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船廠裏海馭遙的辦公室,桌上胡亂地擺放著文件夾,啤酒瓶,外賣盒,地上也是亂七八糟,一個醫藥箱敞著口放在牆角,房間里瀰漫著酒精的氣味。
「海哥!」楊剛急匆匆地推門進來,「威哥來了,要見你。」
「我可不想見他。」海馭遙把長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搖晃著椅子,冷冷地說,他瘦了不少,滿臉胡茬子,黑眸中射出冷酷如鷹聿的目光,配上多日不眠充滿血絲的眼白,給人嗜血狂的感覺。
「我知道!」楊剛摩拳擦掌地答應了一聲就沖了出去,在他身後,肖聞走了進來,輕輕地把門關上,猶豫了一下,說:「海哥,你要是不願意見他,我去,探探口風也是好的。」
「沒什麼好探的,很簡單,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黑道上只認誰的拳頭硬,現在誰想退都晚了。」海馭遙冷笑著看看他,「害怕了?後悔了?」
「我不是怕。可是……我們的情況也不是很好,」肖聞斟酌著說,「孔叔有人面,有關係,現在連附近的幾個市都沒人願意幫我們了,海上也被林家的船封了,我們的貨運不進來,聽說,孔叔還和南邊的人有勾結,如果他們派人手滅了我們,將來可以讓他們從這裡走海路販毒……海哥,他們手裡可是有重型武器,弟兄們這一陣傷亡很大,如果再打下去,我怕……」
「還是怕了?」海馭遙從桌子底下摸出一罐啤酒扔給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還知道你沒說出口的話:有人說,我那個弟弟,很不放心我走黑道,想幫我一把,找個不用操心,政府還管飯的地方過下半輩子呢。」
肖聞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跟海先生不熟……」
「那最好,他這個人啊,從小被嚇怕了,一點能妨礙到他的東西都不會留著,就這樣晚上還睡不著呢。哈哈。」海馭遙甩動豐沛的黑髮笑了起來,「我跟他不一樣,該吃該睡。」
他慢慢停住了笑聲,轉過頭看著肖聞:「肖聞,這是沒法子的事,他們只是緩兵之計,在拖時間,遲早也是要除掉我的,可我不會坐以待斃,就算最後他們贏了,我也要讓他後悔不該惹上我。」
被他冷森的目光看著,肖聞不覺冒出了冷汗,他定定神,打開了手中的易拉罐,仰頭把整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幹了,用手背抹抹嘴,一用力,易拉罐被握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隨手往牆角一扔,很乾脆地說:「明白了,海哥你放心,我們不會給你丟臉的!」
肖聞走了,房間里又陷入了沉寂,海馭遙無意識地看著天花板上的花紋,心裡一片空白,很奇怪的,在這生死攸關的血戰前夕,他竟然什麼都不想。
那是因為,只要他的腦子一動,就會想起凌棄,怎麼忘也忘不掉,睡覺的時候都會聽見凌棄細弱無力地叫著「馭遙……馭遙,不要走……不要走……」逼得他一夜一夜地坐到天亮。
緩緩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著凌棄的樣子:尖削的下巴,裹著大大的睡衣,黑眸里象是燃著火焰,跌跌撞撞地追著自己……
「還好……」他長吁了一口氣,「小凌,幸好你現在不在這裡,否則我該怎麼辦?」
我還如何能夠放手一搏?我又如何能把這麼無辜的你,拖到這血腥的漩渦中來?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海馭遙詫異地翻了半天,才從一堆東西中把它找了出來,湊到耳邊:「海馭遙,哪位?」
「小海啊,是我,石叔啊,好久沒見你了,哪天過來吃海鮮吧?帶著你那個朋友一起來啊。」
海馭遙無聲地苦笑了一下:「石叔,你別消遣我了,二三月份,吃什麼海鮮,有您這個電話,我已經承情了,謝謝。」
「嘿嘿,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石叔,這樣不好,您已經退出江湖了,悠閑日子得來不易,還是在家享享清福吧,我們小一輩的事,您就別管了,我自己應付得來。」
電話那頭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是全為你,我是為了和老孔算筆老帳,二十年前,他勾搭外人,把林家逼下了海,干走私的,地上沒塊地盤,等於是替別人跑生意,他倒吃香喝辣,我們弟兄天天海魚罐頭過日子,這口氣我憋了很久了,借借你的光追債,還不行么?現在林家的小子們只盯著他答應給的你那塊地盤,可是我知道,這條老狐狸,說的話就是放屁,搞不好他反過來一口,林家就被他吞了,小海,我老了,老孔也老了,難道我還真到地下去跟他算帳不成?你放心,我沒那麼大胃口,就替幾個林家小的討一塊碼頭落腳地就行了!」
「石叔這麼客氣,到時候自然有道上的規矩,大威的那塊地,我讓出來,B哥那邊,我們一家一半好了。」
「哈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阿B那塊你自己留著吧,靠近你弟弟妹妹家,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也好早知道,就這麼說定了?」
