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威死了。
死在手術台上。
手術沒到半小時就失敗了,那個活生生的男孩變成了蒼白僵硬的屍體躺在推床上,那張早上還帶著微笑對他打招呼的臉此刻什麼表情也沒有,永遠閉上了眼睛。
上手術室前他還那麼勇敢地對自己說:「我會努力的,殷醫生,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慕秋茫然地把目光轉向旁邊守著愛子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的家威母親,還有拚命抑制著自己的傷心,勸說著妻子的丈夫,只有陡然佝僂的身軀才顯示出中年喪子帶給他多大的打擊。
護士小姐瑟縮在一邊,有幾個已經紅了眼眶。
家威的母親忽然衝過來捶打著慕秋,嘶啞著聲音吼著:「還我兒子來!……你殺了他!殺了他啊……我的兒子啊……我的家威啊……早知道就不讓你做手術……還能多活半年……我的兒子啊……我也不要活了啊……你還我家威……還我兒子啊……」
慕秋痛苦地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任她打罵,耳邊又響起剛才在主任辦公室里主任氣急敗壞的吼叫:「什麼新手術方案!簡直是殺人方案!殷醫生,你要為此負起責任!如果病人家屬追究責任的話,你就準備好吧,病人的手術方案是你定的,我早就說過太冒險了,可你就是不聽!這樣無視上級的領導是要出問題的!……」
可是……直接殺了家威的又是誰呢?
連手術室的麻醉師安淇都忍不住抱怨:「那也叫手術!打開腹腔不到十分鐘就劃破了腹主動脈,鮮血流了一床一地!做到這樣也真夠本事了,一進來就一股酒氣,呸!我還以為是誰打翻了酒精瓶子呢……」
家威的手術根本沒失敗,而是還沒來得及做。
他死於失血過多,一個幾乎是荒謬的原因,哪怕一個實習醫生上台也不會犯的錯誤,更不要說是外科主任了。
唯一的原因是他宿醉未醒,是他昨晚剛和醫療器械的代理商討關於病區馬上要買的儀器,回家太晚。
至於為什麼要到晚上討論,那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家威的父親用力拖開了失控的妻子,還向他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殷醫生,內人太激動了……請你諒解……你為家威所做的,我們都記在心裡,儘管手術失敗了,我們還是很感激你,你已經儘力了……這次又找了主任親自執刀……是家威運氣不好……是我們沒福……還是要……謝謝你……」
他再也說不下去,用力地摟住妻子讓她在懷裡痛哭。
慕秋機械地鞠了一躬,滿嘴的苦澀,他能說什麼呢?說什麼都沒用了,家威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自己又能做什麼呢?什麼也不能做了……
彩綺這時出現了,只瞥了現場一眼,就開始指揮著先給家威母親打了一針安定,騰出間病房讓她休息,然後著人把家威的屍體推到太平間,其餘的護士小姐各回崗位,然後走到他面前,低聲說:「殷醫生,你沒事吧?」
慕秋搖搖頭。
「那請你把家威的死亡病歷整理一下,你是他的管床醫生,這是你最後該為他做的。」
慕秋帶著恍惚的微笑開口:「寫死亡病歷嗎?我該寫什麼呢?寫死因是手術時劃破了腹主動脈嗎?」
「殷醫生!」彩綺的聲音變得嚴厲,「請你不要這樣,這隻不過是例行公事,希望你能調整好自己的心理狀態和承受能力,畢竟這是你為家威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慕秋低下頭:「對不起。」
「你沒什麼好道歉的,我們都知道,責任不在你。」彩綺把病歷放到他懷裡,「幹活吧。」
整整一天,慕秋都坐在辦公室里,等他整理完病歷的時候,已經超過下班時間了,他疲累地站起來,把東西整理好放進抽屜,走出房間。
值班護士看見他站起來打招呼:「殷醫生,走得好晚,又加班嗎?」
「嗯,」慕秋茫然地點頭。
「臉色看上去不太好,請早點休息。」
「謝謝……」
