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歌劇上演的大劇院,據說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古老高聳的彎頂下,豪華的水晶吊燈發出璀璨的光芒,給下面走過的觀眾格外增添幾分高貴的光彩,他們衣香鬢影,談吐彬彬有禮,誰也看不出來這裡最受人尊敬禮遇的竟然是黑手黨的家族首領們。
「晚上好……真高興見到你……非常榮幸……你喜歡普拉契尼還是帕格尼尼……今天天氣可真好啊……」埃柯里走在前面,一面跟人禮貌地打著招呼,隨著形勢的變化,現在很有一些人看他的目光已經發生了變化,三個月過去了,年輕的教父挺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對於他來說,一切都在變好。
現在西西里,半島的大家處在一種很微妙的平衡中,每個勢力都在小心翼翼地惦量著自己的敵人,拉攏可能的盟友,貌似平靜的冰面下是波濤洶湧,可以把全部牌重新洗一遍的狂瀾,任何一個大家族的動向都容易踩破那薄薄的冰層,引發誰也無法預知的後果。
「你笑得真噁心。」穿了一身黑西裝走在埃柯里身後半步,行使貼身保鏢職責的托尼低聲地評價,「這裡的每個人都想在你的屍體上撒尿吧!你還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我是很開心……看到我開心,朋友也會高興,而敵人就不那麼愉快了,所以我當然要笑……親愛的托尼,注意你的言辭,你要知道,他們想對我做的事情我也一點不想少做。」埃柯里微笑著四面點頭,步上鋪著猩紅地毯的大理石旋轉樓梯。
托尼簡單地表達自己的看法:「真噁心。」
「埃尼。」一聲清脆的呼喚從下面傳來,埃柯里微微皺了皺眉毛,然後以相當優雅的姿態轉過身來,風度翩翩地踱下樓梯,來到穿著半正式露肩,及膝蓬蓬裙禮服的雷奧娜面前,瀟洒地輕捏住她舉起的小手在唇邊一碰:「幸會,美麗的西西里公主。」
「是啊,我就知道你會來。」雷奧娜俏皮地對他眨眨眼,裙子上艷麗的大花朵圖案,配上她青春煥發的肌膚和明亮的黑眼睛,非但不顯得俗氣,而且更加襯托出她的美麗嬌艷,大顆的鑽石耳環就這麼隨意地掩藏在捲髮間,根本無須任何珠寶,雷奧娜本身就是一顆光芒四射的寶石。
埃柯里含笑放開了她的手,側身對她挽著的男士點頭致意:「很久不見了,堂·特里西奧先生。」
羅伯托·堂·特里西奧,今年已經五十七歲了,花白頭髮身材適中,面容斯文,像個文質彬彬的教授,近年來把家族的事務逐漸交給三個兒子打理,自己不再過問,有傳言他將在小女兒出嫁之後正式退休。目前對於家族之間的戰爭,他一直嚴格約束著手下沒有介入任何一方,但是他三個兒子中的兩個,目標卻都很明顯。
此刻他面對兒子們的目標,態度依然很客氣:「是的,堂·莫拉里納,再次見面,很高興你已經從父親去世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謝謝您參加家父的葬札。」埃柯里態度不卑不亢地說,「對於老朋友能前來弔唁他一定感到很欣慰。」
羅伯托把目光轉向他身後的托尼,身材高大,劍眉濃睫的東方青年,雖然穿著合體的西服,但一股兇狠彪悍的氣勢還是從他的眼睛里咆哮著躍躍欲沖,像一隻野生的猛獸,絲毫不會被世間的枷鎖所羈絆住,注意到他的目光,托尼毫不示弱地張大漂亮的杏仁眼跟他對視著,滿眼裡都是警戒。
「你有個好保鏢。」他笑了起來,「很好的小夥子,可惜不是義大利人。」
埃柯里也笑了,含有深意地回身看了托尼一眼:「對我來說,這不是問題。」
雷奧娜不滿父親和埃柯里都沒把注意力放在身上,撒嬌地搖了搖父親的手臂:「爸爸,請別講這些無聊的話題,我們是來聽歌劇的。」
「哦,當然當然,我的寶貝兒。」羅伯托安撫地拍著女兒的手,又轉向埃柯里,「我們在2號包廂,堂·美拉里納先生。」
埃柯里當然明白這是變相的邀請,他飛快地轉動腦子的時候,已經微微欠身:「我非常榮幸。」
「那麼一會見了。」
雷奧娜彷彿滿意了,甜甜地說聲:「再見,埃尼。」挽著父親的手臂沿著埃柯里讓開的道路走上了樓梯。他們走開一陣之後,托尼才惡狠狠地湊近埃柯里的耳朵:
「太他媽噁心了,教父!」
