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什麼時候開始,『泠香軒』成了梅家莊的禁忌之地?就如同宮內的冷宮一般,裡頭的人是不許踏出外頭一步,而外面的人也從無進入其中的念頭;縱使他是梅家莊最天外人境的土地,縱使他曾風光無限一時,如今卻是什麼也沒了,只余兩個主子與一名伺候他們的婢女,如此而已。
也許都得從二十年前說起吧,一段外人所不知的梅家莊秘辛。
『泠香軒』取得是已逝世的梅三夫人的閨名,更正確的說法該是她入梅家莊后所取的名字。梅泠香原是霽雪樓最富盛名亦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對象,花魁是她甩不去的身份,也是她幼時被人口販子拐來中土時便背負起的命運。她有一頭燦如日陽般的金黃髮緞,水藍的眸子像是最上等的寶石般透出水漾的色澤,更為奇特的是身子會散發出淡淡的花香味,那是中土人所不曾接觸過的味道,美與艷已經不足以形容她了。
該說是梅泠香幸運,即將滿十六也是霽雪樓準備尋一個金主替她開苞之際,便讓迷戀她的梅家莊的當家,梅震天給買了回去;不到一年的光景生下梅家二公子,也就是梅若霖后更是穩固她在莊裡的地位。外頭的人替她欣慰,替她高興,畢竟花魁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是人們所知道的一切,賣笑女子嫁入富貴人家之中,只是在梅二少爺不足四歲的那年,梅泠香卻莫名的死亡了;這麼說或許有些奇怪,但梅家莊刻意低調的行事與逢人禁語的作風讓京里的人多了些閑嗑牙的話題。有人說其實梅三夫人根本沒有死,又有人說梅三夫人是讓裡頭的人給斗死的,這事兒不是常有的嗎?
不管如何,梅家莊的人矢口不提,一年半載,很快人們就淡忘這件事。
但,裡頭的人曉得--梅三夫人是跟人給跑了,聽說還是從西域那兒來一位身長八尺,有著綠眸、紅髮,像鬼一般的男人將她給帶走。
是恥辱,對梅家莊來說是奇恥大辱!
『泠香軒』成了禁忌之地,梅若霖的存在亦像是在昭示娘親的不貞一般,小小年紀就被關在裡頭,未得允許絕不許踏出外頭一步。
「小少爺--」
擰了擰手巾,蓮吟穿過竹星閣最後一道迴廊來到武風堂的範圍里,柳眉蹙得老高,水亮亮的大眸也沒片刻歇息地四下尋找,小少爺到底跑哪兒去了?
蓮吟是專門在『泠香軒』里伺候梅若霖與司馬如墨的婢女,說來也是個麻煩人物,喜歡跟總管頂嘴,偶爾還會起鬨做些不該做的事情,這才會一調就丟到最沒前途的地方去。進去裡頭,幾乎都別想翻身出來哩。
小少爺到底又跑到哪兒去了?才要他在廳前等著,一會兒要念書、又要練武的,怎麼……才轉個身人便跑得無影無蹤;要不是昨兒個聽秋月姐說,今天老爺要找二少爺說話,她還真不知該從何下手捉回司馬如墨呢。
小少爺有一副比狗兒更敏銳的鼻子,像是下意識地,不需要人說便可以找著二少爺的下落;欸,也只有二少爺才治得了脫韁野馬似的他啊。
眼力極佳的蓮吟,遠遠地便瞧見武風堂外神秘地躲著一個身影,不就是司馬如墨嗎?突然興起作弄他的念頭,她躡手躡腳地朝他前進,就在手即將拍上他的肩上時,司馬如墨突地旋過身來一把拉下蓮吟的身子,另一手飛快蓋上差點兒慘叫出聲的口,『噓』地噤聲。
蓮吟點點頭,他才放下手來。
「小少爺,您在做啥啊?」刻意壓低了聲音,讓蓮吟想起前些日子跟在小少爺身邊讀得那本書。他們倆就像是潛入宮裡的刺客似的,神秘兮兮。