慕秋乘電梯到樓下,通往出口的大門已經關上了,他只有從停車場繞個大圈子。也許是早過了下班時間,一路上什麼人都沒有,只有他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燈拉得很長很長。
停車場里也沒有幾輛車,他心不在焉地經過時,突然有人在黑暗中喚了一聲:「喂,醫生。」
慕秋彷彿被打了一下似的,跳起來望向聲音的方向,雷炎叼著一根煙倚在粗大的柱子旁,今天例外地沒穿病號服,而是一身閃亮的黑色皮衣,緊裹在高挑勻稱的身體上,散發出粗獷的男性氣質,要不是一條腿上還打著石膏,根本看不出他實際上是個住院的病人。
他欣賞著慕秋的目瞪口呆,「怎麼?我這麼英俊,讓你看呆了嗎?」
慕秋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冷淡地就要從他身邊走過,雷炎一把拉著他的手臂,眯起眼睛看著他:「喂,不理人是沒禮貌的喔。」
「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慕秋無力地說。
「對於今天的事,你沒有什麼要說明的嗎?」他玩弄著口中的香煙。
「是啊。」慕秋認命地說,「你不說我倒還忘了,對了,還有你……你也來找我算帳了嗎?沒錯,就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家威,你要打可以動手……我就差被你打了。」
「看樣子你也很有覺悟了嘛。」雷炎『噗』地一聲吐掉口裡的香煙,把他推向身後:「別廢話了,上車!」
慕秋踉蹌了一下,驚訝地看著面前一輛魄力十足的太子車,連他這個從來對機車沒什麼研究的人都看得出這車的不一般來,雷炎想幹什麼?
雷炎從他身邊走過,用不太靈活的傷腿笨拙地跨上了車,回頭不耐煩地說:「你磨蹭什麼?上車啊。」
「你……你要帶我上哪兒去?」慕秋遲疑地問,要打他的話,在這裡就可以了不是嗎?
「怎麼?不敢啊?」雷炎嘲笑地說,「還是要我抱你上來?」
他譏諷的口吻徹底激怒了慕秋,他橫下心來,去就去,大不了被他打個半死,也許,rou體的痛苦還能暫時緩解一下他滿心無法發泄的悲傷……
咬了咬牙,他走過去,比雷炎還要笨拙地爬上了機車的後座。
「抓緊了,否則掉下去我可不管。」雷炎發動了機車,慕秋不由自主地一把抱緊了雷炎的腰,十指緊扣在他的小腹上。緊接著,他感覺到身體猛地一震,好象飛起來一樣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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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市郊公路上,只有一輛車在飛馳,騎士把速度加到了幾乎是危險的地步,遠遠看去,黃色的車燈就象一顆流星在大地上劃過優美的痕迹。
第一次完全感受到速度的慕秋不得不全身緊貼在雷炎寬闊的背上,對方的熱力透過皮衣一陣一陣傳到他身上,男性特有的體味混合著淡淡的煙味滲入鼻中,竟是那麼地好聞。
他手指下雷炎強健的肌肉隨著呼吸起伏著,不管怎麼說,雷炎都是一個健康的,魅力十足的男人,這樣的好男人竟會是混黑社會的,真叫人不敢相信。
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慕秋心裡涌動著一股奇特的暗流,他竟有些希望,這條路再長再長些,最好,永遠騎不完……
或者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吧……
因為……抱著他的感覺真好啊……好象什麼事都不用擔心,天塌下來都有身前的這個男兒為他擋著,可以完全信賴一個人的感覺,那種只要把自己交出去就可以放心依賴的感覺……
緊緊地抱著他的感覺……真好啊……
慕秋不由把自己的臉緊貼在雷炎的後背上,心底里不知什麼地方被溫柔地撩動著,使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他用最後的剋制力壓抑著自己想哭的衝動,自嘲地想著:還沒有墮落到真的在一個男人面前哭起來的地步吧,畢竟,也許他下一秒種就會把自己打得鼻青臉腫了。
