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太陽才剛升起沒多久,樹枝、花瓣和草地上都掛著一顆顆的露珠,在陽光照耀下亮晶晶的,真像有仙女曾路過,灑下了滿枝滿葉滿地的水晶碎片。
溫柔拉了拉身上的披袍,深深吸了口氣。雖然此刻風涼微寒,但是她還是多站立了一會兒,不想太匆忙地回房去。頭還是很重、暈暈的……呼吸點新鮮空氣,對她有好處吧﹖忽地揚起一陣風,吹得溫柔裙角啪啪作響,也吹亂了她一頭未加刨花水固定的秀髮。溫柔冷不防打了個噴嚏,哆嗦了下。她對自己搖了搖頭……還是回去吧,再站下去,恐怕這風寒就真的好不了了。
才走出兩步,溫柔眼角瞥見一條紅色人影從側樓里走出來,她的嘆息,差點就從口中逸出了。是冤家路窄嗎﹖那人,正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封凝香。
封凝香穿著大紅綉金的短背心,裡面是紫紅連衣紗裙,還戴了不少的金飾,腰帶末端也綁上了兩隻金鈴,一走動就叮噹作響,熱鬧非凡。封凝香的模樣活像個志得意滿的貴婦,帶著滿面驕傲的假笑向她走來。看來,是不打算讓她平安回飄香閣了。
沒奈何,溫柔向她迎了上去,客套了一句:「封姐姐早,今天好漂亮。」
封凝香刻薄地打量了一身湖藍,雲散亂的溫柔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可是咱們花魁看起來活像個落迫的病鬼!真可惜啊,我不能給你同樣的讚美。」
「沒關係,封姐姐學我一樣,說謊就好了。」溫柔淡淡地回答。
為什麼有些人就是喜歡自取其辱呢﹖封凝香想在口舌上占她便宜,祇怕還有待修鍊,偏偏她就是不信邪﹗「你!」果然,封凝香氣得語塞。溫柔不想和她多糾纏,微微一笑就繞過她,回飄香閣去了。
「你你……」背後封凝香憋了半天,突然大叫,「你這臭妮子神氣什麼﹖還不是犯賤!為了個男人失魂落魄,要死不死的﹗」
溫柔身形一僵,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她很快就恢復過來,默默、穩定地走回房中去了,讓封凝香看起來像只亂哮的瘋狗。
「小姐!」小媚已經上來端水泡茶了。看見溫柔進房,她迎上去接過外袍,擔心又有些責備地問:「小姐上哪裡去了﹖當心受涼。」
「沒事的。下去花園裡透透氣而已。」溫柔勉強一笑,喝了口熱茶,乖乖躺回床上去了。
「就算要散步,也等太陽升高些嘛!」小媚數落,「小姐以前都不太生病,一病起來就這麼厲害,更加要小心啊﹗」
「知道了。」她含糊地回答,有些發愣。真的是因為他嗎﹖這些天她好象……是有點失職,漫不經心中,忘了好好照顧自己……突然看見桌上靜靜躺著的瑤琴、她楞了一下,心裡隱隱抽痛。為什麼?總是在不經意間,被勾起……很多的回憶……總是……「小媚,幫我把琴拿過來好嗎﹖」溫柔輕聲問。
「啊……是,小姐。」小媚總覺得主子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就是那種不尋常的神色,讓她不敢追問,乖乖地將琴捧到床上交在溫柔的手裡。
溫柔將琴擱在盤起的腿上,調了一下弦,就彈起來。
小媚才聽了幾個音,就忍不住皺起眉頭。她雖然不懂樂理,但是跟在溫柔身邊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這……跟本就不成章法!一個個高低強弱不同的音,被胡亂湊成一氣似的,斷斷續續。就算初學者的功力,也不會比這差到哪裡去!小姐……在幹什麼﹖彈著彈著,溫柔的腦海里突然浮現蘭靈雙手染血,狂烈彈奏的模樣。「當」一聲,琴聲頓止。溫柔瞪著自己微微發顫的雙手,彷彿那上面也被拉開了十多道口子。她……她在幹什麼﹖「天吶……」溫柔重重嘆了一口氣,無力地將背靠回墊背上。
「小姐……」
「我沒什麼。」溫柔搖了搖頭。她……不折磨自己!相信樓砂啊﹗對自己說過相信他,卻為何還是會……對他的在乎,真的到了這種程度﹖她已經幾乎不認識自己……「溫柔……出了什麼事﹖」
「啊!你、你、」小媚張口結舌地望著窗檯邊,那個突然多出來的男人,「你是誰?!那裡冒出來的﹖」
溫柔沒有說話,只是楞楞地看著樓砂。他來了……真的來了!還是那副神情,還是那一樣溫和又關心的語調,他……眼前的視線就這樣模糊了。在這一刻,她很丟臉的,什麼也說不出,只是像個白痴似的看著他流淚。
樓砂快步走到她床前,從來淡漠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急切︰「怎麼了﹖」
「我……」她無言地猜想,她的性情中一定隱藏著無賴這個特徵在。因為她變本加厲地哭得更凶,就連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帶著很多耍賴撒嬌的成份在。
