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星人
約三國除了看過許多偵探小說外,還有兩點需要提及,一是約三國自詡偵探天賦極為卓越;二是約三國把偵探天賦完全遺傳給了小女兒。小女兒名叫約諾,比姐姐約地小十八歲。本來,約諾出生的時候,約三國的心就徹底涼了。約地,要弟,姐姐起名約地,連家裡的大黃狗都知道什麼意思。但是苦苦等待十八年,偏偏又等來了個沒把兒的。所以約諾出生那天,約三國在山下的大湖裡九上九下,大黃狗也跟著九上九下。約三國閉氣,大黃狗就嗆水,約三國嗆水,大黃狗就閉氣,兩個人是鐵了心想一起溺死一起遊盪閻羅殿了。最終,還是約三國可憐大黃狗,低垂著腦袋走回了家。那隻大黃狗一路灑淚跟在後面,且喚來村子里十六隻狗友,密切監視著約三國的一舉一動。
據說從這天起,約三國就動了雲遊的念頭。已經年過五旬的約三國有兩大目標,一是約家四代獨苗,別在自己身上斷了后;二是約三國的偵探天賦被貧困耽誤了,一定要在兒子身上實現自己做現代福爾摩斯的遠大理想。如今,這兩大目標都落空了,一生的努力都失敗了,豈能不萬念俱灰?豈能不想一死了之?但是想尋死,有大黃狗和十六隻狗友看著;想出家,哪裡又能找得到什麼真佛?不出去雲遊,還能在家裡窩憋一輩子不成?還能讓村裡人指攮一輩子絕後頭不成?
但是後來,又是大黃狗多事兒,改變了約三國的想法。
這一天,大黃狗口叼襁褓,把約諾送到約三國懷裡。約三國正想怒,猛抬頭,見另外十六隻,正狗視眈眈地圍著自己,且有五六隻狗性暴烈者,猙獰地盯著自己瘦骨伶仃的前胸。約三國徹底屈服了。從這時起,約三國才第一次抱約諾。這個時候,約諾已經七個月了。約三國低頭注視約諾,臉蛋兒漂亮自不必說,眉宇間竟閃爍著幾分男兒的剛強。約三國突然心生一念,這丫頭沒準能當半個兒?下功夫培養培養,實現自己的一半理想也未可知?約諾也真給約三國爭氣,抓周的時候,約諾對小鏡子、粉裝盒之類女孩用品看也不看,直奔福爾摩斯精裝本而去,且把所有的男孩子用品摟在臉前。於是這小山村裡就多了個假小子。對於約三國的後半生,這假小子要比真小子好的多,如果是真小子,這部書就沒有任何精彩可言了。
約三國住在龍泉寺村。龍泉寺村只有二十戶人家,都是近三十年6續從深山裡遷來的山民。約三國家和馮老魔家,住在蟠龍山上,龍泉寺西臨,其餘十八戶都住在蟠龍湖邊。龍泉寺村,就得名于山頂上那座小巧玲瓏的龍泉寺。山下的大湖,本來只是個大山坳,四十年前,讓地球城政府給擴成了大水庫,二十年前,又被地球城旅遊局給改名為蟠龍湖。蟠龍湖裡怪異很多,最著名的怪異是,經常有人看見,從湖中心升起一團神秘的白光。有人說是水底的大神,有人說是外星人的uFo。而且每次這團白光升起時,龍泉寺村或者周圍村子就會出大事。起碼在兩件大事生之前,約三國親眼看見了那團神秘的白光。一次是三年前泥石流吞沒大湖邊的十八戶人家,一次是一個月前愛大泓父母雙雙遭遇車禍身亡。所以,約三國對蟠龍湖裡有水底大神或外星人uFo的說法深信不疑。現在,因為考大學報專業,約三國和約諾的矛盾越演越烈,約三國覺得那團白光又該出現了。
「先生,孩子不是這樣培養的。」
約三國嚇了一跳,生平第一次被人叫做先生。在詫異和喜悅中,環顧四周,卻沒有看見半點兒人影,約三國更加不安了。大黃狗忠實地趴在山崖上,用極度老邁的目光監視著主人。不過,經過了十七年,已經基本確信主人不會尋短見了,而且,強壯有力的兒子大黑還跟在身邊,跟一頭雄獅差不多,別說咬住約三國的褲腰,就是把約三國叼起來也沒有問題。兒子的強壯,完全隨了它父親,愛大泓村的那隻純種德國黑貝。
「先生,約諾不是這樣教育的。」
那聲音再次響起,聲音暗啞,像個男人。約三國再次環顧四周,依然沒有人影。約三國用恐怖的目光求救大黃狗。大黃狗耷拉著眼皮蔑視他一眼,沒有任何錶示。兒子大黑,在下面一點兒的岩石上跳躍,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約三國忽然想到蟠龍湖裡的怪異,於是望向水面。果然,那團白光已經神秘地懸挂在大湖上空。
