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信任?
他根本沒對她坦白,她又要怎麼信任他呢?
「我也想信任你……」她瑩亮的眼眸敷上一層水光,哽咽地說:「但是我沒有辦法,你對我不夠坦白……我沒有辦法再相信你……」
「為什麼?我不懂。」
「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從顧嫚芝的車上下來,聽見你們爭執的內容,還看到她吻了你……」她掉下眼淚,鼓起勇氣說出口。
她的啜泣像把利刃,直直地刺進巨浚業的心底,他愧疚地望著她,輕聲說道:「沁濃,你聽我說,一切都是誤會,那天我只是剛好攔不到計程車,才搭她的便車,我不知道經過這麼多年她依然喜歡我,如果我早知道她對我還有感情,一定會跟她保持距離……」他試著釐清誤會。
「三年前,你們在波士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求求你對我坦白一切好嗎?你、顧嫚芝和陸傑,你們三個人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過去?我有權利知道真相……」她蒼白的小臉上掛著兩行鹹鹹的淚水,悲凄地吼著。
他睇看著她受傷的表情,複雜糾葛的往事如流水般涌回心間。
「在你離開波士頓沒多久,有天晚上我接到顧嫚芝的電話,那天她一個人在酒吧喝得很醉,開口就向我告白,還說沒見到我絕對不離開……後來,我打電話給陸傑,請他去照顧她,兩人就這麼在一起了。」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之後的故事你知道的,陸傑和她去了上海,去年底,陸傑告訴我說他們兩人訂婚了,我想顧嫚芝應該是真心想和陸傑走下去,從沒想到她會這麼做竟然是要報復我!不過我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也從沒給她任何機會……」
「我很想相信你的話,相信一切都是個誤會,但是我心裡好亂,真的沒有辦法再跟你生活在一起了……」她整個人癱軟無力,淚眼斑駁的小臉埋在他的肩窩痛哭起來。
這不是她想要的愛情。
她想要純凈、簡單,絕對忠誠與坦白的感情。
她情願一個人孤單的生活著,也不要重複母親的悲劇,沉浮在一段千瘡百孔的婚姻,和另一個女人分食同一段感情。
「什麼意思?」他聲音激動,雙手緊緊箝錮她的肩膀,瞪視著她。
「我受不了這一切了……我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女人你知道嗎?只要你不在我的視線里,我就會不安、會恐懼,會害怕有一天突然看到你們躺在床上……會忍不住想跟蹤你、想窺伺你的通聯紀錄……」猜忌如鬼魅附身般如影隨形,不斷地干擾她,讓她徹底失去了自我。
過往破碎、痛苦的記憶涌至她的心間,她不想和母親一樣,成天過著猜忌疑心的生活,守著一份變質的婚姻遺憾而終。
她害怕有一天不再被他需要,自己卻還痴痴地渴望他的愛。
「沁濃,你冷靜下來聽我說,不會有那麼一天,我不介意你查勤、調閱通聯紀錄,任何可以令你安心的事,我都允許你去做。」他捧起她的臉,柔聲安撫。
「問題不在於你,而是出於我,我沒有辦法再相信這份愛情了……我很害怕自己被猜忌和不信任弄得疑神疑鬼,變得歇斯底里,更害怕自己變成我媽媽那樣……」她抽泣的聲音里飽含著痛苦。
「我不是你父親,你也不是你母親,並不是每段婚姻都會變質,你看我爸媽他們的感情不就很好,所以我們會幸福的……不要擔心好嗎?」他摟住她顫動的肩膀,拍拍她的背。
「我不要了……我不要永遠懷著猜忌不安的心情生活下去……我不要結婚了……我不要這一切了……」她用力地扯下手中的戒指。
她永遠忘不了母親病逝前心碎的神情,眼睫上還殘留著遺憾的淚水,懷著傷痛走完這一遭。
「所以,你不要結婚?不要我了?」巨浚業冷肅著一張臉,眼底充滿怒意,完全無法接受這個決定。
因為她父親背叛了婚姻,傷害了她和她的母親,所以一併把他判了死刑,宣告結束兩人的關係?
