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某美語補習班。

佟妍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收拾課本和教具。

同事阿媚悄聲走近，從後面拍了佟妍一下。"怎麼樣？剛才跟你說的那家，才新開張沒多久，去瞧瞧吧？"

佟妍沒停下手上的動作，意興闌珊地看著阿媚。"拜託！ＰＵＢ之後，這禮拜看你幾乎天天都泡在ＰＵＢ里！你怎麼這麼樂此不疲啊？"

"哎呀！去沾沾人氣又可以認識人嘛！"

佟妍搖搖頭。"小姐！你上一個交不到十天就莎喲娜啦的男朋友，就是在ＰＵＢ認識的。"

"別提那痞子！他是去那裡釣有錢的凱子娘。"阿媚嘟著嘴。

佟妍一副"你看吧"的表情。"在ＰＵＢ里能遇到什麼好人，我真懷疑！而且，最近警察三天兩頭在臨檢，碰到了不是衰透！"

"呸呸呸！烏鴉嘴！我們去了這麼多次，從來沒遇到過半回。再說，我們既不搖頭又不嗑藥，有什麼好怕的？"

佟妍整理好東西，還是一副不為所動的表情。

"去啦！放著大好的青春不享受，真糟蹋！幾年以後，等你年老色衰了，不要抱怨我年輕時沒拉著你玩。"阿媚開玩笑地威脅。

佟妍嘆口氣地盯著阿媚看。"認識這麼多年了，真搞不懂你！身邊從來不缺人追，卻不曉得你到底要什麼樣的ＭｒＲｉｇｈｔ難道非要到ＰＵＢ才能找得到？"

"當然不是ＰＵＢ才有，去ＰＵＢ只是為了要抒解我們壓抑的身心，台灣人過得多鬱卒，你又不是不知道。去ＰＵＢ發泄一下嘛，而且在ＰＵＢ遇到有錢的電子新貴或老外的機會比較多，咱們不是曾說過，有機會就要想出去遊學的嗎？如果能找到個ＭｒＲｉｇｈｔ，說不定從此就可以沒事在蔚藍海岸曬太陽，或者坐在幽靜、漂亮的庭院里，等著撿掉滿地的蘋果來做果醬嘍！"

佟妍給阿媚一個白眼。"你有點長進吧！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在做十五歲小女生的夢。"

"還提啊！我現在每多照一次鏡子，就發現臉上的細紋又多一些，若不加點勁努力，兩、三年後，我看真的拼不過年輕、勁辣的美眉了。"

阿媚隨手從包包里拿出粉盒仔細地照著。

佟妍搖搖頭，無意再閑扯下去，背起自己的包包打算走人了。

"要去你自己去吧！每天和一群小鬼搞到筋疲力竭，我累得只想回家睡覺，而且你知道我姐隨時都可能找我，我要回去了。"

阿媚急著拉住佟妍。

"就是因為每天和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攪和，我們才需要來點刺激的生活調劑呀。"

"Ｇｏａｈｅａｄ！Ａｓｙｏｕｗｉｓｈ！！"佟妍揮揮手，往門外移動。

阿媚不死心，繼續好說歹說地勸。

"別這樣嘛！一個人去多沒意思，最後一次啦！我保證！"

"最後一次？"佟妍打死不信的表情。

"我是說這個禮拜。"阿媚賴皮地吐吐舌頭。

佟妍瞪著阿媚。阿媚勾起佟妍的手腕。"走吧！"

"我姐……"

"你姐那邊有我！"佟妍不情不願地被阿媚拖著赴約。

青冥幽暗的燈光，陰森詭異的氣氛，一進來就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張張的餐桌都是棺材的造型，而每個桌上放的正是透著燭光的骷髏頭。

往吧台一坐定，佟妍就拉著阿媚質問："你帶我來這個什麼'鬼'地方？"

"你不覺得這裡很特別？"

"對！'特別'的陰森、恐怖！"

"這就是它的特色啊！據說是仿布魯塞爾的一家ＰＵＢ，這家店的老闆以前留學比利時的。"

"這樣的店真的會有客人？"