雷炎在一個沒有任何拐彎標記的岔路口突如其來地拐下了公路,顛簸的路面震動著兩人,雷炎看上去悠然自得,慕秋可是被狠狠地震了幾下,張大嘴半天才在他的耳邊叫道:「你違反了交通規則!」
「那是啥東西?」雷炎不屑一顧地說。加大了油門。
一股新鮮的,帶著腥味的風強勁地吹過,慕秋使勁睜大了眼睛,遠遠地看見了夜色中模糊的海面,天空灰暗的雲隨著勁風飛快地移動著,雷炎再次加快了速度,海風捲起細小的沙礫打在身上,帶來輕微的疼痛。
「到海邊來幹什麼?」慕秋大聲問,雷炎聳聳肩:「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他操縱著機車從沒有路的山坡上一衝而下,慕秋害怕地閉上了眼,幾乎以為自己要一頭栽進海里去,可是沒有,車輪在柔軟的沙灘上打著轉,停了下來。
「喏,下車。」雷炎頭也不回地命令他。
慕秋依言下了車,雙腿被風吹得僵硬麻木,他一邊艱難地活動著一邊嘲諷地說:「這地方真不錯,你以前經常來嗎?在這裡打死了人就往海里一扔,什麼線索也沒有,是不是?」
雷炎靠著車身站著,在狂風中點著了一根煙,吸了兩口:「你從一開始就認為我要打你一頓的吧?」
慕秋冷笑著站在他面前:「不然你還有什麼貴事嗎?老大?」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讓你失望。」雷炎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猝不及防地揮起右拳,結結實實地打在慕秋肚子上,慕秋感覺呼吸彷彿一下子被奪走了,五臟六腑全移了位,他一頭栽倒在沙灘上,急促地喘著氣。
有什麼熱熱的東西順著眼角慢慢地溢出,在他意識到之前已是淚流滿面,心中繼續有團說不清的情感在涌動著,他拚命想抑制住淚水,可是沒有用,淚水順著面頰流到沙灘上,滲入細沙中,和同樣苦澀的海水混為一體。
「可惡……可惡……」慕秋沒有意義地哽咽著,蒼白的手指緊緊抓住前胸的衣服,心口象被刀子割開了,脆弱的心臟裸露在外任人欺躪,而他只能看著,無能為力地看著,就象……家威死的時候……
雷炎吐著煙圈,無動於衷地站在旁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慕秋壓抑的哽咽終於變成了哭喊,「他不該死的!不該死的!要不是我的話他不會死的!是我害了他!是我!要不是我提出什麼手術方案他根本不會死!」
他跪倒在沙灘上痛哭失聲,象要把自己的悔恨傳達給天國的死者:「是我不好……我要是能堅持下去就好了……家威不該死的!是我殺了他!我是殺人犯!是我殺的!……我殺了他……我堅持要自己主刀就好了……是我殺了他……我怕……是我太懦弱了才害了他……他不該死!他那麼年輕他不該死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呀……」
慕秋語無倫次地說著,在沙灘上摩擦的雙頰被粗糙的沙礫磨出了細小的血痕,他渾然不覺地依舊蜷伏在沙灘上,哭喊著,狂嘯的海風轉眼就把他的聲音颳得無影無蹤。
「家威……家威啊……」他喊著家威的名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猛然,他搖晃著起身,踉踉蹌蹌地撲向面前冰冷的海水!在他跌入海水的一剎那,咸澀的海水淹沒了他的口鼻,窒息的痛苦傳遍他的全身。
慕秋跪倒在海水之中,顫抖得更加劇烈,死是怎麼樣一種感覺呢?他呼吸不到空氣了,每一個細胞都在本能地渴求著空氣,渴求著活下去,但是……沒有……沒有空氣來挽救他……
他不想死,想活下去……可是他呼吸不到空氣了……
他不想死啊……
家威死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的感覺吧,他也不想死啊……
那麼鮮活的生命,那麼青春的少年……他本不該死的啊……
「嘩啦」一聲,有人粗暴地把他的頭拉出海面,黑衣的煞神俯看著他,聲音冰冷得嚇人:「我帶你到這裡來,可不是讓你死的!」
慕秋木然地看著他,獃滯的目光又好象在看著別的什麼地方。
是家威所在的天國嗎?
