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活又恢復以前的節奏,有少許改變的是方子青對羅椹的逐客令越來越少了,究其原因是習慣了還是已經懶得再提,恐怕當事人自己也說不清楚,不管是再厭煩的東西,時間長了也會慢慢麻木的,他對自己這樣解釋。何況羅椹有別與以前的小心翼翼的客氣一定程度上也滿足了他作為房主的自尊心。還有一個原因大概也是宋則的關係。
宋美人不久就拜訪了方子青的寓所,當然為了見一見大學好友羅桑的弟弟。
這讓方子青又見識了一回羅椹兩面三刀的本事,在年長女性面前溫柔乖巧,禮貌又不失風趣的談吐理所當然地贏得了宋則極大的好感,兩人追憶著羅桑生前的音容笑貌,不禁潸然淚下,好不感人,讓在一旁的方子青頗為難堪,他很想知道,這個陪著女人一起憶苦思甜的男人和平時慣擺著無賴樣的羅椹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或者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
不管如何,宋則對舊故的關愛之心被徹底地擊活,在仔細地問過了羅椹生活諸事的困難后,毫不遲疑地責備了方子青的「冷血和無情」,不賣舊人賬也就罷了,對如此文雅的優秀青年不幫一把也是件有失教養的事。
方子青只能苦笑,他除了苦笑還能怎麼解釋?
於是羅椹也被邀請參加宋則的婚禮。對於她的決定,方子青自然沒有說三道四的權利,他難得敏感地覺察到如果自己和羅椹同時出現在眾多舊知面前,大家理所當然地會認為因為羅桑曾是他方子青情人的關係。對於這點,他十分在意且為之煩惱。不明狀況的執著但從來不細究內因,因此羅桑常說他有點孩子氣的冷酷,從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就算不想承認,方子青還是明白羅桑是迄今為止最了解自己的女性,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有些怕她,至於有沒有愛過,自覺對羅椹的回答是誠實的,雖然讓對方受傷,他雖有些歉意卻無法體會其心境。
不管方子青怎麼想,羅椹對於邀請顯得十分興奮,他決定要拉著方子青一起去買婚宴上穿的禮服及要送的禮物。
兩個大男人要同女人般地去逛街,對於方子青來說簡直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所以等羅椹整裝待發之時,他依舊裹著被子趴在床上享受他假日節目,睡覺。不過在和侵入者共屋期間,他也認識到羅椹要叫一個人起床通常是不擇手段且厚顏無恥的,為了保全自己及房子的安然無恙,他只能耐著性子去開了門,禮貌地婉拒對方興緻高昂的邀請。
「衣服我會自己去買的,至於禮物嘛,我會和你分擔費用的。」
羅椹識趣的話應不再來打擾。可惜他忘了羅椹向來不是個識趣的人,請人出門的手段同樣卑劣,所以這句話很快成了廢話。
十分鐘后,方子青就板著個債主臉磨磨蹭蹭地跟著陽光滿面,哼著兒歌笑得像朵喇叭花兒似的羅椹一同走出了家門。
「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小喜鵲蓋新房,小蜜蜂采蜜忙,我們的幸福生活從哪裡來……」
有別於身邊陰沉著臉色的人,淺藍色的棉製外衫和黑色的牛仔褲裹著修長的身體,衣裝略顯得大了些尺寸,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頗顯不甚正經的腔調,但整體的諧調使羅椹看上去神定氣閑,只是這並不代表他不會把兒歌唱歪調,帥氣的外表也不強調他一定會有一幅好歌喉,在忍受了數分鐘的噪音后,獨自生悶氣的方子青終啟尊口。
「閉嘴!」
「哈哈哈,終於肯說話啦,」聽到不甚客氣的命令,被斥責的人卻高興得像只從烏鴉嘴裡接到肉的狐狸,並且不打算就此罷休,只是改唱為說。
「大概死人聽到我唱歌都會跟我說同樣的話呢,何況像你這麼耳聰目明的大活人,我在猜你過幾分鐘會忍不住。」
方子青氣極反笑:「你還真有自知自明啊!」
羅椹樂呵呵地把雙手叉在褲袋裡,晃著肩膀踱步,不語片刻后歪過頭問:「不生氣啦?」
