一個月之後,在常州起兵,順勢向西推進。皇朝的兵力圖,近日我會派人送到你手上。」
「你要我打下整片冬楚江山?」
「不必,你只需要控制住常州及其以西的海岸,還有,隨時帶兵協助本王。」
「你真的很奇怪,不過這筆買賣,成交!」東陽豪氣的將懷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起身準備離去。
「東陽將軍,我朱守鎮向你保證,等任務完成後,我會好好安置你和你的兄弟們。」朱守鎮鄭重地承諾。
大步邁開的腳步霍然頓住,東陽回頭,斜睨著月光下的俊美男子,僅透過眼神的交會,他便信了這個人。
夜越深,風越冷,花瓣上的露水映著月光,晶瑩得發亮。
朱守鎮在東陽將軍離去后,緩步走回寢房,才一進房,就看到某隻貪睡的小籠包,半邊身子已經掛在床外,隨時都有掉下床的可能。
他忍著笑,寵溺的抱起僅著薄衫的她,將她重新安置到床上,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撲鼻而來,再加上她軟綿的嬌軀,他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想要她的慾望像烈火一般焚燒著他,他感到雙腿間突然一緊。
她這個磨人的小東西……愛憐之情油然而生,他緊緊擁住錢朵朵,和衣躺在她身旁。
「不要!相公,不要死!」錢朵朵再一次作著相同的惡夢,她緊張的揮舞四肢,好似想抓住他。
「朵朵,我在這裡……」他握住她揮動的小手,雙唇貼在她的耳上,柔聲輕哄。
「你沒事嗎?沒事就好。」一感受到他溫熱的吐息,錢朵朵終於冷靜下來,還在睡夢中的她,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只知道心愛的他沒事就好。
「讓你受驚了,對不起……」他愧疚著挑起滑落在她頰邊的秀髮,細細地親吻著。
「沒事就好……」她突然綻出一抹微笑,「你不能比我先死哦!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一定要!」
她的囈語震撼了他的心,與朱桓楊交手,他並無萬全之策,他的顧慮太多、負擔太重,他要保護的人真的太多,這次能否全身而退,他真的無法預料。
「朵朵,我不明白為何老天在最危急的時候,將你賜給了我,我多想讓你無憂無慮的生活,不必擔心任何事,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的娘子今生只有你一人!」
猶在睡夢中的錢朵朵轉過身,順勢把手掛在他的腰上,彷彿感受到他的愧疚,用行動安慰著他。
朱守鎮突然覺得心好痛,他深情回擁著她,親吻著她的臉頰、細頸、雙手,就這麼安靜的看著她的睡顏,直到天露出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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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過去,朱守鎮背部的傷已經癒合,身體也調養得差不多了,風及川這段時間也很盡責的為他打點好各方事務,一切處理妥當后,眾人再次起程,回到錢朵朵的家鄉——常州。
一到錢府,便看見錢家老老少少已聚在門前,熱切地迎接錢朵朵回家。
「相公,你發什麼呆呀?」錢朵朵率先跳下車,向家人招招手,再回頭卻發現朱守鎮站在馬車上,一動也不動。
「好多丸子啊!」朱守鎮垂首低笑。他不是故意要取笑她的家人,只不過錢家人都長得圓滾滾的,表情憨直,和錢朵朵有著明顯相似的特徵。
「色老頭,你笑夠沒?」她不悅的撇撇唇。
「還沒。」朱守鎮邊露出壞笑,邊從容的下了馬車。
「你這壞蛋!」錢朵朵握起粉拳就想捶打他。
「這是魚丸,那個肯定是貢丸,還有那邊那位好像獅子頭。」風及川從馬背上跳下來,小聲地調侃著。
哼!她受不了這兩個無聊的男人,自顧自地蹦蹦跳跳的奔向家人。「二姨娘、四姨娘、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大姑二姑五姑、四姐、六哥六嫂,我回來了。」
場面頓時變得格外熱鬧,朵朵的家人一下子便將她團團圍住,熱情的拉著她進錢府。
「這位是?」一直到入廳落坐后,才有人留意到帶著大批人馬跟進來的朱守鎮。
「他是……」錢朵朵害羞地別過頭,小小聲的回道:「朵朵的相公,榆林侯朱守鎮。」
「你嫁人了?」眾「丸子」發出一陣驚呼。
錢朵朵瞄了朱守鎮一眼,隨即揚起幸福的微笑,用力的點點頭。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先跟我們商量?」錢家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叫道。
「你不是說北上做買賣嗎?怎麼反而把自己給賣了?」
「朵朵,你給乾娘說清楚!」
「可是……事情很複雜耶,反正嫁都嫁了!」錢朵朵含羞帶怯地移步到朱守鎮身旁,順便給蛤蟆使了個眼色,要他替她擋下這些難纏家人。
蛤蟆無奈地翻翻白眼,還是乖乖的舉起長手,替她攔住所有人。「有事就問我,朵朵與侯爺一路舟車勞頓,讓他們先回後院歇息吧!」
錢朵朵調皮的向大家做了個鬼臉,馬上帶著朱守鎮向後院溜去。
「你跟你的家人說去做買賣?」朱守鎮似笑非笑地在她身後問道。
「有什麼不對嗎?」她用圓圓的大眼,天真的望著他。
「很好、很好!」天大地大,娘子最大,他還能說什麼?
