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弗蘭克故意放重了腳步走進房間,傑恩被吵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含笑看著兒子:「早啊,弗蘭克。」
「早安,爹地。」弗蘭克跳上床,在傑恩的臉上親了一下,「今天你氣色很好呢。」
「是吧?我也覺得好像比前幾天有力氣了。」傑恩微笑著坐起身來,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他氣喘吁吁,不得不靠著兒子的幫助倚在枕頭上,「吃過早飯了嗎?」
「還沒有,我想和爹地一起吃呀,自從我上了軍校之後,這樣的機會不多呢。」弗蘭克跳下床,跑去按了鈴,然後又回來,很隨意地說:「爹地呀,剛才我看到衛隊換人了呢,好像現在爸爸的衛隊和貴族院派來的人合在一起了,制服都不一樣,真好玩。」
「你不是很喜歡看這些軍服的嗎?」傑恩嘴上漫不經心地說著,心裡也動了一下:為什麼這個時候貴族院的人會來醫院?羅伊斯出事了嗎?如果這樣的話,那麼原來的衛隊就該撤走啊,或者是皇帝死了?可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海登博格的存在,本來就與皇室無關,難道是局勢再度動蕩了?
管家推著餐車進來,愉快地向他們打著招呼,傑恩也報以微笑,勉強起身下床去浴室,弗蘭克眨著大眼睛問:「管家爺爺,爸爸今天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看樣子……似乎不會。」管家如實說,「牛奶里要加蜂蜜嗎?」
「不要,謝謝。」弗蘭克繼續問,「那就是說,皇帝爺爺的病情,還是很重嗎?」
「皇帝陛下已經去世了。」管家沉重地說,把一個雞蛋放在蛋杯里送到他面前。
「噢。」弗蘭克小小聲地叫了一下,皺起俊秀的眉毛看著面前的雞蛋,「真是太遺憾了,爺爺一直對我不錯的……那麼,是小叔當了皇帝嗎?需要我去向他祝賀嗎?我不想去啊。」
管家搖搖頭:「這個還沒有消息,應該等皇帝陛下的葬禮舉辦完了之後才會舉行新皇的登基典禮吧,殿下,您要是不喜歡可以不去,這是您的特權。」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話,爸爸會為難吧?」弗蘭克老成地猜測著,「爸爸現在需要和平相處……唉,我會去啦,不過是微笑,再微笑,祝賀兩句而已,我得學著習慣,又是雞蛋嗎?」
「殿下不喜歡吃雞蛋嗎?」管家問。
「不喜歡,」小王子乾脆地回答,「可是爸爸和爹地都說有營養,所以還是要吃,我懂。」
傑恩擦著頭髮從浴室里出來,臉上浮起虛弱的紅暈,低聲問:「怎麼了?寶寶你又挑食了嗎?」
「沒有啊,我在吃雞蛋。」弗蘭克擺弄著蛋杯里的雞蛋,然後靈巧地放回盤子里又拿了一個,「這個看起來比較小一點,好,我就吃這個了,那個給爹地吧。」
管家微笑了起來:「殿下,雞蛋都是一樣的,別再挑了。」
弗蘭克藍色的大眼睛看著他,很天真地說:「可是挑一下我心裡會比較舒服嘛。」
「你這個小壞蛋。」傑恩笑著俯身在兒子的金髮上親了一口,然後坐到一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片麵包,塗著果醬:「皇帝陛下過世了嗎?真是個不幸的消息。」
「下面還有很多事情要辦,所以親王殿下應該一時無法脫身回來。」管家這麼解釋著,傑恩卻微笑了起來:「我知道,我不會因為這個怪他的……要是他今天再打電話回來我又睡著的話,就對他說我很好,今天感覺好多了,不要讓他擔心。」
弗蘭克點了點頭:「好的,爹地,今天天氣很好呢,不如我們到陽台上去曬太陽吧?對醫生伯伯說,針也可以暫時不打了,反正也是營養葯嘛,吃多一點不就可以了?」
「是你自己想逃課吧?」傑恩笑著問,摸摸他的頭,「我知道呆在這裡很悶,你肯定受不了了,當然可以去曬太陽了,爹地可以一邊打針一邊陪你呀。」
「我認為王子殿下的建議不錯。」管家贊同,「打針可以暫停,沒什麼關係的,殿下說的對,只是營養針劑而已,中午有很新鮮的肋排和生貝,再配上歐芹松露和南凌香草的色拉可以嗎?還是您想吃火腿的呢?」
「蔬菜的好了,比較清淡些……」傑恩溫柔地笑笑,「不用給我準備主菜了,色拉就好……弗蘭克喜歡肋排吧?給他烤了吃。」
金髮的小王子用手摸摸他消瘦的臉頰,嘟起小嘴說:「爹地也要努力多吃一點,否則爸爸會擔心的,爸爸不在身邊,只好我來照顧你了。」
傑恩失笑了起來,疼愛地親親兒子的手指:「好的,寶寶,爹地聽你的,但是我實在沒有胃口吃那麼多。」
