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昊天出華月,茂林延疏光。
鼓落一更,永嵊皇宮的寶和殿上燈火通明。美饌千品,旨酒萬鍾,管弦鐘鼓樂聲不絕,觴爵交錯。
永嵊帝聶琦正率朝臣宴請萬煜使者馮侍郎,幾位王爺側席作陪,唐潛便裝立在聶瓔身後,駱譽則坐在另一側,看著大殿上妙音齊奏,鐘鳴鼎食,眼中露出笑意。
沐青此刻就立在他身旁,對,是沐青,而非聶珽,因為可以揭破他身份的人永遠不會再出現了,他自稱神算,說到算計謀籌,開心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身份權位他要,愛,他也要!
今晚夜宴的幾道主菜都出自沐青之手,只要得蒙皇帝青睞,再憑自己的舉薦,將來御膳房主管的位子非沐青莫屬,他知道沐青酷愛烹調,他就投其所好,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信任。
那晚開心走後,駱譽就叫醒了沐青,看到那雙亮眸中閃動的惶惑不安,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曉夢的藥力讓沐青把很多事都當成了夢,只隨口問起開心,駱譽只說離開了,他便再沒問下去,只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夜宴的準備上,也是,這次夜宴有關沐青將來的御廚之路,當然要全力以赴。
究竟何為夢,何為真,只有自己知道,就算沐青把那些過往當成真實,自己也會告訴他那是夢,沐青不會懷疑,因為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從來沒有懷疑過。
駱譽垂下的眼帘里溢滿笑意,想起初遇時沐青看著他那一臉的驚艷,而他也震驚於少年眼神的清亮無塵,像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沒有美玉晶亮,卻透著淡然質樸。
沐青很輕易地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份,他看出少年眼裡的愛慕和情意,看著他一路精心調製佳肴來討自己歡心,並將從不離手的一枝銀簫贈給自己,說那是師父留給他的遺物,也是他最珍貴的東西,送給自己,是為了定情。
他對開心說的那些調教的話都是騙人的,一路上沐青敬他如天神,莫說調情,便是簡單的接觸沐青都會緊張不已,他告訴沐青自己是進京客商,儘管那隨口編來的謊言漏洞百出,沐青也絲毫沒有懷疑。
他不想殺沐青,一路行來,他已習慣了少年的傾慕和照料,不求半點兒回報的感情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再遇到了,如果不是因為沐青的身份,他想自己一定會將這個人緊緊抓在手裡,可是,沒辦法,那個能輕易混進皇宮的絕好機會,他不可以錯過!
京城越來越近,該問的他也都問出來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於是那天他騙沐青穿上自己買給他的衣衫,帶他去千葯山,沐青很開心,卻不知道那衣衫是自己特意為他置辦的壽衣,他想造成富家公子被劫匪擄殺的假相,讓沐青的真正身份隨他的死亡告終。
他忘不了當匕首刺剌進沐青后心時,他回頭看自己的眼神,驚疑、迷惘和不信,鮮血從他口中流出,遮住了想吐出的話語。
「對不起,你說過為了我連生命都可以放棄,所以,原諒我……」
說完,他親手將沐青推下了山崖。
事情發展的如入計算中一樣順利,憑從沐青那裡得到的信物和消息,他很簡單就獲得了聶琦的信任,並得到三皇子這個身份,於是沐青這個人在他生命中徹底消失,直到那晚他嘗到了那道菜,極親切的氣息讓他立刻想到那個曾一路同行的質樸少年……