「我帶你去見我爹。」她回頭拉起他的手,加快腳步往前走。
一路上,朱守鎮留心觀察四周,除了大門看起來較為華麗,錢府內部每個院落,都顯出一股令人驚訝的蕭條,花園已長出野草,約五畝田地大的水池,也變成積滿黑泥的大坑,左右廂房,有的更是破舊不堪。
錢府真的不像外界傳言那麼有錢。
朱守鎮凝神暗忖,錢大富,那個僅憑十餘年的時間,便穩坐南方首富之位的男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錢朵朵一路拉著他,走到府中靠西北處的院落里,她輕巧的推開房門,領著他走進幽暗的廂房內。
「爹,我回來了!」錢朵朵來到床榻前,握住錢老爺枯瘦的手。
朱守鎮漫步跟上,神色複雜地看著緊閉雙眼的錢大富。
「爹,朵朵嫁人了哦!」
床上的老人聽到這句話,奮力的睜開凹陷失神的雙眼,喉間困難地發出幾個簡單的單調。
「好了好了,朵朵都知道。」她很窩心地給錢大富一個溫暖的微笑。
老人垂著口水的唇角也僵硬的勾了勾。
「爹爹,這是朵朵的相公。」她把朱守鎮拉到床邊,欣喜地向錢大富介紹。
老人突然激動起來,費力的伸出枯枝似的指頭,指著朱守鎮。
「錢老爺,在下榆林侯朱守鎮,我一定會好好替您照顧朵朵,您請安心養病。」朱守鎮真誠的說道,他看得出來錢大富非常愛護這個女兒,只不過力不從心。
聽到朱守鎮的話,老人還是指著他的鼻子,似乎有話要說。
「爹,不許為難人家啦!」
「錢老爺,我絕不會辜負朵朵,若有違誓,死無葬身之地。」
「相公……」聽到他的誓言,她的眼眶紅了。
錢老爺終於滿意的放下了手,嘴角揚起的弧度似乎更為明顯,然後又轉向錢朵朵,接著又咿呀說了好長一串,朱守鎮完全聽不懂。
「相公一定會好好對我的,別操心了!嗯,二哥太善良,容易被人騙,我會看好他的,你放心。」不知為何,錢朵朵就是聽得懂錢大富想要表達什麼。「我也知道三哥會亂花錢,我一定會叫他注意點。」
病入膏肓的錢大富似乎還是放不下府中的事,一直對錢朵朵耳提面命。
好不容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錢大富也累極了,閉上眼,馬上沉沉睡去。
錢朵朵又在房裡待了一會,確定爹沒事,才悄聲的領著朱守鎮離開。
「相公……」一走出廂房,錢朵朵就像被人抽走所有力氣一樣,軟綿綿地靠在朱守鎮的懷裡,想要從他身上汲取一些可以支持下去的力量。「六年前爹突然一病不起,看了大夫也治不好,只能用藥續命而已,哥哥們安逸慣了,對商場上的事根本一竅不通,爹生意上的朋友,還坑了我們好大一筆錢,大哥又……唉……」
那段時間,她真的好害怕這個家會從此支離破碎。
「從小,姨娘和哥哥們都對我很好,我不想讓他們受苦。」所以她帶著蛤蟆四處犯案,只是沒想到好死不死竟會被朱桓楊抓到。
朱守鎮圈住她嬌小的身子,溫柔笑道:「如果你不出來行搶,說不定我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呢!」
「嗯!所以說劫富濟貧,發發小財也是對的。」錢朵朵很認真的點頭。
「不好了朵朵,債主又上門了!」蛤蟆匆匆而來,忙不迭的指著大門的方向。
她一聽說債主上門,連忙掙脫朱守鎮的懷抱,氣勢駭人地沖向大門。
「聽說錢朵朵回來了?快叫她還錢!」
「她這次回來,帶了這麼多人,還有這些馬車,別跟我說沒錢還啊!」二十多個債主拿著借據在門口大聲嚷嚷。
錢朵朵很快殺到債主面前,一個人與吵鬧不休的討債團對峙。
「張老頭,去年我不是已經拿地抵債了嗎?」
「還有你,不是早把借據給撕了嗎?」
「錢朵朵,這是錢府新欠的債。」
她氣呼呼地定睛一看,的確,這些全是錢家今年五月時所欠下的債。她圓滾滾的黑眸銳利地掃向丸子軍團,用眼神拷問他們。
「好啦,是我們借的……」丸子們個個低頭認罪。
「你們?我不是有拿銀子回來嗎?」她至少弄了五十萬兩回來,怎麼可能三兩下就沒了!