「那也沒關係。」小王子胸有成竹地說,「管家爺爺可以給我準備得多一點,到時候我從盤子里分爹地一點就可以了,好嗎,爹地?」
寵愛地看著兒子期盼的眼神,傑恩笑著點點頭,一邊的管家也微笑著說:「好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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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我本來是很危險的了?」羅伊斯冷笑著問面前的貴族院執行元老,「父皇,似乎是有了不少準備呢,如果不能把我體面地幹掉,就來陰的對嗎?」
「您和皇帝陛下之間的矛盾,在最近有所激化呀。」執行元老毫不避諱地說,然後壓低了聲音,「我們被警告要保持中立,不過現在沒關係了,您現在的身份和以前不同,在昨夜之後,皇帝陛下的確有些其他的安排,不過現在都過去了,所有的安排都已經取消,貴族院會儘力保護您的安全。」
羅伊斯凝視著他,心裡暗暗判斷著,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在這個時候向他示好嗎?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會議開得怎麼樣了?」他轉了話題,「討論出結果來了嗎?」
「殿下,您有很大的希望,只要……」
「只要我是個鰥夫?您的想法可真是古怪。」羅伊斯搖頭說,「您也在誘使我犯罪嗎?我說過了,我不會幹的。」
「殿下,解決的辦法可以有很多。」執行元老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人會嘲笑勝利者,起碼錶面上不會,而一個皇帝……可以說是絕對的勝利者了。」
他躬身行禮:「大家在等著您,請吧,親王。」
羅伊斯走進會議大廳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這對他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很鎮定地,象平時一樣從容地穿過大廳走到最前面,貴族院院長向他點了點頭,羅伊斯回禮之後,轉向正襟危坐的貴族議員們:「早安,先生們。」
從他臉上看不出一點異常的表情,沉穩平靜,不象是個剛死了父親的兒子,更不象一個有極大可能繼承皇位的親王,淡淡地打了聲招呼,聲音里卻帶著絲毫不次於前任皇帝的那種威嚴與鎮定,彷彿他生來便該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現在不過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親王殿下。」執行元老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語氣詭異地說,「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在皇帝陛下的所有繼承人中,前王太子殿下,第四王子,第五王子殿下,都已經過世,並且沒有留下合法繼承人,第三王子雖然有兩位公子,卻已經被貴族法庭剝奪了皇位繼承權,這是有明文規定的,我們不能推翻自己下的正確判決。」
他停了一下,似乎是不在意地看了下面的貴族議員一眼,在一個角落裡,克菲羅爾小公爵水蘭色的頭髮在周圍一群老人間顯得格外醒目,「薩爾殿下因為並非皇帝陛下的親生子,所以,自動被剝奪一切皇室權利,關於他的處理,我們放到以後再解決,秘密的。現在,親王殿下,在順序上,您是最接近的皇位繼承人了。」
「元老閣下。」羅伊斯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您似乎忘記了,我並非皇帝陛下的婚生子,這也是一個問題吧?」
「完全沒有。」執行元老胸有成竹地說,「既然皇帝陛下都已經承認了您的身份……我還記得當年貴族院為您頒發的證明,您既然是帝國的第六王子了,就已經默認了繼承的權利,是的,您有這個權利。」
羅伊斯抿緊了自己的嘴唇,從容優雅地抬起下巴,以一種居高臨下的驕傲看著坐在下面的貴族議員們,前後不過十幾年吧?他依然記得自己初次進入這裡來取得那份對他至為重要的王子身份證明時,迎接他的是怎樣或惡意或嘲笑或憐憫的千奇百怪目光。
