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丁……泉。」

眼前的人,是七七?是七七,是他喚我的聲音?久別的七七!

單薄的身體,蒼白如紙的臉,枯焦的雙唇,漆黑的雙眼中看不任何光彩。

再一次,還是這個房間,同樣妝扮的七七,只是他瘦得讓我不敢相認。不同於那次的驚憾,我們相對成淚。

「丁泉……」七七微張著嘴,反覆輕吟著,彷彿不能確定現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曾經與他同笑同喜同眠的丁泉。

「是我……七七。」我強忍著淚,一步步向他靠近,他卻緊緊把身體抵住門背。

「混蛋……」他的淚也沒有流下來,瞪著茫然的雙眼看著我,聲音嘶啞,「傻瓜……你來幹什麼?!你為什麼要來?」

我把他從冰冷的門背上拖過來,深深地,攬進懷裡。

不要問,不要問,七七!!求你!

他卻在我懷裡掙扎而出,然後緊攥住我的衣襟,使勁搖了搖我:「你為什麼要來?!你這個大白痴……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死心算了……」

我無言以對。握住他的纖細的手腕,試圖阻止他。

他搖著,搖著,卻把自己的淚搖了下來。

一時間,泛濫成災。索性,他不再隱藏,把頭貼在我胸口,雙手抱住我的身體,失聲痛哭。

淚,滲透襯衣,灼傷了我的心臟。

「不要哭……七七。」我把臉埋在他發間,這樣安慰著,卻看見自己的淚無聲地滑下,沾濕他的發稍。我不會讓他看到我的淚,不能讓他看到。

不能讓他看到此時擁抱他的丁泉,背後隱匿著怎樣的身軀。

心愛的七七,就在懷裡,為什麼我會覺得苦澀不堪?

不能確定的未來,如果我們還能有未來,我是不是能忘懷現在流的淚?不能去想,不能去考慮,不能……去回味。

七七在懷裡逐漸平和下來,他放開我,抬頭凝視著我,瘦削下去臉龐上,眼睛顯得特別的大,上面布滿血絲,且都是憂鬱。

「丁泉,我好想你。」他伸出手,怯怯地撫摸著我的額頭,眼睛,鼻,嘴,細細地撫摸著,「我以為……不可能再見到你了。我本也希望,不要再見到你。不要再見你,就不會為自己害怕,死了也好,活著也好,無關緊要。而想著你,就會害怕,害怕你真的走了,害怕你真的不要我了,害怕自己回到從前,沒有你的時候。」

一口氣說著,不再羞怯,雖然他從不是個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但每一個字都烙在我的心裡,痛得蝕骨。

七七。

此時的相擁,為什麼找不到一絲甜蜜,有的只是難耐的壓抑,鬱積在心中,找不到泄處。我想對他微笑,同時也想看到他的笑容,不管現在我們都背負著什麼,曾經把我們緊緊相系的笑容,現在怎能沒有?

「七七,我也想你,」我在他耳邊輕喃,邊用嘴唇吮吻去他眼角未乾的淚水,並努力地使自己僵硬的嘴角向上彎起,「再不見你,我怕你會想不起我長什麼樣了。」

他想笑,笑顏未能展開,已沉沒在哀傷之海,這句話的確未見得有什麼好笑,雖然我想讓他笑,可為什麼說出來話,有著連自己都無法抑制的酸楚。我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地逗樂不開興的他,因為此時我也同樣痛苦。

快樂的,會有雙份的快樂。

而痛苦的,會不會也有加倍的痛苦?

被命運扼住喉嚨的,世上並不只有我們倆個,但其間的無奈,凡胎肉身的我們怎會因此而不痛苦。

除了摟緊彼此的身體,我們真的無計可施了嗎?

「七七,離開這兒,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兒。」我放輕著聲音,這個失去理智,顯得瘋狂的主意,並不是現在在感情洶湧下的產物。

在拿到卡的那一剎那,我得到了勇氣。

不想再回到張力的床上。這樣下去,我失去的可能不只是七七,而是自己。

我沒有資本跟他耗。

「你……」七七的眼睛誠實說出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能把他帶到哪兒去?甚至能出得了那扇華麗的描花玻璃門嗎?