「那一點錢不夠啦!」二哥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就知道,這些過慣奢侈生活的家人。永遠都學不會怎麼節省。
怎麼辦?她得出去再搶幾趟才能還清這些錢啊!錢朵朵突然覺得很難過,肩上又多了莫名的重擔。
「各位,少安勿躁,我相信你們都累了,不如進來休息片刻,等會我就吩咐下人,馬上還清所有欠銀。」
朱守鎮神態自若的站在她身旁,淡淡說了幾句,所有債主全都乖乖的閉上嘴,被他的貴氣所震懾。
「你是?」
「榆林侯朱守鎮。」
債主們一聽,忍不住發出聲聲驚呼,這個頭銜,代表的只有兩個字——財富。
債主們連忙陪著笑,說著拍馬屁的話,態度逆轉得相當快。
「你、你要幫我還錢嗎?」錢朵朵不可置信地看著朱守鎮。
「小籠包,回後院歇息吧,等我把這些人打發走了就去找你。」他心疼她舟車勞頓,現在還要面對這些牛鬼蛇神。
「可是……」
朱守鎮搖搖頭,阻止她再說下去,直接命人押她回房。
一回到房間,她便往床上一倒,覺得既感動又驚喜,過沒多久,她的眼皮逐漸變重,最後進入夢鄉。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只看見燭火映照下,朱守鎮專註的側臉。「在看什麼?」她清清嗓子問道,順便看了看他手中的帳冊。
「錢家可真是一貧如洗啊……」
錢朵朵悶哼了一聲,起身問道:「債主都走了?」
「朵朵,錢府這麼多年來都是靠你一個人在硬撐,你這是何苦?」
「你知道錢家名下有多少善堂、學堂和店鋪嗎?如果錢家一倒,他們全都會走投無路,所以即使再辛苦,我也要撐下去!爹剛病倒時,大哥和大嫂帶走所有家產,那時比現在更困難,我都挺過來了,我想往後……」
「往後都交給我。」朱守鎮沒有抬頭看她,依舊仔細看著手上的帳本。
「什麼?」他願意幫她扛起肩上的大石,她頓時覺得心頭一陣暖熱。
「不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家那些人很會花錢的。」她吸吸發酸的鼻頭,再次強調。
「嗯,看得出來,不過我自有辦法。」
「我家下人也好多,還有各個店鋪的主事、帳房、掌柜。」
「他們都是可用之人,錢家的鋪子雖然賠錢,但只要加點資金,與我在各地的商鋪聯手,情況勢必會慢慢好轉。」
「那些善堂……」錢朵朵邊說邊緩緩走向朱守鎮。
「當然會繼續下去。」
錢朵朵動情地從身後摟住他,歡欣地整個人都在顫抖,她做夢也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給她這麼大的驚喜,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謝,只能緊摟著他不放。
朱守鎮笑著把她拉到跟前,讓她坐在他的腿上。「明日我叫幾個商鋪的老闆過來,好好打理一下錢家的生意,也會派人長期住在錢家,負責所有事務並照顧你的家人。」
「相公。」她開心得主動獻上熱吻。
她的吻很笨拙,但就是這股清澀,反而更撩撥起朱守鎮按捺許久的慾望。
熱情一觸即發,兩人急切的索求著對方的身子,彷彿再多的觸碰也無法傳達內心的渴求,灼熱的感情在屋裡流竄。
兩人一路吻回床上,唇沒有離開過對方,他撕扯她的衣服,在肌膚上留下他的烙印,他要證明,她只能完完全全屬於他。
他們糾纏、細語、吟哦、撫摸,忘我而深沉,融入骨血,此情濃得再也化不開。
愛,在今夜開出艷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