不過現在不同了,就象執行元老說的那樣,他的身份和以前不同了,現在站在這裡的,不僅是皇帝存活的唯一親生兒子,還是帝國的元帥,掌握著近乎全部軍權的人,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可以在半天之內將帝都,他們腳下的美麗星球摧毀,當然,也包括他們本身。
「我,也是被剝奪了繼承權的吧?」他雖然這麼說,聲音里卻充滿了自信,「大家都知道,我娶了海登博格閣下,並且有了孩子……所以我沒有繼承權,這也是法律了,不是嗎?」
「親王,您認為,在寬恕一個罪犯的後代並且讓他成為皇帝和輕易解除一樁婚姻之間,我們會選擇什麼?」執行元老微笑著問,「我們是經過權衡的。」
你們是在權衡我手中的權利吧?羅伊斯諷刺地想著,這些老傢伙們不會老糊塗到認為以平叛之名趕來現在還賴在外部基地不走的混合第一艦隊只是來觀光的,同樣,他們也清楚在這個星球的軍事管制才剛剛結束的時候,還是有大批人馬枕戈以待的,羅伊斯隨時可以召集足夠的軍隊來完成他的一切計劃,天知道!那可憐的被剝奪了繼承權的孩子們是不是還沒有邁出自己的大門就會被完美地出了意外。
短暫的寂靜之後,在所有人的期盼之中,響起了羅伊斯的聲音,猶如冰塊相撞般的冷酷,生硬,隱隱又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我,不會和傑恩離婚。」
「親王!」不僅執行元老有些措手不及,下面也一陣騷動,議員們滿懷信心等待著一個完美的結果,卻被狠狠打擊了以下,面色各異地交頭接耳著。
羅伊斯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只用一眼就讓底下的議員們感覺到一股充滿壓迫力的煞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所有聲音迅速消失,全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下面要說的話上,是宣布另一個人選,還是……
「我不會和傑恩離婚。」羅伊斯重複了一遍,滿意地看到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在為自己的話而改變,「他是我選擇的終身伴侶,我不會為了塵世間的任何榮耀財富權利拋棄他……對於婚姻,我的態度要認真得多。」
撒謊!有幾個台下的人暗暗地在心裡咒罵著。
「先生們。」羅伊斯又露出了他特有的「優雅的冷笑」,幾乎每個人都感覺到一股冷風在身後吹過,不明白親王到底有什麼想法。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在想什麼。」羅伊斯不慌不忙地說,「每個人都有理想的,有的時候,也不妨稱為夢想,我能理解,但在這裡,我要說,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存在了,傑恩,永遠都是我的伴侶,就算他提前死去,我也絕對不會再娶,帝國將不會再有一個皇后了,有的只有和我一起並肩站在你們面前的海登博格閣下。」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台下的所有人,用洞悉一切的目光嚴厲地警告著他們,有些人,儘管也是老謀深算了,卻依然被年輕的帝國親王所威攝住,似乎自己心底里的所有陰暗的念頭都被看穿了,從靈魂深處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
隔了很久,貴族院院長,也是很少幾個沒有被羅伊斯的氣勢壓住的人之一,才緩緩地開口:「那麼親王殿下,您的意思是,您要繼承皇位,同時也不想和海登博格閣下離婚,對嗎?」
「不可以嗎?」羅伊斯優雅地轉向他,「正如你們所說,我是目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了,我看不出有什麼妨礙我來繼承皇位,您說呢,院長閣下?」
院長的臉色有些變白,他從羅伊斯的眼中看到了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冷酷的執著,彷彿如果他敢提出反對意見的話,這間大廳里的人立刻就會煙消雲散。
他畢竟還是貴族院院長,依然堅持著說:「您在血緣上,雖然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是海登博格配偶的身份妨礙了您,當然,我們都知道,海登博格閣下目前卧病在床,病情很重,但是皇位的繼承是不能等的,我們必須在今天選出合適的皇位繼承人,讓先皇得以安息。」