「托尼,這也是我的工作,現在你明白教父不是那麼好當的了吧?」埃柯里冷靜地回答,緩步向上走去,「這事真有點出人意料……」
走到自己的包廂門前,早已過來「潔掃」的保鏢打開了門,同樣是一身黑色晚禮服的卡西奧站起來迎接他:「您晚了一會。」
「是的,現在去幫我訂束花送到2號包廂。」埃柯里在中間的位子上坐了下來,「要白玫瑰。」
卡西奧有些迷惑,還是點了點頭:「馬上辦,卡片上寫什麼嗎?」
「完全不用。托尼,你坐這裡。」埃柯里對正要關上包廂門的托尼說,指著自已旁邊稍微退後一點的座位。
托尼很不情願地板起一張臉坐了下來,隨手抓起精美的望遠鏡玩弄著:「這什麼?看得更清楚?那為什麼不坐近一點?」
「太近了沒有聽覺上的完美效果,要經過劇院四壁的迴音,歌聲才能達到最佳效果。」埃柯里安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真是絕妙的享受。」
「有看脫衣舞帶勁嗎?」托尼粗魯地把望遠鏡扔還給他,「全是你們這些裝腔作勢的講究。」
「就我本人而言,那是不同的藝術形式。」埃柯里微笑著對遠處的包廂點頭致意,動作優雅到無暇可擊。
托尼厭惡地皺起眉頭:「真他媽的虛偽,教父!」他重重地發著這個單詞的音,「我不禁懷疑你跟女人上床的時候,是不是也在說『那是不同的娛樂方式』?」
「很好,托尼,你開始學會怎麼正確表達自己的想法了,雖然腔調有些怪,而且我認為你是故意的。」埃柯里笑得十分開心.
「狗屎!」
「哦哦,瞧啊,那不是胖子亞爾迪一家。」埃柯里不動聲色地轉開了話題,同時微笑,欠身,「他的妻子還是那麼瘦……真讓人懷疑他們家的餐桌上有沒有女人的位置……他心情似乎很好的樣子,還對我笑,天知道,前天我剛下命令幹掉他兩個手下……那不是堂·菲爾馬的大兒子么……托尼,你看臉上那條疤,是維尼留下的,他經常騷擾我的走私生意,還恐嚇碼頭工會,可惜子彈偏了那麼一點,不過也夠他苦惱的了,尤其是……聽說他還在追求堂·特里西奧小姐。」
托尼一把抓起鍍多望遠鏡看著,卻被埃柯里溫和的攔了下來:「這樣不禮貌,托尼,等歌劇開幕之後,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
「你怕他們知道我在看他們?」托尼漂亮的杏眼裡充滿了嘲笑和不屑,「不是想裝得什麼屁事都沒有,跟個正經人一樣,只是來看歌劇?」
埃柯里笑著所至住他的手,拿走了幾乎被他捏變形的精美望遠鏡,低聲說:「托尼,這就是我的工作,而且,我是個正經人,確實是來看歌劇的……」
他說話時候噴出的熱氣痒痒地觸動著托尼的臉頰,兩人挨得非常近,托尼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荷爾蒙香味,對於毫無經驗的他來說,僅有的感覺就是:很好聞……聞起來很舒服……讓人放鬆……不由自主地想依靠過去……
在他完全沒有自覺的時候,淡淡的紅暈浮上了他俊朗的臉頰,在小麥色的肌膚掩飾下,並不是特別明顯,但埃柯里敏銳地察覺到了,把聲音壓得更低,用幾乎是誘惑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托尼?」
「唔?」托尼傻乎乎地抬起頭來看著他,清秀的臉龐落入他眼中的一霎那,不知怎麼,他居然想起了在那次婚禮上,自己處於生死關頭時,埃柯里變成的那隻高大健壯的雄獸,強悍的身體,光滑的皮毛,充滿力量的四肢,還有熱乎乎的,一直沒完沒了舔著自己的舌頭……
啊!真該死!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然後似乎才發現埃柯里的臉就在如此靠近的地方,急忙滿臉通紅地往後閃避:「你幹啥!「
「你的臉紅得像在發燒。」埃柯里很關心地說,試圖把手伸至托尼光潔的額頭上,被後者一巴掌狠狠打開:「滾回你的位子上做你的正經人!」
埃柯里聳聳肩,果然很端正地坐了回去,繼續親切地跟熟悉的人打招呼,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
門被輕敲了幾下,然後卡西奧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堂·特里西奧小姐非常喜歡您送的花。」