駱譽抬頭看沐青,他知道沐青永遠不會再記起過往,因為他讓御醫給沐青配的不是能恢復記憶的葯,恰恰相反,那葯會混淆沐青的記憶,讓他以前的記憶越來越淺淡,記得的只有現在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光。
御膳差不多都上齊了,寶殿上的氣氛在馥郁酒香的薰陶下達到了頂峰,馮侍郎搖晃著站起身,向聶琦深施一禮,道:「多謝皇上設宴款待敝國使節,馮兵在此敬皇上一杯,祝永嵊萬煜邦交永駐,天佑兩國富強鼎盛,子民世代交好。」
聶琦微微頜首,便有內侍上前為他斟滿酒,他向馮兵端起酒杯,兩旁臣子見狀,連忙紛紛站起,舉起酒杯,齊道:「天佑永嵊萬煜千秋萬代,國盛民強!」
香醇酒氣在杯中旋繞,聶琦舉杯正要飲,忽然一聲清喝在殿前響亮傳來。
「皇上小心,酒中有毒!」喧嘩響起同時,一個內侍打扮的少年飛身躍進,跳過兩旁侍衛人牆,衝到殿上。
見那內侍竟是開心,駱譽驚疑萬分,顧不得猜想他為何尚在人間,慌忙站起身,喝道:「有刺客行刺皇上,還不拿下!」
「皇上,小人不敢有行刺之舉,只是得聞有人在酒中下毒,故來稟報,請皇上恕小人驚駕之罪!」
開心被侍衛們擋在殿前,但聲音清亮,瞬間傳遍大殿,聶琦微皺了下眉,揮手讓侍衛閃開,道:「近前回話。」
「謝皇上。」
開心推開侍衛,一揮衣衫,洋洋得意走進大殿,經過駱譽身邊時,橫掃了他一眼,駱譽森然道:「你要小心答話,可知欺君該當死罪,若因此株連家人,那便後悔莫及了!」
「請王爺放寬心,我的家人現在已然無恙,我之所以沒如你所願離開,是要告訴你,我開心門下名言——一旦握進手的東西,到死都不會再放開!」
駱譽小窺了暗影的實力,鐵戰在被他控制時留下了聯絡暗記,通過暗記,暗影的門人分散找人,不過一天時間便有了他們的消息,為免打草驚蛇,開心一直沒動手,剛才在跟同門一起把鐵戰等人救出后,這才趕過來。
看看立在駱譽身旁的沐青,他正靜靜看著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緊張擔心,讓開心的心一陣抽痛。
看來,即便他們之間已化成一晌春夢,木頭還是在意自己的,可是,以後呢……
他知道,當自己說出實情后,一切都會改變,可是,他不得不這樣做。
也許自己生來就是不幸之人,但他希望沐青可以得到幸福,他該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一輩子都寄居在那個蛇蠍心腸的人身邊。
開心走到距離聶琦十步之外的地方立住,躬身施禮,道:「皇上,請將酒給小人,小人可證明其中有毒。」
聶琦點點頭,內侍總管小五將那杯酒端給開心,開心將酒杯一甩,醇酒線般潑出,灑在地上,頓時嘶聲不絕,地面騰起一層白霧。
大殿上立刻響起一陣驚呼,開心將杯盞還回,駱譽忙近前稟道:「皇兄萬不可被小人蠱惑,夜宴上所有酒水菜肴都有試毒,絕不可能混進毒藥,這分明是開心故意做的手腳,他預先將劇毒藏在指甲里,剛才潑酒時,只要稍加碰觸,酒自會變得奇毒無比。」
這傢伙眼睛還真毒。小把戲被看破,開心沒驚慌,反駁道:「王爺這麼著急定我的罪,難道是怕我把你投毒一事公佈於眾嗎?」
駱譽一陣冷笑,正要反駁,聶琦抬手打斷了他,問開心。
「珽王與朕有手足之情,他為何要加害於朕?」
「回皇上,因為他根本不是什麼三皇子,他是萬煜攝政王楚玄派來的姦細駱譽,妄圖加害皇上,以防皇上相助萬煜王,破壞他們篡權之舉!」
大殿上驚呼聲更響,馮侍郎慌忙上前稟道:「皇上切莫信小人謠傳,敝國絕無加害皇上之心。」
開心將馮侍郎扯開,搶著道:「小人可證明這個三皇子是假的!」
他手指立在一旁的沐青,道:「沐青才是燕妃的親子,真正的三皇子聶珽!」
駱譽冷笑一聲,向聶琦道:「皇兄天威隆盛,必定明白臣弟是被冤枉的,這人在此信口雌黃,欺矇皇兄,請皇兄治他不敬之罪。」
「小人沒有信口雌黃,請皇上讓小人解釋清楚。」
駱譽還要再說,聶琦擺手讓他退下,對開心道:「你說。」
開心看沐青,見他沖自己用力搖頭,似是示意自己莫再講下去,他狠心避開眼神。
箭已離弓,無法再回頭了。
「是這樣的。」
開心將沐青進京尋親,中途與駱譽相識,之後被駱譽推下山崖,並冒他之名入宮等事詳細述說,大殿上一片空靜,隨著開心的敘述,眾官員眼神都不斷掃向駱譽,臉上均現疑惑。
