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乎意料的轉折
我知道自己的壞毛病,總是無意識地在周遭築起一道防線,每當有人碰觸,便會警覺地退開,更別提想要試區跨越。
這是多年來習慣而成的反射動作,無法改變,也不想改變。只希望一切都能照著原有的執道持續前進。
可有些事,總在不知不覺中,緩緩地,緩緩地改變……
很快地,學期又將結束。這漫長的一學期。
「真可惜,這學期快過完了。」就在最後一堂通識課上,黃仕傑若有所失地感嘆著。
「有什麼可惜,還有艱難的期末考在等著我們。」已經習慣了他的說話不著邊際,我倒也不太理會。
「你一點也不會失望嗎?這樣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將減少很多。」
「是嗎?反正你又不止在上課時才會找我。」如果真能這樣.對我來說日子倒是太平不少。
「你最近和我說話的內容已經越來越多,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惜字如金。」
「喔,大概吧。」
經過一個學期的相處,還有三不五時被追著跑,我的確比剛開始還要懂得如何應付他。但要說到喜歡,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只能說,我們兩人就是缺乏了點什麼而無法連接上。
「不過新學期也很令人期待,我們就要升上二年級,到時候就有學弟妹了。」
「你也想得太遠,竟然想到開學后的事。」
「你不期待嗎?終於可以升格當學長: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迎接學弟妹的到來。因為我有一個不負責任的學長,所以更立志要好好照顧未來的學弟妹,讓他們得以感受我們家族的溫情。」
黃仕傑仍自顧自地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怎麼樣,有沒有很感動?我是個好人吧。」
「是,是。」對於他的自我陶醉,我不置可否。
就這樣,看似平靜,實際上也的確不驚心動魄的一學期就這麼結束了。
暑假期間,幸運地在家附近找到個暑期工讀,讓這漫長的三個月假期不至於成天無所事事虛晃度過,並且回了高中母校參加校友座談,和剛考完聯考的學弟妹暢談選填志願及校系的心得。
回到睽違已久的母校,看著身穿高中制服參加暑期補導及返校的學弟妹,三五成群地在校園中賓士,每個人全身上下好像都充滿著青春活力,真是使我深切地感覺到,那段飛揚的歲月,已經不再。
制服,就像是個分界線。一年前,我們還得天天穿著制服上課,滿腦子想著念書想著社團,想著聯考結束后的遠大計劃以及預想大學生活的多采多姿,彷彿上了大學后便可達成自己所有的理想,拋開這一堆煩人的書本。
真的上了大學,才了解該有的煩惱還是存在,念書的壓力一樣少不了,差別只在於沒有人整天在耳邊叮嚀,告訴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該做些什麼。許多事,必須開始學著自己選擇、自己做決定。
啊——想那麼多做什麼,我也不過才要升大二,幹嘛活像個愛嘮叨的老太婆。
記得剛進大學時,學長姐都笑我們這群新鮮人,只有年齡稱得上大學生,行為思想骨子裡還只是高中生。不知經過這一年,我是否有些許的成長,是否夠資格回來和學弟妹暢談大學生活。
如同黃仕傑說,升上大二新學期的盛事,便是迎接學弟妹的到來。
一直很希望能好好照顧即將到來的學弟妹,盼望能給予他們家庭般的溫暖,使他們早日習慣外地學子的生活,進而愛上這裡,一如當初我所感受到。
奈何,事情總難順利朝我們期待的方向前進。
在拿到我未來學弟的資料后,便展開困難重重的聯絡工作。手中的資訊,只有姓名性別住址電話,其他一概不知。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是圓是扁是長是方全都無從猜測,帶著幾許期待與興奮的心情,撥下了手中的電話號碼。
結果,在首次的電話聯絡中,就被學弟那無與倫比的酷勁擊倒。
拚命擠出話題想拉近距離,但效果實在不佳,我說三句,他回不到一句。
接下來,更是無法捉摸他的行蹤。據他父親所言,是和同學四處去玩了,連我們北部迎新也沒出席。直到開學前,才又重新取得聯絡。
「真是學姐難為,感覺好像只有我在一頭熱。」在向學長討教他過來人的經驗時,忍不住抱怨幾句。
「現在總算能體會我當年帶你的心情了吧。」電話那頭,傳來學長幸災樂禍的聲音。
「就像養兒方知父母恩是吧。」
「你扯到哪去,接下來家聚的事都將由你全權負責,好好加油振作。」
「是,遵命。」現在才知道,理想與現實總是有著一段差距。
熱心地記下學弟預定到達台南的時間,並與他約定好要接他並帶他熟悉校園、認識環境。看來最艱難的部分已經完成。畢竟只憑電話就想拉攏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並不容易,只要見了面,一切好談。
然而,最不幸的莫過於,結束假期,一回到台南,我竟然得了重感冒。這,我是被詛咒了嗎?