「那麼您屬意誰呢?」羅伊斯冷冷地問。
「我們會開會進行下一輪表決,如果您執意不肯的話,那麼我想,還是另外選出一個人來好。」院長長明白,也許選出來的那個人甚至不會活過24小時,面前的元帥兼親王很可能用更乾脆的辦法來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作為自己,已經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一切,無愧於自己的身份了。
羅伊斯冷漠地看著他不斷變化的臉色,忽然笑了笑:「您認為,我會作出些違反法律的事來?呵呵,太可笑了,如果我想的話,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這個您知道。」
說完,他不再理睬貴族院院長,而是面對台下所有人,聲音並不高,如果不注意,甚至會聽不清楚:「我會用合法的方式取得皇位,這是一定的,我會讓我的伴侶成為帝國的男性皇后,皇帝的配偶,這也是一定的。這其中並沒有矛盾,如果有的話,也是你們對法律的一貫誤解。」
他轉向貴族院最高法官,用一種明知自己處於上位的虛假禮貌問道:「法官閣下,可以允許我的手下進來嗎?我只是要向大家解釋一下某些方面的法律問題。」
「請吧,殿下。」最高法官保持著風度,沉聲說,事實上他也無力反對些什麼。
羅伊斯對著通訊器說了些什麼,然後安靜地退到一邊,貴族議員們有些恐懼地看著他,心裡天人交戰著,不知道下面等著自己的是什麼?難道是一把頂在額頭上的激光槍?逼著自己簽下什麼協議之類的?
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老人在羅伊斯的衛隊長陪同下出現在大廳門口,看上去不象是大人物,面對這麼多貴族議員,和衣服上閃耀的家族徽章,他明顯地吃了一驚,甚至還有些退縮的意思,眼睛里閃爍著惶恐的神色,慢慢地走了過來,戰戰兢兢地向台上彎腰行禮。
「你是……」執行元老有些發獃,
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還是最高法官認出了他身上的黑色長袍是自己轄下的制服,不過……好像是雜役級別的。
「我叫迪特亞,是法院檔案室的管理員。」黑袍老人看到最高法官的時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急忙挺了挺胸,努力想讓自己看上去正式一點。
最高法官顯然對他的身份不感興趣,直接問:「你要說什麼?」
迪特亞愣住了,有一陣子的不知所措,看了看羅伊斯,可是年輕的帝國親王並沒有給他施以援手,而是面容沉靜地坐在一邊,凝視著大廳的某個地方。
「啊,我……我是18歲進法院的,以前我的家庭也是貴族,不過破落了,我又是次子。」迪特亞略微結巴地說,「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教育,所以,只能在檔案室負責資料整理。」
看見面前的人都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資歷簡單地略了過去,比較流利地說:「我在檔案室已經幹了五十年了,沒事的時候,我就會翻一些過去的資料來看。」
他忽然有些得意起來,挺直腰板說:「尤其是一些……特殊的案例,和法律的制定什麼的……可以說,幾百年了,都沒有人去關心的東西,我卻很清楚地知道!」
最高法官冷冷地問:「是關於海登博格的事情嗎?」
「是的!」老人的臉由於激動而有些發藍,呼吸急促地說,「海登博格一直是帝國特殊的存在,我對他們很有興趣……是的,很有些興趣,我……我一直在翻閱很多關於他們的資料……」
他鎮定了一下,看看面前這些大人物不悅的神色,又開始結巴起來:「我……我有律師資格的……在我五十歲的時候得到了……可是那個時候已經晚了,我不想離開檔案室的工作從頭做起,可是我真的是……」
最高法官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他才趕快說下去:「所以我在這裡說的話,都是有法律依據的!大家都認為,一個男人,和海登博格結婚之後,就會喪失繼承權,因為五百多年前的帝國親王殿下,就是以這個理由拒絕了帝國的封號,放棄了親王的頭銜,終生陪伴在傑恩·海登博格閣下身邊,所以也就寫進了法律,可是,這是錯誤的,原來的案例並不是這個!」
他不禁激動起來,在他平淡的歲月里,只有那些老檔案一直陪著他度過,沉寂如一潭死水,可是現在,那麼多的大人物都在聽著他的一字一句,他忽然成了所有人的注意中心!