「一言為定。」海馭遙鎮定地說。
「爽快!兩小時之後,海上無阻。」
「謝謝石叔。」
「沒事過來玩,我請客。」
「嗯,我會的。」
剛剛關上手機,還沒來得及放回桌上,就又響了起來,海馭遙都不禁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幾天沒有一個電話,都趕一塊兒了。」
他看了一眼號碼,是海遺珠,沉吟了一下,還是接了:「喂,海馭遙。」
「大哥,是我,遺珠。」依舊是清脆悅耳的聲音,「你好嗎?」
「我?」海馭遙冷冷地笑了一下,「好的很。」
海遺珠頓了一下,聲音放低,輕輕地說:「大哥?生氣啦?你不會也相信外面那些謠言吧?說馭遠要對付你什麼的,那都……」
「不必說了,我從來不去聽這些。」海馭遙打斷了她的話。
「是嘛,我就知道大哥還是相信馭遠的。」海遺珠好像是放了心,快樂地說。
海馭遙不耐煩地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點著了之後說:「沒什麼相信不相信,你也是海家的人,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沒什麼人能絕對相信,我不怕老二在後面搞鬼,就是他搞鬼我也能頂住,有什麼大不了。」
「他不敢的啦。」海遺珠的聲音輕鬆愉快,「不過大哥,你需要什麼僅管開口,我們雖然不可以直接插手黑道上的事,但是絕對會站在你這邊的。」
「是么?」海馭遙不咸不淡地說,「那真是多謝了。」
「大哥,你不要生氣嘛,是不是為了小凌的事?這事情真不能怪馭遠的,小凌偷溜出去,我們都不知道,馭遠也去找過他好幾次,可是小凌就是不回來,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也知道,已經在暗地裡派人去保護他了,不會讓他出事的,你放心吧。」
海馭遙唇邊的冷笑更深,遺珠,馭遠,你們兩個人真不愧是夫妻,也只有你們兩個人,才是真正旗鼓相當的對手吧。
「他已經和我沒關係了,他的事,我也不想過問,還有什麼事嗎?」他低聲地問。
「沒有啦,只是問候你一聲。」海遺珠的聲音還是那麼甜美。
「難得你有這份心,謝了。」海馭遙正要掛上電話,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然一軟,終於開口說:「遺珠,你是女孩子,凡事當心一點自己。」
「我知道了,大哥。」海遺珠顯然很意外,停了一會兒才說,「謝謝你。再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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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一天下午,凌棄帶著手套在後院拔草,春天野草長勢很旺,幾天沒拔就長得老高,草也就算了,最討厭的是馬上夏天到了,裡面會生出各種各樣的蟲子來,叮人一口又癢又腫。
他正埋著頭幹活,一個嫩嫩的童音叫了起來:「凌哥哥,有個大哥哥找你。」
有人找自己?凌棄詫異地回過頭來,午後的陽光正射在他臉上,一陣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來者的臉。
「楓曉?!」
徐楓曉的穿著隨意大方,一點也不像過去那個畏縮的男孩了,漆黑的頭髮微垂在額前,黑框眼鏡也摘掉了,完全顯露出俊秀的臉龐,微笑著說:「凌棄,沒想到是我吧?」
從最初的驚愕中醒悟過來的凌棄急忙站了起來,胡亂地脫下手套,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還行。」徐楓曉淡淡地笑了笑,「我畢業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當見習生,明年拿到律師資格之後,就自己開業。」
「真好。」凌棄高興地說,「哎呀,我們別站在太陽底下,走,進去坐坐吧。」說著領著徐楓曉往裡面走去,他住的是孤兒院里一間儲藏室改的小房間,雖然小,收拾得很整齊,桌面上放著幾本書,一疊信紙。
凌棄給徐楓曉倒了一杯涼茶,是用大壺煮的,顏色暗黑,喝到嘴裡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不多久涼爽的感覺就從舌尖蔓延到全身,連正午的太陽都不那麼炎熱了。
「你怎麼搬到這兒來了?」徐楓曉漫不經心地問,「身體好些了嗎?」
凌棄略微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楓曉靈動的黑眸里閃過一絲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說起過,哦,對了,現在該改口叫海夫人了。」
「二少爺……和大小姐結婚了?」凌棄笑了起來,「場面一定很氣派吧?」
「當然了,一百輛寶馬的車隊,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層蛋糕。」徐楓曉說著自己也笑了,「每個女孩子的夢想也不過如此。」