"小姐！我們來得太早了，十二點過後，這裡一樣人擠人，感覺反而沒什麼。"兩人各點了一杯飲料。

無疑的，這兩個出色的女子，引來店裡不少客人矚目的眼光。

佟妍仍是原先的無袖棉衫，加上同色系的合身七分褲。簡單的馬尾，露出頭型到脖子那條細緻的弧線；白凈、無瑕的臉上，有雙清澈、靈黠的大眼睛，再配上無可挑剔的挺秀鼻子，教誰都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相較之下，刻意打扮過的阿媚，女性的特質表露無遺，一件名牌的細肩帶短上衣、低腰的牛仔褲綴著和上衣一樣顏色的流蘇腰帶，阿媚是這麼詮釋青春的性感。不同於佟妍那股清新脫俗的氣質，阿媚的野性美，令男人自然生起想征服、駕馭的慾望。

佟妍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下，佟妍只顧著和阿媚說話，沒多注意。

阿媚跟佟妍使使眼色，佟妍轉過身不經意地看了對方一眼。一張削瘦、長相還算斯文，但是並不會留給人深刻印象的臉。

對方朝佟妍笑一笑，基於禮貌佟妍回應了一下；然後回頭繼續和阿媚說話。

"他一直看你耶！"阿媚小聲地說。

"Ｈｅｉｓｎｏｔｍｙｔｙｐｅｅｉｔｈｅｒ！"佟妍靠著誇張的唇型說出。

"小姐，請你喝杯飲料好嗎？"那個人開口了。

真不上道的搭訕法！佟妍心裡想。

但仍然禮貌舉舉自己手中的杯子回應。"不用了。"

阿媚依舊壓低聲音："還好啦！有點書卷氣，說不定是企業家第二代，要不就是電子新貴。"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欠了一屁股債或者剛失業？你要是有興趣的話，讓給你！"

阿媚這才聳聳肩，學著佟妍剛才誇張的嘴型。

"Ｈｅｉｓｎｏｔｍｙｔｙｐｅｅｉｔｈｅｒ！"

"小姐還在讀書？"那個人繼續對著佟妍說話，顯然真的對她有興趣。

但佟妍的禮貌和耐心似乎都已經用完了。

"阿媚，我們換個地方坐！"

說完，拿起自己的杯子，準備換位置。

阿媚還沒反應過來，那個人已伸手拉住佟妍。

"小姐……我並沒有惡意，只是想認識認識，和你做個朋友。"

佟妍冷冷的口氣回道："放開你的手！告訴你，我是那種會叫警察來的人。"

"有這麼嚴重嗎？既然來這裡，大家不就是出來玩的。"雖然態度輕佻，那個人還是倏然放開手。

佟妍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地走開，阿媚拿起自己的飲料趕緊追上佟妍。

"幹嘛這麼沖嘛！不喜歡別理就行了，何必掃自己的玩興呢？"

"你有沒有搞錯？是那個人掃我的玩興！"佟妍白了阿媚一眼。

"要是臉上能寫字，我一定會昭告大家，要找ＭｒＲｉｇｈｔ的人是你，不是我！"

"惹你的人又不是我，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阿媚攤著手，無辜地苦笑。

"是你押著我來這裡的！敢否認？"

阿媚原本想說什麼的，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大叫："那個人不是電視台的男主播嗎？他也來耶！"

隨著阿媚的目光，佟妍瞧見那位名人，只是她沒有阿媚的興奮。

"韓國有'愛上女主播'，我看我們台灣也可以來個'愛上男主播'了！"

阿媚哼了一聲。"下輩子吧！你沒看見他旁邊帶了一個比我們都漂亮的小白臉。"

望著那個方向，佟妍沒特別注意到阿媚說的什麼漂亮小白臉，反而又瞄見了那個和自己搭訕的人。

他也在看自己，佟妍不加思索地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那對目光趕緊轉開了。

"討厭！"佟妍低低地說。

"哎呀！男人長得此我們漂亮，也沒什麼好嫉妒的啦。"

"什麼跟什麼啊！我是說剛才那個討厭的人又在看我了。"阿媚瞄了一眼。

"看就讓他看嘛！又不會少塊肉，長得漂亮，就是要給人家看的，等我們四、五十歲的時候，求別人看，人家還懶得理我們呢！"