「那討厭的東西是什麼呢?」
約三國看著那團白光,大約一架小飛機大小,無聲無息,紋絲不動,虛無縹緲,映照在夏夜朦朧的月光里,給人以陰暗壓抑和令人厭惡之感。難道這聲音是那團白光出的?約三國雖然迷惑不解,但是已經不再害怕了。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那東西了。
「先生,我們可以聊聊約諾嗎?」
那聲音非常禮貌,約三國沒有理由不以禮相待。
「先生,」約三國問,「您是那團白光嗎?」
「這不重要。」那聲音回答。
「先生,您是外星人嗎?」約三國又問。
「我說過,這不重要。」那聲音又答,「但是,教育和鍛煉約諾,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共同的責任?」約三國不解。
「對啊。約諾是您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們都想在這孩子身上有所作為。」
「我還是不明白,」約三國說,「先生,您能否說的明白點兒?」
「說明白?很難。今後咱倆可以慢慢適應。但是有一點兒,先生,約諾出生后第七個月您才開始關心她,我卻是在這孩子出生之前就開始照顧她了。」
約三國更加詫異,再次求救大黃狗和兒子,但是後者全都不理他。
「先生,別誤會,我沒有責怪您的意思。我只是說,我也有關心約諾的權利。」
「先生,我一點兒也不明白,只是覺得您的話有些唐突,也有些過分。」
約三國口氣冷談下來。約諾十七歲了,看來有人想來搶成果了,約三國當然不高興。
沉默。神秘的白光依然懸挂在夜空,習習涼風從湖面上吹來。二十裡外的地球城市,燈火映照著東南方向的夜空,那裡的星辰,在明晃晃的燈火下都相形見絀。
那聲音似乎在思索,最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先生,約諾確實也是我的女兒。我本來無意揭你短,但是看來不這樣做,咱倆會起爭執的。在約諾一個月的時候,你曾經想溺死她,我派馮老魔老伴去你家串門兒,你才罷了手。在約諾四個月的時候,約諾媽媽抱孩子在湖邊幹活,約諾爬向了湖邊,你卻視而不見,希望這孩子掉下去淹死,我派大黃狗把孩子叼了回來。」
約三國瞪圓了雙眼,黑瘦的臉顯得更加乾癟。
「第一次,沒有任何人看見你的企圖;第二次,大黃狗看穿了你的心思,異常憤怒,和兒子各咬住你一條腳筋,示意你再敢對約諾下毒手,就殘廢了你。你害怕至極,給大黃狗和它兒子大黑下了跪,並且在約諾媽媽回來時,你摟住兩隻狗的腦袋以掩飾給狗下跪的真相。這兩次,你都是在謀殺,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還有一次——」
「先生,不用說了,我明白了,你有權利關心約諾。」
約三國垂下頭。那聲音說的都是實情。
「那麼你承認我也是約諾的父親啦?」
「我承認。」
「那麼從今以後,約諾的成長規劃,就是咱倆的事了?」
「是的。」
「謝謝你!」那聲音冷冷道。
大黃狗好像聽見了什麼,抬起眼皮,看見了那團白光。但是它面無表情,一點兒也不奇怪,扭頭朝西邊的湖面看去。它在尋找一個人,每次白光出現,那個人都應該在水面上仰泳,果然,那個人在那裡,正是愛大泓。它又向別處尋找,看看愛大泓的弟弟愛大業在不在?看看地球城古玩藝術城鄭得力的兒子鄭接力在不在?如果愛大業和鄭接力在,大黃狗會覺得心煩,因為沒有一次看見愛大業和鄭接力高高興興地玩耍,本來一幫小夥伴玩得好好的,大黃狗帶著兒子也和狗友們自得其樂,不一會兒這倆小子就得挑起戰火,或者兩人一幫,或者各拉一派,打得雞飛狗跳,鬼哭狼嚎,攪和的大傢伙兒只好不歡而散。看來那兩個王八蛋都不在。大黃狗滿意地閉上眼睛。老了,精神頭不如以前了。大黃狗睡著了。
「沒想到,咱倆的第一次見面如此順利,這麼快就達成了一致。」
「是的。約諾又來新父親啦,哼哼,雖然突如其來,但也未必是壞事啊。」