「丁泉,我的事……」

我捂住了他的嘴:「我都知道了。我說過,對我來說,你是七七,僅僅是我的七七。」

他終於笑了。這麼多時間,我終於又見他的笑容,不是勉強的,真正的笑容,從靈魂深處綻放的馨香,只為我這麼短的一句話。「丁泉,」他勾住我的脖子,拉下我的臉,顫顫地在我唇上吻了吻,「你走吧,不要再回來。我的事不能牽累到你,你負擔不起的。」

他又來了!

不知道,他這種善良是在保護我,還是在故意傷害我,譴責我的無能?!明知道,現在的我怎麼能夠見到了他再自己抽身離開?

「你為什麼總要趕我走?難道你就不能讓我和你共同面對將來嗎?」何況,我已經把自己給押出去過了。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

我不能對他說,永遠,是對他的唯一的秘密。

「不是的,」七七對我的話有些慌了,他無措地甩了甩頭,似乎想甩去頭腦中那一堆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我只是不能……不能讓你……」

我吻住他的唇,不讓他再『不能』下去。

「難道你害怕嗎?」

「是的,我害怕。」

「但……」

「我只是害怕,你會受到傷害。」

「我也是……」

這樣的談話毫無意義。

因為,七七說:「我們連這兒都無法離開,除非你想帶著我被人抬著出去。」

「為什麼?如果我加錢把你帶出去呢?」為了今晚,我已經把身邊所有的錢都帶在身上,「只要我們出去,就馬上離開這兒,去哪兒都行。」

「不行的。」七七搖了搖頭,「現在我正被他們給禁著,除非有會員卡,一般出錢也不能帶出去。」

我笑了笑:「你怎麼不問我是怎麼見到你的呢?」掏出口袋裡的卡。

七七疑惑地接過卡,盯著我:「你怎麼會有金卡?」

「朋友的。」我吱唔著,避開他的目光。

「朋友?」

他仔細地把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然後,淺笑:「你的朋友很有點來頭呢。」

「呃?」我不明白光一個卡片,他怎麼會看出這點。

「這個數字是八打頭的呢。」他指了卡上的一排編號,解釋道:「以八打頭編號的金卡都是跟上頭有非常交情的客人執有的。」

我真不知道這卡上有這麼點噱頭,這確是個被人情網捆綁的社會,我無奈的苦笑。

「也許,今晚,我們真的能出去了。」七七的臉上湧起一絲興奮,我卻五味摻雜,辨不出悲喜。

「快走吧。」從他手取過卡。

這張卡由於燈光而在他手中炫然奪目,卻讓我不禁想張力的臉,止不住地煩燥和抑悶。絕不能讓七七知道這張卡的真實來歷,要不我怎麼能去面對以後與他的生活?

不能再想下去,如果沒有以後,想也白想。

今晚,我們只有這麼個機會,逃離吧!牽著七七的手一路出來,並沒有人阻攔我們。走過大廳,有黑領結的侍者向我們張望了一下,但並未有什麼舉動。七七的神色卻不太自然。

「怎麼了?」我問他。

「沒……」他朝侍者瞟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低頭跟隨著我。我伸手攬住他的腰,如一般嫖客所作的樣子,並哂哂地擠出一點笑容。離門口僅有幾步之遙了。

有人走過來,攔住了我們:「先生,抱歉,請登記。」

我舉起卡,揚了揚。

對方並沒有讓步,恭敬地彎身向右作了個手勢:「抱歉,請。」他的目光在七七臉上停留了一秒。

「怎麼這麼麻煩?上次來時怎麼沒要登記?」我佯怒,手能感覺七七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對方笑臉依舊:「抱歉抱歉,這也是為先生著想。我們會給你解釋的,先生如有什麼不滿意,我們儘可能地補償,但現在請配合一下,謝謝,謝謝。」他哈腰點頭如搗葯,我的手心冒汗。遠處幾位黑領侍者有意無意地向這裡張望著。