「我沒有生氣啊。」方子青硬著頭皮回答,他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像個小心眼兒的女生,但說是丁點兒氣都沒有就是自欺欺人了。
「那你為什麼不能高興一點兒?看,今天天氣多好啊,出來走走是一件美事哦!」羅椹頗為感慨地四處觀望。
天氣的確很好,陽光明媚微風溫和,深秋漸去的晴日顯出一幅明媚的活潑氣息,街上人行如織穿著迥異,沒有季節分明取向的自然是年輕女人,皮衣和短裙,涼衫和長筒靴自成一番風景。
「嘖,厲害,不怕冷的還真有……」睨著擦身而過穿著超短呢裙的時尚女郎后,羅椹很沒有風度地嘀咕不休,兩隻眯起的貓眼追著人家白白的長腿不放。站在身邊的方子青深覺羞愧,想離他遠些,生怕被人甩來的白色眼彈無辜掃到。其實外表不俗的羅椹和人家眉來眼去的時候多,被人瞪的次數屈指可數,只是作為一個正派的好青年,這種和陌生女人眼色勾搭的事還是方子青臉上泛紅,大覺恥辱。
下意識關注著身邊人的羅椹當然覺察此位仁兄的不自在,姦邪地鬼笑一下后他毫無預兆地把長臂來個展伸,親昵地攬住了想和自己保持距離的脖頸,並把半個身體緊緊靠掛在方子青的身側。
「你幹什麼?」方子青對他的舉動不明所以,但身體已經條件反射似的緊張起來,步履也跟著僵硬。
「呵呵,緊張什麼呀?我有做壞事嗎?」羅椹狡猾地避開他的問話,保持著動作,還不忘神情愉快笑容甜美。
方子青自然知道確實是沒有什麼可供緊張的,舉目四周的行人來去或急或悠,毫無不良反應,偶爾有一兩個回頭的,絕對不是因為他們倆的舉止而是面目。敏感的注意著自己往往是本身而不是別人,方子青不由覺得自己很可悲。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嗎?!」今天的太陽也許是太好了,身著薄羊毛衫的他不一會兒汗流浹背甚覺狼狽,口氣卻冷得能凍死人。
「不能,好累啊,給我趴一會兒吧。」羅椹眼珠兒一轉,把整個腦袋靠在方子青的肩上,蹭癢似地扭呀扭,扭到耳旁的皮膚「轟」地一下燙熱如焚。這下子回頭率暴增,眾多驚異或困疑的目光之外,身後有三三兩兩新奇的可愛笑聲,一群逛街的挎包少女看著他們「咭咭」地抿著嘴笑,笑容詭異,讓方子青背滲寒氣。羅椹現在的舉動絕對超過了兩個大男人在街上應有的正常距離,讓人側目是當然的了。
「喂,你玩夠了沒有?!」
額上一陣陣冒汗,方子青覺得自己再不翻臉的話,就不知道這個偷偷向少女們擠眼扮鬼臉的傢伙接下來會做出些什麼驚天駭俗的舉動了。連忙用力推開粘在頸邊的頭,怒氣沖沖地向後旁退了一下,不想踩到了人。
「哎喲!」被踩到者大叫,提起腳原地跳著,嘴裡還倒抽著氣。
「對不起……」方子青慌忙回頭。
瘦削卻不顯單薄的男孩子,頭髮剃得極短,面目端正乾淨,白襯衫和灰黑色的牛仔褲,略帶土氣的打扮儼然是一幅窮學生的模樣。撫慰了腳的疼痛后,男孩不理他的道歉,逕直跑到羅椹面前,一臉欣喜:「椹哥,真是你啊?」
羅椹定睛看清來人,臉色陡變,笑容也隱沒了:「小呈……」
小呈溫和微笑著:「我在後面跟了好久,認不準是不是你哦,看來變了好多啊。」他走上前去牽住羅椹的手,自然而然的親熱。
「椹哥,你怎麼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呢?留張紙條卻連地址也沒有寫,大家都替你擔心呢,伯父伯母頭髮白了好多。」
羅椹沉靜地聽著,向來靈動的臉部表情驀然獃滯起來。
在旁聽得仔細的方子青馬上明白了羅椹對家裡原來是不告而別的。想來是件奇怪的事情,又不是未成年,到另一個地方尋找工作機會是最正常不過的事,為什麼要瞞著家裡人偷偷溜出來了呢?這個疑問現在是沒有答案的,他沒有開口問,羅椹更不會主動跟他提及,因為那是沒有必要的事。
突然跑出來的小呈顯然是羅椹很親昵的舊識,兩人在目光交流中,涌動著外人難以窺破的情潮。雖然有些不甚高尚,但方子青無法否認自從聽宋則講起過羅椹的性傾向,自己就異常地計較著這件事。
小呈是不是他的那個……自然的親昵舉動,不讓人懷疑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嘛!