凌棄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歡保時捷么?怎麼用寶馬送親,不過真夠氣派的。」
「你有什麼打算?」徐楓曉突然問,凌棄被他問得愣了一下。
「我聽說了一些……雖然我不想知道太多,凌棄,你離開海家是對的,但是,你呆在這裡算什麼呢?你……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如果你想脫離海家的話,那也應該離開這個城市啊。」
「我沒想過離開。」凌棄低著頭,輕輕地說,「我喜歡……馭遙……我愛他……」
他抬起頭來,準備看見徐楓曉驚訝的表情,誰知道看見的是徐楓曉平靜的臉,只是淡淡地說:「哦,怪不得。」
這下子輪到凌棄吃驚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訴我了,還說大少爺認為你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把你趕走了。」
「我沒有!」凌棄激烈地反駁。
「我也相信你沒有。」徐楓曉聳了聳肩,「可是你為什麼不找他說清楚呢?躲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凌棄搖了搖頭:「我雖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現在他……很忙,外面很亂,我這個時候去找他,只會給他添麻煩,不能讓他為我分心了……」
徐楓曉默默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問:「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的身體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等外面太平點,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凌棄看著被風吹起又落下的窗帘,慢慢地說,「然後去找他……告訴他,我沒有背叛他……沒有對不起他……我愛他……到他相信為止。」
不知不覺間,晶瑩的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眶,徐楓曉看著他,嘆了口氣:「何必這麼苦自己呢?真要愛得這麼苦的話,不如放棄算了。」
「我不會放棄。」凌棄苦澀地說,「楓曉你該明白,我……對於能抓住的東西,一向很執著,我得到的本來就少,如果再輕易放棄的話,那就什麼都沒了……是啊,如果就這麼走,我以後也許會過著很平靜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樣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機會,就這麼沒了。」
「我明白。」徐楓曉笑了笑,「從小你就愛認死理,誰說也不會聽的。」
「哪有……對了,你這次過來有什麼事么?」凌棄好奇地問。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來探聽之間,你任意選一個理由吧。」
「楓曉,你又來了,被害妄想狂嗎?」凌棄開玩笑地說,「海家沒有逼著你給什麼人辯護做假證吧?」
「那倒沒有。」徐楓曉的神色有些憂鬱,「海家用人是要放長線的,他們已經給我安排好了一切,要我按著他們鋪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個律師事務所,我就只能去開一個,也許將來什麼時候會用上,也許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一個棋子。」他搖搖頭,「沒意思,不說了。」
凌棄同情地看著他:「這麼不願意的話,對大小姐說啊。」
「我不能說……其實,我在學校里成績不好,就是為了這個,可是……他很優秀,大小姐已經說過兩次了,我不能開事務所沒關係,可以讓他去開……可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他有自己的理想,將來他會是個優秀的檢察官,我不能讓他受海家的控制,所以只好我自己來。」
凌棄明白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徐楓曉的情人,不由問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嗎?」
「他不知道,只是見過大小姐一面,沒什麼,大小姐一向不拋頭露面,以後也碰不上,這種事,告訴他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我一個人知道,愁也只愁我一個人。」
「楓曉你也別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樣有壞習慣,喜歡把人往壞處想。」凌棄安慰他。他知道徐楓曉十歲的時候父母雙亡,被親戚們拿走了賠償金后當球踢,最後踢到孤兒院來,看事情難免有些偏激。
「是嗎?」徐楓曉微微一笑,「但願吧。」