「喂,你聽見了沒有?」雷炎搖晃著他瘦弱的肩膀。
「是。」慕秋眨了眨眼睛,淚水和著海水一起流下來,「家威死了,他得到了永遠的平靜,而我,得到了永遠的痛苦……他不該死的……」
他忽然拚命掙扎著要逃開雷炎的手臂,兩人在海水裡糾纏成一團:「他不該死的!我告訴你!他不該死的!是我害了他!是我害死他的!你不相信嗎?是我害死他的!我再跟你說一遍!是我害死他的!你聽見了沒有?!你不是想打我一頓嗎?你打呀!打死我最好!我現在情願去死!你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雷炎有力的雙臂緊緊把他的身體圈制在自己的懷裡,慕秋只稍稍安靜了一下,又激烈地搖著頭:「放開我!讓我死在這裡!是我害了家威,我要為他償命!你們不是也說血債血償嗎?讓我死在這裡!我要給家威償命!放開我!放開我!」
帶著煙味的雙唇突然壓了上來,堵住他的嘴,也同時堵住他的哭喊,慕秋愣住了,淚水迷茫的眸子向上看去,看見近在咫尺的,比天上的星還要明亮的雷炎的眼睛。
和他的人一樣霸道的吻落在他唇上,輕巧地吸吮著他的唇邊,待他不由自主地張開嘴時,靈活的舌尖侵略地進入了他的口腔,舔舐著他嬌嫩的上顎,挑逗著他畏縮的舌頭。
雷炎的雙臂還在抱著他,低下頭如饑似渴地吻著他,慕秋只感覺到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來了……可是……為什麼這次的感覺竟是如此甜美……他張開嘴好象要吸入更多的空氣,卻引來了雷炎更加火熱的一波攻勢。
漸漸的,他開始笨拙地回應了,小小的舌尖羞怯地探入對方的口腔,雷炎立刻感受到了,熱情似火地攪動著他,把他抱得更緊。
慕秋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已自動地環繞著雷炎的背,拉著他更加地向自己靠近,他沉入了幾乎無法思考的眩暈中,一陣一陣從未嘗過的快樂正傳遍全身,他不想放棄,只想抱著雷炎,把這一刻延長下去……
雷炎終於停下了,他稍微離開了一點,端詳著慕秋清秀的臉,還茫然不知出了什麼事的慕秋喘著氣,臉頰泛紅,伸出粉紅的舌尖舔去唇邊殘留的液體,然後,抬起眼睛看著他。
那麼可愛的表情使得雷炎幾乎立刻撲上去,他強力按捺下衝動,一把抱起慕秋,往岸上走去。
突然被那麼抱起就走,還處於失神狀態的慕秋趕忙抱著雷炎的脖子以免掉下去,他就勢把頭枕在雷炎的肩窩,心裡還是一片迷亂:
出了什麼事?
雷炎吻了自己嗎?
自己也回應了他?
他們接吻了嗎?