夏天感冒,實在是再悲慘不過。雖然九月已是夏天的尾巴,但熾熱的太陽依然威力不減。若是冬天,穿著再厚重的外套,包得再多層裝備,別人頂多以為你不過是比較怕冷,在知道你得了感冒后,還會投以同情的眼光,請你好好保重。
但在夏天,當身旁的人穿得一個比一個清涼,恨不得讓全身的暑氣能輕易發散開來,而只有你一個人裹得像粽子似的密不透風,大家哪能體會你已經全身發冷得不能自己,只會以異樣的眼光看待。
腦袋已經燒到無法正常思考,走起路來也輕飄飄恍如漫步在雲端,室友見我這嚴重的程度,嚇得差點要把我送去掛急診,還強迫我必須躺在床上休養不準起身。
因這意外的插曲,連課也沒去上的我,只得拜託學長,請他幫我接學弟。反正他們都住宿舍,照料起來方便多了。而等我正式見到學弟,已是一個禮拜后的聯合大家聚上的事。
顧名思義,聯合大家聚就是繫上分成幾大家族,聯合起來辦的家聚。
事前才被臨時告知,我是這一家的家媽。
為什麼被選上當家媽,因為我比較賢慧嗎?別傻了。還不都是因為開會那天我因為卧病在床而沒能出席投票會議,在多數提名表決陷害通過後,這個沒人自願挑下的重擔就落到我頭上,連提出異議的機會都沒有。
家爸媽要負責的工作有哪些?說穿了就是事前的採買準備工作,活動當天忍著自己肚子餓個半死也要讓自家的學弟妹吃得過癮,當大家都因為陌生而故作矜持氣氛低調時,還得分身幫忙炒熱現場氣氛,使新生能與大家打成一片,嚴禁講冷笑話降低現場溫度。
沒什麼,不過就是別人在玩樂而你得負責做苦工罷了。
雖然非我所自願,但本著照顧學弟妹的精神與既成事實無法改變,我還是欣然地接下這個工作,反正我就是爛好人一個。
話說聯合大家聚,是在某個公園舉辦的夜烤。也許因為是剛開學的活動,學弟妹都踴躍地參與,反倒是學長姐們稀稀落落,相形之下更加重我們負責人員的工作。
第一次和我的學弟面對面,還得透過學長的介紹,真叫我這個直屬學姐的臉有些掛不住。更甚者,見了學弟的人,我才了解,他以往在電話中所表現的不是酷,而是靦腆。
我說明,一個大男生,身高超過一八O,個性意外地內向安靜,真令人興起一股想欺負他的念頭。
「我的天,學弟,你真的從火車站坐計程車到成大嗎?」聽學弟敘述他來到學校的過程,我不禁訝異。
來過成大的人都知道,成功大學就位在火車站附近。
有多近呢?當你踏出后火車站眼前所見,右手邊的是遠東百貨,位於左手邊的,就是成大的光復校區了。
注意喔,是后火車站。
我可以想像從前站走出的學弟茫然地搭上計程車,說要到成功大學時,計程車司機臉上的表情,以及轉了一個圈之後來到光復校區門口的學弟的心情。
「哈哈哈,學弟,你今後可能都得因為這件事而成為眾人的笑柄。」
「你這壞心的學姐,還不是因為你沒有事先告訴他要從後站出來。」一旁的家爸適時跳出來替木訥的學弟說話。
「這可不能怪我,誰叫學弟整個暑假到處亂跑,連個影子都找不到,也不主動打電話給我,才會有很多事都無法交代。」哼,反正好學姐已經當不成,那就索性當個惡學姐。
「這麼說來,學弟該感到榮幸,你是難得由大三學長,而不是由大二學姐接待的新生。」
「就算是如此,學弟你也不該做出如此令我痛心的事。」
提到此事,我就有滿腹的牢騷要發。
「你們知道嗎?人家問他直屬學長姐是誰,他竟然說是嘉伸,叫我情何以堪啊。枉費我之前和你聯絡了這麼多次,竟然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繫上一口氣進來了這麼多新面孔,馬上要將臉孔和姓名連結起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新生被辨別的方法通常是以他們的直屬學長姐,看是ABC的學弟或甲乙丙的學妹。
然後呢,事情便是這般,我的學弟只記得那個帶他參觀校園,介紹系館,外加請他在學生餐廳吃了一頓的學長,而把我這個正為病痛所苦的學姐拋在腦後,忘了我之前對他的多番關心。