聽罷,聶琦不動聲色,道:「說的倒很有條理,那麼,這些內情你又是從何得知??你若早知,為何現在才來稟報?」
開心再次看向沐青,見他神情已恢復淡然,只是靜靜聆聽。
決心下定了就不能再猶豫,開心定了下神,緩緩道:「因為駱譽跟唐門門主勾結,而門主唐潛是我的父親!」
他沒有冤枉唐潛,暗影查到的情報,昨晚唐潛將劇毒給了萬煜的姦細,那人就混在來訪使節之中,跟駱譽一起去取的葯。
那種毒叫碧雲,師父告訴他,跟當年毒殺燕妃的毒一樣,碧色的雲花,應在最美的瞬間凋零,就像燕妃的命運。
駱譽臉色一變,唐潛更是面無血色,急忙從聶瓔身後奔出,來到開心面前,按住他肩膀,驚訝萬分的看他,這張秀氣臉龐依稀透著跟他母親一樣的艷麗,微薄雙唇輕輕抿住,眼裡散著冷靜漠然的光。
「凱兒,你是凱兒!」
尋找多年的孩子突然出現在面前,唐潛早忘了此刻自己身處何方,興奮得大叫出聲,完全沒察覺到開心正在指證他的罪責。
開心垂下眼帘,點了點頭,不管怎麼不情願,眼前這個男人都是他的父親,可是父子在這種場合下相認,只讓人感到可笑。
駱譽冷笑起來,大叫:「荒唐,真是荒唐,什麼姦細,什麼下毒,若可以隨意下毒,那負責試毒的官員都用來做什麼?」
秘密已被開心全抖了出來,駱譽現在色厲內荏,只想儘快找到攻擊對方的把柄。
那毒藥是被楚玄手下硬逼,被迫去取的,之後那名手下便被駱譽設計軟禁了起來,他今晚並沒帶葯來,因為他想得到的是權位,而非皇帝的性命,現在他已將財富權力抓到了手,沒人可以再奪走它!
開心瞥了聶瓔一眼,淡淡道:「試毒官員有一大半都曾是大將軍的屬下,他們為什麼試不出毒,那要問將軍了,將軍將唐門門主隱名帶入宮廷,參加夜宴,可能是想讓他教導那些官員如何試毒吧。」
永嵊的大將軍、二皇子聶瓔一直坐在側座看這場好戲,沒想到開心話鋒一轉,扯到了自己身上,他俊眉一挑,看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葯官。
皇后傅千裳則手撫額頭,一臉天快塌下的表情,天知道今晚開心怎麼好像吃錯了葯,一開口就得罪了兩位皇子,這事鬧大了,連自己都保不住他。
還是直接請人幫他選塊好的風水寶地,也不枉兩人相交一場。
其實聶瓔究竟有沒有跟玩煜姦細勾結下毒,開心並沒查出來,時間太緊促,他只查到聶瓔跟唐潛會過幾次面,唐潛又將劇毒給了萬煜使節,不過,早在之前便有聶瓔的驍騎營逼宮之事發生,聶瓔手掌永嵊半數以上兵權,卻始終屈居皇帝之下,只怕心有不甘,與外族勾結,互謀其利也未可知,所以,開心毫不猶豫就將他推了出來,暗想只怕皇帝也早想除掉這個功高震主的傢伙了,自己就助他一臂之力。
唐潛歡喜了半天,終於聽出話頭不對,忙道:「凱兒,你誤會了,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
他想拉開心的手,卻被開心躲開,走到沐青面前,將他拉到前方,對聶琦稟道:「事情前因後果就如小人剛才所說那樣,沐青才是真正的三皇子,不管那個冒牌傢伙用什麼信物騙取了您的信任,有一樣他絕對偽造不來,那就是沐青右腳下的紅痣,腳踩七星之相!」
開心之所以可以肯定沐青的身份,是因為那晚無意中看到的,沐青腳下的體痣模樣,那個七位方陣,謂天罡。
腳踩天罡北斗,璇璣玉衡,以齊七政,居位紫宮,乃帝王之相。
沐青才是真正的皇子,以當年太上皇對燕妃的寵愛,若非事出變故,說不定這天下江山都是沐青的,也許這也是太上皇偷偷將他送出宮的另一個原因,身居奇位,必受眾人覬覦,為了保他,所以放他離開。
而此刻在文武百官面前公開沐青的身份再合適不過了,懾於悠悠眾口,就算知道他有腳踩七星,手掌天下之命,皇帝也不敢對他怎樣。
果然,此話一出,大殿上頓時一片嘩然,連素來沉穩篤定的聶晶琦也失聲叫出:「腳踩七星!」
駱譽臉色瞬間鐵青,看著沐青,駭然叫道:「不可能!你沒告……」
話說半截,慌忙懸崖勒馬。
這麼重要的事沐青不可能不對他講,皇帝也不可能不驗證,是哪裡出了差錯?還是,開心在故意誘他自暴身份?