「是嗎?」埃柯里望向2號包廂,果然,美麗的黑手黨公主把一束嬌嫩的白玫瑰抱在胸前,迎上他的視線時,毫不掩飾地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很燦爛。
「是個妙人兒,對嗎,卡西奧?」埃柯里目不轉瞎地看著年輕美麗的女孩子,那是一種讓他自慚形穢的青春飛揚。
卡西奧意味深長地說:「的確。」
燈光新漸昏暗,大幕拉開,今夜的歌劇上演了。
***
幕間林息的時候,埃柯里並沒有離開包廂,他不抽煙,沒必要去吸煙室,把借著黑暗的遮掩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貼身保鏢給搖醒之後,開始很有興趣地給他講歌劇的內容.「這是中國的故事,托尼,你應該會感興趣。」
「你說什麼?剛才那亂七八糟的地方是中國?」托尼指著合攏的大幕,嗤之以鼻,「狗屎!」
「好吧,這顯然是文化認知上的差異,不過這個故事的確發生在中國,你看,強大的皇帝唯一的女兒,因為憎恨男人對女性的壓迫,所以拒絕了所有人的求婚,但是……」
「堂·美拉里納。」一直在頻頻看錶的卡西奧打斷了年輕教父的歌劇普及課,委婉地提醒,「時間要抓緊一點了。」
埃柯里鎮定地抬頭看著他:「我有什麼安排嗎?」
「我相信是有的。」卡西奧嚴肅地說,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斜對面的2號包廂,「您似乎有一個約會。」
「我還以為他提醒你要去廁所。」托尼不高興地說,手掌一揉,印刷得異常精美的介紹手冊被他團成了廢紙,「是啊,有個妞在等你,真他媽的好運氣。」
卡西奧沒有理睬他,催促著:「這是個好時候,顯然堂·特年裡西奧已經默許了你的拜訪。」
「這就是問題所在。」埃柯里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輕地說,「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一絲傲氣和陰森隱藏在年輕教父總是微笑的眼睛深處,他依然微笑,說得很慢很低:「一點都不喜歡。」
卡西奧的臉色更加嚴肅:「您會錯過。」
「我看不出來我將錯過什麼,別擔心,卡西奧。」埃柯里抬起頭看著他,用戲劇化的語調說,「我需要他的援手嗎?不,現在還不,我想跟他聯盟嗎?不,現在還不,我希望娶他的女兒嗎?不。」
「他媽的現在還不。」托尼咬牙切齒的接上一句,「也許不久之後?嗯?那妞還真配你,一對兒裝腔作勢的傢伙!」
「你總是那麼直接,不過我喜歡,親愛的托尼。」
貼身保鏢對這樣的示好一點都不領情,冷冷的說:「我想揍你了,教父。」
卡西奧不得不站到兩人中間阻擋住逐漸升級的衝突,深吸了一口氣:「堂·莫拉里納,還是請您考慮清楚,堂·特里西奧已經有了表示,如果我們不睬不理,那麼這個裂痕很難彌補,尤其是,在特里西奧家族內部,向我們開戰的呼聲很高。」
埃柯里坐正了身子,低聲說:「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過去見他,不過有什麼關係,我不是已經送了一束白玫瑰給他美麗的女兒嗎?作為他告訴我包廂號的回禮……足夠了……卡西奧,你也要想清楚,今天我進了他的包廂,明天整個義大利都會知道,到了後天,也許胖子亞爾迪就會忘記考戈里亞家族搶過他地盤,菲爾馬也會忘記胖子曾經毀過他的賭博生意,他們會立刻成為好朋友,急不可耐地開始對付我……我並沒有那麼天真,認為今夜的一次拜訪會讓堂·特里西奧改變主意來支持我,事實上他的兒子們對我並不是很滿意……」
他笑了起來:「我不會在公眾場合以外的地方接觸他,讓大家疑神疑鬼去吧,最好還搭上他的兒子們……我看得出雷奧娜是個任性的姑娘,會很熱鬧的,我也有些急不可耐了,真傷腦筋。」
「好吧,教父,您說得對。」卡西奧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我最近有些急躁……您知道,壓力太大,有的時候我都覺得我撐不住了。」
「理智些,卡西奧。」埃柯里冷靜地說,「我們不會比敵人難熬到哪裡去……大家都一樣,就看誰堅持得最久。」