她點點頭,任憑淚水啪嗒啦嗒地掉在床單上,暈成一灘苦楚。
心碎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開來。
良久,巨浚業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冷硬地說:「你知道結束一切所代表的意義嗎?就是過去我們所努力的目標瞬間化為烏有,我們會從情人變成陌生人,不能關心對方的生活、傷心的時候不能擁抱彼此、寂寞的時候沒有人陪……」
她當然明白分手的意思,就是從今以後她的未來沒有巨浚業,只有她自己。
但是一個人的孤單,總比忍受巨大的不安,看著猜忌一點一點吞噬兩人的愛情來得好吧?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她把戒指放進他的手心。
巨浚業的嘴角嚴肅地抿著,全身的肌肉因為激動的情緒而緊繃。
他們十年累積的感情呢?那些甜蜜的誓言、親昵的擁抱、熾熱的激qing,全都要化為幻影了?
難道在她心中,他的愛情就這麼膚淺脆弱嗎?
她真能這麼瀟洒,說不愛就不愛,把兩人的感情從心底輕易刪除?
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她怎能自己倉促地下決定說結束?
更何況是這麼荒謬可笑的理由,令他不只氣憤也很心痛。
她父親犯了婚姻里的死罪,不代表他也會犯同樣的錯,她怎麼這樣對待他?
「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他的胸膛起伏劇烈,趁著兇猛的怒氣吞噬理智前,拋下這句話。
他擲下手中的戒指,從床上跳下來,拉開衣櫃,匆匆地套上外套和長褲,抓起鑰匙甩門離去。
砰!
她聽到門板被甩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空蕩蕩的房子在瞬間恢復寧靜,只剩下她心碎的哭聲低低的回蕩著……
星期六下午,徐沁濃獨自到附近的生活百貨採買完日常用品和食物后,慢慢走回家,正拿出鑰匙要開門時,住在隔壁的鄰居剛好要出門,她禮貌性地和鄰居點點頭。
「徐小姐,我怎麼好幾天沒見到巨先生啊?他出差了?」
沁濃愣了下,苦澀地扯出一抹微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自從十天前她與巨浚業發生激烈的爭執后,她就把戒指退還給他了,翌日,他便收拾簡單的行李搬回巨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更顯得孤伶伶的。
「我看你們也交往好一陣子了,看起來感情很好,快結婚了吧……」鄰居熱絡地想找話題閑聊。
巨浚業搬回巨家后,這期間巨媽媽曾打電話給她,詢問她他們兩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僅委婉地表示兩人想先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她明白自己這次真的把巨浚業傷得很重,聽巨媽媽說,他搬回家的第一晚就喝得爛醉如泥,還不小心被巨媽媽看到他的眼淚。
聽到他這麼沮喪痛苦,她忍不住自責了起來,心裡既難過又不舍。
「嗯……謝謝你的關心。」她苦澀地應了句,便開門進屋。
沁濃先走到廚房,將買來的食物一一放進冰箱里,才突然想起巨浚業已經不在了,以後她不用買他愛喝的啤酒、不必做兩人份的早餐、假日也不用再幫他燙襯衫……
他離開后,整間房子突然變得好荒涼,每個屬於他的物品似乎都在提醒自己有多麼想念他。
明明知道他沒有錯,和顧嫚芝之間也絕對是清白的,但她卻被猜忌和不安蒙蔽了雙眼,也讓成長的陰影遮蔽了兩人甜蜜的感情,固執的否決了他的愛。
意識到自己的任性和可惡,她就算想念他,也不敢主動挽回這段感情。
她把浴室里的刮鬍刀、古龍水和牙刷收進袋子里,又踅回客廳將他留在柜上的書本、雜誌、CD、DVD通通分門別類放在箱子里。
交往了這麼多年,兩人不只愛得很濃,生活也幾乎糾葛在一塊,擁有太多美好的回憶、共同的朋友,也培養出相同的興趣,她現在早已分不清哪張CD是她買的,哪張又是屬於他的?
她拿起一支支DVD,每個故事背後都有她和巨浚業的共同回憶——周末夜晚,兩人一起挨蹭在沙發上,漆黑中他們注視著螢幕,偶爾會心的互望、偶爾一起捧腹大笑,深深地感受著每一句對白、每一個鏡頭,以及彼此的體溫。
而如今所有甜蜜的、美好的、溫馨的記憶,全都被她切割得支離破碎,不再完整了……
她鼻子酸酸的,起身打開抽屜瞧了幾眼,想再拿幾個小袋子來裝他的東西。
抽屜里收放著他寫給她的越洋情書、卡片、電影票根,還有幾封母親臨終前寫給她的泛黃的信札。
夕陽西下,淡金色的陽光自窗欞上映射進來,空氣中彷佛飄著苦澀的味道,整個房子靜悄悄的,安靜得令她心悸,索性按下收音機,想為寂寥的房子注入一點活力。
銀色的音箱播放出一道低沉柔厚的嗓音,熟悉的旋律浮蕩著蒼涼的悲傷,分開的痛楚正涔涔地從她心底滲出……
兩人的愛情從崎嶇走向坦途,原以為會這樣順利地邁入下個階段,廝守終生,沒想到最終的結局卻是成為陌路人。
他們愛情長跑了這麼久,挨過了距離的考驗,卻輸給了自己的心。
說到底,她就是對愛情沒有信心,害怕被背叛,加上始終揮不去成長的陰霾,所以才會拿父親在婚姻里犯的錯誤苛責巨浚業。
現在想想這十年來,他在愛情里成長蛻變成一個男人,能為她擋風遮雨,陪她挨過生命的曲折與低潮,安撫她的脆弱與憂傷。
但她卻沒有跟上他的腳步,依然這麼的任性、倔強,甚至還輕易地否定了兩人的感情,傷害了他。
這樣可惡的自己有什麼資格擁有他的愛呢?