握緊了拳頭,他繼續發言:「當年的親王殿下,的確是因為自己除了海登博格之外,沒有別的後裔,才斷然拒絕稱號的,他當年的發言這麼說:『我不能讓一個有海登博格血統的孩子,進入皇室,無論對誰來說,都是災難,而我愛我的伴侶,除了他,我不會再娶別的女人,我愛我的孩子,除了他,我不會再有別的後代,所以,為了皇室血脈的純潔,為了我孩子的平靜生活,為了不讓你們再指責我,我決定,放棄帝國的親王稱號,和隨之而來的一切權利,包括皇位繼承權。』他是這麼說的,所以大家就認為,每個娶了海登博格的男人,都必須放棄一切繼承權!由那個男人的父親傳下來的權利。」
他的臉上幾乎興奮得放出光來:「可是,其後,在貴族法庭把這條寫進法律之後,當時的皇帝陛下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在檔案上是這麼記載的,最後的結局是,皇帝陛下在修訂版上親自批示,海登博格的子女,依例概不能繼承來自祖父的一切權利。」
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圍的人,他加重語氣說:「根據法律,這才是最終判決,親王殿下放棄皇位繼承權,只是一種個人行為,並不能,是的,並不能推舉到一切適用範圍!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的幾代,海登博格閣下的伴侶,都不約而同地採取了同樣的方式,從自己的家庭中脫離出來,所以大家,都認為這才是法律,就應該這樣的……在三百九十七年前,也曾經有個修正案,討論是否正式將這條改寫,可是後來遭到當時皇帝陛下的嚴厲反對,所以就這麼擱置了下來。」
他用激動到高昂的聲音說:「我發現了這個!是我發現的!這條法律的存在,只是限制了,海登博格血統的孩子對於祖父的繼承權,還有對自己父親的地位的繼承權,而並沒有限制海登博格的伴侶對自己父親的繼承權,只不過所有人,每一代都是這麼做的,可能在他們要娶海登博格之前,就已經做好脫離家族的準備了,但是延用到今天,卻讓大家認為,這是一條必須執行的法律了!其實這是錯誤的!這是錯誤的!」
「好了,先生。」看到他激動得有些精神失常了,最高法官冷淡地說:「你有相關的原始文件嗎?」
「文件?您是說證據吧?啊!我有的!」他揮舞著手臂喊,「我自從親王殿下找到我之後,就整理出了所有的文件,所有的!包括原始文件和整理文件,您忘記了我是做這行的!我做這行已經50年了!」
羅伊斯在所有人「原來如此」的目光都集中到身上時顯得份外冷靜悠閑,唇邊那一抹優雅的冷笑,嘲諷的意味更深了,他現在已經不在乎自己的野心暴露了,他有這個本錢,別人怎麼看,又關他什麼事呢,勝利的果子,就在他手中了。
跟隨他進來的人把一份份電子文件通過管道發送到每一位議員的桌上,只有羅伊斯和貴族院院長沒有去翻看,而是互相對望著。
「親王,您知道嗎,您真是太讓人吃驚了。」院長蒼老的面容首次露出凄涼的神色,「太讓人吃驚了,我不得不承認,事實上,昨天夜裡,我已經寫好了遺囑。」
「我知道。」羅伊斯低聲說,笑意未變,「您認為,我要麼會乖乖地和傑恩離婚,來換取皇位繼承權,要麼,就是通過政變,強行登基,所以您堅持您的原則,就算死,也不參加我的加冕典禮是不是?這您可錯了,我再說一遍,我不會用軍事手段取得皇位,我不想引起什麼變故,我當皇帝,就要堂堂正正的,您呢,還是保重些吧,您還要在典禮上替我捧著那沉重的皇冠呢?沒了您,還真找不出個好人選來。」
「我知道。」院長嘆了口氣,「就在今天之前,我還認為,您是真的滿足於帝國親王的稱號,不會再有什麼另外的想法,我還以為您說的是真的,您不想當皇帝呢……可是,您早已經作出決定了吧?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啊。」
「您說他?」羅伊斯斜眼看著激動地向最高法官解釋法律條文的迪特亞一眼,「這純粹是個巧合,我只不過派人去了解一下關於海登博格的法律,您知道,我的愛人暴躁敏感,又很小心眼,常為了小事跟我發脾氣,前些日子還都我下了規避令,我想多了解有關法律多一些,這也是意外發現吧。您不知道,這個可憐的老人也是貴族,他研究了很多東西,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說哪怕一句話,每個人都認為他不過是個卑微的資料整理者,所以,一旦有人願意聽,覺得他重要了,他就會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兒地掏給你。妙級了,不是嗎?一個小人物,也有他的用處。」