他放鬆了一下表情,側過頭去對托尼笑著:「我還是繼續給你講這個故事好了,有個國家的王子,來到中國的都城……」
「我沒興趣。」托尼直接了當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情願睡覺,你有這個時間,就好好想想你腦袋裡那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吧,我可不想你死。」
埃柯里的眼瞎里掠過喜悅的光彩,嘴角一彎:「我不會死的,只要有你在。」
托尼懵懂地皺起了眉頭,他說了句什麼嗎?為什麼埃柯里的表情看起來那麼古怪?他說的話也很古怪……
他沒有考慮太多時間,燈光又暗下來,第二幕開始了。
歌劇結束的時候,已經近午夜了,埃柯里搖醒睡得迷迷糊糊的托尼,給他整理著揉皺的西服:「回家了,托尼,回去可以讓你睡個夠。」
「真他媽的無聊。」托尼睡眼惺忪地站了起來,揮開他的手,「你摸什麼摸!」說完不耐煩地扯開襯衫領口和領帶,暢快地喘了兩口氣,「都完了?」
「是啊,一個愉快的夜晚,女高音很不錯,男高音就差了那麼一點。」埃柯里開門走了出去,「真可惜你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我沒睡好。「」托尼斬釘截鐵地說,「他們太吵了,以前老羅尼喝醉酒打老婆的時候,那婆娘也沒叫過這麼大聲。」
埃柯里無奈地嘆口氣:「這個我們以後再說。」
他們順著人流向出口走去,保鏢們不動聲色地分開在不同的方向,只有托尼留在埃柯里身邊,這個時候大部分觀眾都在門口等待自己的車開過來,人多,擁擠,正是發生意外的高峰期。
「堂·莫拉里納。」在他們背後,忽然響起了雷奧娜清脆的聲音,埃柯里微感意外地回過身,看著在二樓的轉彎處,雷奧娜挽堂·特里西奧的手臂翩然走了下來,腳前別出心裁了一朵半開的白玫瑰。
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她停了下來,貼著自己父親的耳朵說了幾句話,羅伯托慈愛地笑了笑,鬆開女兒的手,看著她輕盈如林間仙女一般地走下台階,自己在原地沒有動。
雷奧娜站在高一綴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埃柯里,習慣地把下巴矜持地揚起:「謝謝您的花。」
「您喜歡的話,我非常高興。」埃柯里目光平視處正是高聳的胸前那一朵半開的白玫瑰,他想把目光移開,但是感覺到身後兩道惡狠狠的視線幾乎射穿自己的背時,還是沒有動。
「在美國的時候,我習慣看完百老匯的演出之後到皇后咖啡館去喝杯咖啡,您呢?」
「一般來說,我都是直接回家。」
「然後喝杯牛奶上床睡覺?您可真是媽媽的乖男孩。」雷奧娜的語調有些高了起來,埃柯里用心平氣和的一眼讓對方安靜,然後才說:「不,回家之後,等著我的還有工作,通常我也會喝杯黑咖啡。」
「那麼,今夜是否可以請我在附近喝杯咖啡呢?」雷奧娜帶著足夠信心不會被拒絕的口氣問,「「如果你不是那麼忙的話。」
埃柯里抬起頭,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這是我的榮幸。」
他伸出手臂,雷奧娜稍微猶豫了一下,把戴著及肘長手套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手臂上,優雅地走下了樓梯站在他身邊:「謝謝,堂·莫拉里納。」
***
秋天的深夜,和一位美麗的義大利姑娘坐在劇院附近的老咖啡館里喝一杯咖啡,耳邊是悠揚的小提琴,對男人來說,的確是個不錯的享受。
同時,站在街頭的樹下,任冷風吹著自己的身體,還要目不轉睛地看著別人在咖啡館里享受,那就是絕不愉快的體驗了。
「真他媽的XX。」托尼情不自禁地拉起西裝的領子擋風,低聲的咒罵著,還有兩個保鏢分散在街道的兩邊,剩下的在車裡等侯,只有他,站在這個可以看清一切的地方。
本來他作為貼身保鏢,是要跟進去的,但那個可惡的女人!用她小鳥一般的聲音說著什麼「我不喜歡後面總有保鏢跟著,堂·美拉里納,難道你連這個獨處的機會都不給我們嗎?」於是那個該死的埃柯里就被沖昏了頭腦,讓他們都留在了外面!