樓砂皺眉看她音容憔悴的模樣,幾乎是反射性地,將手帖上她的額頭,驚覺她在發燒。
「溫柔……」才十天不到,她卻怎麼會生病了?樓砂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裡,「怎麼了﹖到底是什麼事﹖」
「喂你……」一直插不上話的小媚再看見主子居然靠在這男人懷裡哭泣,震驚更重,有氣無力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他抬頭面對她,簡單地回答:「樓砂。我叫樓砂。」將目光放回溫柔身上,他輕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回去,好嗎﹖」
「我……嗯。」溫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答得有些迫不及待。她轉過頭,乞求地看著小媚,「幫我和李嬤嬤告個假﹖」
「小姐……」小媚看到主子的眼神,突然之間若有所悟。小姐曾提起過的情人,就是他吧﹖小姐的病和反常,或許也是為了他。這男子不算十分俊美,卻有種特殊的氣度,讓人過目難忘。
……是情人吧﹖如果是這樣,相信李嬤嬤一定也樂見其成。她一直期望著小姐能有個看得上眼的男人不是嗎﹖小媚體內的少女夢幻因子發作,毫不猶豫地點頭:「小姐放心,我會和李嬤嬤解釋的。」
她從衣櫃里挑出一件鴿絨披風,交到樓砂手裡﹕「好好照顧我家小姐。」
樓砂很認真地對眼前這看來不過十五的小女孩承諾﹕「我會的,放心。」
小媚對他的評價又高了些,默默地退在一旁,看樓砂溫柔地用披風將她的小姐兜了個妥當,然後抱了起來,一轉身,姿勢瀟洒地掠出窗外,轉眼不見了蹤影。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身邊她就是容易睡著。明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是在他的懷裡太過舒適,讓她沉醉在靜靜依偎的感覺,不知不覺就閉起眼睛。等再次睜眼時,早就不在途中了。
睜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樓砂跨坐在窗台上,懶洋洋地曬在陽光里,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的玉簫。聽見聲響,他立刻轉頭望向她:「醒了﹖」
「嗯。」她睡了挺久吧﹖一醒來,四肢百賅都酸軟無力,心情卻舒暢了很多。她笑得有些調侃﹕「你對窗有什麼特殊感情嗎﹖每次見你都是形影不離。」
「唔,」他輕笑,手一撐漂亮俐落地翻了下來,朝她走來,「小時候喜歡坐在窗台上吹風,到現在依舊是。」
這裡……是他的家嗎﹖溫柔坐起身,好奇地打量四周。
很簡單,很乾凈的一間卧房。沒有什麼特別貴重和奢侈的擺設,但是也一點都不覺得簡陋。隨意、實在,……像他這個人。
在溫柔東張西望之時,樓砂已經拖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怎麼會生病了﹖」
「不小心就染上風寒……不礙事的。」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自己丟臉地死賴著他哭的模樣,溫柔簡直想跳下床,挖坑躲了。她那時的樣子,一定像個病中鬧脾氣耍性子的小孩……一世英名全完了。
樓砂嘆了口氣:「溫柔,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到底有什麼心事瞞著我?」
「我--」她語塞。到了這時,看他對她百般呵護的樣子,她心裡已經再清楚不過。不管那天樓砂基於什麼理由,對封凝香說了那樣一段話,他和她之間絕對沒有什麼暖昧瞞著她。
樓砂說得好,認識也不是頭一天的事了。她應該向計劃中的那樣冷靜,心平氣和地詢問他那天發生的事,而不是一見他就像個刁蠻千金似的哭哭啼啼,最後還要他抱回家來安撫。她……真是不該﹗「溫柔?」
「我……」她深深嘆了口氣。不願讓他知道自己缺陷的一面,卻同樣無法瞞天過海。她思索著適當的用詞,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天你走時,我剛好要去看蘭靈。我……聽見你在樓梯上,和封凝香說話……」
「啊!」樓砂有片刻疑惑,隨即恍然大悟,急急地解釋,「說那番話只是為了讓她別大聲喧揚,一方面也--」
他頓了下,選擇最直接的方法告訴她﹕「封凝香要嫁給程志良了﹗」
「什麼﹖!」溫柔這下可吃驚不小,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沒聽錯吧﹖已經是「貨經萬人手」的前花魁,下嫁那個滿口四書五經,寧願逼死未婚妻也不願自家門第被妓女侮辱的混帳書呆﹖!