「您是想說,再卑微的人,也有他的夢想吧。」院長低聲說,「這個我能理解……親王殿下,您也有您的理想,並且為之奮鬥至今呢。」
羅伊斯愉快地笑了起來:「現在,我不否認了。」
「也對,現在,您是勝利者了。」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擋我登上皇位了吧?」羅伊斯勝券在握地微笑著,凝視著他,「我相信我提出的一切都很合法,您說,要在今天選出皇位繼承人,對嗎?」
院長沉默著注視最高法官的舉動,最終他轉過頭來,對這邊點了點頭。
「親王。」他吁出一口長氣,「您是對的,完全沒有問題……」
執行元老示意全場肅靜,然後由最高法官做正規的法律解釋,在這個時候,院長低聲說:「我很榮幸,在您的加冕典禮上為您捧著皇冠,皇帝陛下。」
**********
黃昏時分,一隊陸上車盤旋著落在醫院的樓頂,正趴在窗戶上張望的弗蘭克敏感地看著上面的標誌,好像不是爸爸經常坐的那些,而是有著皇家標誌的專用車,金黃色的皇家徽章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會是誰呢?他有些迷惑,難道是爸爸回來了嗎?可是爸爸不是應該坐自己的車嗎?還是有什麼其他的變故?
心裡想著,他還是充滿希望地跳下椅子來,跑向外面,迎面正碰見管家,一臉笑容地說:「殿下,親王殿下回來了。」
「咦?那我看見的真是爸爸?」弗蘭克興奮地叫了起來,轉身就往走廊的那端跑去,電梯的門大開,羅伊斯在衛隊的簇擁下走了出來,看見正向他奔跑過來的兒子,臉上露出了笑容,彎下身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了撲過來的金髮小王子,猛然用力把他舉了起來,就象小時候那樣,在空中搖晃著:「想爸爸嗎,我的小寶貝兒?!」
「比爸爸想我要多。」弗蘭克清脆地說,同時噘起了小嘴,「爸爸都沒有打電話回來給我……我很擔心呀……爺爺去世,你很忙吧?忙到不能來看我們……爹地病得很厲害呀。」
羅伊斯把兒子放下,疼愛地摸摸他的頭髮:「你爹地呢?」
「睡覺了,下午說睡一會兒的,可是到現在還沒有醒。」弗蘭克不滿地說,「爸爸,你要給爹地一個吻,他才會醒呢。」
還是慈祥地笑著,羅伊斯對後面的副官和衛隊長使了個眼色,兩人點點頭,帶人離開了,弗蘭克好奇地看著他們,卻被羅伊斯再度抱了起來,在俊美的小臉上親了親:「走,寶貝兒,我們去看你爹地去,好一個懶貓呀,這時候還在睡,太陽都要下山了。」
說著他抱著兒子往裡面走,弗蘭克不習慣地推著他的肩膀要自己下來:「我都那麼大了,爸爸不用抱著我走路,我自己會走。」
羅伊斯笑著,並沒有聽他的,只是往前走著:「你再大也是爸爸的小毛尾巴,爸爸的心頭肉,好幾天沒見到你了,抱抱都不行嗎?兒子,我也很想念你呀。」
弗蘭克不說話了,安靜地趴在他肩膀上,小聲說:「爸爸,你的衛隊換人了嗎?」
「噢,那個,別擔心,那是額外的加進一些人來。」羅伊斯輕描淡寫地說,捏捏兒子的小鼻子,開心地笑了起來,「寶寶長大了,知道替爸爸操心了,呵呵,對了,今天克菲羅爾公爵還向我打招呼,讓我對你說,幸不辱命,兒子啊,你很了不起喲,現在就會利用人了,將來會指使多少男孩子為你頭破血流爸爸都不敢想呢。」
弗蘭克撇了撇小嘴:「哼,要他做一點小事,就到爸爸面前來表功……不喜歡!」
「就是。」羅伊斯起勁地說,「就算他不說,爸爸也會知道呀,難道爸爸連這個都不明白?再說,就算爸爸不明白,你一定也會忍不住告訴爸爸的,對不對?我的小毛爪子?」
「那才不會。」弗蘭克快活地笑了起來,「我也有秘密啊,如果我覺得不用告訴爸爸,我就不告訴!」
羅伊斯停下來,神色古怪地看著弗蘭克,笑得更厲害了:「我的小夥子,你還真的長大了呢,不過告訴爸爸,小公爵為你做了事情,你有沒有一點感謝的意思,嗯?有沒有有沒有?」
