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七七並不是很喜歡說話的人。

而且性格並不很討人喜歡,所以我幾乎看不到他有什麼朋友來往。這樣的七七,我無法想像他以前是怎麼孤獨的生活著的。沒有朋友,甚至不見到他有什麼親人。

要不是可能他打工的錢不夠生活,他大概也想不到要把多餘的一間房間出租出去吧,他並不是個習慣和人生活在一起的傢伙。所以有一次,我開玩笑說不知道何時,他會一個不耐煩就把我趕出去的。他卻認真地盯著我的臉:「不會的。永遠……不會。」

他這樣說到『永遠』這個字時,很輕,我幾乎沒有聽出來。

我又莫明其妙地被他感動了一次。也許,這個不善於交際的男孩實在太寂寞了吧。

我對他說:「七七,你要學會去和人交往,像你這樣的男孩,一定會交到很多朋友的。」我又添上一句,「特別是女孩子。」

我想逗他笑,他笑了。因為我笑而笑。

但這種笑容至少是出自他真心的,燦爛奪目天真單純。

我大概是他第一個朋友吧。

他真的很需要朋友,需要有人關心他。

每天陪他練功成了我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一個內容,看他在晨曦中穿著銀色舞鞋輕盈地在廳內跳躍,扭動身軀,在草青色的地板上輕輕地極有韻律感地踏著舞步,一,二,三,四,周而復始。不管是陰天還是光線斑駁的晴晨,在色彩和諧的客廳中,舞動著的銀色光線在眼前劇烈跳躍著,如點點青荷上的蜻蜓,輕巧不失力量。

我依著自己的房門,交叉著雙臂,痴痴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像在美術館研究德加的色粉畫。

一筆筆,一塊塊的色彩都無端牽動著神經,觸動心靈最柔軟的地方。

如此的七七,美得讓人敬畏,美得讓人忘了他是這塵世上的一個普通男孩,沒有性別的美麗,真得讓人不覺迷失在其中。

如此的七七,是不是很危險?

但不跳舞的七七隻是一個普通的十八歲男孩,而且很斯文,很沉靜。

當我回房繼續在電腦前,苦思冥想每一套方案,在沒靈感,卻交貨期近在眼前時,我會坐立不安如困獸,或把挑剔的客戶大罵一通,或者抱怨街上的雜訊太響,讓我無法聚中精神。

他只是趴在我床上,饒有興趣地一本本翻著我堆了滿屋子的廣告畫刊,偶然抬頭看了看在屋子裡亂晃的試圖通過這個方式找出靈感的我,並氣死人般地迸出兩個字:「沒用!」並沖我皺了皺鼻子。

我咬牙,走過去捏住他的脖子:「有膽再給我說一遍看看?!」

他笑著直縮頭:「沒用就是沒用,你在房間里晃上一百圈也想不出的。」

我兩隻手都握住了他的脖子:「再說,就掐死你。」

他嘻笑著去拉我的手,寬大的睡衣領口因動作而往左胸敞開,一大塊狀似抓傷的紅色條狀傷痕赫然躍目。

我不由皺眉,他卻慌忙去拉領口掩飾傷口。

「怎麼搞的?」我問。

「沒什麼,練功時碰傷的。」他並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話未出口已在臉紅了,而且緊拽著衣服的動作更讓我滿腹疑問。

「哦?」我拉長聲音,俯下身想細看,「讓我瞧瞧,好像不輕啊。」

「真的。沒關係的,已經不痛了。」他急得亂搖頭,我越發懷疑,那條傷痕怎麼看都不像是碰傷的。

我伸手去拉開他那緊按住衣服的手:「只是看看而已,怎麼,難道怕我非禮你啊?」

他一怔,我趁機用力一下瓣開他的手,迅速扯開他的領口,傷口從左胸肌上方劃到乳頭下面,好像是……

是被尖尖的指甲抓的。

手一放,衣服從他削瘦的肩上滑下,身體毫無遮飾地曝露在我眼前,小腹邊也有類似的傷痕,我扳轉他的身軀,背後也有。

他低頭不語。我倒吸一口冷氣。

許久,我冷冷地問他:「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他還是不吱聲,臉色忽紅忽白。

「要不要告訴我,是被貓抓傷的?!」我冷笑著,意味深長:「你到底在打什麼工啊?」

聞言,他忽抬頭,臉色慘白,眼中卻有淚光。

他瞪了我一會兒,我被他瞪得頭皮發麻,被他眼中淚搞得心慌意亂,「七七……」

「關你屁事!!!!」

終於,他沖我大吼,淚直往下淌,隨手抓起床上兩本厚厚的畫冊朝我身上砸來。我獃獃不知所措,胸口被畫冊砸個正著,生疼!