「因為,這件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沐青凝視著駱譽,半晌,緩緩道。
師父曾說過他身上有個秘密會招致不祥,所以用藥水為他掩住了,等他成人後,那秘密會自動顯露,他後來才知道,那所謂的不詳是腳下的七顆紅痣,在他跟開心歡情后顯現了出來。
「駱大哥,你該知道,對你,我不會保留任何秘密。」
他唯一沒說的是有關銀簫的武功,不是故意隱瞞,而是擔心駱譽知道了他的戾性後會嫌棄他,他曾一度想說的,就在千葯山上,可是那柄冰冷的匕首封住了他的話,還有……他對駱譽的仰慕和情意。
駱譽臉色更加駭然,失聲道:「你、你想起來了??不會的,那些葯……」
「你讓御醫給我煎的葯我沒有喝。」沐青淡淡一笑。
作為一位王爺,駱譽對他實在太好了,好的讓他覺得其中別有用心,所以也就潛意識的去提防。其實當喜歡一個人時,即使失憶,對那個人的傾慕也不會變,如果之前沒有遇到開心,沐青想自己一定會再喜歡上駱譽,輕易被駱譽哄騙,不是他太笨,而是那份熾熱感情蒙住了他所有心智,後來他才知道那種感情只是一種年少輕狂的依戀,並非真正的愛。
沐青伸出手,取回別在駱譽腰間的那枝銀簫。
「屬於我的東西,現在該還給我了。」
取回相贈的信物,也取回付出的感情,他知道自己不會再愛上駱譽,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愛的人。沐青走到開心面前,看著他的臉因為自己的靠近變得煞白,單薄身子輕微抖動著,讓自己心疼。
「原來你是唐潛的兒子。」
剛才沐青和駱譽的對話開心聽得清清楚楚,沒想到沐青已恢復了記憶,自己曾經萬分盼望的事,現在卻好希望他永遠都記不起來。
不敢抬頭看沐青,哪怕一點點憎惡不屑的眼神他都不願看到,開心定定神,極力讓自己可以冷漠的說話。
「我是唐潛的親子,真名叫唐凱,你真愚蠢,到現在才看出來,難怪會被人耍得團團轉,要不是怕皇上被奸人所害,我才懶得淌這渾水。你現在知道我是你仇人的兒子,要是想報仇,盡可放馬過來,不過我勸你,最好提前準備好棺材,因為我下手不會留情……」
恍惚間看到沐青的手掌揚了起來,對,狠狠地打下去,打碎他的情意,讓他可以徹底絕望。開心今晚來是抱著自暴自棄的念頭的,他知道自己得不到沐青的愛,那不如就讓他恨自己,讓他這一輩子都忘不了自己這個人,哪怕只是憎恨,也好過被徹底遺忘。
手掌落了下來,沒有預料中的痛,掌心輕輕貼在開心臉頰上,粗糙肌膚觸到他尚未完全消腫的臉,他忍不住抽了口氣。
「很痛是嗎?可憐的開心,他為什麼要下這麼重的手?」
開心訝然抬頭,沐青漆亮的眼瞳里沒有憎恨厭惡,有的是滿滿的疼惜。
「這就是你給我下藥的原因嗎?因為你怕我知道你的身份?」
「你沒喝那茶?記、記得我們的事?不把那些當成夢境?」
事情發展太詭異,以至於一向伶牙俐齒的開心也變得結結巴巴。
「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忘了你,你的生死契比葯可厲害多了。」
其實沐青根本沒喝那杯茶。開心沏的茶,打死他都不敢喝,無事獻殷勤,半個大腦想都知道有問題,而之後駱譽跟開心的對話也證實了他的推想。
「那、那你是什麼時候恢復的記憶?」
「跌下山崖后,記憶就在一點點恢復,在殺金彩子時,記憶就徹底恢復了。」