他們又東拉西扯談了一會兒,徐楓曉走了,凌棄一直送他到孤兒院大門口,看著他步履輕快地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看楓曉的樣子,他一定是深深地愛著那個『他』吧?
就象是自己,愛著海馭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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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夏天的蟬鳴聲猶在耳邊,秋風已經開始把一夜變黃的樹葉往下掃落。凌棄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搬離了孤兒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規律,下班之後,去發一封信,然後回家,吃過簡單的晚飯後,趴在桌上寫明天要寄的一封信,然後上床休息,休息日去買點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兒院去看看孩子們。
信是寫給海馭遙的,七月份,黑道終於平靜下來,海馭遙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老大,原先圍剿他的幾批人馬偃旗息鼓,偶有幾個逃到外地的也是喪家之犬,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凌棄去找過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廠,現在的航運公司大廈……可是,現在的海馭遙行動比以前隱蔽了很多,他根本見不到面,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望而歸。
他也曾經去找過楊剛,可是電話里楊剛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暴跳如雷,夾帶著粗口把他好一頓痛罵,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就惡狠狠地掛斷,其後更是取消了號碼。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過了,甚至在他公司門口一動不動地等上過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奇的眼光之外,什麼收穫都沒有。他很清楚,再這麼等下去,自己的身體受不了,自己現在僅有的,也只剩下這個還算健康的身體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時間才能見到海馭遙?
所以最後能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寫信。寫到海馭遙現在的航運公司里去,一天一封,從不間斷。
每次把信投進郵筒之前,凌棄都要把信放在嘴唇上輕輕吻一下海馭遙的名字,虔誠得就象是在完成某種儀式,然後帶著所有的期望,投進那個張開的筒口。
幾乎每天夜裡他都會夢見海馭遙,不是最後的決絕離去,也不是憤怒的凶神,而是象在他們最甜蜜的時候那樣,笑著,摟著自己,不時低下頭吻自己兩下,溫柔地問:「喜歡嗎小凌?」
喜歡……喜歡……喜歡……
喜歡你……
慢慢的,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很多時候都是裹著被子,睜著眼睛等天亮,可是,夢裡溫柔的感覺猶在,有的時候,他會出現幻覺,好像海馭遙已經來到了身邊,象從前一樣,把自己緊緊地抱在懷裡,亂吻一氣。
天亮了,幻覺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間里,還是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照舊起床,洗漱,上班,下班之後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飯,寫下一封信,周而復始。
十一月末的一個日子,凌棄正在為沒有暖氣如何度過馬上要來的冬天而犯愁的時候,門被敲響了,他起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來人不耐煩地大敲起來才如夢初醒,飛快地撲到門邊,黑眼睛亮得異乎尋常,顫抖著手把門打開。
是郵遞員,給他一封退信,上面例行公事地蓋著章,四個大字:查無此人。
無力地把門關上,凌棄咬緊牙關才沒有當場崩潰,他沿著牆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緊緊地把信捏在手心裡。
馭遙,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嗎?你用這種辦法表示你的決絕,讓我死心嗎?你是想告訴我,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嗎?
