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魆魆。

視線所及難辨方向，即使目不能見遠，依舊能感受到圍繞四周的陰森冷氣。

一聲聲似烙鐵般沉重的哀凄、哭嚎、咒怨，彷佛累積了數千年之久，充斥在這幽地之內，再無生機，死氣沉沉，如一潭死水般，毫無動靜。

今日，氣息稍稍有些流動，不見春風，而是有一股更血腥、兇殘的惡氣漫天蓋地席捲而來，震蕩了幽地，令遊盪中尋不到方向的幽鬼們心驚膽跳，紛紛隱匿住自己的氣，不敢如平常般張揚。

他們在世作惡多端，死後又陰魂不散到處危害作亂，因此生無門，死無路，僅能待在這過往的幽地中懺悔。幸者，或者百年、或者千年便可重新再輪迴，不幸者，則是成為另一隻強大惡鬼增強自己能力的補給。

這裡非是陰間地府，而是更下一級的幽地。

感受到那股惡氣好似就算散盡千年也不會消逝，眾幽鬼們紛紛睜大眼想看清究竟是誰，好日後能夠躲避，免得遭遇不測，即便成了鬼，幽鬼們也懂得保護自己。

由遠而近，由輕而重。先傳來的是彷佛能將人拖至幽地最深處的鐵鏈聲，鏗鏗鏘鏘在地上拖行，慢慢地，一點一點靠近，步伐聲也被鐵鏈的聲音掩蓋過，足以想見，鐵鏈不知有多重。

「鏗啷！鏗啷！」聲音逐漸清明許多，幽鬼們屏住氣息一個個縮在角落探頭著，欲看清那個傢伙生得是多面目猙獰。

吏鬼一前一後押解，走在中間那個肯定就是這股惡氣的來源。

那人……不，應該說是鬼了，會來到幽地的都是鬼，不可能是人。

幽鬼們本以為應該會看見一張張牙舞爪、齜牙裂嘴，滿臉橫肉，氣勢凶煞的大傢伙，哪知這鬼生得真是劍眉星目、俊朗無儔、丰神飄逸，可以說除了他眉間深刻的皺摺壞了他臉上的俊逸氣質之外，在他五官上找不到一絲狠厲；即使手上手銬、腳上腳鍊，依然不能折損他威武冷冽的風采，他的氣焰也無法被幽地的鬼氣給掩蓋，彷佛只要他解開身上的束縛就能成為威震一方的霸主。

幽鬼們不禁想著──這鬼究竟生前是什麼人哪？

身上可以背負將近千條以上的魂魄，卻又不像是壞事做盡的惡人。

莫非是將軍？或是皇帝？

無論他們怎麼猜，都不會什麼答案，也只能將自己的疑問放心中，繼續成為四處漂浮的幽鬼。

通過幽地，吏鬼帶著他來到地府內的閻王殿前。

閻王厲目一掃，跪在底下的他仍舊沒有半分懼怕，甚至還無畏地迎上閻王審視的目光，氣勢絲毫沒有被閻王給壓倒。

只見閻王衣袖輕揮，站在他身旁的冷麵判官隨即攤平掌心，不一會兒，另一隻空著的手隨即做出翻頁的動作，在迅速翻過幾頁后，他一雙銳利的眸子注視著底下的他，表情平靜無波。

清冷冰澈的聲音如水一般地開口：

「申屠玉，北漠縱環山的盜匪，生於甲午年三月六日午時，卒於丙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戌時，在生時，一共殺盡兩千五百一十二條人命，但時又有利於他人，雖非出自善心，卻也可功過相抵，因此，處你在幽地待上千年方可輪迴轉世。」說完，判官收回手，負在身後。

跪在底下的申屠玉，即使聽完宣判，面容依舊不見任何起伏。

閻王遂而問：「怎，服是不服？」

他僅輕聲一語。「殺了我，還比較快些，否則不管將我放在哪裡，都將成亂。」篤定的自信姿態，配合他低沉略微沙啞的嗓音更氣勢萬千，銳不可擋。

判官冷眸微瞇，薄怒。

倒是閻王不慍不火地撫著鬍鬚笑道：「哈哈哈，你這到死也不屈服的個性讓本王印象深刻。好啊！判官，申屠玉的罪應該另有方式償還，既然幽地收留不了他，就給他換個地方待著吧。」

「是。」判官再拿出生死簿，手中似有筆，他輕輕在簿子上一勾，做了別的判決。「申屠玉，聽判──本殿罰你得重返人間，同你生前被你所殺之人一一還罪，判你生死一千次的輪迴，直到最後一次完結方可正式結束罪孽投胎轉世。」

「還、罪？」

申屠玉低低重複這兩個字，聲音帶著些許的輕蔑。他既然殺人，又怎會想還罪，沒再回去殺人就不錯了，真是愚蠢。

彷佛是聽見申屠玉內心的輕狂，判官臉上忽掠過一股激涌的怒火，閻王撫須仍是無所謂的模樣，好似沒聽見般。

「生死一千次──你既然重返人間就會有痛覺，那樣的苦絕對比留在幽地還要痛上萬倍，申屠玉，這是你自己造的孽，當然得由你來承受。」依往例，他是不會對這類殺盡千人的惡徒給一絲機會，卻因為是申屠玉，方有轉圜。

他能看透所有人的心，而申屠玉幾乎可說是個無心的人。

在他心底並沒有什麼善惡之分，他的心即使在殺過千人依然澄清如鏡，絲毫沒染上一點黑污，他的殺戮就好似是像他呼吸那樣的自然；倘若讓這樣的人留在幽地，恐怕千年之後依然故我不會有絲毫改變，倒不如讓他重返人間換個方式好好磨一磨，看看有無機會令他真正重生。

聞言，申屠玉仍然維持最初的淡漠。「隨你們擺布了，我無所謂。」

聽聽，這口氣壓根不是妥協、臣服，倒像是一副無所謂狀，不過也不表示他就會乖乖聽話，似是在等待一個奪回一切的契機。

真是好個猖狂的傢伙！

閻王挑挑眉，表情露出了一絲激賞。

即便是惡貫滿盈的大惡徒來到面前跪下，看見他猙獰的面孔，也是會擻抖抖地懼怕，偏偏這個申屠玉氣定神閑地好似在逛他家庭院似的從容悠閑，一點都不敬畏他這個地府最高掌權者，這樣的傢伙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好，那就判你一千次生死輪迴，直到你還盡所有的恩怨情仇方可轉世。」

「假如……我又殺人呢？」抬起的眸子不見兇殘，只有淡淡的冷意，好像他問的是今天天氣如何的簡單問題。

「哈哈哈！」這會兒閻王笑得可張狂了，露出一副好像算準申屠玉會問出這等問題的得意貌，顯然是有所準備，不可能讓申屠玉能夠再危害。「你會不會殺人的問題就等你重返人間就知道了。」

等閻王說完，判官立刻揚聲道：

「帶申屠玉重返人間償還他生前在人間所積欠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