"阿媚！"佟妍真的不高興。

阿媚看了佟妍一眼。

"佟妍，不是我說你，這種事有什麼好生氣的？你不喜歡他看你，裝作不知道就算了，自己生悶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再說如果不喜歡的男人，就不希望他看你，那你只有祈禱世界上一半以上的男人都變瞎子嘍！"

佟妍噗哧一聲笑出來。

"那種人離他遠點就算，我們玩我們的，快！不然等一下人多的時候，擠都別想擠進去。"

阿媚拉著佟妍往舞池裡去。

音樂帶動人氣，人氣感染情緒，兩個大女孩捲入燈光、音效的炫麗世界，準備盡情地放鬆一下自己。

兩個年輕女子曼妙的舞姿，自然吸引不少目光，佟妍與天俱來的節奏感，舉手投足舞得自然；阿媚則是屬於忘我、投入，敢扭敢秀的類型。不久，兩人的身旁聚集愈來愈多的舞伴。

佟妍是喜歡跳舞的，這種隨著音樂擺動的方式，的確讓她放鬆和舒壓不少；跳舞的時候可以淋漓盡致，把心底的垃圾一傾而空，所以這也是她會在半推半就下答應和阿媚來這種地方的原因。

一會兒工夫，阿媚不曉得又跳到哪去了，佟妍尋找她的身影，果然發現她和一個外表光鮮、長相不錯的男孩子在座位上聊起天來了。

阿媚這時也捕捉到佟妍的目光，向佟妍笑嘻嘻地揮手，看來很有斬獲的樣子。

佟妍搖著頭笑了笑，繼續一個人跳舞──純跳舞。

人潮慢慢多了起來，小小的舞池愈顯擁擠，佟妍不想和別人摩肩擦踵的，於是走回座位。

阿媚和新認識的男孩子還聊得正高興呢，佟妍只好四處東張西望。

隨著高分貝的音樂，重重敲入耳曄，整個ＰＵＢ的氣氛真的愈來愈ｈｉｇｈ，擁塞的舞池裡，卻是一個個舞得瘋狂、放浪的身影。

佟妍"又"瞥見那個剛才跟自己搭訕的人，這會兒，他也在盡情搖擺，誇張、全然的放開舞姿，佟妍像開眼界般的睜大眼睛，感覺上簡直像看到乩童起乩！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逮到機會，佟妍跟阿媚暗示想離開，阿媚雖然面有不舍，但兩人多年的默契，阿媚點了點頭，準備"善後"走人。'

就在這時候，門口忽地擁進一批人，動作快、人不少。"啪"地一聲，整間ＰＵＢ時燈光通明，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有些小動作……

佟妍拉拉阿媚的手。"搞什麼？該不會……"

阿媚眯著眼看佟妍。"沒錯！臨檢！真被你這張烏鴉嘴給說中了！"

"什麼烏鴉嘴，夜路走多了，本來就會碰到鬼！"佟妍不服。

"你也被臨檢到，小姐！搞不好等一下我們全部都要進警局，你還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我們除了跳舞，什麼也沒做，關我們什麼事？"

"少天真了！等一下要是搜出有搖頭丸，我們全部都得被帶回警察局驗尿！"

"什麼？"佟妍一副怎麼可能的表情。

說時遲，那時快，一位穿著刑警背心的人，發號司令："全部帶回警局！"

"Ｂｉｎｇｏ？"阿媚捶了一下佟妍的肩膀。

佟妍這時才真相信，自己要到警察局走一遭。長這麼大，佟妍還不曾進過警察局呢！

佟妍止不住自己胡亂的思緒，腦中浮現的是金超群演的"包青天"，旁邊有人喊著"威武"！

佟妍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那個穿刑警背心的人身邊，只聽到自己的聲音──

１１２

阿媚也噘起嘴抗議，故意用台灣話說："阮自細漢就住在台灣。"

"廈門來的？"馬思辰語氣再多一分不耐。

令人為之氣結！佟妍實在忍不下去了，一巴掌揮出。

"你太過分了！"

手臂半路就給攔截下來，而且是緊緊、牢牢地攔截住。

整個警察局，頓時把所有焦點，都集中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馬思辰臉上的表情愈來愈冷，除了冷靜就是冷酷。