宋則說的本是被自己推翻的事在腦海里浮動游移,陰魂不散。這是一個正常男人應有的反應,方子青自我保護地對著空氣解釋。
「先生,需要幫忙嗎?」
注意他許久的售貨小姐親切地問,心不在焉的男人站在擺滿各種工藝禮品的貨架前已經有數十分鐘了也未見有什麼舉動。
「唔,那個……請問朋友結婚的話要送些什麼才好?」方子青從沒有意義的八卦思考中清醒過來,方才記起自己走進這家精品店的緣由,不由暗罵那個見了熟人就把被硬拉出來的自己給丟下去別處談私事的混蛋,本是他的主意,現在人卻不知去向。
「哦,是送給要辦喜事的朋友啊,那要送成雙成對的禮品比較討好,請您來這裡吧,這兒有我店專為婚嫁準備的禮品,可以為您的朋友挑選一樣。」售貨小姐引領著他走向商店的另一頭。
全是精緻到讓人不敢染指的物品。成雙的瓷制親吻小人偶,一對對工藝水晶杯,分為男用女用的梳洗用具小禮盒,釘在一起的屏風式紅木相架等等,多到讓方子青無從下手,他竭力回憶著以前朋友結婚時送了些什麼,但那時有羅桑打點,自己從沒有操心過,怎麼可能想得起來。
捻起擺在手邊的小人偶,兩個五六歲左右的歐洲小孩把胖嘟嘟的嬌嫩小嘴貼在一塊兒,各自小臉上還泛著兩抹可愛的桃紅,男孩子雙眼認真地緊閉著,小女孩卻把一隻小眼半睜著,略帶驚奇又有些羞澀的神氣,不甚用心似的。做工極精巧,柔和的顏色上得恰到好處,瓷質細膩到讓人覺得孩子的皮膚吹彈欲破,神情也把握得入木三分,就是對工藝向來挑剔的方子青看來這也是件不錯的作品。
「先生好眼光,這件是手工制的細瓷作品,店裡只有這一件,很難得的,送給朋友是最好不過的禮物了。」小姐不失時機地介紹著。
方子青點頭,若有所思盯著那貼在一起的小嘴。一男一女……環顧所有的結婚禮品都共通地區別著一男一女的性別特徵,因為大凡婚姻都是一男一女構建成的,沒什麼可以值得懷疑。如果是兩個性別一樣的話……就太奇怪了……方子青想象著這一對小玩偶變成兩個小男孩的樣子,覺得不可思議起來,甚至頗覺搞笑。
當然他並不孤陋寡聞到連同性戀都沒有聽說過,畢竟出身此道盛行的藝術行業,但那些隨緋聞而在同學或同行中流傳的隱晦情事從未給他過真實的震撼,直到這個叫羅椹的奇怪男人的出現。
同性相吻的話……自己和羅椹不是也干過?而且絕對不是這樣淺淺的碰觸嘴唇,而是近乎情慾地索取彼此的唇舌。對著手中的小玩偶如此栩栩如生地回憶,使方子青的臉部猛得燥熱起來,連身體也跟著異樣地不安,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這對小玩偶,連忙遞給售貨小姐:「就這個吧,給我包起來……」
小姐嫣然一笑,接過東西走向包裝櫃檯,方子青兀自留在原地,掏出手帕抹了一把額汗,今天的天真的很熱嗎?現在可是初冬的天氣啊。
拎著包裝華麗的禮物,在「謝謝惠顧」的甜美聲音中步出店門,他沒有因為已經完成任務而顯得輕鬆起來,腦子裡百無聊賴的胡亂猜測搞得自己昏昏沉沉,連溫和的陽光也變得刺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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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白色……
羅椹睜開眼看到用石灰新刷過的天花板,立即有疼痛的感覺,重新閉上眼,等稍微適應後方才緩緩睜開掃視白得泛光的四壁。
天還亮著嗎?當然不可能,他記得踏進這裡時天色已經放黑了。
頂燈開著,照著陳設簡單的屋內更是一片慘白。
被褥凌亂的床上,只有他一個人。
「小呈!」撐起身體,叫了一聲這房間的主人。可是應答他的只是冷清空氣帶來自己的回聲。
躺回床上,羅椹用手撫著自己的額頭,搓揉太陽穴,安撫著由於激烈縱慾帶來的疲憊眩暈。身下的床單彷彿還帶著潮濕的觸感,溫熱而粘腥,連味道也是熟悉的,熟悉到讓他直打寒噤。
空寂的身體讓腦子不由自主地回憶著不久前的事,本是好好地談著話,然後就是吵架,小呈還激動地動手打了自己,正想拂袖離開之時,他卻慌張地堵在門口攔住了人,然後把頭貼在自己的胸膛上,喃呢著對不起實在是情深難卻之類的話,所有的理智和防線就一點點地瓦解,直至全線崩潰,連前面激動地吵架都不再被記得,心和身體本來就是寂寞的。
小呈脫光了衣服的胴體讓他再也無法全身而退,也許壓抑太久根本經不起誘惑,明知道這樣發展下去又要不知如何收場卻不知如何克制,自暴自棄地把人粗魯地扔上了床。連接吻都嫌浪費時間,強姦似的作愛使雙方徹底失去理智,不知道小呈是不是後悔引誘了正處於情感乾涸期的野獸。想起這點,除了現在對著天花板苦澀地微笑,還能怎麼樣?小呈會找來也許是出於同情吧,他一貫如此的好心。
比起剛才的自暴自棄,現在更是發泄后的空虛演化成了絕望,羅椹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外表上的洒脫和不在乎只是被過分傷害后自己研磨出來的厚重保護殼,用來對付所有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人,內心卻更加敏感到不堪一擊,所以才會幹出想要報復沒有直接傷害羅桑的方子青的事。
也許正如所有人認為的那樣,自己有病!想到這裡,他的心情更灰暗了,慘白的四壁擠壓著心中的陰影,幾乎影響到呼吸。撩起身邊被揉成一團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赤裸的身體在冷清的房間里是不能抵擋寒意的。
房門被悄然無息地打開了,然後一雙暖和的手伸進被子里摸索著他的身體。
「椹哥,你醒了嗎?」
羅椹從被褥里鑽出腦袋,凝視著站在床前的小呈,男孩短硬的頭髮濕漉漉地粘在頭皮上,掛著水滴,皮膚隔著乾淨的襯衫散發著清爽的檸檬香皂的氣味,臉色有些灰白,抑或是燈光的關係。
「肚子不餓嗎?」小呈如天使般的微笑柔軟得像一張棉紙,空泛地把表情塗在上面。
捉住暖和的手,羅椹用力把人摟進自己懷裡緊緊地抱,閉上眼貪婪地呼吸著對方身上的味道,心卻迷茫地像跌在濃霧裡分不清東南西北。
「為什麼要來,小呈?」他悶聲悶氣地問,像是質責。
小呈輕輕地反問:「椹哥,我們是不是應該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羅椹抬起頭,迷茫地盯著期盼的臉好半晌后答非所問。
「我得回去了。」沒有過開始,何來重新?