從玻璃窗看進去,裡面燈光昏暗,靠窗的兩個人談得十分開心,埃柯里優雅地用銀匙攪拌著咖啡,而雷奧娜小姐啜飲著一杯番石榴汁,不時很開心地說著什麼,用手撩動秀髮的時候,鑽石耳環在燭光下閃著耀人的光芒。
「她在挑逗男人。」托尼不知歹覺地低聲咒罵,「笑得那麼明顯……你還真是條大魚。」
想到那個身材矮小的教父對自己做的一切:從最開始的無禮,到後來的順從,還有上次那莫名其妙的變身……托尼不禁怒火中燒,在他簡單的思維里,已經隱隱把埃柯里當成了自己的同伴,那種比朋友還要更可依賴的人,所以在他發現埃柯里有可能對一個女人發生興趣的時候,他的野獸本能被激發了出夾。
「他是個混蛋……他還說我是特殊的存在……真混蛋透了……呸,還吻過我……我打賭再有五分鐘,他就會用那張假了巴唧的臉,吻上那個女人,呸。」托尼狠狼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咖啡館里的小提琴手似乎也感覺到這對男女的不同尋常,已經是第三次主動站在雷娜身邊演奏了,從她的笑容看來,這位小姐對此十分滿意。
托尼又努力凝聚起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彷彿這樣就可以發泄心頭莫名其妙的不滿,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男人匆匆走過小街,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咖啡館。
對於托尼來說,他從來也沒有去過咖啡館,更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人會去咖啡館,所以對這個胳膊下夾著報紙的男人並沒有多加註意,只是漠不關心地掃了一眼,就繼續把注意力放在燭光下那美妙的一對兒身上.
本來穩穩地坐著的埃柯里,忽然間站了起來,在做這個動作的同時,他一把掀翻了桌子,雪白的桌布,考究的燭台,兩杯咖啡,一股腦地向空中拋去,在混亂中,槍聲響了起來。
「不好!」托尼邁開長腿,兩三步就衝過了街道,根本沒有時間再走正門,直接舉起雙手護住頭部,借著奔跑的衝刺狠狠向玻璃窗撲了過去,嘩啦,一聲,他的身體和著紛紛灑落的玻璃碎片撞進室內,在地上靈活地翻了一個滾,在客人們的尖叫聲中躲避到一個翻到的桌子後面。
他閃得正是時候,一顆子彈尖嘯著在他剛才落地的地方劃過,托尼頭都不抬,掏出槍來舉手就是一連串的射擊,同時大吼:「快躲到後面去,教父!」
幾顆子彈射中了他躲藏的桌子,他緊貼著桌面的身子一震,咬著牙狠狠的說:「兔崽子,竟然沒死。」說著飛快地探出頭去,看見一個穿黑色風衣的人一閃而過,他連連扣動扳機,馬上遭到了對方的一輪還擊。
托尼正在奇怪街道上的兄弟們都上哪裡去了,就聽見從停車的地方傳來了更激烈的槍聲,他咽了口唾沫,心激動地砰砰亂跳起來,危險臨頭的壓力和殺戮的野性,讓他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咋了咋嘴,他一手抓出一把子彈,靈活地上著膛,喃喃地罵道:「該死……真夠勁!」
咖啡館里奔逃的人影讓他不敢貿然開槍,奇怪的是,那個人也似乎有所顧忌,只有趁空隙對他開兩槍,托尼火大地還擊,兩人就這麼僵持了下來,借著桌椅和大理石柱子的遮掩,抽空子互相對射。
在聽到咖啡館後門也傳來槍聲的時候,托尼猛然明白過來,這個混蛋除了刺殺之外,還有把自己拖在這裡的任務!真該死!該死的自己,該死的亂跑的埃柯里!根本沒有絲毫猶豫,他如同矯健的奔馬一般從藏身之處沖了出來,順便長腿一掃,踢起一張椅子向槍手的方向撞去,希望可以遮擋一下對方的視線。
「咻」子彈貼著面頰劃過,幾乎可以感覺到灼熱的氣流,托尼閃身躲進柱子後面,肩上被碎石片崩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來不及反擊,他看準了下個目標,靈活地矮下身體,一個翻滾,來到一張歪倒的桌子後面,子彈緊追著他而來,在桌面上打出深深的彈坑,托尼屏住氣,連滾帶爬地向廚房的方向移去。
槍手顯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子彈如雨而下,打得他抬不起頭來,聽到後巷里的槍聲陡然停止,一陣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托尼咬緊牙關,暗暗在心裡喊了一句:拼了吧!