「不是突如其來,是你以前不知道罷了。」
「你為什麼以前不來?」
「從小學到大學,是約諾的必經之路。在以前,你的教育基本是正確的,我只是守護著她不出生命危險。現在,約諾要上大學了,還要搞對象,你的教育方法看來要出問題了。我知道,在選擇大學專業問題上,你們爺兒倆至少已經六次爭執了。這樣爭執下去,即傷害感情,又傷害身體。我看到,假如我再不來,你們爺兒倆要出亂子,所以我就現身了。」
「我確實正頭疼。約諾這孩子開始不聽我話了。」
「是方法問題。」那聲音笑道。「比如你想讓她吃白面,可以做成麵條啊、餃子啊、烙餅啊、饅頭啊,眼花繚亂,擺在她面前,一大堆。但是不管她怎麼選擇,吃得都是白面。但是你對她講,你必須吃白面,否則我打你。那麼約諾寧願挨打,可能也要去吃大米啦。」
「哦?您繼續說。」約三國詫異。
「關鍵是,你一定要造成是孩子自己選擇的印象!其實是你在控制。」
「這個,我難以做到。」
「所以,我來了。我為了幫你來了。」
「幫我?謝謝啦。」
約三國冷笑。那聲音繼續說:
「你想讓約諾將來做偵探,我不反對。而約諾想學習航空航天,還想選修經濟類和新聞類,你為什麼不支持她呢?你就支持她報考航空航天大學,支持她選修經濟和新聞專業。」
「這和做偵探背道而馳啊?她將來航空航天大學畢業后,還想參軍,做試飛員?」
「表面看是背道而馳。但是你想到沒有?等約諾掌握了飛行技術以後,我可以讓她眼睛出問題,讓她從軍隊退下來,讓她去做記者。這樣,約諾即擁有了豐富的文化知識,又擁有了一般人難以掌握的飛行技能。尤其重要的,經過試飛員這種最危險職業的訓練,約諾練就了連男孩子都難以具備的膽量,這樣一來,豈不可以更好的跟你開職業調查所,或者一邊當記者,一邊做業餘偵探嗎?」
「你是說,把約諾的努力,把約諾的學習,變成做偵探的準備期?」
「是的。這樣一來,約諾就會認為,未來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其實都在咱倆的掌握之中。況且,現在和以前不同了,即使約諾現在按照你的意思報了專業,到了大學,還可以申請改專業,那個時候,她偷偷把專業改了,你又有什麼法兒?」
「這小丫頭子,現在就沒按我的意思報專業。」
「是啊,兒大不由爺兒!但是,既然咱倆撫養了約諾,又怎麼可能由她自己展?」
沉默。約三國感到後背冷。這個看不見的,新來的約諾父親再次使他恐懼。
「先生,你很陰險。」約三國道。
「先生,你更陰險。」那聲音說。「從小學到高中,約諾一直在按照你的規劃成長,按照你的模具,被你塑造成了一個假小子。你敢說,你不是利用她年幼一直在誘騙她嗎?約諾本是女孩兒,卻因你的誘騙,弄得現在呈現出許多的男孩兒性格。假如說她自由成長,會長成今天這個樣子嗎?現在,約諾育成熟了,女孩兒的本像再也掩蓋不住了。但是你想過沒有,現在約諾要恢復女孩兒的本像了,需要忍受和克服多少痛苦呢?難道說,約諾這種雙重性格,這種不男不女的性格矛盾和性格痛苦,不是你約三國誘騙的結果嗎?」
「是培養!」約三國爭辯。
「依我看就是誘騙!」那聲音毫不客氣。
「那麼,以後怎麼辦?」約三國問。
「大學期間,咱倆別太多干涉。從現在開始,你就全力以赴支持她學習,做一個約諾喜歡的好父親。等約諾當上試飛員后,我就會開始強力干涉。」
「你不能弄瞎她。」
「廢話。」
「我希望她是個男孩兒!」
「這個?」那聲音思索著,「約諾的生理結構,是改變不了的。但是,我們可以控制她。」
「怎麼控制?」
「你知道嗎?現在許多人表現為雙重性格。也就是,有許多男孩兒表現為女孩兒性格,還有許多女孩兒表現為男孩兒性格。」
「知道。地球城一多半人是雙重性格。」
「這種雙重性格,表現極端者,就會要求實施變性手術。」
「但是,這種人多數不會走向極端。只是這些人都是巨大的矛盾體,善與惡,男性和女性,對立特性共存,造成這些人的精神痛苦。」
「所以,地球城被稱為精神分裂症製造基地。」
「是的。」約三國冒出冷汗。「這又怎麼啦?」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那聲音冷笑。