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我不會……
這是我生命里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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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漫長,凌晨五點的時候周圍還是漆黑一片,慘白的路燈照著不大的地面,平時熱鬧非凡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偶爾有一輛車呼嘯著飛馳而過,隨即,世界就又平靜下來。
海馭遙站在頂樓辦公室的窗前,沒有開燈,默默地看著下面,一點紅光在他的嘴邊明明滅滅。
「海哥。」肖聞推門進來,「地盤資料已經全部整理好了,這個月的收入也做好了帳,你要不要過過目。」
海馭遙吐掉口中的煙,漫不經心地說:「什麼都要我這個老大親自過問,留著你們幹什麼?」
肖聞似乎已經習慣了他老大在這個時候的心情不好,不僅沒有識趣地離開,反而走了過來,站在海馭遙身邊,也往下看。
「看什麼看?!」海馭遙口氣不善地說。
「海哥你在看的,一定是好風景了,我們做小弟的,當然要沾點光。」肖聞笑眯眯地說。
「少跟我在這裡胡說,還不快出去做事!」
「海哥,現在早上五點啊,沒到上班時間,天下太平,你還逼著我加班加點,沒天理啊。」肖聞做出一副苦相。
「天下太平,哼。」海馭遙又點上了一根煙,「只要有老二在,天下就不可能太平。」
肖聞奇怪地看看他:「海哥你不是一向和海先生不睦嗎?以前還都不怎麼放在心上的,怎麼最近火氣特別大呢?」
海馭遙冷哼了一聲,他如何能告訴肖聞,之前的不睦只不過是為了瞞過他老爸和別人,演的一齣戲,雖然他對海馭遠可能在當時的黑道混戰中試圖捅他一刀將信將疑,但是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海馭遠居然放任凌棄就這麼離開海家!幸好他沒有出什麼事,如果小凌冒冒失失地就這麼衝出來找他,萬一被孔叔那隻老狐狸抓到,那他之前狠心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他並不怕海馭遠真的和他反目,就算海馭遠真這麼想,可是海遺珠是不會坐視這麼一個盟友消失的,為了牽制海馭遠,海遺珠需要他的力量,同樣的,海馭遠為了對付元老會的人,也不得不藉助海遺珠的力量。
在這麼一個權力鬥爭的漩渦中,為什麼要把凌棄牽扯進來?他根本單純到什麼都不懂,恐怕到現在他還一直認為海馭遠是好人呢!
幸好他平安無事,幸好……
凌棄,放手吧,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我那麼樣地傷害過你,為什麼你還是不放棄?你忘了我,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海哥。」肖聞忽然出聲提醒:「來了。」
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人,穿著黑色的大衣,身形單薄瘦弱,雙手插在口袋裡,彷彿不勝其寒地縮著脖子,慢慢地走到大樓下面。
他幹了什麼就看不見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慢慢地走出來,走到街道的另一邊,抬起頭,看著海馭遙的這個方向。
明知道房間里關著燈,他什麼都看不見,海馭遙還是下意識地向後一躲,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肖聞,惱羞成怒地低吼:「出去!」
肖聞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海馭遙這才平靜下來,額頭抵著玻璃窗,看著下面的那個小小人影。
躲著他,想盡辦法地躲著他,他寫信來叫人以查無此人的理由退回去,於是這個小傻瓜就每天凌晨坐早車繞大半個城市來自己這裡,只為了親手把一封信投入公司的信箱,帶著微薄的希望,等待自己的回頭。
信他一封都沒有看,他不敢,痛苦折磨得他差點瘋狂,明明知道凌棄什麼錯都沒有,可是,他就是不能說!這樣的他還要去面對凌棄祈求自己原諒的那些文字,他倒不如死掉算了!
走吧,凌棄,求求你,離開吧,別再來了,別來了!讓這種痛苦折磨我一輩子,讓你得到幸福吧!