回到方子青的寓所,迷茫還沒有從心中褪凈。
被小呈濕潤的眼睛睇著,他差點就想取了行李跟著回去算了,但站立在這間屋裡時,念頭在心裡搖擺不定。
難得的,一進門就看到方子青坐在客廳的窗前,手裡握著一杯沒有熱氣的咖啡,目無焦點地游視窗外的風景,腳上沒有穿鞋,赤裸的雙足像兩隻瘦小的白貓蜷屈在一起取暖。
聽到開門的聲音,方子青回頭掃了一眼推門進來的人,淡薄地點頭:「回來啦?」
沒想到會得到招呼的羅椹面露驚訝:「啊……哦。」被看慣的目光掃過竟是怦然心慌,使脫鞋子的舉動停頓了一下。
方子青不再理會他,轉過頭吞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輕嘖著嘴,皺緊眉頭繼續看著窗外,窗外只有在忙著落葉子的梧桐和寂寞的街燈,沒有什麼值得專註的美好風景。
「我……」羅椹慢騰騰地趿著拖鞋向方子青走去,邊走邊抓頭,想著說些什麼話沖淡怪異卻又道不明為什麼的僵滯氣氛,「真不好意思,本來是我拉你出去的,結果遇著老鄉就……」
「沒關係。」方子青快捷地打斷道歉,頗有不耐煩的味道。
羅椹被堵得思想停頓,不知再說什麼好,加上消散不去的迷茫,難免失落,腳就調個方向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他想立刻換去身上的衣服,上面皆是小呈的味道。
他被這種久違的味道攪著心頭一團亂麻。
「那個男孩,」方子青在他想移步的時候又遲疑地開了口,「真是……是你的同鄉?」
「嗯,是啊!」羅椹點頭,側頭看向方子青,不解他為什麼有這種疑問。
方子青話說出口才發覺問題不妥,尷尬地笑了笑,心裡罵自己多管閑事,就算有些好奇也不應該用這種懷疑的口氣。
眼見羅椹的目光由混沌轉向清澈,又犀利起來,連忙進行補救:「我想說的是……他長得還真可愛。」
該死!在說些什麼啊?!驚覺自己言語間的曖昧,方子青馬上拿手指按向自己的嘴角,欲蓋彌彰地讓人失笑。
挑起眉頭,羅椹的眼珠隨著他的舉動而滴溜溜地轉動,不一會兒就浮上圓滑的笑:「是蠻可愛的,在床上時更可愛。」
咖啡杯差點跌落到地上去,按在嘴角邊停止不動的手突然指向羅椹的鼻子:「原來……原來……你果然是那種那個……」
「什麼真的假的那個這種的?我的確是gay,怎麼樣?」大大方方地證實了對方的猜測,羅椹雙臂交叉抱胸,對這種不良反應冷眼相待,保持絕佳風度的微笑,胸口卻陡然戧悶得厲害。雖然他早就料到如此反應,甚至還預想過更糟糕的,但真實地演在面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細想是再正常不過,會感到尖錐般的心痛卻不是正常反應。
兩人一時無語僵持相對,冷漠對冷漠躲避著躲避。窗外的梧桐樹一片片地飛葉而下,彷彿能聽得到落地的聲音。
「你根本不正常,有毛病,變態,你這個沒有原則的傢伙!」
方子青被對方漫不經心地反應給激怒了,也因為證實了某種想法后的震驚使他有些不知所措急於發泄,把杯子往窗台上一放,口不擇言地開罵,用力推了一把擋在面前的羅椹。
「原則?!哪來的原則?」羅椹展開雙臂攔住人,怨極生怒。
「你你你怎麼可以男女都……」方子青滿口的忿恨不平。
「女人?」羅椹立即憶起上次的事,嘲弄地撇了撇嘴角,「如果你說的是我們打架的那回啊,是我從酒吧里釣來的同道中人,明明是你連臉都沒有看到卻定要誤會人家是女人,可怨不著我呀!」
「你你你居然在我屋裡和男人……」方子青更是氣急敗壞起來,憎惡地把自己快要接近對方手臂的身體向後移了一步。
「做愛!那又怎樣?」被吵鬧弄得有些疲憊的羅椹不耐煩地替他做完害羞的句型填空。
「你們……你們你們會得愛滋的!」方子青並不是完全不懂常識,不過在羞怒交加的情況下思緒混亂到開始胡說八道。
「放心,我們有用安全套,沒問題的。」羅椹懶懶地擋回他的怒氣,即而又意識到對方的語病,譏誚地泛開笑意。
「難道你的房子和你一樣是處子沒有見過什麼叫做愛,必須介意這種事嗎?」
被強壓至下風的羞恥讓方子青氣到渾身發抖,他抬起手指向著門口。
「你……現在就給我搬出去,就現在!」斬釘截鐵的口氣,毫不留情。
「行!」
脫下身上髒了的外套,羅椹慵懶地回答。