鈴!
電話鈴聲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接聽起。
「姊姊,我是亞亞,爸爸現在在醫院,你趕快過來……」電話另一端傳來亞亞軟軟的童音。
沁濃握住話筒,怔愣了幾秒鐘。
「姊姊,你在聽嗎?我是亞亞,爸爸生病了……我跟媽媽現在都在醫院,你快點過來……」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有,我在聽……爸在哪家醫院?好……我馬上過去……」她試著冷靜下來,拿起紙筆抄了醫院的住址。
收線后,她趕忙抓起手提袋和鑰匙,關上門,急忙地沖了出去。
醫院的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亮白的日光燈映在冷寂安靜的長廊上,看起來有些寂寥。
沁濃手裡拿著熱水瓶和一袋蘋果,推開房門,悄悄地走進病床,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
五天前,徐父在家忽然感到胸痛、呼吸困難,送醫后確定是患上急性心臟病,緊急開刀后,這兩天情況總算穩定下來。
「爸,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削蘋果給你吃好不好?」沁濃拉開椅子入座,低下頭,削著蘋果。
「沁濃,這幾天辛苦你了……」徐父一臉歉然地盯著大女兒。
因為妻子要代他處理鞋廠的業務和合約,所以這幾天都由沁濃請假留在醫院照顧他,並幫忙接送亞亞上下學。
「嗯。」她輕哼一聲,沒有搭腔。
從小她跟父親的感情就不親,母親病逝后,父女的關係更是一度緊張,直到自己漸漸長大后,才收斂起叛逆倔強的脾氣,接受了父親再婚的事實。
徐父就著亮白的燈光凝看著她清麗細緻的五官,一晃眼,那個穿著高中制服,蓄著一頭短髮的女兒已經長大了,一股酸楚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
「沁濃,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有些話現在說有點多餘,但經過這次的手術后,我對人生有了新的體悟,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徐父布著皺紋的眼睛醞起了薄薄的淚光。
「爸,你在亂說什麼,醫生剛才查房時不是說過了嗎?你的手術很成功,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以後日常生活多注意點,記得按時服藥、回診就OK了。」沁濃擠出一抹脆弱的笑容安撫道。
「唉……」徐父長長地嘆了口氣,女兒的懂事與寬容,更顯現出他的自私。「這幾年辛苦你了,我為了另一個家庭,一直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沒有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
第一次聽到爸爸說這種話,她眼眶熱熱的,鼻腔里匯聚著酸楚。
從小她就很羨慕其他的小孩都有爸媽陪著一起到兒童樂園坐摩天輪、在動物園和長頸鹿一起合照。
而她童年的記憶里就只有媽媽陪著她,爸爸的身影好模糊,一直到大了一點才知道原來爸爸還有另一個「家」。
「事情都過去了,現在說這些做什麼,你好好養病,把身體照顧好比較重要。」沁濃強忍住想哭的衝動,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沁濃,我知道就一個父親的角色而言,我真的很失敗,沒能給你一個安穩的家,但是爸爸還是希望你能夠得到幸福,希望有個男人能夠照顧你,陪你走過後半輩子。」徐父的語氣略顯激動,歷經生死交關的瞬間,他才醒悟到自己當年的抉擇有多麼自私,對她有多不公平。
「爸,我一直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啦!」沁濃垂下眼瞼,不習慣這樣的溫情對話。
「浚業是個好男人,我相信他可以給你幸福、給你一個溫暖的家。」
他知道女兒和巨浚業交往多年,也曾帶回家裡來吃過幾次飯,兩人雖交談不深,但他看巨浚業成熟穩健、溫文有禮,應該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