「對不起啦,學姐,我也不是故意的。」學弟像個小媳婦似的可憐兮兮地道歉。
「跟你開玩笑的,好像我在欺負你。我才不會介意這種小事。」面對這意外老實的學弟,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再作弄他。
「不要都是我們在說,你們也該互相自我介紹認識一下。」顯然講了太多話,我們的家爸也感到口渴了,催促著一旁安靜的學弟妹發言。
「我們早就介紹過了。」一位學妹抗議著。
「我沒聽過,不算,再來一次。」
這就是新生的命運,進大學來,要有心理準備,在前方等著你的是不下數十次的無聊烤肉,不下百次的聯誼活動,以及不下千次的自我介紹,到最後連你自己都放棄那些又臭又長獨具創意的招式,而選擇簡單明了而萬年不變的台詞。
「好熱,熱死人了。」拖著大病初癒的身體,還得拚命帶動現場氣氛,守在炭火旁一整個晚上,連我自己都快被烤焦了。
「學姐,我來幫忙,你先休息一下。」
「學弟真乖,就交給你了。」
我看他的目的應該是一旁幫忙塗烤肉醬的小學妹才對。罷了,就讓他們年輕人去自由發展,我到一旁納涼就夠了。
累死我了,好事都輪不到我,只有這種勞心勞力的工作才想到我。
走到離火光較遠的角落,想坐下來靜一靜,卻看到前方有一個眼熟的人影。
奇怪,那不是小黑嗎?總覺得他的行蹤有點鬼鬼祟祟,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來回不停走動。
「學長,你在做什麼?」我好奇地上前詢問。
「噓——學妹,是你啊。」
瞧他一臉緊張兮兮,彷彿做了壞事怕被發現。順著他眼角的餘光望過去,只見不遠處的草地上並肩坐了兩個人。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是嘉伸學長和小秋學姐。難怪來了老半天都沒看到人影,原來是跑到這裡密談。
「他們坐很久了?學長你很擔心?」我揶揄地問著小黑。
「我幹嘛擔心,學妹你呢?」
「……我又為什麼要擔心?」
「算了……回去吧。」
「那就回去。」
說罷我們兩人一起轉身。
「哇!」
回過頭,眼前突然竄出個人影,小黑和我不約而同都吃了一驚。定神一看,原來是我的學弟。
「學弟,你打哪冒出來,差點被你嚇死。」
「對不起,學姐,我只是怕你沒吃飽,拿些剛烤好的東西來給你吃。」只見學弟再度展現他哀怨的眼光委屈地說著。
「謝謝你喔。」
托我這老實可愛的學弟引起的騷動,前方的嘉伸和小秋也發現我們幾個偷偷摸摸的行為。
「你們怎麼一堆人跑來這裡?」嘉伸邊說邊向我們走過來,而小秋仍默默坐著沒有回頭。
「呃,剛好經過,對不對。」
「對,沒錯,學弟,你也是吧。」小黑和我漫無邊際地扯開話題。
「是,那學長和學姐坐在這是,啊——」學弟的話沒能接下去,因為他被我暗中踢了一腳。
「沒事沒事,我們該回去準備收拾了。」
「是啊,我們走吧。」
拉著搞不清狀況的學弟,雖然尷尬,我們三人仍是快步往回走,留下嘉伸和小秋留在原處。
***
新學期的另一件盛事,便是各種大大小小比個沒完的球賽。
身為一個認真負責有愛心關懷繫上事務的學姐,我自然是不論種類,無論場次,只要有比賽都會到場觀戰加油,充當茶水小妹,順便物色球員,為繫上各球隊招攬新血加入。
時序已近入十月中旬,天氣依然熱到無法忍受。
時值中午十二點半,下一場系際杯籃球賽即將開始。烈日當空,我們正在光復籃球場做著賽前最後的練習。
呼,不行了,全身汗流浹背。再不休息一會,可能球賽還沒開打,我就要先中暑倒下。
走到一旁的看台加油區休息乘涼,拿起礦泉水準備猛灌,學長也正好從外面走來。
「學妹,這麼快就不行啦。」學長笑著拍拍我的頭。
「是我自己太笨,大太陽下打球竟然還穿黑色衣服。」
原本已足以把人烤焦的高溫,加上黑色的吸熱作用,更是熱上加熱,快要可以煎蛋了。
「男子隊的戰績如何?」
「順利晉級。今年很多新生實力都不錯,看來前八強應該不難,女生這邊呢?」