趁對方稍稍停息的時候,他從桌子後面撲了出來,但不是對著後門的方向,而是直直地沖著槍手而來,把自己的全身都露在對方的槍口下,躍起在空中的時候,手中的槍也開了火。
他賭的就是對方的一秒鐘猶豫和槍口依舊對準自已奔逃方向的判斷錯誤,如果他錯了,那麼他等於就是把自己直接送到對方的槍口下。
「砰」一聲槍響,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膝蓋處傳來一陣鈍痛,他根本顧不上,手臂伸直,一口氣射光了膛里的所有子彈,對方槍手的身體軟軟地癱倒,濃紅的血液很快在地面上蔓延開來。
咬牙忍住腿腳的疼痛,托尼從地上一躍而起跑向走廊,一手掏齣子彈,一手甩開彈膛退出彈殼,平曰的訓練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手指揮動間,六發子彈齊齊地安入膛內,一秒鐘的延遲都沒有,他衝出後門的時候,機口大張,隨時可以射擊。
「教父!」從燈光明亮的走廊衝出後門,迎面而來的是絕對黑暗的小巷,安靜,卻隱藏著殺機,托尼呆了呆,不顧自已的身體成為了最好的靶子,大聲喊了起來,「你在哪裡?!」
淡淡的血腥氣……憑著野獸的本能,他嗅到了,心猛地向下沉去……
「埃柯里……他媽的你在哪兒……給我滾出來……」暴躁地喊著,他如發狂的野獸一般沖入了未知危險的小黑巷,絲毫不管等待著他的可能就是迎面而來的子彈。
慌亂之中,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軟綿綿地一絆,他失去了平衡,向前仆倒,幸虧他伸出一隻手在地上撐住了身體,跳起來的同時,手掌上粘粘的液體引起了他的懷疑……不知道為什麼,心忽然發起手抖來,比手,抖得還厲害……
慢慢地把手伸到臉前,血腥味撲鼻而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地蹲下身來,摸索著剛才差點把他絆了一跤的物體……
是一個……瘦小……逐新冰冷的身體……
「不會的……不會的……」托尼喃喃自語著,在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瘋狂的情緒從心底里洶湧而起,淹沒了他最後的一絲理智!
「啊……」無法忍受胸口窒息般的悶痛,他仰頭髮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嚎叫,右手神經質地抓緊了槍,要橫掃一切的衝動主宰了他的全身,托尼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想了,唯一的念頭就是殺!殺!殺!