他又抓起滑落在床上的衣服,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間奔去。

「喂,七七……對不起,」我慌忙追過去,「我只是……只是……」

「砰!」他把房門狠狠關上,把我和「關心你」三個字都一起關在門外。

好像也把我的心夾在門縫裡,被擠得劇痛。

「七七……」

房間裡面悄無聲息。

七七。

相處有一段時間了,我發覺其實自己一點也沒有了解他。

他的一切,都被他的舞蹈時的神采遮住了我的眼睛。

整整一天,我沒有見到他從房裡出來。

沒有吃二餐,他又悄悄地出去打工了。我想自己的多管閑事,可能真的會扼殺掉這段原本會蠻和諧的時光。

他到底是在幹什麼?我無法阻止自己不去猜測。

更怕的是,我腦中已有某種猜測,感覺在他的沉默和憤怒中得到印證。這種想法讓我有種欲嘔的感覺。

但經過一夜后,他似乎已經忘了那場不愉快,並攔住給他開門后就想悻悻溜回房的我,並遞了一個泛著油跡的紙包給我:「吃不吃王福記的叉燒包啊?」

我接過紙包,看著他,他神情坦然,甚至有些……漠然。

「謝謝。」我喃喃地說,「昨天……很抱歉。」

「哦,沒事。」他沒有看我一眼,直接走回自己房內。

我感覺自己有哪壺水不開提哪壺的蠢樣。

紙包捏在手裡,有些沉重。看著他修長的背影,昨天看到的那些傷痕的樣子不禁會浮上眼前,散發著痛苦及……媚惑。

他拿著換洗的衣服出來,看到我仍立在原地未動:「嗯?不想吃嗎?」

「不,」我說,「等你洗完澡,一起吃吧?」

他笑了笑,很淡。然後就進了浴室。

我去廚房拿了碟子和二雙筷子出來,廚房對我們來說只是個放吃飯器皿的地方,他不擅長廚藝,不幸我也是。所以我們三餐大多是外賣食物。

我不禁想起他一開始一本正經地問我會燒飯嗎,我遺憾地告訴他,我連先放水還是先放米都搞不太清楚,甭說把可愛的米粒煮成可以入口的飯。他當時的表情猶如買了幾千塊彩票卻連一張二元錢的都未中到一般。我這才明白,這傢伙招房客的同時還希望能找到一名廚師。

王福記的叉燒包應該蠻好吃的,可惜在各懷心事的人吃來,味同嚼蠟。

我竭力不讓自己朝他的領口望去,他也已經把領口扣得嚴嚴實實,在我看來,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今天,還練嗎?」我無話找話,氣氛有些悶。

「嗯。」他點了點頭。

「每天都練,你不覺煩嗎?」我故意這樣說,好讓他多開口,過多沉默的他會讓我不由自主的心慌。

「你每天都敲電腦,也不煩嗎?」果然,他將了我一句。

我苦笑,不過叉燒包好像有點味了。

「七七,你父母怎麼會給你起這個名字?」其實我早想問,剛好趁現在把它當談資。

「不,我自己起的。好念,好寫。」他回答得很乾脆。

「哦。」我想問他為什麼不用父母給起的名字,但不敢貿然提問,唯恐又觸及他的某種秘密,「可我覺得八字更好些吧?」我施施然說著。

「唔?」他望向我,邊嚼著包子。

「因為誰見了你都得叫『八八』(爸爸)。」我一本正經的說。

他怔了怔,隨即就明白,笑了起來,嘴角輕輕揚起。我覺得口中包子比剛才好吃多了。

我也笑了,雖然不覺得這個無聊的玩笑會讓他開興,至少他笑了。

感覺他明白我的用意,因為笑完后,他低低地對我說:「我沒事,真的。不必……為我擔心。」然後柔和地望著我,無端地心由於他的這種目光漏跳了二拍。

「嘿嘿。」我乾乾地笑著,有種被人洞穿心思的尷尬,並躲開他這種目光。

他狡黠地觀察著我臉上的表情,又習慣性地沖我皺了皺鼻子。

這頓早餐我和他都吃得很慢,好像準備吃一輩子似的。

要了解一個人會付出代價的。

對於七七,我寧願喪失掉所有的好奇心,來換取與他的一頓的早餐,不顧對於那些觸目的傷痕的猜測如魚骨般哽在喉嚨,難以下咽。

對於這個孤寂的男孩,我只是想關心他,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常陪他出去買些食物或日常用品等物。