噓!司馬如墨又噓了聲,指指裡頭,蓮吟也好奇地趴下身子朝裡頭探去。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乖巧份子,在沒人管的『泠香軒』里更是跟司馬如墨情如姐弟般地跑上跑下,現下不過偷聽,算不了什麼的。
「我絕對不會娶紀家小姐為妻。」廳堂之上,只有梅若霖一個人是站著,他雙袖一揮,用難得強硬地口吻說道。
其餘尚有梅震天,梅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四夫人都出現其中。
「由不得你說『不』!」
「聘禮我已經差人送去燕凌縣,只得覓一個黃道吉日將對方迎娶過來便是。」坐在主位上的梅震天氣極了,他決定好的事情豈容他人反對,余怒下,茶水濺得滿地皆是。
就連站在廳堂後方待命的婢女們都彷彿能感受到那氣氛,嚇得不敢前來收拾。
面對梅震天如此不講理的說詞,梅若霖僅僅偏過頭去,不應亦不答。
好半晌兒,梅大夫人才笑著出口打圓場道:「欸,霖兒……何必這般排斥呢。想人家紀家小姐可是燕凌縣第一美人,或許比不上京里的女孩來得華艷,但光是她對你一往情深便足足有餘那!」持起茶碗輕啜了口,續說:「想三年前,你拒絕對方聯姻的好意;這一晃眼就過去了,這次可不好再說些什麼了吧。人家小姐可為你蹉跎大好的青春歲月。」
「是啊,是啊。」梅四夫人也開口了。
「對方可是燕凌縣第一大戶,哥哥在京里還是個不小的官呢。要不是譽兒還小,早讓他將紀姑娘娶回家裡,哪兒輪得到你這雜種說話!」危恐天下不亂的口吻,梅四夫人揮揮手巾,作勢難忍地掩鼻皺眉。
「四妹,別說了。」
最會識人的梅二夫人在發現梅震天表情不對勁的時候,趕忙出口阻止。
而門外的司馬如墨則是被蓮吟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蓮姐,放開我!」
該死的,那老女人居然罵若霖是雜種,看我不拔了她一口爛牙才怪。
「安靜點兒,你還想不想看啊!」蓮吟使力硬是不讓司馬如墨有機會衝進去,一雙大眼好奇地盯著裡頭的人;她不過是四年多前才進入梅家莊,早司馬如墨也不過一年而已,許多事情雖然覺得奇怪卻找不出不對勁的地方,看得是糊里胡塗,搞不清楚狀況。
梅若霖一雙像是能看透人心的黑眸直盯著梅四夫人瞧了好一會兒,看得她是心裡頭髮毛;他這才轉頭看向梅震天,一字一句地道。
「爹,三年前我就已經很明白地說不會娶紀家小姐了。就算不是紀家小姐,任何一位姑娘我都不會娶進梅家莊里,至於原因,您們不是很清楚的嗎?為什麼還要……」
「因為這是一場很好的交易!」
「老爺--」
梅震天啜了口茶,面無表情地說:「你該知道近些年來咱們梅家莊因為在船運上投資失敗虧了不少銀子,現下剛好有一個大好的機會在眼前,只要你娶了紀家小姐,不只有她帶來的龐大嫁妝,身為親家的紀府也比較容易拿出錢來借咱們周轉花用。難道這不是身為梅家人的你應做的事嗎?」
這話簡直像針一樣地刺在梅若霖的心上,一股苦水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成。
「就因為這樣……呵,就為了這點事兒讓我去毀一位姑娘後半輩子的人生……」看梅若霖欲哭無淚的表情,司馬如墨更是用力掙紮起來,他不要看若霖這麼痛苦,他要去安慰他啊。
「蓮姐……」
「爹,我還是……」梅若霖訥訥地開口。
「別忘了你娘當初留下的信是怎麼告訴你的。」倏地,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向來最吵鬧的梅四夫人亦不敢吭聲。
娘!梅若霖搖搖頭甩去腦中的想法。