「和往年一樣,陷入苦戰。」這就是繫上女生少,而每年首戰幾乎都對上文學院的宿命。
外人都以為和文學院女生的球賽應該是可以贏得不費吹灰之力。殊不知文學院的女生多,光用人海戰術就可以把我們壓死,而我們連一個球隊的人數都是好不容易才拼湊出來,更遑論氣質和打球是無關的。嗯,眾家看倌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這有,學妹,你究竟打算何時辦家聚?都快十一月了,學弟一直向我打聽。」
「可是,仲斌不曉得忙些什麼,成天找不到人;聖欣要補習,我們兩個又有家教,時間實在難敲定。」
真是風水輪流轉,去年的我可以輕輕鬆鬆坐享其成,三不五時還會抱怨家聚次數太少,如今責任全落到我頭上,開始飽嘗被人催趕的滋味。
「學弟真的向你抱怨嗎?這小子竟膽敢越級報告。」
「你可別看人家老實,就欺壓學弟。」
「學長你也覺得他很好欺負嗎?告訴你喔,上次——」
「嗨,好久不見。」
正準備向學長描述學弟上次發生的糗事,黃仕傑這小子不知打哪興沖沖地從我和學長之間跳出來。
「這麼長一段時間沒聯絡,有沒有覺得格外想念我?」
「倒是覺得相見不如相念。」我沒好氣地回他:「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當然是來為我們繫上加油。下場比賽是我們兩個系對抗,你該不會連對手是誰都搞不清楚。」
該死,我還真的沒注意,實在太大意了。「那是因為對我們的實力有信心,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
雖然因為體力負荷過重,隊上一堆傷兵不知還能支撐多久,但在敵軍面前總得拉抬我方的聲勢。不能滅了自己的威風。
「最近有沒有空?」黃仕傑不以為意地繼續說下去。
「做什麼?」
「找個時間再一起出去吧。」
「喂。」
「怎樣?」黃仕傑充滿期待地望著我。
「你們繫上的人是不是在叫你了?」總覺得一群人賊兮兮地往這邊瞧,盯得人渾身不自在。
「別理他們。」
「可是他用在朝你招手。」
「真是,這些傢伙。」黃仕傑氣沖沖地走回去,只聽見那群人爆出一陣叫囂聲。
「搞什麼。」突然跑到我們之間打斷人家的談話,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跑走。
「你的朋友?」一直在旁觀看的學長意味深長地笑問。
「朋友的朋友,上學期一起上通識課。」
「就是你室友說的,常常和你出去的那個男生?」
「嘩——」來不及回話,哨音突然響起。「雙方選手到中央集合。」
「啊,裁判來了,比賽要開始了。」
南台灣的夏天總是特別長,日正當中,一場激烈的體育競賽即將展開,而足以令人暈眩的熱度,依舊持續發燒。
***
難得寧靜的夜晚,我一個人剛洗完澡坐在電腦前玩bbs等頭髮干。好不容易最近沒有考試也沒有報告,自然沒有任何想碰課本的慾望。
如此悠閑的時光,室友們不是有約會就是社團活動。獨自待在寢室沒人打擾,音樂可以儘管大聲、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用不著顧慮身旁還有別人。
雖然自在,卻也不禁感嘆,一個人度過,難免無趣了點。
像是呼應我的想法,電話適巧在這時響起。
「喂——」
「君綺嗎?我是學長,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學長的語氣似乎有點急切而不容拒絕。
「十一點之前,把小秋帶到女生宿舍門口。」
「帶到門口?」
「沒錯,不論你用任何理由,用哄用騙都行,就是別讓她起疑。」
「什麼,喂——」話還沒說完,電話便被掛斷。
真是沒頭沒腦,莫名其妙。
雖說是要求,卻也沒留時間給我考慮和問個清楚,學長到底在搞什麼名堂。距離十一點剩不到半個小時,把小秋帶到門口,究竟要做什麼?