話音落定,兩人同時一震,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屋內寂靜,連落葉的聲音也聽不到,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這種事本是與你無關啊?」羅椹又開口,用身體攔著方子青,並不強硬,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逃脫的。
「我沒有生氣,但不想和你這種人共處一間屋子,就這麼回事!」方子青冰冷地回道,側身避開那雙臂,躲病菌的樣子。
羅椹怔了怔,不再有什麼舉動去挽留人,只是等人走開了,才輕吁了口氣:「明白了。」又補上承諾:「我這就走。」口氣還是輕柔卻又是十足地肯定,連負氣的感覺也沒有,好象答應一件本就約定的事情。
方子青心有戚戚,惡聲哼道:「請趁早!」踢開自己的房間又把門關上,然後靜聽自己的心臟快速地鼓動著。
他聽見他說「好」,那是真的要走了。將近半年的煩躁生活總算走到盡頭,自己又可以一個人擁有這片本應獨享的空間,恢復以往平靜的生活,多好啊,值得手舞足蹈慶祝一番的好事啊!側耳傾聽廳里的動靜,即將要離開的人在打電話,說了幾句后就掛掉了,然後隔壁的房門被開啟,有拖鞋迅速走來走去摩擦地板的聲音,看來是在收拾行李,還有箱子被放在地上的壓迫聲。所有跡象表明,方子青期盼的生活將再次降臨。
他拿枕頭塞住耳朵,不想再聽隔壁雜七雜八的聲音,它們為他帶來一種古怪的虛脫感。
也許是太高興了吧?他對自己說,好久沒有高興了,簡直快忘了高興這感覺應該怎樣被正確地表達出來,絕對不應該是現在的心亂如麻,六神無主……到恨不得衝過去,按住那隻忙碌不停的手,讓它不要發出聲音來。
忍耐。他對自己說,即將結束了。
果然沒過多久,聲音停止,門被敲響,很是小心翼翼。
「方先生,我走了……」熟悉又客氣的聲音響起,「謝謝多月的關照,桌上的錢是房租,請收下。」然後,長久的靜默。
就這些?方子青半支著身體,腦子被這幾句普通的話攪得一團糨糊,竟不知反應。
「再見。」一句低語后再也沒有聲息。
完了?!忽然惶恐……方子青吃不準門口的人是不是走了,呆愣著,好半天,才覺得這樣任他離去有些不妥,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早不見人蹤。他急急忙忙地沖向大門口,當然也沒有人,跑出家門,還是不見人。
真的走了?巷頭巷尾都是空寂,他怎麼走得這麼快……這麼不留情面?
不可置信,以前怎麼氣他都不走人的……站在家門口,方子青莫明有股被遺棄的無助感,堵得他鼻頭髮酸眼眶發癢。
「混蛋,今天吃錯什麼葯了……」不自覺地伸腳踢了一下旁邊的牆壁,立即痛得叫出來,才發現自己原來沒有穿鞋子,赤足踏在骯髒的地面上,腳趾頭裡還夾著一小片枯焦的葉子,看著可笑。
好痛!腳趾頭充血,踢得太重了嗎?實在忍不住,眼眶裡的東西快溢出來了。已經有久到遺忘眼淚的時間,順著皮膚爬下的奇特觸感還是讓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哭,慌張地抹去,匆忙折回屋內,怕被別人看到。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站在家門口哭,總是件讓人臉紅的事。
痛得慌還是喜極而泣?牽強地替眼淚找理由,明明知道心裡的歡喜從剛才的那一句「好」開始就沒有出現過。桌上有一張信封,內有不薄的一疊紙幣。沒有心思去點,他木訥地坐在一旁,對自己的眼淚耿耿於懷,白色的信封讓人心煩意亂地攤在眼前,裡面的鈔票更讓他覺得有樣脆弱的東西「叭——」地跌碎在腦海里,碎片刺得腦神經疼痛難忍,急需用眼淚來止痛。
太熟悉的傷痛。他記起幾年前的某一晚,自己獨自在停屍房裡面對羅桑支離破碎的身體簌簌發抖,然後失聲慟哭,無關於悲痛,而是一種不能對別人敘說的恐懼。
如果羅椹看到這一幕,定會驚訝不已。
可惜他沒有看到。走出半年來熟識的小巷就有些後悔卻也不甚難過。應該走了,留下來也沒有多大的益處,他為自己的退縮找著理由。所謂始亂終棄,大概也能用來形容自己做事的風格吧,他無奈地苦笑著。
回到小呈身邊的想法是卑劣的,利用小呈的感情作受傷后的避風港,好象是一種本能。方子青承認自己在心神不寧的情況下是最容易被傷害的,就如剛才,如果不是被刺得痛到難以控制住情緒的情況下,他還不至於這樣容易繳械投降。或許,沒有結果的事情本來就是一場錯誤。他提著行李,一步步地遊盪在街頭,腦海里浮起羅桑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方子青的情景來。