***
就在他紅了眼睛要轉身衝出黑巷的時候,背後的衣領忽然被什麼東西扯住,溫熱的呼吸隨即噴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脖子,激起一陣陣的雞皮疙瘩,在淡淡的荷爾蒙氣味散發開來的同時,熟悉的聲音含糊不清地說:「你想把全義大利的人都叫來看我變身嗎,親愛的托尼?」
「埃……埃柯里!」托尼掙脫了他的牙齒,又驚又喜地回頭,陰暗的巷子里,勉強可以辨認出雄獸高大的身影,正露出白色的犬齒,彷彿是在笑。
「狗屎!」托尼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為了掩飾他一把抱住褐色雄獸強有力的脖頸,胡亂地在長鬃上擦著自己的臉,「你他媽的沒死!」
伸出長長的舌頭安慰地在托尼耳後舔了舔,褐色的雄獸的聲音也像是在笑:「沒有完成心愿之前,我怎麼會死呢,讓你擔心了。」
「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托尼狠狠地扯扯雄獸的長鬃算是宣洩:「你殺了他?」
「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埋伏在這裡了。」雄獸的聲音若有所思,「幸好,他沒有先開槍……」
托尼不禁噓了一口氣,用腳踢了踢地上的屍體:「他沒料到你會變身吧?我頭一次感到身為岩獸還不錯……你他媽的別跟在我後面拿鼻子拱我,趕快變回來!」
街道遠處的槍聲已經逐漸零落,不管是哪一方站了上風,現在的當務之急都是趕快離開,還有莫拉里納家族教父這個形象,就算再沒常識的人看了都會明白,他不是個正常人。
褐色雄獸抖動著身體,慢慢地恢復了人性的裸體,明明同樣是男性的軀體,可是自從變身之後,托尼就忽然間對他的身體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這個時候更是目不斜視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背著身體把自己的西服外套脫下來扔過去:「先穿上這個!」
他走開兩步,警惕地觀察了一會,還沒有聽到埃柯里跟上來的腳步聲,他沒回頭,很不耐煩地說:「你磨蹭個什麼?!狗屎!現在有人要你的命。」
「的確還有件事要處理一下。」背後傳來埃柯里無奈的聲音。
托尼火大地轉過身:「你他媽的還要給他辦葬禮——」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目瞪口呆的看著埃柯里身後的地面,雷奧娜·堂·特里西奧小姐靜靜地躺在那裡,蒼白的面容,看不出胸口有無起伏。
有那麼一閃念的時間,托尼竟然隱隱希望在那裡的是個死人。
他壓下心裡的這個念頭,低聲問:「死了嗎?」
「沒有。」埃柯里平靜地迎上了他的視線,「我打昏了她……但是……」
年輕教父也不覺露出一抹苦笑:「她看見了我變身。」
托尼不說話了,默默地走過去,在雷奧娜身邊蹲了下來,目光死死地盯在少女纖細的脖頸上,如此美麗,如此脆弱,似乎只要自己……
「托尼!」埃柯里警告地叫了他一聲,他這才發現自己這麼想的時候,雙手已經伸到了雷奧娜的脖子上,一根血管在自己手下勃勃地跳動著,少女溫熱的軀體,是有生命的,花朵一般美麗,但只要自己雙手收緊……她就會和躺在地上的那個殺手一樣,立即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不管她看到了什麼,不管她是誰……
都沒了……
這個誘惑,惡魔一般地啃嚙著托尼的心,他自已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起了這樣的念頭:殺一個手無寸鐵的,毫無反抗能力的女人!但他更不敢地是去揭開自己這樣做的原因:自已不希望這個女人再出現在埃柯里身邊!
「我們可以……」他困難地說,平時百無禁忌的他,野獸一樣殺人不眨眼的他,說出這句話來竟然如此吃力,要分好幾次才有力氣說下去,「誰也不會知道……如果……」
他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幾乎把牙齒咬出了血,還是不能坦然地說出那個罪惡的想法。
一隻溫暖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埃柯里溫和可是堅定地說:「不行,托尼,不能這麼做。」
托尼的肩頭一顫,身體猛然僵直了,他鬆開握住雷奧娜脖子的手,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喘著氣說:「她會說出去……」
「那不能成為我們殺她的理由。」埃柯里慢慢地摩娑著他的肩膀讓他放鬆下來,「而且,我不希望看到你做這樣的事情,即便……即使是為了我……」
托尼回頭來,黑色的眼睛深不見底,埃柯里迎著他的眼睛,彷彿是承諾一般的點了點頭:「托尼,我不會讓你手上沾這樣的血。」
黑色的眼睛里在一瞬間閃過無數的情緒,快得讓埃柯里根本無法辨認,然後,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托尼站起身,聲音平淡:「一切聽你的,教父。」
***
莫拉里納家話的莊園徹夜亮著燈,所有的幹部都為了教父遇刺而忙碌著布置行動,同樣一夜無眠的是特里西奧家族,教父的小女兒也在這次謀殺的現場,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昏迷不醒。
埃柯里回到家之後,匆匆問候了一聲母親,然後就和一群人進了書房開會,不時有人神色匆忙地出去,又有人氣喘吁吁地進去。托尼一開始還找個地方坐在那裡看著書房的門,很快,他就意識到這裡根本沒有自已什麼事情,還不如回去睡覺補充體力。
也許,天亮的時候,就是一場大戰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