樓砂肯定地點了點頭﹕「給那個滿口仁義道德,卻心狠手辣的偽君子一個教訓。這件事說起來小王爺關宇飛出力最多,他利用權勢,逼程志良娶個妓女過門,否則便毀了他的仕途。」
唔,有小王爺出力,這件事的確辦得成。當然,也得有個稱職的女主角……溫柔立刻會意﹕「所以你挑上封凝香,因為她壓得住臭書呆﹖」
她已經猜出這事的來龍去脈。樓砂鬆了口氣,點頭證實:「那天要離開時剛好撞見封凝香和丫環說話,感覺上她像是個蠻橫驕縱的人,所以故意讓她看到我。和她說了幾句話,更覺得她足以勝任,就故意出言誤導,到她房間密談去了。」
「嗯,真是報應不爽﹗」如果是封凝香,程志良將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封凝香潑辣但是不笨,程志良雖然離人中之龍差了十萬八千里,成不了大器,但是他的叔父卻是堂堂的兵部尚書。關係三轉兩轉,程志良這編修總能當上翰林學士。學士夫人的位置,又是正室,封凝香當然會死命咬住不放。加上她天性霸道善妒,背後又有靠山,更不會容許丈夫娶偏房。
程志良只因為落難未婚妻「清倌」的身份,便狠心要逼死出身高貴,賢淑又有大家風範的蘭靈,結果卻被迫娶了個潑辣蠻橫,沒多少教養的悍辣娼婦。他的心裡除了怨恨康成小王爺,想必也會很後悔吧﹖溫柔心裡為蘭靈感到好過了些,不過,也覺得有點奇怪﹕「這麼大的事,封凝香竟然會一聲不響……是你要她不許走漏消息的嗎﹖」
樓砂點頭﹕「事情沒辦成前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威脅封凝香,不許到處耀武揚威。」他輕輕嘆了口氣,「我不知道那天的對話你有聽到,不然--」
溫柔搖了搖頭,按注他的手﹕「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該胡思亂想……」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這算什麼﹖理智上明明知道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但是卻又剋制不住地會擔心,會有質疑,會……心不在焉……」
所以她病了﹖樓砂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裡,沙啞地問﹕「為什麼不來找我,溫柔?為什麼不來問我﹖」
「我不想讓你反感。」溫柔埋首在他胸口,靜靜地回答。她嘆了口氣︰「我不想做個善妒又疑神疑鬼的女人,那樣……只會惹人厭煩,不是嗎﹖」
「你……你這個傻瓜!」樓砂將她抱緊了些,撫摸著她的頭髮,搖了搖頭。他明白了……傻溫柔啊﹗她的開通和豁達,有一半是環境所逼。在紅香院長大,她一定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露水姻緣、聚散匆匆,太多的無常……多到讓她以為合則聚,不合則散,萬事都淡漠,才是相處的唯一模式。
輕輕將她推開些,他扶著她的肩,直視她的眼睛︰「溫柔,像這種事我不介意你來找我問清楚。相反的,你如果不來找我,我才會感到不安。」他抬手輕輕帖著她的臉頰,認真地說:「我知道,那天我說的話很容易讓人誤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當然有權過問。如果位置互換,你又會不會介意我來找你問清楚﹖」
「不,我不會。」溫柔突然之間有些明白了,「樓砂……」
他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深深地看著她,就像他一貫看她的那種樣子,好生專註,彷彿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別壓抑自己,溫柔。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天,就別讓這種事懸在我們之間,可好﹖」