那是羅桑上大學后第一個暑假,要好的姊弟倆許久不見,能聊的事一大堆。羅桑的優秀出眾讓身為弟弟的羅椹覺得驕傲,還帶點沒有慾望的迷戀,他對試圖接近羅桑的男生保持不屑一顧的輕蔑,這點和羅桑一致,兩人總是滿懷惡意地在背地裡嘲笑被毫不留情地拒絕的男生們,直至羅桑考上了遙遠的藝術學院,去新興的世界里吸引更多驚羨的目光。
在第二個暑假裡,一個陌生男人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羅桑的嘴中,她不加掩飾地表達對他的傾慕。
「他的眼睛很清澈,看得到底,性格有些懦弱,但很可愛。」她微笑著對弟弟說,像所有戀愛中的女人,渾身散發著柔和的甜蜜芬芳。
弟弟認真地聽著,眼睛里依舊透露著不以為然的神情。
「但他不怎麼注意我,」羅桑頗為沮喪地用白皙的手指撩起一絲頭髮,放在自己的鼻尖輕拭著,「可以說他根本看不見我。」罕見的不自信出現在高傲的臉上,有點不太相襯。
羅椹笑著安慰姐姐:「他越不看你,說明他越在乎你,有些男人就有這個毛病。」
「不,不是這樣。」姐姐歪著臉龐咬著自己飽滿的櫻唇,這是只有在弟弟這個異性面前才展露的動作,誇張的稚氣全不似平時地自信滿滿咄咄逼人。
「他不是會裝腔作勢的人,不看就是因為他不想看,或者根本沒有注意到。」
聽著這種好象很了解對方的口氣,羅椹莞爾,雖然小這個姐姐兩歲,才是高二的他卻總給人感覺要比身為姐姐的羅桑要成熟些,可能是過早明白自己複雜性取向的關係。
「你到底有沒有和他交往過,說得這麼了解人家似的?」
羅桑白了弟弟一眼,嚴肅地抗議:「女人要了解一個男人,不必一定要跟他交往才行的。」
羅椹把在翻看的教科書蓋在臉上,不客氣地大笑起來,對他來說,一向討厭去了解男人的姐姐會說這種話簡直是則天大的笑話。
「真是個不可愛的小孩子。」羅桑漲紅著臉,不滿地瞪著弟弟的誇張動作。
「你看著,這次回去我一定要方子青學長做我的男朋友,一定!」
羅椹對這番被無意的嘲笑給逼出來的宣誓大覺驚奇,想這個方子青真有幾分能耐,可以讓心比天高的羅桑吐出如此豪言。這個平淡無奇的名字也在從此悄然紮根於兩個人心中,關於男人的一切消息都是通過羅桑的嘴裡或信里了解到的,拼湊著零星,不曾相見過的人在腦海里居然有了一個完整的形象,大到性格脾氣及外貌,小到衣著習慣和飲食愛好都一一羅列,不知不覺地有血有肉,完全是個尚未接近的熟人,隨意可以碰見,可以輕脆地打聲愉快的招呼,如果一切慘劇都沒有發生過的話,這完全是必定會發生的事。
他甚至想象過在美麗的婚禮上,把姐親手交給這個男人,並對他說:謝謝你,謝謝你愛上看似勇敢其實是脆弱無比的姐姐。其實他更想說:謝謝你,愛上和我如此相近的她……
如今在寒意漸盛的街頭回憶這些往事,毫無意義,而且突現一種凄涼的情懷。羅椹不曾回頭,只是緩慢地踱著步。帶著自嘲而苦澀的笑容,他仰起頭面對淡薄的夜空,略為蠕動自己乾澀的嘴唇,從胸腔內部擠出一口氣,像條因缺水而即將放棄生機的魚。
「一直到現在,我真的在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愛他,他總是那麼被動,甚至可以說是無動於衷,可是我們已經談婚論嫁了,怎麼還會這樣?我覺得好累……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和弟弟你一樣的人……我開始懷疑自己對他的了解或許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深……」
在出事前的一個星期,羅桑在給弟弟的電子信中這樣寫道,那時是怎麼回信的?羅椹記得自己大笑著給姐姐回道:「你以為像我這樣的人是大白菜啊,隨處可見?!還是老姐你越來越沒有魅力了吧?連個書獃子也搞不定。」
現在想來說得未免有些殘忍,但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讀到那個沒有證據的猜測時,心猛地一跳,電流過身似地怦然不止。
漫無目的走著,始終不敢回頭,他想自己應該冷靜地思考一下,當初來這裡的動機是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樣單純?