猶疑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騙出去,怎麼騙?我最不擅長騙人了。
慢慢步下樓,在學姐們的寢室前來來回回地打轉,想著該用怎樣的借口把小秋帶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逼近,不能再拖下去了。管他的,深呼吸一口氣,先敲門再說——
等了半天,沒有回應。
沒人在嗎?嘿嘿,學長,這下可別怪我不幫你。正打算轉身離去時,隔壁房間的門好巧不巧在這時打開。
「耶,君綺,你來找誰?」一個繫上的學姐正好走出來。
「我要找小秋。」
「小秋在我們房裡聊天,這有很多大一學妹也在,要不要進來看看。」
探頭一瞧,該死,怎麼剛好這麼多人。
「找我,有事嗎?」小秋坐在床上回過頭問我。
「有點事,可不可以和你私下談談。」事到如今,也只有臨機應變,隨口胡謅。
「什麼秘密不能讓我們知道!」
「唉——可疑喔——」
「我們也要聽。」
一旁的眾家學姐學妹七嘴八舌地發出疑惑之聲。
真是,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求求你,學姐——」我不禁擺出哀求的姿態。這可不是純粹裝出來,而是無計可施之下的真情流露。
「好,好,跟你去就是。」小秋想必是被我可憐兮兮又手足無措的模樣打動了,只得投降,起身跟著我走。
關上房門,聽到裡面傳出一陣騷動聲。
眼前也顧不了這些。哼,要我做這種麻煩事,學長,你待會最好能給我個好解釋。
「君綺,你要到哪去?」
「那個……我們到外面去走走好不好?」
「嗯。」
走到女宿門口,我也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東張西望,左點右晃,期盼學長能夠趕緊現身解救我的困境。
總覺得現在的情景曾在哪發生過……這不是重點。這樣一直沉默也不是辦法,小秋正以疑惑的眼神等著我開口,我也該說些什麼才是。
「學姐,今天晚上天氣真好呢!」一開口竟扯這種不著邊際的笨話,真想掐死自己算了。
「學妹,你想跟我說什麼?」
「哇,看得到星星耶!」我在說什麼,誰來一刀讓我痛快吧!