「為什麼?無非人性的雙重表現罷了。」約三國更加惶恐了。
「先生,我無意再攻擊你,不必害怕。」那聲音道,「約諾雖然因為你的誘騙呈現出男孩兒性格,但是誘騙畢竟是誘騙,仍然達不到完全控制的目的。怎麼辦呢?舉個例子,你是個剛強的男人,假如由你來支配約諾的主意識,或者用你的主意識直接代替約諾的主意識,那麼約諾的外在表現就一定是男性行為了!」
「催眠術?」約三國驚訝。
「催眠術?催眠術算什麼。催眠術必須依賴對方配合,而且是違法的。我的辦法是在必要的時候,讓你直接控制約諾的大腦,那個時候,你想怎麼辦,約諾的身體就會怎麼辦。」
「可怕!太可怕了。」約三國自言自語。「我不允許你這樣做的。」
「其實,地球城許多人都被外星人控制著。將來你會知道這個事實的。當然啦,約諾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對我無所謂啦!」
再次沉默。月光更加明亮了。愛大泓躺在水面上,臉上充滿哀傷,出神地望著那團白光。約三國心裡道:孩子,離那白光遠點兒,那不是神,是外星人,是卑鄙無恥的外星人!
「愛大泓怎麼辦?」約三國又問。
「我對愛大泓的關心,一點兒不比約諾少。將來我會更加器重他!」
「這麼說,你也是愛大泓父親啦?看來,你當誰父親,誰就得倒霉啊!」
約三國冷嘲熱諷。那聲音繼續說:
「孩子們婚姻問題,我不想多干涉。而且,你也少插手為好。」
「那孩子個頭不矮,就是唯唯諾諾的。我不喜歡。」
「不像你說的。未來他將是一位偉人!」
一艘快艇,風馳電掣地在湖面上掠過,向著東邊開去。快艇上的女孩,緊緊地摟著開快艇的**大漢,笑聲劃破了夜空。那團白光隱去了,彷彿消失在月亮的光輝里。大黃狗被這笑聲吵醒了,不由地皺起眉,兒子大黑也朝快艇眺望著。那是鄭得力和他的小情人。
「最近他倆見過面嗎?」那聲音問。
「誰?你說誰?」約三國不知道在想什麼。
「約諾和愛大泓啊?」
「好像沒有。那小子經常到這大湖裡游泳。可是只要約諾來到湖邊,那小子就又潛水走了。再說,約諾上初中就在地球城第一中學住校,早不在這裡讀書了。而那小子家太窮,就只好一直在大湖邊上的龍泉寺中學上學,這樣一來,他倆就很少有見面機會了。難道,連這些你都不知道嗎?」
約三國拚命挖苦那聲音。那團白光又浮現出來。
「小學畢業后,好像他倆再也沒見過面。」
「你什麼都知道,你是萬能的。你是神!」
「先生,不要諷刺我。別忘了,咱倆都是約諾的父親。」
「那當然!你是沒出過一分錢的父親。」
「那快艇上,是愛大泓的未來仇人。」那聲音沒有搭理約三國。「十五年後,約諾必然捲入愛大泓與鄭得力的商業激戰,那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那個時候,你看看我有沒有用?那個時候,你看看你在幹什麼?我又在幹什麼?我希望咱倆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互相理解?互相支持?那一年約諾得重病,借遍了全村,我也湊不夠約諾的住院費和主治醫生的好處費,最後我只好含著眼淚去賣血,你又在哪裡了?」
「咱倆是有分工的!」那聲音憤憤道。
「有分工?騙小孩子去吧。卑鄙無恥的外星人!」
約三國越說越生氣。甚至向虛無中揮舞了兩下拳頭,卻不知道打向哪裡?辛辛苦苦把約諾養到十七歲,突然有人來爭成果,而且完全是在威脅逼迫下進行的,約三國怎麼能夠心理平衡?大黃狗聽著主人的話,也憤憤不平,抬頭凝視著那團白光。
「先生,對不起,我今天使您心情不好了。我們以後再談吧。」
那聲音立即變得溫和起來,似乎在檢討剛才說話的態度,然後漸漸遠去了。突然,一陣怪異的冷風襲來,約三國打了個冷顫,大黃狗抖抖耳朵,也睜開了眼睛。約三國大腦迷迷糊糊,使勁擰一把大腿,看看大湖的上空,什麼也沒有,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