「我知道了。」頹喪的表情很快收起來,梅若霖再度抬頭時又是那副水波不興的態度,彷彿方才的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這還差不多,等日子到了我會通知你的。」拈拈鬍鬚,梅震天滿意地笑開嘴。
「我不許!我絕對不許若霖成親!」蓮吟壓不住掙扎得緊的司馬如墨,他猛地衝進武風堂內,咆嘯、狂怒地叫著。
若霖答應過他的,他們約定好的,司馬如墨一雙控訴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動也不動的梅若霖。
「墨兒……」
「你又是哪兒來的傢伙?」梅震天不悅地皺眉道。
好半晌兒,司馬如墨只是不答地看著眼前半垂開頭的人,他用力甩手。
「總之,我不許就是了!不許!」說完,轉身就跑離武風堂內,被司馬如墨一連串驚人動作給嚇住的蓮吟這才發覺事情不對勁,提起裙擺人也追了出去。
「小少爺--小少爺--」
盯著遠去的身影,梅若霖卻沒有那種膽子追上前,一雙腿僵直地站在武風堂內。
什麼也不能做。他就像是被困住在金籠子里的鷹隼般,喪失自由的身體,也失去自由的心。
*****
早在三年前,自己就已經猜到會有今天的結果了吧?他不過是自欺欺人,選擇逃避這條路漠視一切,到頭來還是掙不開既定的牢籠,梅若霖三個字就是束縛手腳的枷鎖,令人可悲、可嘆的生命。
華燈初上,穿過小徑迴廊,梅若霖將耳邊傳來的祝賀聲全拋諸腦後,一張張笑得燦爛的容顏與福身的背影都顯得分外的陌生,這時他才發現整個梅家莊早已籠罩在喜氣洋洋的氣氛之中,張燈結綵、梁下柱旁更渲染似的繫上紅布條,來往的人們多了一倍不止。
強忍狂笑的念頭,梅若霖硬是擠出平日溫文的態度掛在臉上,這如何叫他不笑呢?
當成親幾乎成了既定事實的時候,身為新郎倌的自己居然是最後一個知曉的人,他笑得眼淚都快掉出來,難不成……是怕他跑走?
真是荒唐至極之事,要走……早在當年娘親離開的同時……就……又怎會拖到現在?對於梅家莊而言,自己是個多餘的存在啊。
加快腳步,經過最後一道相連接主宅的琉璃拱橋便回到泠香軒內,望不到盡頭的梅林是他最為著迷的景物;此地--也是整個梅家莊內唯一未結上綵球的地方,瞄了眼,梅若霖不願再多加細思,梅震天等人為了讓他應允婚事可是說攪盡腦汁,費盡心力,不是?
「二少爺,您回來啦。」
見主子單薄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蓮吟趕忙拿起早已備妥的氅衣替梅若霖披上,夏末初秋的氣候甚為多變,白日可能還不明顯,入夜後倏地驟降的溫度對身子骨不佳的梅若霖來說更是難熬。常常冷空氣竄到喉頭裡,搔癢難耐地咳嗽不停,渾身發熱也是在所難免之事。
蹙起眉頭,梅若霖壓下一波咳嗽的慾望,卻抵不住寒風的侵襲。
「咳……墨兒人呢?」
拉攏身上的毛裘,梅若霖想起司馬如墨離去時那一臉受傷的表情,整顆心痛苦地揪起來,要不是自己毀約在先,墨兒又怎會露出這種表情呢?
他該如何彌補這個過錯--
蓮吟用眼角偷偷瞄了瞄身後那株最大的梅樹,雖然司馬如墨交代她不可以告訴二少爺自己的下落,可是小少爺那一臉快哭了的表情讓她看得很是不舍。記得家鄉的弟弟在曉得自己要賣身到京里為婢時也是這樣的表情吧?
兩種心態,拼湊出來的卻是同一個表情。
「二少爺,小少爺眼眶裡沾滿了淚珠滾來滾去地,您快去哄哄他,別真讓他哭哩。」刻意壓低了聲音,蓮吟曉得,司馬如墨就算不怎麼想理二少爺,那雙黑眸仍是會不受控制地盯著這裡,只因為這裡有二少爺啊。
一席話將梅若霖炸得是苦笑不已,他能說些什麼,墨兒會哭也是因為自己!