為什麼要不顧一切地來接近這個男人,這種瘋狂是否來自和羅桑相承的血脈,他真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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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架的麵包,香得讓人忍受不住,甜膩的氣味粘在鼻子左右怎麼也無法散去,讓在這座西點房裡打工已經有三個月的小呈決定從今往後再也不吃任何甜味的糕點了。
所有的麵包和蛋糕在五點過後都會打折,此時也是店內最熱鬧的時間。
「我要三塊藍莓蛋糕,那樣的。」指著玻璃櫃里的樣品,女孩子的指頭在玻璃面上按出一個淺淡的印跡,她歪著腦袋,眼睛快樂地盯著做得很誘人的蛋糕。
「好,請等一下。」小呈忙得焦頭爛額,在眾多要求中,他還是聽見了女孩子的聲音並給予回應。
女孩子笑了笑,靜靜退到一旁。
「喂,給我兩袋墨西哥包!」有人擠上去大聲叫著。
西點房太小,沒有做成自選的形式,只有僱用兩個員工,一個收銀,一個替顧客取貨。雖然小,但生意總是不錯的,因為老闆本是高級飯店退職的糕點技師,技術到家,引來不少熟客。
這個常來買藍莓蛋糕的女孩子就是其中一名。小呈已經記不清楚她是第幾次來買蛋糕了,但能買到熟悉起來,想必次數已經不小。
終於把兩塊蛋糕包好,送到她手裡,小呈不好意思地笑著:「真是讓你久等了。」
「沒有關係啊,我沒有饞到那種地步。」女孩子捧著蛋糕,不介意地搖頭。
不出半個小時,店裡沒有人了,東西也賣得所剩無幾,老闆非常明智的不肯多做,以防造成不必要的浪費,就算有剩下的,也會大方地分送給員工,是個相當仁厚的人物。
「為了補償你,這個給你吧。」小呈俯身從櫃檯底下拿出一包東西,這是今天得到的剩餘食物,家裡無人喜歡吃甜點,拿回去也是送人的。
女孩子有些驚訝,隔著櫃檯沖小呈眨眼:「哈,你在釣我嗎?」
小呈一怔,臉色暴紅,手裡的東西也變得尷尬起來:「沒有啊……」
女孩子看著他的反應更樂了:「你先讓我等著,一會兒又要送我東西,誰都會這樣誤會的啊?」
小呈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咕嚕出一句:「我是有戀人的。」
女孩子不笑了,歪著短髮的可愛腦袋,狐疑地問:「那樣啊,你為什麼不帶給你戀人去吃啊?」
「他不喜歡這樣的東西,大概……也不喜歡我吧。」小呈悵然地回答。
女孩子看著他,然後瞧瞧手中的蛋糕。
「你一定覺得我很無聊吧?跟你說這樣的話。」男孩自嘲地閉上了嘴。
「沒有啊,」女孩子又笑開,露出潔白的牙齒,「你長得很帥哦,這可是我每天來買蛋糕的重要理由,如果想做朋友的話也沒有關係啊!」
小呈不禁也笑了,女孩以貌取人得坦白可愛。
收銀的阿姨到老闆那裡交完款后,進來對著隔著玻璃櫃檯聊得興起的兩人報以寬容的微笑:「喂,另找個地方聊吧,小呈,老闆說今天是周末,賣完就回去吧!」
女孩子聽著,突然抓過小呈手中的東西,笑吟吟地皺起鼻子:「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回報就是請你吃晚飯怎麼樣?」
小呈猶豫,本來不想發展到這樣的,他只是想找人說說話而已,因為太寂寞了,找個溫柔的女孩子的話,感覺要親切和安全些。
「來吧,我等你哦。」女孩子悉心誘惑他。
不由自主地點下頭,小呈覺得自己好累,偶爾放鬆下也是應該的。
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的時候,喝酒也是個交流的好辦法,當然前提是女孩要喜歡喝酒,這點有些困難,所以當女孩子提起要喝酒的時候,小呈瞪大了眼睛,對方則給他少見多怪的輕視一瞥。想著吃完飯就提出告別的男孩經不住這樣的眼神就跟著去了。其實他心裡有些奇怪的念頭,叛逆似地想讓那個遊離在自己情感邊界的人知道,自己並不總是像只狗一樣忠誠地圍繞在他身邊。
在一場粗暴的做愛后,久別的情人突然乾脆地提著行李出現在自己的屋裡,欣喜若狂的自己昏了頭,以為又回到從前,做起了花好月圓的情人夢,也不管那天街上看到他與另一個男人的親密舉動,也不管對方心不在焉的解釋,只是安慰著自己這些都會過去的,就算他的眼瞳里映不出自己的影子。但覺得好寂寞,寂寞到經受不住。
「噯,你總是發獃耶!」捧著啤酒杯的女孩子看起來像個貪吃的小動物,她伸出白白嫩嫩的小爪子捏著小呈的臉,空泛的笑容倒映在酒液里。
「唉,原以為你很會說話的啊,可怎麼一直默不吱聲,真不知道你戀人怎麼受得了啊。」女孩子埋怨著。
「他不喜歡多話的人哦。」
「哦,」女孩恍然大悟的樣子,突然湊近臉來,「來講講你們的故事吧,我很想聽哦,看自己有沒有機會把她撬掉。」她輕笑,垂到眉邊的碎發晃動著,看來很無心的樣子。
知道她是不可能有機會的,但這種話聽來還是讓小呈感覺舒服多了。
「我們在一場朋友聚會上認識的,當時他的情況不太好,有憂鬱症,而且人家都說他有精神病。」喝了一口酒,小呈謹慎地選擇著措辭。
「啊?」女孩子訝異地瞪著大眼睛。
「不,其實他沒有,」小呈辯解著,「他……他只是有些過分敏感而已。」
女孩子理解似的連忙點頭,她只是想聽後面的。就像所有的言情小說,大家都只關心結局是否美滿。
「我們相愛了……確切地說,是我愛上了他,」小呈苦笑著,「他很好看,人也很聰明,有些霸道但本性不壞,就是有點死腦筋,不過如果愛他的話,這些算不了什麼。」
「她愛你嗎?」女孩子關心得很是要害。
「不知道……」小呈不得不嘆氣,「我們那時很辛苦,但我覺得很快樂,而且我覺得我們會永遠這樣下去的,因為他除了我沒有別人了,只到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什麼人也不告訴,包括我還有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認為我一定知道,就逼問我,還要去告我,所以我也出來了。」
「她消失了?」
「對啊,不見了,直到一個星期前我在這座城市的路上遇見他,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說著,就愈發的難受,胸口被堵住似地說不出話來。
「她根本就是個混蛋,你不要去理她了。」女孩子憤憤不平地敲了一下酒杯。
「不,他回到我身邊了,」小呈緊捏著手中的杯子,剋制著心中的鬱悶,「他只是……不愛我,我想……是這樣的。」
「啊?那她回到你身邊幹嘛?」女孩子顯然被搞糊塗了。
「因為他無處可去,我說過了解他的只有我一個人,他也明白這個道理。」小呈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悲慘,但不想在一個女孩子面前流淚,只能用使勁地灌酒來掩飾。
「好複雜哦。如果她不愛你的話,你豈不是很難受?」女孩子雖然有些迷惑,但還是表示同情。
「沒關係,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小呈勉強頂起笑容,「自作自受……」他低下頭,空洞地盯著燈投射在酒杯上的光斑,突然感覺一雙溫熱而柔軟的東西貼在額邊,伴著酒香輕輕地在皮膚上吮了一下。
詫異地抬頭,女孩子托著臉,羞澀地笑道:「這是個安慰的吻哦!」
「如果太累的話,不妨放手吧,不要做沒有意義的犧牲。」她又說,理智得不像個會隨便拉男生出去喝酒的女孩子。
小呈重新低頭把臉埋在手心裡,顫動著雙肩:可是除了他,我一無所有啊!