一般來說,接吻之後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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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海邊一間小小的木屋中,忽然閃起了火光,透過窗戶映在沙灘上,分外地溫暖。
慕秋獃獃地坐在牆角,出神地看著雷炎在忙碌著,他在眩暈中被帶到沙灘的木屋旁。雷炎熟門熟路地打開門,把他放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簡易爐中的木柴,好象有些受潮了,不是那麼容易點著的,他低低地咒罵了幾句,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回來時拎著機車上的油桶,把油澆了一點在火上,火蓬蓬勃勃地燃燒起來,小屋立刻充滿了熱力。
他回身從一邊的柜子里翻找了幾下,拽出一條毯子扔給慕秋:「喏,披上吧。」
慕秋被他弄得一驚:「啊,謝、謝謝……」
他穿著被海水浸濕的衣服的確很不舒服,尤其是海風吹到身上時簡直象鋼針刺骨一般,他笨拙地拉過毯子圍在身上。
「小傻瓜。」雷炎一步走過來,不由分說地解開他的衣服:「你見過穿著濕衣服烤火的嗎?快把衣服脫下來!」
「不要!不要!我自己來就好!」慕秋意識到他的舉動后,嚇得臉都白了,死死抓住領口不放,濕潤的黑色眼睛驚慌地看著他,聲音也變得結結巴巴:「我……自己……來就—就好了……我自己來!」
「隨便。」雷炎出乎意料地沒有勉強他,站起來走了。
慕秋長出一口氣,剛才他還以為這個傢伙終於露出狼尾巴,要霸王硬上弓了哩,雖然他行動不便,但是論體力,自己決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在這麼僻靜的海邊,就算他不怕丟臉地大聲呼救,也不會有人來救他的。
衣服還好辦,濕透的褲子全貼在腿上,不伸直雙腿是無法脫下來的,慕秋提心弔膽地借著毯子的掩護,艱難地脫下了褲子。戰戰兢兢地往雷炎那邊望去,他已經脫下了身上的黑色皮衣,裸露出強勁有力的上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露在毯子外面的白皙的腳踝。
慕秋立刻把全身都縮進毯子里,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有什麼舉動逗引得這頭大尾巴狼色心大動,今晚就上了來。
果然果然!他起身向自己這邊走過來了!慕秋全身都緊張地戒備著,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那高大的身影對他來說幾乎是半夜的惡魔。
雷炎伸手拿過他的濕衣服,一邊掛在爐火前一邊調侃地說:「既然你覺得穿著濕內褲比較舒服,我也就不勉強你脫了。」
被他那麼一說,慕秋才驚覺自己的內褲濕乎乎地貼在下身上,的確很難受,但是要在這個傢伙面前脫得一絲不掛,不是簡直好象送上門去說:「請吃我」嗎?
他正在猶豫的時候,雷炎又開口了:「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出手的。你大可以放心地脫光了。」
慕秋心裡一松,但馬上疑惑就隨之升起:什麼叫你不會對我出手?你對我很安全嗎?還是我對你很安全呢?那你以前說的那些話,乾的那些事都是在耍著我玩的嗎?欺負我很好玩嗎?
他衝動地脫下內褲,披著毯子站起來,把它掛到架子上自己的衣服那邊,示威地看了雷炎一眼。
雷炎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把受傷還打著石膏的腿伸的筆直,揶揄地瞧著他笑:「這下舒服了吧?」
慕秋本來不想跟他搭話,可是出於醫生的本能開口了:「石膏沾上水了。」
雷炎無所謂地抬起腿:「沒事。」
「明天我給你換一下。」慕秋走回原地坐下。
雷炎聞言立刻緊張地擺手:「謝謝!千萬別了!我可不想再受一次罪,賞賜你還整得我不夠嗎?」
慕秋情不自禁地一笑:「你知道我是故意在整你就好。」
雷炎甩甩半濕的頭髮:「說真的啊,醫生,我剛才真擔心你要在海里淹死呢。你就這麼想死嗎?老實說我可會看不起你哦。」
慕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頭說:「我知道人不該輕易放棄生命,但是……我真的感覺到在那麼的痛苦下,還不如死了算了……因為……我無能為力……面對別人的生命……我無能為力……因為我太軟弱了……起初我以為這只是我做人的弱點,但現在,就有人因為我的軟弱而死了……」
「那也用不著償命啊。」雷炎用教訓的口氣說:「下一次再努力,你又不是沒有明天了,垂頭喪氣有什麼用,一定還有更多的人要你砍……不不不……我是說,要你治……你還有機會的,再說,這次根本不是你的錯。」
慕秋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能是那種冷血害人的傢伙嗎?」他理所當然地說,「我相信你!」
慕秋心裡又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地攪動了:「那……你還帶我到海邊來……」
「我想帶你玩玩啊,」雷炎忽然露出孩子氣的笑,「飆車好玩吧?不過你要是被嚇得尖叫就更好玩了。」
慕秋一瞬間的心軟又消失無蹤,他狠狠瞪了雷炎一眼:就知道!他除了拿自己耍著玩之外就沒有別的念頭了!