「嗯。」她點頭,心情突然輕鬆起來。一方面是因為終於將這件心事說清楚了,再來,樓砂剛纔的那番話,等於婉轉地道明了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他們是情人……溫柔想著,有些出神地微笑了。除了娘和李嬤嬤,她從來沒允許過誰像他那樣,接近她最真實的一面。而對他的感情,又和對娘、對李嬤嬤的大不相同,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會有這種……暈暈的感覺……情人……多麼嶄新的經歷!她能感覺自己像個好奇的小孩,正在開始她的探險。她要學要去體驗和接受的,還是那麼多﹗……隨緣吧﹗只要用心,也許有那麼一天,她終究會學會和他共渡一生。***
「這棟房子可真不錯,難怪你不肯住王府了。」
樓砂的宅子其實還挺大,而且頗為清雅舒適。花園裡有一張石桌和幾個凳子,溫柔身上披了披風,又毫無顧忌地依偎在樓砂身邊取暖,悠閑地聽他彈琴。這時剛吃完飯,天已經全黑,也轉涼了。
他手下彈著輕鬆緩慢的調子,微微一笑﹕「是啊,兩年前看到時忍不住買下了,花掉了幾乎全部的積蓄。如果不是這房子的地點偏僻,只怕那時的我還買不起呢。」
「地點偏僻不是正好給你拿來練腳程嗎﹖」她環顧四周,讚歎道,「真是塊好地方,幾乎有世外桃源的味道了。」
樓砂搖了搖頭,似乎有點自我解嘲的味道:「剛好讓我這一介莽夫修身養性,不是嗎﹖」
「如果你是莽夫那我算什麼﹖潑婦﹖」溫柔挑了挑眉,突然笑了起來,「唔,這樣一來杭州城至少有七成人是啖毛飲血之輩了,包括那些公子哥們,那多可怕。」
樓砂也笑了,坦承道︰「要我說的話,常在康成王府走動的那群公子們,倒有幾個比西門街上殺魚的更需要修身養性。不過在他們看來,我這武夫出生的才是粗人,難登大雅之堂吧﹖」
「嗯,一群自以為是的的傢伙。」
提到紈褲子弟,不免又想起程志良和顧世學這兩個敗類。本來溫柔對白白便宜那兩個混帳一直耿耿於懷,直到今天得知程志良將迎娶封凝香,心裡才好過了點。剛纔吃晚飯時,樓砂又告訴她自己蒙面搶劫顧世學一事,讓她笑了半天。這一招實在頗為高明!顧世學雖抓不到證據是誰主使,但是必然會猜是小王爺挾恨報復。這樣一來,他更會認定蘭靈在小王爺心裡的地位,今後也決然不敢再去找李嬤嬤的麻煩。
程、顧二人一個被迫娶潑辣娼婦,一個破財還挨了頓揍。雖然這麼做有點仗勢壓人,但是也算這兩個傢伙罪有應得,報應不爽了。
溫柔聽著樓砂悠揚的琴聲,突然之間想起若非貴族子弟,普通的練家子很少文武雙修。一時有點好奇,轉頭問道﹕「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楞了一下,但隨即手指又行雲流水似地拂過根根琴弦,答道﹕「嗯,一轉眼,已經差不多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時才十七歲,喜歡……應該說是迷戀上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很精通樂律,為了她,我苦學琴簫。」
「是嗎﹖」溫柔的心口有些緊,輕聲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她自然是嫁人了,嫁給門當戶對的富商之子。」樓砂淡然地回答,似笑非笑,「那時瘋狂的迷戀感覺早就沒有了,倒是多了這麼一個愛好,保持到現在。」
他回視溫柔:「會介意嗎﹖」
「……是有點吃醋。」溫柔想了一下,坦承,隨後有幾分俏皮地皺了皺鼻子︰「但是我不會沒品到為這種事鬧彆扭。」
一生只動一次情固然唯美,世上又有幾個人做得到﹖要說起來,這種陳年爛帳她也有過兩筆,如何清算﹖溫柔微微閉了下眼睛,想起了剛出道沒多久時,夜夜細心打扮,只為能得「他」一句誇讚;然後看著「他」夜夜笙歌、左擁又抱,心漸漸痛得麻木、冷了、也硬了。