沒有辦法推諉,我用眼角掃了一下七七,他低頭盯著地面,泛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無奈之下,我們只能朝他所指方向走去。

登記處的侍者親切的笑臉在見卡后卻顯得有些高深莫測:「請稍等,先生。」

他拿著卡轉身走進了操作台後的裡間。

七七躲在我背後,他的神色緊張,眼中有著疑惑。

不祥的預感瀰漫在我和他之間。

沒有過五分鐘,那名侍者回來時,臉上笑容更顯得詭異:「抱歉,先生,十號,你不能帶出去。」

「為什麼?我有卡!」我拍了一下桌子,「這就是你們對待客人的態度?!」

對方面不改色:「抱歉,要看是哪種客人,」他歪嘴一笑,「張力先生說,你不能把十號帶出去。」

「啪!」他把卡扔在我面前。

被張力計算到了!這隻老狐狸!

我勉強笑道:「可張先生借我卡時說,我可以外出包夜的,可能搞錯了吧?要不我加錢吧!」

「對不起,」對方還是一幅雷打不動的笑臉,「剛才張力先生在電話里明確說過了。不行。」

我感覺自己像被網住的魚。而七七此時的表情古怪之極。

「對不起,讓我打個電話給張先生。」我故作輕鬆。侍者把電話推給我:「請便。」

電話接通后,我剛『喂』了一聲,他就在電話先問了我一句話:「你想把那小子帶到哪兒去?」

我沒有說話。

他在電話那頭笑出聲了,很冷:「你把我當傻瓜?還是你自己昏了頭,以為這麼輕易就能溜?如果我跟他們說,那個小子串通你想要開溜,你還能好好地站在那兒跟我打電話嗎?」

我咬緊牙齒:「你倒底放不放?」

「你說呢?」他聲音悠閑得很,「我想你們倆個是絕對無法對付裡面那幾個專業打手的。還是好好享受這『首次交貨』吧。」

我把電話狠狠扔下,真希望砸爛電話那頭的人!!

「請回房,先生。」一名侍者走過來,正好有身體擋住了我們去大門的路,「希望你玩得愉快。」

我拉著七七的手,一步步走向後廳的房間。該怎麼辦?努力思索著對策。

而七七,跟在我身後一語不發,臉色蒼白如紙。他一定很失望,我又何嘗不是?

不,這不是失望,是絕望!

直到門口,他從我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擋在門口,問我:「你的朋友叫張力?」

我點頭,不知道他現在問這個有什麼意思。

「卡……是他的?」他望著我,眼睛里沒有感情的痕迹,漆黑的瞳孔里有什麼東西在燃燒。我再次點頭。

「你……和他有什麼樣的交情?」他再問,語氣淡淡的。

我已感到他有些不對勁:「沒……什麼特別的交情,一般朋友而已。」這是對他唯一的欺騙,迫不得已。

所以,我低頭看著手中的卡,使勁一捏,卡扭曲折斷,硬塑碎角刺進手掌,卻感覺不到疼痛。讓我痛的是他的眼神,沒有懷疑,同樣也沒有信任,什麼也沒有。

令人發怵的空洞。

「捏碎它也沒用,」七七的語氣冷冷地,「持有金卡的張力,我知道只有一個人,可我沒想到他居然是你的朋友。」

我訝然,七七認識張力?

「他本來就是『BLUEMOON』的股東之一,而這地下妓場是他的地盤。這張卡只是他用來擺擺樣子瞞外人耳目的。」

什麼??!

我盯著七七的嘴,對他所說的話難以置信。難道?難道……張力……我被他徹頭徹尾地耍到現在?他在我面前所做的一切,所講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麼你……」我想問,舌頭卻像被粘住了,難以出聲。

「我就是被他搞到這兒來的。」七七面無表情地說著。

………

我像吞下了一大碗蒼蠅,欲嘔的慾望攪得五臟六腑都被擠在一起。

那個混蛋!!我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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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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