「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
沐青看了駱譽一眼,「說了的話,現在我們還能站在這裡嗎?」
在知道他失憶時,駱譽對他會像情人一樣溫柔,但一旦觸及到切身利益,駱譽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除掉他,所以那個時候,最聰明的辦法就是繼續裝失憶。
沐青一直跟在駱譽身邊體貼照顧,不是因為喜歡,而是防他傷害開心。
所以,開心的離開對沐青來說有利無害,身份這種事他從來沒在乎過,他想好了,等夜宴過去,他便找機會離開珽王府,去找開心,沒想到開心會自動出現,還爆出這麼驚人的消息,當聽到他說出自己的身世后,他就知道今晚一切只怕不能善了了。
「你都記起來了?那你還……在意我?我是你殺母仇人的兒子,你不恨我嗎?不想殺了我為你母親報仇?」開心瞪著濕潤潤的眼睛看沐青,可憐巴巴地問,聲線還發著輕顫,一副即將被主人遺棄的小狗形象。
沐青皺皺眉,突然笑起來。
平時霸道粗魯的開心讓他喜歡去捉弄,而此刻的人兒則讓他滿心的憐惜,怎麼會怪開心呢?這世上因為有開心,才有沐青,自己這條命是他救回來的,從他將自己撿回家的那刻起,他們便生死相依。
「為什麼要怪你?那件事又不是你做的,你不覺得為別人的過錯而讓自己不快樂是件很笨的事嗎?」
「真的?」不確定的反問,讓沐青看出開心現在有多茫亂,平時他總像只小刺蝟一樣豎起尖銳的刺,也許只為了包住那顆膽怯的心。
「當然是真的,那份契約太苛刻了,苛刻的我根本不敢離開,所以,你也不許棄養。」
不棄養!不棄養!
忘了此刻他們是在百官面前,情意綿綿之下,開心高興的用力點頭。
該死的木頭,要是早對自己表白,自己也不會傷心了好幾天,還聽任駱譽威脅,更甚至冒著被砍頭的危險來大鬧皇宮。
想到這裡,開心忙拉住沐青的手,轉身向聶琦笑盈盈地道:「皇上,您都看到了,沐青才是真正的三皇子,他已經恢復了記憶,詳情就由他敘述好了,您看要不要先將那個冒牌貨抓起來,再換個地方詳談?」
他什麼都沒看到,他只看到有兩個不拘禮法之人在大殿上公然調情!
聶琦高坐殿前,神色陰沉,聽了開心想當然的話,冷冷一笑:「荒唐!朕的三皇弟乃名正言順入宮認親,何來頂替之說?腳踩七星更是一派胡言,你二人敢在朕面前拿皇室親脈做文章,足見居心叵測,按律當斬,來人,將他們拿下!」
聽聶琦言下之意,似乎他們若有反抗,便當場誅殺,開心大驚,連聲叫道:「是否真偽,一看便知,請皇上驗明正身……」
話音未落,眾侍衛已然圍了上來。
永嵊民風開放,不過還不到在殿上毫不忌諱大吐情愫的程度,開心一向任意慣了,俗事禮法全不放在眼裡,沐青卻是質樸個性,全然不通禮法,剛才一番對白兩人都不覺怎樣,殿上的文武百官卻個個聽得心驚肉跳,但見皇上不語,誰也不敢打斷,此刻終於等到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哪裡還忍得住,紛紛喝斥二人膽大妄為,其心可誅。
見聶琦神色陰冷,對自己的辯解毫無反應,開心驚怒交集,突然明白了他的用心。
聶琦是故意要致他們於死地!
腳踩七星,手掌天下,已犯了皇上的忌諱,為了江山永固,即便沐青是真皇子,他也不會承認,非但不承認,還會找借口除掉他們,而現在正是殺他們的大好機會,又怎麼會聽自己辯解?