「海哥。」背後肖聞又進來了,「信我拿來了。」
海馭遙猛地回頭,瞪視著這個多管閑事的得力手下,沉聲說:「放下!」
「我知道,老規矩是不是?」肖聞不知是不是皮在癢了,手裡顛倒玩弄這那封信,嘴上說,「你馬上就會把信和以前那些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藏起來,放在保險箱里,藏上一百年,海哥,這麼優柔寡斷可真不像你,男子漢做事爽快點,真要他,就下去抱他上來寵一輩子,真不要,就當著他的面說個清楚,這麼拖下去,幹什麼?」
「肖聞你給我住嘴!滾出去!」海馭遙憤怒地吼了起來。
肖聞看樣子是鐵了心了,聳聳肩:「海哥你收藏這麼多信有什麼用?將來留著陪葬嗎?既然不想看,撕了不就完了,省得佔地方。」說著,雙手抓住信封,作勢欲撕。
「你TMD給我放下!」海馭遙猛衝過去,伸手就去奪他手裡的信,肖聞正想放手,身子被撞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信封,一掙之間,傳來響亮的紙張撕裂聲!
完了!肖聞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這次不知道要斷掉幾根骨頭才能過關,他急忙舉起手臂擋住頭面要害,咬牙準備接受海馭遙的怒氣。
等了一會兒,居然毫無動靜,肖聞大著膽子稍稍放下手臂,看了海馭遙一眼,發現他正瞪視著手上的一半殘信。
他們現在離房門很近,走廊上明亮的燈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正正地照在信上,被撕開了,露出裡面白色的信紙,薄薄的,上面寫著幾個字。
褐色的字……這種顏色他們都不陌生,很多次,他們無動於衷地看著鮮紅變成褐色,很多次,他們抱怨身上的衣服沾了這種顏色很難洗掉,明明是司空見慣的東西,為什麼現在看起來是這麼觸目驚心?!
「拿來。」海馭遙費了好大力氣,才說出兩個字,肖聞立刻把手裡的半邊信遞過去,海馭遙拽出信紙,雙手抖得厲害,好容易才湊到了一起。
「馭遙:
我愛你,我沒有背叛你。
凌棄。」
信上,一共就只有這幾個字,工工整整的。
海馭遙忽然跳了起來,發瘋一樣撲到辦公桌邊,來不及開鎖,狠命一拉,幾乎把抽屜拉散了架,歪斜著拉了出來,抓起裡面放得整整齊齊的信,手忙腳亂地撕開封口。
每一封都是一樣的,只是褐色要深得多,洇透了紙背,像是已經沉澱過的某些記憶,也都是一樣的幾個字:
馭遙,我愛你,我沒有背叛你。
馭遙,我愛你,我沒有背叛你……
馭遙,我愛你……
凌棄在每個夜晚,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用自己的鮮血寫下這一封封信?所有的愛,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傷……
馭遙,我愛你……
我沒有背叛你……
海馭遙的手在發抖,猛然左右開弓狠狠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拔腿就衝出了門,等肖聞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無影無蹤了。
**********
凌棄默默地站在那裡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直到天邊露出了藍紫色的晨藹,再不回去的話,上班要遲到了,才慢慢地轉過身,沿著無人的街道走向車站。
「小凌!」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的肩膀顫抖了一下,自己的精神越來越不行了嗎?都出現幻聽了。
「小凌!」聲音越來越大了。
他站住了,疑惑地分辨著,沒有回頭。
伴著奔跑的聲音,第三聲無比清晰地響了起來:「小凌!」緊接著就是被人一把拉過身子,對上一張在心裡夢裡出現過許多次的臉,海馭遙的臉。
「小凌?!」海馭遙跑得氣喘吁吁,巨大的愧疚感讓他幾乎不敢面對凌棄清澈的黑眸,只是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就這麼看著他。
淚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凌棄傻傻地睜大了眼睛,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里,痴痴地看著海馭遙的臉。
「怎麼不說話?」海馭遙用手去擦他臉上的淚水,越擦越多。
凌棄搖了搖頭,嗚咽著說:「我不能……」
「什麼?」海馭遙不明白。
「一開口……夢就醒了……」
凌棄的淚水落得更凶,期望一旦達成,反而變得不真實,這是不是自己的另一個夢呢?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不是夢!是我啊。」海馭遙猛地把他抱進懷裡,用盡全身力氣緊抱著,心好痛,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凌棄瘦弱的身體冰冰涼,像是根本沒有溫度。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如果自己不出現,他是不是就要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倒下的那天?