「瞧你剛剛的氣勢,活像要找人談判的樣子,怎麼這會兒全說不出來了。」小秋笑著說。
「呵呵,學姐您真是愛說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實在是天大的誤會。
「我和嘉伸談過了。」
「啊?!」
「我們之間這種不上不下的情況,總不能就這麼若無其事地持續下去。有些話,還是得好好說清楚,否則,我們都不能從泥沼中脫身繼續前進。」
原來聯合大家聚那天,他們兩人鬼鬼祟祟之時——不對,鬼鬼祟祟的是我和小黑——總之,他們當時在談的應該就是這些事。
「仔細想想,我和他從來就不曾如此坐下來聊聊心裡的想法。雖然當時腦海里的思緒紛紛擾擾,理不出半絲頭緒,雖然仍感到依戀感到迷惑,但終歸得下定決心,把一切開誠布公交代清楚,不能永遭模糊不清。」
小秋輕輕地嘆息,也像是放下了身上的重擔般鬆了口氣。
「雖然只是短短地一席話,卻幾乎耗去我身上大半的力量,但說完后,反而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
「學姐真有勇氣。如果是我,一定做不到。」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喜歡也不清不楚,討厭也不明不白,就連再見也是模模糊糊。
「就像我對嘉伸說的,究竟最希望誰在自己身旁,最想要和誰在一起。」
「是嗎——啊!」一個從暗處出現的身影,讓我不由得驚訝得張大了嘴。
朝著我們緩緩走來的人不是嘉伸學長,而是小黑。
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不曉得是不是我眼睛花了,小黑手上捧著的,是一大束鮮花加上一長串五顏六色的氣球。
「承豪,你在這做什麼?」小秋顯然也對突如其來的狀況不知作何反應。
「小秋……生日快樂……呃……有些話……無論如何都要對你說……」小黑大聲地喊著邊對小秋遞出手上的東西,大有希望她收下的意思。
只見小黑原本的一張木炭臉竟然從臉頰紅到了脖子,講起話來也結結巴巴語不成句,完全失去平常那精明幹練的模樣。
雖然煞風景,但老實講,再也沒比這更不搭調的畫面。害我忍得肚子都痛了,好不容易才剋制住想大笑的衝動。
搞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回事。
小秋也是一副想轉身逃跑的樣子。
「學姐,是你自己說要把話說明的,看來眼前正是個好機會。」抓住小秋,我在她耳邊俏聲地說。
「究竟是怎麼回事?」小秋的臉也紅燙得快要可以煎蛋,一副想將我碎屍萬段,啊,不是啦,是要求解釋清楚的表情。
眼角瞥見不遠處,嘉伸學長躲在角落向我招手,要我過去。
」不好意思,我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接下來,就交給你們自己了。」說完,推了小秋一把,我就一溜煙地跑掉。
深夜的女生宿舍門口,稀稀落落地聚集了相約在此集合的人群,以及剛結束約會正依依不捨情話綿綿的情侶們。小黑誇張的言行在大庭廣眾之下,吸引不少注意的目光投注到他們身上,也讓小秋更加不自在。
該怎麼收尾,就讓小黑和小秋自己去解決,我算是仁至義盡。
「原來明天是小秋的生日。」
走到學長身旁,我不滿地抱怨。
「真是壞心,都不事先告訴我你們的計劃,害我想破了頭,編了一堆爛借口,才把小秋騙出來。」
「抱歉,抱歉,為了趁小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還沒反悔,以及讓你們在門禁前出來,所以沒時間好好說明。」學長陪著笑道歉。
空氣中,傳來學長的呼吸,夾雜著微醺的氣息。
「學長,你們喝酒啦?」
學長又再輕笑幾聲:「就是因為喝了酒,那傢伙才可能做出這種事。」
果然,酒這東西,真是害人不淺。等到小黑恢復理智后又會作何反應?不過,目前看來,結局應該不會太差才是。
可以想見,今晚學姐們的寢室里將是何等熱鬧的場面。
「今晚的天氣真的很不錯。」
抬起頭,享受在這涼爽的夜晚,迎面吹來的陣陣微風。
「學長,你還想繼續喝兩杯嗎?不管多晚,我都可以奉陪喔。」
「你會喝酒?我都不曉得。」
學長仍是維持他的一號微笑表情拍拍我的頭。
「算了,剛剛喝得夠多了,陪我去散散步醒醒酒吧。」
「那有什麼問題。」
於是我們整個晚上走呀走的,幾乎逛遍整個校園。
從勝利校區,跨過馬路,走過成功校區的工學院大道,穿過地下道,來到光復校區,最後走到成功湖畔及榕園。
一路上我們並沒有太多交談。學長沒說話,我也就沒開口。
少了奔忙活動的人群,與白天的熱鬧與活力比起來,夜晚的校園竟意外地靜謐而美麗。雖然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卻另外給人一絲不同的感受。每逛到一處,就會回想起曾在這些角落發生的點點滴滴,令人不知不覺中放鬆了平日緊繃的神經。
想不到,寂靜的學校是如此令人感到舒服,也許,我會從此迷上在校園裡散步。
此刻的學長,心中在想什麼,又是怎樣的心情,他們談過些什麼事?