他抱著弗蘭克搖來晃去,弄得小傢伙尖聲大笑起來,父子兩人玩了一會兒才繼續向前走去,弗蘭克抱住他的脖子,想了想,把右手放在心臟的位置上,慢慢地說:「感謝……沒有啦,就是這裡,有一點高興……」
他忽然有些臉紅起來,惱羞成怒地抓住羅伊斯的肩膀:「爸爸!你都不問問爹地身體好沒好,病得怎麼樣了,哼,等會我要向爹地告你的狀!」
羅伊斯呵呵笑著,抱著他走到傑恩的房間外面,隔著玻璃窗往裡看,果然,傑恩還在沉睡,一隻手臂疲倦地垂了下來,另一隻手放在胸前,隨著呼吸起伏著。
「殿下,您平安回來了。」管家從旁邊的房間里走出向他打招呼,「閣下和小王子都非常挂念您。」
羅伊斯微微一笑,很輕鬆地說:「都過去了,現在一切都好,不用擔心了。」
管家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直僵直的肩膀放鬆了下來,彎腰問:「在晚餐前,還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羅伊斯把兒子放了下來,笑著說,「晚餐的時候,可以開一瓶紅酒,當然,給弗蘭克準備果汁。」
管家點了點頭,走開了,弗蘭克拽著羅伊斯的手臂:「爸爸,我們快進去把爹地叫醒吧,好不好?爹地也睡了很久了。還有……」
他忽然住了嘴,似乎在考慮著什麼似的,然後緊緊地抿起嘴,帶著一股孩子氣的嚴肅抬頭看著羅伊斯,羅伊斯疼愛地點點他的額頭:「怎麼了,爸爸的小王子?」
「爸爸,爹地的病,會好嗎?」弗蘭克認真地問,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不放,羅伊斯鎮定地看著他,微笑著說:「怎麼會忽然想起問我這個問題來了呢?剛才不是還吵著要進去看爹地嗎?我們這就進去,把他叫起來好不好?」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弗蘭克自傲地說,白皙的手指掠了一下額前的金髮,讓自己看得更清楚,「本來這個問題,我是想問醫生伯伯們,可是我想,如果要知道最正確的答案,還是問爸爸好了,醫生伯伯……不一定會對我說實話的。」
羅伊斯也收斂了臉上了笑容,沉默著看了兒子一會兒,把自己的手放在他肩上,簡單地說:「你爹地會好起來的,爸爸不是說了嗎?一切都過去了,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他會好的……寶寶你將來還會離開爸爸,可是傑恩呢,卻要永遠在我身邊了……爸爸很愛你爹地,一生都不會離開他,也不會讓他離開的。」
弗蘭克注視著他,似乎是放下了心,聳著肩膀說:「那個……我才不管,我才是爹地最親的人呢,因為我是他生下來的,爹地不會生我的氣……可是爸爸,你就要努力一點了,我還不太明白……嗯,也許不是小孩子該明白的事情了,不過既然爸爸這麼說,我就相信你好啦!」
「這下沒事了?」羅伊斯拉起他的小手,「你這個小壞蛋,就知道嚇唬爸爸,走吧,進去叫你爹地去。」
輕輕推開門,走到床前,傑恩一點也沒有被驚動,依舊沉睡著,羅伊斯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把兒子抱在膝上,弗蘭克抱住他的脖子,憂心忡忡地看著床上的傑恩,小聲說:「爸爸,爹地又睡了……你不知道,我好害怕,我覺得……」
「寶寶,沒事的,你爹地會好的。」羅伊斯摟著兒子的身體,眼睛卻盯在傑恩臉上,「我們一家三口,會很幸福地過下去,爸爸保證。」
弗蘭克悶悶地把自己的臉貼在他臉上,用力蹭了蹭:「爸爸……有的時候我真恨你呀……雖然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可是,你真的不管我們了嗎?爹地和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呀?」
他的聲音很小,羅伊斯卻聽得心直往下沉,下意識地抱緊了兒子,微笑著說:「弗蘭克,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你和你爹地,都是我最愛的人……」
「是嗎?」和傑恩一樣的碧藍大眼睛幽幽地看著他,弗蘭克嘆了一口氣,把臉埋了下去,模糊地說,「爸爸真的,最愛我嗎?」