凌棄的手微微動了一動,試探著摸摸海馭遙的後背,不確定地問:「馭遙……真的是你嗎?我……真的見到你了?真的……」
「對不起,小凌,對不起……」海馭遙語無倫次地說著,抓起他已經凍僵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你摸摸看,是我,是真的!」
看著凌棄依舊疑惑的樣子,他索性低下頭去,深深地吻了下去。
冰冷的雙唇,依舊是那麼甜蜜,膽怯地,在自己的吻之下開始漸漸地回應,懷中的身體開始顫抖得更厲害,臉上的淚水流入交纏的雙唇,讓海馭遙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小凌……」海馭遙終於結束了這個吻,看著凌棄終於開始泛起紅暈的臉,輕聲說,「不是夢吧?是真的。」
凌棄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自主地笑了笑:「是啊,幻覺……是不會吻我的……馭遙……馭遙……」
他臉上雖然在笑,淚水卻越加瘋狂地流下來,突然伸手抱住海馭遙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著海馭遙的名字,發泄著自己所有的情緒:「馭遙……馭遙……馭遙……」
一切語言都已經沒了意義,海馭遙的喉嚨象是被東西堵上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緊摟著凌棄,不斷輕拍著他的身體。
凌棄哭著哭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沒有背叛你……相信我……馭遙……我沒有……沒有背叛你……」
「我知道,我知道。」海馭遙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恨過自己和海馭遠,「這不是你的錯,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小凌,你聽見了嗎?你沒有背叛我,你是無辜的,錯的是我……」
他猛然收住話頭,如果在這個時候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說出來的話,那從前的事……他和老二合夥整凌棄的那些事……心裡的世界在一瞬間坍塌,凌棄能否受得了這個打擊?他過去的生活都是謊言,如果陡然把真相在他面前揭開,已經很脆弱的小凌會不會就此崩潰?
我會告訴你的,小凌,不過不是現在,等到你已經完全可以接受這些醜惡事實的時候,我會把一切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然後再跪在你面前,請求你的寬恕。
可是現在我不能說,原諒我,小凌,原諒我……
「馭遙?」凌棄抬起眼睛怯怯地看著他,「你相信我了?」
「嗯……」海馭遙幾乎把自己的心揪碎才說出這樣一個字來。
「那你……還會要我走嗎?」凌棄滿腦子都是海馭遙在去年新年之夜絕然離去的背影,他的心很亂,不知道海馭遙會不會……
「不會!」海馭遙幾乎是咆哮著否定,「我……我再也不會了!小凌,這一輩子你永遠也別想離開我!我發誓會好好愛你,疼你的!」
凌棄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以前你也發過誓的……你說……」他的聲音輕得象是在嘆息,「你說決不會拋棄我,決不會讓我一個人了……」
他忽然抬頭,「如果……你再認為我錯了,還會離開我嗎?」
沒等海馭遙回答,他急不可待地用手捂著海馭遙的嘴,「不要!馭遙!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真的不能原諒我了,你就親手殺了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小凌!」海馭遙拉下他的手,激動得眼睛都紅了,「不許你胡說,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離開你,好不好?!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決不會的!」
多說無益,他再次低頭,用一個火熱的吻堵住了凌棄的嘴,讓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深情和歉疚。
凌棄,從此之後,我和你,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城市冬日凌晨的街道,一對正在擁吻的情侶,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在大地上。
原來,幸福,就是永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