毯子是很平常的那種,粗糙地摩擦著皮膚,他感覺到還是有些冷,光裸的皮膚上泛起了雞皮疙瘩,慕秋本能地用雙手搓著手臂取暖。
「還冷嗎?」雷炎上前一步,小屋很小,他這一步就已經離慕秋相當近了,「來,坐到火邊來。」
慕秋依言坐得離火更近了一些,兩人之間的距離更加小了,就在他神思恍惚地看著跳動的火焰發獃時,又一陣寒戰襲來。
「你還真是讓人無法放心哪。」雷炎站起來又到柜子里翻找了一陣,拿著一個扁平的瓶子走過來,打開瓶蓋湊到他嘴邊:「喝一口。」
「是什麼?」慕秋懷疑地問。
「酒,是酒啦,威士忌。喝一口。」雷炎催促他。
慕秋皺起眉頭,嘗試地喝了一口,果然是一股濃烈的酒香順著喉嚨滑了下去,頓時胃部一陣暖意,很快的,全身都暖洋洋了。
「喝酒禦寒,再喝一口。」雷炎誘哄著,「乖……喝下去……」
慕秋定定神,不滿於自己象個孩子般被哄著,一手搶過了瓶子:「我自己來。」雖然味道奇怪,可是能暖和自己也行啊。
「好好好。」雷炎高舉雙手退後一步。
慕秋這才有時間打量這間小屋,簡陋的四壁,簡易爐周圍的牆被火熏得烏黑,牆角有一個舊柜子,除此之外什麼傢具也沒有了,他不確定地問:「你的度假小屋?」
雷炎好象在強忍著笑:「我看起來那麼有錢嗎?這隻不過是我們偶然發現的一個地方,平時沒有兄弟到這兒來,因為太荒涼了,四周連買包煙的地方都沒有,他們情願在紅燈區泡妞。」
慕秋看著地面,雖然稱不上絕對乾淨,但也看得出剛剛打掃過,還有身上的毯子,很舊了,又是剛從柜子里拿出來,卻沒有絲毫的霉味,只有淡淡的肥皂的清香。
「你常來嗎?」他又喝了一口酒,渾身的暖意更甚,這東西喝慣了也不難喝嘛。
雷炎奇怪地看著他:「也不是……經常。」
「你撒謊。」慕秋毫不留情地指責他:「要是這屋子很久沒人來早就一團糟了,你常來,你連毯子木柴在什麼地方都一清二楚。」
雷炎苦笑著:「好吧好吧,我是常來,半夜和人家飆車,沒事就到了海邊,太晚了也不想回去,就在這裡等著看日出。」
「噢,你倒是很悠閑的。」慕秋又喝了一口酒,唔,味道還不錯。
「你要是喜歡,明天我們也看日出。」雷炎興緻勃勃地說,「很漂亮的太陽,你大概沒看過,兄弟們也覺得那麼個大鴨蛋有什麼看的,可就是很美。」
「是沒什麼好看的。」慕秋眼直直地望著他,「你的眼睛只適合看女人臉蛋和大腿。」
渾身不但暖洋洋的,還輕飄飄的,有一種象是要飛的感覺,慕秋滿足地舔舔嘴唇,以前怎麼沒發現這麼好的東西呢?怪不得都說一醉解千愁,現在心情哈到不得了,什麼煩惱都想不起來了,連對面的這個討厭鬼看起來也順眼多了嘛,真沒發現呢,其實他的眉毛很濃,眼睛很大,嘴唇豐潤,長得又英俊又有男子氣概,身材也是一級棒,脫了衣服看得更仔細了:古銅健康的膚色,結實勻稱的胸肌,輕易就能把自己抱起來的有力的雙臂,還有下面的六塊腹肌……再下面呢?好可惜,看不見了……
被慕秋笑眯眯地打量著,雷炎忽然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舔舔嘴唇,沒話找話地說:「可以給我喝一口嗎?」
「不行!」慕秋翻臉比翻書還快,一下子板起了臉。
「算我沒說。」雷炎碰了一鼻子灰。
慕秋狠狠喝掉一大口以饞饞沒酒喝的雷炎,整天欺負我!現在這麼好的東西也想搶我的!你實在是太可恨了!尤其是剛才你在說什麼?什麼叫不會對我出手?果然是耍著我玩的!以前拉著自己要上床全是謊話,就是要看自己臉紅髮窘的樣子,就是要欺負我!