"我可以告你襲警、妨害公務！"他低沉的語調，字字句句透著威脅的訊息。

佟妍也不是被嚇大的，不甘示弱地回應："我也可以告你毀謗、破壞名譽。"

兩人怒目對峙，馬思辰加重手勁，佟妍也死咬著牙硬撐，儘管手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這時另一名警察丁堯中走過來，把馬星辰的手拉開，並看了他一眼。

"身份證請拿出來，要不然健保卡、駕照也可以，只要可以證明身份的任何證件。如果都沒有的話，只好請你們的家人出面。"

"你們肯花錢把人從廈門找來嗎？"佟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逞口舌之快。

阿媚急得大叫："佟妍！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別再開玩笑了！"

佟妍賭也要賭這口氣，按兵不動地瞪人。

阿媚覺得一點也不好玩。"佟妍，你到底有沒有帶身份證？趕快拿出來，不然他們真的以為我們是偷渡來的大陸妹！"

佟妍一邊從包包里掏身份證，一邊仍然目不轉睛地瞪著馬星辰。拿出身份證之後，還用力把它拍在桌上。

馬星辰的目光也一直沒有迴避過佟妍的瞪視，甚至比佟妍更兇惡。身份證不情不願地拿了過來，然後才坐下來寫資料，來來回回比對了好幾次。

"佟妍……戶籍在新竹東大路……"

馬星辰沉吟著，又仔細地多看了佟妍一眼。

佟妍的表情則是不改挑釁的意味。

"佟妍……佟妍……"這個又酷又傲的馬星辰，臉色竟然變得柔和一些了，突然一句大膽的假設："你是不是有個姐姐叫佟莉？"

佟妍臉色變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馬星辰又深深地看了佟妍一眼，然後搖搖頭。"姐妹倆怎麼會差這麼多？"

不用說，這是一種多麼明顯的貶損，佟妍又有一股想Ｋ對方的衝動了。

但理智上和實際上都知道是行不通的，剛才她已得到了教訓，不是嗎？

不過，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容易被這個人激怒。

佟妍挑釁地望著馬星辰，沒有人會懷疑他是屬於意志型的動物，而且絕對是超難駕馭的那一型！

關她什麼事？佟妍回過神來，別的女人的煩惱，不用她來操心！

接下來是一連串例行、枯燥的問話，馬星辰的語氣漸趨和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佟妍姐姐的緣故？

但是佟妍不領情、不甚合作的忸脾氣，讓馬星辰不時瞪著她，幾次氣得想摔掉手中的原子筆。

總算讓他明白，佟妍並不是盞省油的燈！

另外一邊，丁堯中則是在做阿媚的筆錄。

阿媚勉勉強強在包包里摸到一張忘了放回去的美語補習班工作證。"我叫李文媚……"

經過這一場驚嚇，加上自己沒帶身份證的心虛，丁堯中還沒開始詰問，阿媚就已經開始自己哩啪啦說起一大串故事。包括自己和佟妍大學同學了四年，自己念什麼高中、初中，甚至連小學都說了，急於證明自己不是大陸妹。

雖然這些和要登錄的資料沒有關係，丁堯中也知道後面還有一大堆人等著做筆錄，但他沒有出聲打斷阿媚，只是靜靜地聽著阿媚滔滔不絕的話語，一邊細細地欣賞她的每一個動作、表情。

直到阿媚問："我還要再補充什麼嗎？"

丁堯中想了一下。

"婚姻狀況？"

"未婚。"

"交友情形，男朋友？"

"散了，目前沒有。"

丁堯中看了阿媚一眼，滿意地點點頭。

問完問題，佟妍和阿媚兩人還是不可避免地得做完尿液檢查，才被放人。

折騰了大半夜，踏出警察局的那一剎那，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大吐了一口氣。

佟妍指著阿媚的鼻子："你這個頭號大損友！"

阿媚也回敬一句："你這個天生烏鴉嘴！"

兩人互相瞪著對方，瞪著、瞪著，最後都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回想起來多麼不真實啊！儘管像奇遇記般不可思議，但兩個大女孩和兩個大男孩之間的故事，才正要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