揮揮手遣退蓮吟,梅若霖轉身朝她所指的地方走了過去。
而站在後方的蓮吟則是一臉的不解,今兒個的二少爺跟小少爺都很不對勁。二少爺這把年紀成親是件好事,小少爺卻是連聲不許;小少爺鬧脾氣、心裡頭不悅,二少爺卻像是夾雜痛苦與無奈地向他走去,這……敲敲少用的小腦袋,蓮吟是想不通,也想不透啊。
信步來到樹下,梅若霖瞧見得便是司馬如墨蜷縮起那已經不算小的身軀,垂落細緻烏絲的腦袋埋在雙膝之間,細不可聞的抽噎聲,肩膀起伏地顫抖更加強他心傷的程度;梅若霖難過地偏開頭,墨兒必定是在哭泣吧?他多麼地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這一步。
「墨兒……」
梅若霖輕喚幾聲,司馬如墨只是一個勁地沉思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許久,他長嘆口氣倚著梅樹也坐了下來,兩個人就這麼一上一下,倚著同一棵樹,徜徉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靜靜地依偎彼此。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又為何而開口,聲音就恍如從幽遠的年代傳來一般,顯得縹緲而虛無。
「墨兒,還記得我告訴你『赤月』的故事嗎?」就在相似的月色下,娘親抱著自己,他環抱著司馬如墨說出一段幾乎快忘了的往事。
那是娘親在還沒來到中土前,對家鄉最後一絲的記憶。
中夜,娘親遣退所有的人來到亭子內坐下,朦朧的月色照得娘親宛若最上等陶瓷的臉龐有一種凄迷的美,娘說:我賞的是花意,非花形啊。小小年紀的自己並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是靜靜地陪著娘親。
『赤月』是娘親家鄉的祭典,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染月』。傍晚時分,當月娘行至中天之際會奇特地開始染紅,先是一小角,漸漸地整個天空潑墨似的透出鮮如凝血般的紅暈。情人間會抽出小刀在彼此的手腕上劃下血痕,手腕貼合著手腕,雙掌交握,血與血的結合就如同生命的絲線緊系一般,此生不斷。
受『染月』洗禮的人們是幸福的。
記憶中,娘親雪白的腕上一道幾不可見的痕迹是故事的終結。
梅若霖從沒打算去問,他不懂故事與娘親有什麼關係,直到那天--他都明白了。
「娘親離去的那晚,我有看到……」
宛若拉了絲線的人偶,梅若霖張合的嘴吐出的是與自己不相干的過往;而樹上靜默的司馬如墨也抬起頭來,一雙黑眸疑惑地看著下頭的人。住在這兒好些年,他清楚地知道,若霖之所以會關在這個美其名為家,實則一隻牢不可破的鑲金籠子里,--都是那女人的錯。
若霖不肯告訴他,並不代表他打聽不出來。
「那天夜裡,氣溫冷得讓我怎麼也睡不著,於是我打定主意要去隔壁廂房找娘親抱著睡。穿著一襲單衣,連外褂也懶得拿就這麼跳下床走出去。沒想到門才微微開啟,落雪之中我清楚地可以瞧見一雙人影依偎在一起,就在那凄冷的月光之下。」梅若霖的腦海中漸漸描繪出小小年紀的他在見到娘親靠著陌生男子身前時的那種震撼。
「彷彿鬼迷似的,我既沒有出聲打斷他們,也沒有合上門扇,就這麼默然地站著、看著、望著;因為靠在男子懷中的娘親是這麼的不一樣,呵寵、憐愛……我知道爹對娘親也是如此,盡其所能地討娘親歡心。」但娘親呢?對爹是敬畏,是感謝,卻沒有由衷的愛。
「突然,男子湊在娘親耳邊說了些話兒,娘親開始掙扎、辯駁,聲音大得讓我幾乎要認為院里的人都要驚醒過來;好半晌兒,寂靜籠罩住一切,娘親、紅髮男子以及--我。
娘親再度抬起頭時,我就知道她的決定,堅定的眼神下是替拋棄而流下的淚水,男子粗糙的大手恍若捧著珍寶一般地摩擦娘親的臉龐,拭去她的淚痕。」梅若霖的呼吸有些急促,眉間更是痛苦地皺在一塊兒,久久無法平息。
娘親緩步回到房裡,也許是一刻或是更短,當她再度回到男子身旁時手裡已經多了個小包袱,不大,看來是將所有的東西都留了下來。好幾次,娘親回頭朝自己的房間靠近……又退了回去,男子低語對娘親說了幾句話,終至最後,娘親仍是沒來看我最後一眼。
在風、在雪、在月色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娘親留下的信里寫得滿是她的無奈與迫不得已,她對不起爹、對不起梅家莊,而我--卻是隻字未提;僅有最後,她說:要我當個驕傲的梅家人,勿讓梅家莊蒙羞。」打從她離開的那一刻起,梅若霖的存在就是一種恥辱,又如何當個梅家人呢!