越想越氣,慕秋又喝了一口。
什麼叫你不會對我出手?難道我對你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嗎?知不知道這話很失禮的?我第一次約會的女生就是因為我半個月還不敢拉她的小手才跟我分手的!她也這麼說大概是因為她在我眼裡一點魅力也沒有,可是天知道我是那麼尊重她!我不敢褻瀆她才……
嗯,老帳和現在的事沒有什麼聯繫,喝酒!喝酒!
話說回來,三不五時地偷個吻,每天查房時都要言語調戲,動不動就說「要上你」的是誰啊,還不是你!現在怎麼裝得正人君子起來了?真要你上陣你就蔫了吧?不承認也沒用!你就是要耍我!在醫院裡沒有別的娛樂,連護士長都把你製得死死的,所以你只好欺負我來打發時間,對不對!你別晃來晃去!
酒的滋味真不錯耶。
我天天提心弔膽地擔心自己的後庭貞操,原來你都是在騙人!早知道我還這麼擔心幹什麼?應該在你第一次說的時候就痛快地答應著:「好哇~!到你那裡還是我那裡?」哼哼哼,保證把你嚇死!看你還敢不敢耍我玩了!也許等我主動脫了衣服,你會嚇得抱頭鼠竄了哩!
雷炎莫名其妙地看著慕秋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傻笑不已,最後乾脆象中了體彩大獎一樣放聲大笑起來。心裡有不詳的預感。
「小慕?」他試探地喊著。
「唔,什麼事?」慕秋醉眼朦朧地看著他。
「你還好嗎?」
「我當然很好……沒有比現在更—更好了……」慕秋心滿意足地抱著酒瓶子,「不過……不過你……你馬上就——就要不好了……」
「咦?」雷炎驚訝地看著他。
慕秋對自己能想出反攻的計劃雀躍不已,對啊!他既然只是說著玩的,那自己只要主動引誘他,嚇死他不就可以出這口惡氣了嗎?反正他不會和男人……哈哈哈,到時候一定把他嚇得屁滾尿流!好辦法!好辦法!
「呃……」雷炎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麻煩你解釋一下……什麼叫……我馬上就要不好了?」
「喔,這個啊。」慕秋主動地向他靠過來,毯子拖拖拉拉地,露出雪白纖瘦的半邊肩膀和脖頸,整個人向他倚過來,雷炎趕忙扶住他。
慕秋就勢靠在雷炎懷裡,呼出的熱氣一陣陣噴在雷炎胸前,他仰起酡紅的臉頰,閃亮的眼睛看進雷炎的眸子里去:「井雷炎!」
「是。」雷炎苦笑著答應。
慕秋滿足地在他懷裡蹭蹭,自己先小聲地笑了一氣,然後強忍著笑,湊到他耳邊,吹氣如醉蘭地說了一句:「我們來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