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是我。」

「怎麼樣？惠雯學姐還好吧？」

「我不知道，她現在已經沒有表達情緒的能力，我不知道她現在是快樂還是悲傷？」

「她還沒醒過來嗎？」

「醫生說隨時有可能醒過來，也有可能都不會醒過來……」

「怎麼會這樣？阿鴻，你一定很傷心。」

「已經不是傷心了，我沒有心可以傷了。」

「你要振作，惠雯學姐還需要你。」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需要我的，在送到醫院的時候她手裡還緊緊握著我給她的戒指。」

「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太自責。」

「雖然不是我造成的，卻是因我而起的，我不應該放她一個人左面對這一切，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卻不在她身邊。」

「但是……」

「是我自己太笨了，忙著安撫自己當兵時的寂寞，卻沒有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她一定是掩飾著極大的痛苦，而我……我卻一直都沒有察覺，甚至還有怪她的意思。」

「我可能這一輩子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那你……你會回來嗎？」

「我不能答應你什麼事，我……我恐怕沒有回去的能力了…

「那我……」

「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可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對惠雯是這樣，對你也是……」

「和你相處起來很自然，你也確實帶給我很多快樂，但是自從我見到惠雯之後，我……我才發現那不是愛，而是一種因為寂寞而來的感覺。」

「小菁，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也很值得人家來愛你，我……我沒有資格。」

「阿鴻，從一開始我就怕會發生這種事情，我一直怕只是一個代替品，所以小心翼翼不想造成你的負擔，直到你無意識叫我那一聲小菁，才確定了你的感覺，本來以為可以就此開始擁有我們的一切。」

「但沒想到這一切都是那麼脆弱，惠雯學姐一出現馬上就擊潰了那不堪一擊的感覺，但那個不堪一擊的感覺卻是我所僅有的，我……我僅有的居然不堪一擊……」小菁的聲音愈來愈小。

「小菁，都是我不好，你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並沒有錯，是我沒有準備好，沒有準備好就接受了你，糟蹋了你對我的付出。」

「沒錯，都是你不好，為什麼你不養好傷才來接受我，卻拿我來幫你療傷，你的傷口痊癒了，那我的傷口怎麼辦？」電話那頭傳來急切的呼吸聲。

「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別因為這樣而造成傷害。」

「傷害已經造成了，其實你的心裡一直以來就放不下惠雯學姐，現在你知道她為你付出這麼多，你就更加不能離她而去了，可是我……」我聽到一陣啜泣。

「小菁……」

「愛是需要兩個人共同付出，沒有人可以承受獨自付出太久，我以為已經等到你也可以一起付出了，卻沒想到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只在我心裡淺淺留下一陣漣漪就要走了。」

「我恨你，但是我可以原諒你，因為我自問比不上惠雯學姐，站在同樣女人的角度甚至要給她最大的祝福，阿鴻你很幸運可以擁有她，但你也不幸地不能長久擁有。」

「這是對我的懲罰吧！」

「如果你打這通電話是為了面對真實的你，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做到了。」

「對不起，小菁。」

「我會受傷，不過你受的傷更大，下次，如果有下次的話，我會再等久一點。」

「所以，再見了，學長！」

「再見了，學妹。」

拿起電話時，覺得它沉重異常；可是當要放下，卻感到輕盈無比，對小菁也是這樣的嗎？

我知道是對不起小菁的，不管如何都不應該讓她成為替代別人的身影，她說的對，我終於能面對最真實的自我，那個從來沒有把你放下的我才能夠毫無愧疚面對的。

看著桌上的紙鶴瓶和日記，卻還不知道你許了什麼願望，將紙鶴一隻一隻地細數，總共有九百二十三隻，在空了的瓶子底發現了戒子，那個以為你丟了的戒指，原來你是用它來豢養紙鶴！

紙鶴還沒完成，那心愿一定還沒許吧……

再度打開日記本，拿出還沒摺成紙鶴的色紙，開始你未完成的心愿，每完成一隻紙鶴，就更貼近你摺紙鶴時的心情。

我的紙鶴顏色比較奇怪，你用意念摺著紙鶴，我卻是用淚水，完美健康的紙鶴載著你幸福的心愿；斑駁淚痕的紙鶴載著我悔恨的思念。

完成了七十七隻紙鶴，加上你的九百二十三隻，有了可以許願的千紙鶴，我把它們一起放在瓶子里，雖然不知道你要許什麼心愿，但是現在我可以許一個心愿了。

走上屋頂，今天的雲層有點厚，把太陽擋在視線外，天空是一種深邃的藍色，就像此刻有一股哽咽的淚水把胸口緊緊地包住。

起了一陣風把雲層稍微吹散，一條條的光線從雲縫中灑落大地，彷彿是直達天堂的捷徑。打開瓶子抓起一把紙鶴，攤開手心讓風帶領它們，一隻只地，順著光線飛向天空，我一把一把地輕放，直到視線中充滿了無數的紙鶴，我知道那是一千只可以許願的紙鶴，我向著它們飛去的天空大喊：「你不會孤獨地死去，因為你帶著。我全部的愛！惠雯你聽見了嗎？你帶著我全部的愛！」

「你怎麼能就這樣走了，留下我一個人！」

「醒過來吧！為了我醒過來吧！」

「既使只有一天也請你醒過來吧！」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你聽……」

不知道喊了多久，直到喉嚨發不出聲音，握著欄杆的雙手因為用力過猛麗微微發抖，天空中已經看不到紙鶴飛翔，但迴音還在心中激蕩！

你聽到了嗎？

遠方的雲飄了過來，收起用光線鋪成的路，似乎還飄下了雨滴，因為我發現雙頰是濕的……

紙鶴已經飛走了，它們到哪裡去了？不管它們去了哪裡，都帶著我的心愿……

回到床上已經筋疲力盡，連腦中的活動都幾乎停止，再過一下……再過一下也許我就能遇到你，因為朦朧中看到乘著千紙鶴而來的你……等我……等等我……

我不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只聽到惠雯的爸爸在電話那頭大喊：「惠雯醒過來了！你快到醫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