那時,她學會了對男人冷眼以對,再也不輕易動情……直到遇上樓砂。
實在是他不知為何太投契,讓她不知不覺撤了心防。從近乎是對立的心態,變成朋友,變成知交,又成了情人。算來相識不過一個多月,可是一天天、一步步,慢慢變得在乎他,也依賴他。
看著他的側臉,她不由得感到有些迷惑,但是更多的,卻是自己也不明了的情愫。想要靠著他,一直這樣,也許長長久久下去,就這麼……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問道﹕「為什麼是你﹖」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有人心有戚戚蔫,聽懂了。樓砂停下琴聲,轉頭認真地看她:「我也很想問同樣的話。」他抬手帖著溫柔的臉頰,近乎耳語地低喃:「為什麼是你呢,溫柔﹖」
四目相交,那瞬間的震撼超出了兩人的預料。在溫柔了解到發生什麼事之前,樓砂的臉已經離她如此之近……然後,讓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地,她閉上眼睛主動湊了上去,吻住他的唇。
他嘗起來……味道很不錯……溫柔模糊地想著,雙手不知不覺地攀上他的肩膀,環著他的頭頸,手指也插入他的發中。一聲低吟從她喉頭逸出,樓砂的反應是將她更拉向自己,加深了這一吻……他們幾乎就要迷失在彼此之中了--只是幾乎。最後樓砂還是克制住自己,在事情失去控制前結束了這個吻。好一會兒兩人都是微微喘息,緊帖著彼此捨不得分開。
溫柔想起了他們未完的對話,帖在他胸前柔媚地一笑﹕「是我,你不開心嗎﹖」
「深感榮幸。」樓砂抱著她,動情地回答。***紅香院的花魁整整失蹤了四天,結果在第五天的早晨,也就是封凝香風光出閣后的第二天,帶了個男人回來大模大樣地找老鴇要求贖身。
李嬤嬤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但是在聽到她的寶貝花魁說的一番話后,也有半天回不過神來。
溫柔很坦白地告訴她,男方已經提出要娶她了,但是她要對方「包養」個兩年,才決定是不是下嫁。
這……這是什麼奇怪的條件?李嬤嬤活了半百,什麼事都聽說過,就是沒聽過這種不倫不類的條件。也不知那看上去開通的男子是不是太過開通了,居然也一口答應下來……算了!溫家女人都是怪胎,當年溫可人要求停業一年生個女兒來玩玩時,她就領教過了。是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實在是至理名言!
最後,李嬤嬤沒有收溫柔任何的贖金,因為怎麼說也是看著長大的,早就把她當成半個女兒看待。天底下哪有娘收女兒贖身錢的道理﹖李嬤嬤恢復了那瀟洒的本性,發表臨別贈言﹕哪天玩膩了,歡迎隨時回來,紅香院的花魁寶座永遠為她溫柔留著。
當然,會這麼大咧咧地說也是因為聽了溫柔的「被包養」豪言,直覺樓砂是個百無禁忌,幾乎沒脾氣的人。溫柔也無意糾正她的錯誤,只是甜甜笑著虛應了兩聲,然後將她那面上無表情,其實已經快要砍人的未來夫君拖離李嬤嬤的視線。
至於說紅香院的三個台柱美女,一個離開,一個出嫁,最後剩下的一個又被帖上「康成少王爺專屬」的標籤,紅香院的生意會不會一落千丈呢﹖其實倒也未必。
那日翰林編修程志良痴心為紅顏,不惜耗金五千三百兩為名妓封凝香贖身,義無反顧地娶過門奉為正室,如今成了杭州城大街小巷人人津津樂道的美談。紅香院的名聲,可正旺著呢﹗更何況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花魁不難物色,尤其是在杭州這專產美女的地方。接替溫柔的奇女子,遲早會有。就不知道,那時會引出怎樣的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