唐潛護子心切,剛剛相認,便見他被誣陷,忙想開口求情,卻被聶琦冷眼逼回。
這跟之前商議的不同,他已將三皇子不識碧雲之事上稟了,皇上應知開心沒撒謊,為什麼還要這樣做?難道是忌諱沐青腳踩七星,想藉機除掉他嗎?
若換了他人,唐潛自樂得看熱鬧,可眼前這二人,一個是親子,一個是情人的孩子,都不容有半點閃失,眼看侍衛們上前將他們團團圍住,心裡已打定主意,且暫觀情勢,必要時便是拼得跟皇帝翻臉,也要保護他們周全。
見情勢不妙,開心對沐青小聲道:「別擔心,我有辦法離開。」
雖說開心這次來是抱著必死之心,但能不死當然還是不死,所以來之前他與離雪等同門商議過,以一個時辰為限,若一個時辰內他無法脫身,他們自會設法援救,暗影門下武功都非頂高之輩,但個個精通奇門遁甲,門眾又多,即使天子面前救人也非難事。
剛才開心在殿上看到了同門做的暗記,知道他們已布好退路,不過事情發展跟他原來設想的大不相同,現在多了一個人,逃離就困難了許多,只能再想辦法。
思慮間,侍衛們已揮刀擊來,沐青忙拉開心閃身避開,「躲在我身後。」
開心那幾招破功夫就沒必要拿出來現眼了,看他跟人對打,還不夠自己擔心的,還是讓他乖乖躲在自已身後就好。
「小心!」冷劍刺來,開心驚叫出聲,卻見長劍被沐青手中銀簫盪開,雙簫相交亮在身前,形成岳獄峙淵停之勢。
雙簫是師父留給沐青的兵器,一簫謂「曲」,一簫謂「沐」,「曲」是師父的姓,而「沐」則是師父情人的名字,卻被開心誤認為是沐青的姓。
自記憶恢復后,沐青就一直默記雙簫的武功,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希望半年空白沒讓武功打折扣,因為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他還背負著另一個人的人生。
想到這裡,沐青清聲長嘯,簫長尺余,雙簫分握手中,一攻一守,同時進退出招,銀簫閃爍飛舞,在身前瞬間亮起兩道銀色光玄,獅眠半載,霸氣猶在,頃刻間便將那些御前三品侍衛逼得連連倒退,眾官卿也慌忙向兩側想讓,生怕刀劍無眼,招呼到自己身上。
難怪木頭簫吹得那麼難聽,原來那簫非樂器,而是兵器。
開心立在後方,眼望沐青對劍英姿,只覺心旌神搖,擔心間還有份莫名憧憬。
駱譽則淡立一旁,默默看他們打鬥,垂於長袖的手中卻握著數枚暗器,本是預備若聶琦有疑,便釜底抽薪,卻沒想到聶琦會命人捉拿沐青。
他在心中冷笑,果然千古帝王,用心無二致,一旦威脅到自己的江山,便是親手足,也會毫不留情的誅殺。
看著沐青遊離於兵器之間,如九天鷹隼,勢去如虹,卻又說不出的逍遙輕靈,那翩然身影似乎不是在跟人搏命,而是舞劍,蹁踺躚身姿飄飄搖搖,帶過一線流水般輕然質樸。
跟他做菜時全神貫注的神情不同,卻同樣透滿了自信傲然,讓人心生嚮往。
竟看得有些痴了,心中恍惚燃起妒火,他為之拚命的是那個小葯官,而非自己……
殿上眾人心思各異間,對戰已過了一柱香功夫,見沐青雙簫輕舞,輕易將自己訓練的侍衛們攻得節節敗退,聶瓔坐不住了,飛身躍起,閃身間,長劍已然飛出,沐青橫簫架住,卻被對方逼來的重力迫得向後退了一步。
一招得勢,聶瓔橫劍當立,揮手讓眾侍衛退下,對沐青冷聲道:「一局定輸贏,若贏了我,你可帶你的小情人離開,若輸,便將命留下!」
說完他才想到身後還有個冷眼旁觀的皇帝,便問:「皇兄以為如何?」
聶琦自樂得看戲,立刻點頭,開心卻急叫道:「不公平不公平!」
天下人都知道他們永嵊的大將軍武功卓絕,沐青剛才跟人拼了這麼久,氣力必不足,再說,即便沐青僥倖贏了,聶琦真會放他們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