我無法看透,無法猜測,也不重要。就算要這樣走到世界的盡頭,我也會一直陪著學長走下去吧。
托那群好奇心旺盛的學姐及學妹之福,過不了多久,當天晚上的事件便如野火燎原般,在繫上傳了開來。
話說在小秋一臉茫然不知所措,手捧著七彩亮麗而引人注目的花束及氣球回到寢室后,立刻遭到眾家姐妹連哄帶騙的盤問。尚未從激動中回神的小秋在「循循善誘」之下自然是一五一十全盤托出,毫無隱瞞。
所有人都很好奇,何以事件會突然有這番驚人的進展。無意中成為幕後參與者之一的我,自然成為眾人急欲打採的對象。
面對有心人士的暗中追問,我只是保持一貫的作風:能躲則躲;躲不過,就裝傻。
反正又不是事件的主角。不是切身相關的事,還是少淌渾水為妙。
說不出心裡那微弱的灰點是什麼。
原本只是小小的、近乎透明的存在,讓我可以告訴自己不用在意,也許只是多心。可是隨著時間前進,這個模糊的區域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漸漸擴大,到了不得不正視的地步。
也許,是警訊,也許,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我知道自己的壞毛病,總是無意識地在周遭築起一道防線,每當有人碰觸,便會警覺地退開,更別想要試圖跨越。
這是多年來習慣而成的反射動作,無法改變,也不想改變。只希望一切都能照著原有的軌道持續前進。
可有些事,總在不知不覺中,緩緩地,緩緩地改變……
***
「學弟,新生活還習慣嗎?」聖欣望著一旁默默喝著飲料的學弟露出溫和的笑容。
「很好啊,學長姐都對我很好。」突然被點名的學弟只是獃獃的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學姐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儘管說出來別客氣,我們會好好為你主持公道。」嘉伸也回過頭來對著學弟說。
「說得好像我都在虐待學弟似的。」我不滿地抗議著。
望著眼前和樂融融的團圓景象,心裡不由得感慨良多。
學期已快過一半,我們歡迎新成員的家聚終於順利舉辦。而且還破天荒,上至研究所的學長,下至大一的學弟全部出席。
「學弟已經夠幸福了,第一次的家聚就能全員到齊,這可是我大一時夢寐以求也求不到的。」
「為什麼?」學弟不懂地問道。
「沒什麼,我只是提醒某位春風得意的學長,記得兌現他以前開出的支票,好好請我們一頓,對不對?」
「沒錯,怎能只有仲斌一個人幸福過頭。」
我和嘉伸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呵?」學弟還是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樣子。
「咳咳……」仲斌很不自然地乾咳幾聲。
「你們就放過仲斌,別再逗他,就是這樣他才不敢把學嫂一起帶過來。」瞧仲斌被我們糗得說不出話,聖欣也只得忍住笑意幫他解圍。
其實今天的家聚,正是仲斌提出來的。
自從甄試上研究所后,仲斌就三不五時跑到研究室去跟著老闆見習,整個暑假也幾乎都賣給實驗室,沒有所謂的假期可言。
有時候,該來的就是會來。緣分到了,擋都擋不住。
就算鎮日埋首於忙碌的計劃而幾乎淪落到以實驗室為家,仲斌終究遇上了該是命中注定的那個她。對方是同個研究室,剛從北部來到成大念研究所。
於是乎就這麼近水樓台,日久生情,用不了多久就順理成章地宣告正式交往。
人心的轉變,有時簡直快到不可思議。
那個以往破壞我們安寧家聚的罪魁禍首,終於下定決心放棄多年的執著后,也找到了另外的幸福。速度之快,著實令人詫異。
早知如此,我們當初就用不著辛苦地夾在他和聖欣之間,白白活受罪。所以嘉伸和我只要一抓到機會,無不趁機報復,好好消遣仲斌以消我們堆積已久的怨氣。
沉醉在幸福中毫無招架之力的仲斌也只得認命,任憑我們幾個學弟妹在替他慶祝之餘順道挖苦一番。
期盼已久的全家團聚,再加上一個不了解前因後果而總是無法加入話題的學弟,這樣熱鬧和諧的景象真是以前凄涼情境所無法比擬。
多麼希望,這樣的情景能夠一直保持下去,永遠也不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