用得最費的東西是浴乳和食物。因為七七一天得洗三四次澡,而我得一天加上夜霄要吃四餐。七七總奇怪我吃這麼多東西,而且從不運動,怎麼不胖。我也奇怪他一天為什麼要洗這麼多次澡,比女孩子還勤,怎麼不煩。

附近小超市收銀台的小姐已經認識七七了,每次看見他總笑得特別燦爛「小七小七」的叫得在旁邊的我汗毛直豎。

在選食物時,我轉頭看看那個漂亮的小姐還在朝這兒張望。

我用肘捅了捅他:「你看。」

「什麼?」他把目光從一捆速食麵上轉向我。

我指向那個小姐直笑:「挺漂亮的?」

「你對她有興趣?」他奇怪地瞧了我一眼,順便望了望那個小姐,小姐朝他招了招手。

「笨蛋!」我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我對她有興趣有什麼用,人家壓根兒沒看過我一眼。她看的是你啊!」

「哦。」他應了一聲,繼續挑速食麵。

「哦什麼哦?什麼意思?」這小子的反應不出意料,但有點讓我泄氣,「你可以過去跟她說說話,交個朋友之類的,只要你去,保定會成功。」

「幹嘛?」他抓了兩捆我常吃的那種速食麵放在我的提的購物籃里。

我有教導木頭的感覺:「什麼幹嘛?跟她交個朋友唄,而且看她那幅樣子,早迷上你了,說不定會發展成你的女朋友哦。」

他沒理我,一個人徑自朝日常用品的貨架走去。

「你不喜歡她啊?」我跟上去,不無遺憾地說,「我看蠻漂亮的嘛。如果有她當女友,以後就用不著過來買東西了,說不定我們還能有熱飯吃。」

我回頭望望,小姐的視線被兩排貨架擋住了。

再一回頭,七七正用他的大眼珠子瞪著我:「有這麼多好處,你幹嘛不自己去得了。我看你已經朝她望了三回了,大色狼!」

「呃?!」看著他有點生氣的臉,我被罵得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小子發什麼神經?!這是為他好,總是這幅死愣愣的樣子,我看他一輩子別想交上女友!

「喂,你有沒有良心,我是為你好啊,」我沖他嚷嚷,「交女朋友對你又沒什麼壞處,省得你整天面無表情像個呆瓜似的,不利於身心健康!」

「你就那媽的喜歡多管閑事!」他漲紅臉扔給我這麼一句話,並別過臉不再理我。

等到他罵三字經,我知道他真的很生氣了,雖然對其生氣的原因還是不甚了解。想到那天的事,我決定閉嘴了。

他繃緊著臉,開始沉默不語,往籃子里塞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我曾無意間說過需要提精神的咖啡,他也拿了兩罐,其實我早就忘了。如此細心的人,內心應該是蠻溫和的,可他為什麼常常流露的就是那種讓人難以接近的脾氣?

是不是內心隱藏的秘密太多了,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無謂地亂猜著。

結帳出來,天色微暗。

我和他各拎一個大袋,準備穿過馬路。一輛賓士車停在路旁,裡面走出一個有著驚人腰圍的男人,邊對著手機亂叫邊朝正向左望的七七走來,並把七七撞了一下,袋子從七七的手上被撞落,東西撒了一地,我和七七連忙去撿物品。

那男人也沒有朝我們望一眼,繼續向前走,視若無人。

「喂,怎麼走路的,撞了人也不打聲招呼?!」我沖他喝了一聲。

那傢伙轉身瞧了我們一眼,歪嘴笑了笑,沒吭聲。

但這次他向前走了三步,「咦」了一聲又馬上轉身朝我們走來。

「噯,我看見過你,是不是你啊?在那個……那個……」他徑直走到七七跟前,用手機指了指七七,又拍了拍腦袋,「在那個有英文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七七扭過頭,打斷他的話:「你認錯人了。」

「咦,不可能,這麼像?那個……」那男人還在拍腦袋之時,七七拉著莫明其妙的我往前就走,我們如逃亡似地穿過馬路,甩開了那個在後面直叫「等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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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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