「唉,你真是個麻煩的男生。」
分手后,腦子裡就只剩下這句話,小呈甚至忘了問女孩子的名字,只記得她輕柔的口氣。想送她回家卻被婉拒,她說:我也很寂寞啊,不要給我一個乘虛而入的借口好不好?然後揮手叫車揚長而去。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屬於凌晨時分了。小呈感覺自己喝醉了,又想能清楚地發覺到自己喝醉的人通常醉得並不厲害。
他掏出鑰匙,「叮叮噹噹」地摸索了一會兒,還沒有把鑰匙戳進門鎖里,門就自行開啟。
「怎麼搞的,一身酒氣。」開門的人衣衫不整,不悅地瞪著小呈。
小呈推開擋在門口的人,逕直走向屋內。
「我去你店裡找過你,老闆說你跟個女孩子走的。」
背後的聲音無動於衷地陳述,播新聞似的口氣。
小呈轉過身怔怔地瞧著他,想大吼一聲:是又怎麼樣。但觸到琥珀色的眼瞳卻又一個字也吼不出,只是淡淡地點頭:「是的,一個常去買蛋糕的女孩子,她邀我一起吃飯還去喝了酒。」
「哦,這樣啊……」男人只是摸著自己的頭,沒有其他表示,還仰天打了個哈欠。
小呈覺得頭暈,也許真喝太多了吧,胃裡難過得要命。他彎下腰捂住嘴,拚命跑向洗手間,吐得嘴裡全是苦膽汁,鼻涕眼淚一齊下來。
背後伸過一隻手,拿著裝水的杯子。
「不會喝就不要喝,逞什麼能啊!」話是埋怨的,但還是掩不住關心。小呈清漱嘴巴,又咳上了。
手又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劇烈的嗆咳。
小呈覺得自己真的要哭出來,他拉住那隻手,嘶啞地懇求:「椹哥,我們回去,好不好啊,我們回去?」
一陣沉默后,乾燥的手指撥著他額前汗珠,把它們統統抹去。
「怎麼了?」
「我們可以回到從前,對不對啊,椹哥?」
「我們現在也很好啊,有什麼不對嗎?」眼裡還是不解的光芒,他安慰似地用力回抱著男孩。
「但我想回去,求你了,回去吧?!」小呈把頭埋在他胸前,重複著要求。
悠長而遷就的長嘆。
「好吧。不過得等婚禮結束以後,那是姐的好友,她很有誠意地邀請我的。」
沒想過會輕易得到允諾,小呈忙不迭地點頭,他死命地抓住一線希望,不管是否渺茫到可憐。失去方向,連陌生人的同情都能給他慰藉,悲哀也好,都認了。他開始親吻溫暖的胸膛,掙扎出雙手凌亂地剝脫著滿是摺痕的睡衣,儘力挑逗著對方的本能,讓冷漠的呼息開始變得粗重灼熱,然後與自己的口舌融化在一起,不休不止的糾纏。硬擠進身體的慾望,痛苦中有著淋漓盡致的快樂,這是維繫兩人關係的整個鏈鎖,把悲哀封閉在外面,只剩下稀薄的暈眩。
第二天又遇到短髮女孩,還是老時間來買她的藍莓蛋糕。
等到其他顧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上前來,如往常一樣地笑嘻嘻:「昨天回去有沒有把戀人給甩了啊?」
小呈笑著連連搖頭。
「這麼差勁的人,你還黏在她身邊有什麼好呢?」女孩子皺起眉頭,一臉的不屑。
「沒辦法,那是我的原因。」小呈聳肩,一臉無奈的樣子卻不似昨日的惶惑。
女孩子看著他的舉動,笑出聲來:「看來也是,可真有些遺憾吶。」她說,很誠摯的向他伸出手,小呈也伸出手。兩隻手握在一起,輕輕地搖晃著。
「要快樂哦。」女孩說。
「你也是哦。」
兩人收回手,然後道別。
女孩子再也沒有來買過藍莓蛋糕,直至小呈離開這家西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