「爸爸當然最愛你了,你是爸爸的小寶貝啊。」羅伊斯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笑著說,「你不知道,在你很小的時候,還不到一歲,就會走了……那時候管家要忙很多事,你爹地身體又不好,只能在床上休養,沒人陪你,你就到處亂跑,摔跤了就哇哇大哭,一點不讓人省心,把你放在搖車裡也不行,就要爬出來玩……那時候啊,爸爸也很忙,再忙回家也得陪你在花園裡玩,不然你就不幹,用力拉我頭髮,爸爸要親你都不讓,虎著一張小臉不理人,呵呵,真該把你那麼嚴肅的樣子拍下來看看……
「到花園裡了你就很高興,到處跑,也不理爸爸……腿還是軟的,一會兒摔倒了,一會兒撞到樹上,想要站起來用力太猛又向後摔成屁股蹲……就在摔倒了才想起我來,哭著喊爸爸爸爸……」
羅伊斯閉上了眼睛,彷彿又看見當年的自己,也是這麼夕陽餘暉的黃昏,在那小樓前的花園裡,小小的弗蘭克象個小圓球一樣,笨拙地邁著小短腿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著,自己伸開手臂,辛苦而又幸福地彎著腰在後面追趕著保護兒子,清脆的笑聲響徹花園,猶在耳邊……
傑恩會在陽台上,或是在卧室的窗里,微笑著向下看他們,一旦自己沒保護好,兒子跌倒了,就緊張地探出身子,恨不能立刻趕過來……等到弗蘭克玩夠了,心滿意足地要自己抱著回去,管家接過去喂飯,自己也可以叫苦連天地到傑恩身邊,訴苦的時候,傑恩就細心地揉著自己的腰背,稚氣未脫的臉上露著滿足的笑容,有時還會嬌嗔地說一句:「兒子也是你的,你累了就是活該。」
那段幸福的日子,雖然皇帝依然陰影一般壓在頭上,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累得心身俱疲,可是只要一回到家裡,弗蘭克軟軟甜甜地叫一聲爸爸,在他臉上帶著口水猛親一下,他就立刻甘之如飴地開始作牛作馬,累得腰酸背痛也在所不辭。
他抱緊兒子,聲音有些沙啞:「那個時候你那麼小,爸爸只要用兩隻手臂抱住你,就可以安心地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現在你大了,可是爸爸還是一樣愛你呀……你就是爸爸最珍貴的小寶貝,怎麼可能有人比你還重要……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還不明白嗎?你,和傑恩,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如果沒有你們,我不會做那麼多事情……我所想的,就是我答應過你爹地的,有一天,我要他,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陽下面,驕傲地面對所有人,面對整個阿爾法帝國!」
弗蘭克的小手安慰地摸過他的臉,湊過來親了一下:「我知道啦,爸爸,我不會怪你了……只要爹地沒事就好……」
「他會沒事的。」羅伊斯睜開眼睛,笑著對兒子說,「一切都會好的,寶寶,我向你保證,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勇敢的小男子漢,你要保護你爹地的。」
弗蘭克翹起小鼻子,不滿地說:「那是因為本來該保護爹地的人太忙了嘛,所以只好我來啦……對了,爸爸,你說的喲,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將來你不可以為了爹地以外的人強迫我做什麼事情!這是你說的,因為我才是你心裡最重要的人,爸爸最愛的是我,不是別人!爸爸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羅伊斯愣了一下,苦笑道:「爸爸的小毛耳朵,你還真……」
「真什麼?……」清朗的男聲響起,在他們誰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床上的傑恩已經醒了,枕著自己的一條手臂,蒼白的俊顏上露出虛弱的微笑,碧藍的眼睛溫柔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