不知何時,司馬如墨悄悄地爬下梅樹來到梅若霖跟前,雙臂敞開將他抱進懷裡,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梅若霖溶入自己的身體之中。
「若霖……」
司馬如墨擔憂的眼神熱切得可以穿過梅若霖的後腦杓。
「我不知道爹是怎麼想的,在信前……」梅若霖停頓了會兒續道:「我發誓絕對不會讓梅家莊蒙羞,不會步上娘親的後塵……」
梅若霖猛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司馬如墨的雙眸。
「答應我,別再鬧了,好嗎?」
他知道若霖顧慮些什麼,可是他不甘,為什麼要將若霖交出去,他不!
可是,看著梅若霖那雙沉痛的雙眼,司馬如墨用力地閉起眼再睜開。
「我答應你。」
*****
腳步虛浮,臉色微醺,透過倒映湖水顯現出的一張臉龐是無奈、也是沉重不堪;今夜是梅若霖大喜之日,走在通往新房的路上他不知該如何對新婚妻子啟口,說--他不能同她圓房!?再者,墨兒的事情也是難處理啊……
今早,已經答應梅若霖不會胡鬧的司馬如墨突然衝進他的房裡,狂吼暴怒之下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讓他給砸毀了,要不是梅若霖搶救得快,只怕身上的大紅新郎倌衣裳也無法倖存下來。
那一句句邊砸邊哭喊的聲音如今仍餘韻猶存在耳畔回蕩不已。
「若霖,你別娶、別娶!要不……要不我真會離開的,真的……」
彷彿針扎也似,他多麼想撲上前將墨兒擁入懷中,哄慰:不娶了,我不娶了。只是真能如此順心嗎?當時,他硬是偏過頭奪過新衣就這麼走出房間,深怕司馬如墨任何的一句話會動搖自己的決心,早在娘親離開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喪失自由的權力了。
走得再慢,時間拖得再長,路仍是有盡頭的時候。
在推開門扉前,梅若霖將方前種種思緒用溫文儒雅的笑臉給全遮掩過去;怎麼說紀家小姐都是無辜的,他不能也不該將她牽連下水。
至於其它的事情,過了今夜再說吧!
手腕微使力,由房內散出一股異常芬香的氣味讓梅若霖臉色大變,快步走進內房便瞧見新婚妻子雙頰染紅,整個人軟倒在床榻邊,而血紅得耀眼的霞帔則散落一地。
「紀家妹子……」沒法子多想些什麼,梅若霖先將紀書顏給抱到床榻上頭,一雙眼快速掃過房內所有物品后定在那一隻靠窗的青釉瓶,他衝上前將插在中央的一株草折了出來,頂端是紅中帶紫色花紋的小巧果實數顆。
迅速摘下一顆皮薄軟心的果子,梅若霖回到床邊喂身子熱得發燙的紀書顏吃下,沒半刻鐘,褪去紅暈,呼吸也恢復正常,這才鬆了口氣。
「結果……結果你還是選擇了她,若霖。」了無生氣的口吻由房外傳了進來,梅若霖緩緩回身便見司馬如墨一身的濕漉漉,零亂的黑髮布滿額際、頰畔;就連活靈活現的黑眸也空洞得可以。
一股氣倏地衝上心頭,梅若霖一個箭步衝到司馬如墨跟前,狠狠的就是一個巴掌。
「你不知道鳳凰果的香氣會害死她嗎!為什麼還這麼做!」相較於被打的司馬如墨動都沒動的身軀,梅若霖只手微顫幾乎要站不住腳地倒下。
鳳凰果乃百年難得一見的珍貴藥材,紅皮紫紋的鳳凰果能解百毒,治瘧疾等難醫之病;可是,他的香氣只消聞上一刻鐘便會昏迷不醒,渾身發紅髮燙,死得時候跟一般的高燒死亡無異,是相當恐怖的一種致命物。
當年梅若霖也是恰巧在書肆看到相關的書籍,又意外地在庭院內發現此一株草。看在他生長極難,不去刻意採摘的話也不會有什麼危險而留了下來,沒想到,司馬如墨竟摘他來房裡放置!
「你打我……你從未打過我……」撫著發疼的臉頰,司馬如墨低垂的臉呢喃地道。
梅若霖亦相當震驚,以前就算墨兒再怎麼鬧,再怎麼不乖自己也未曾動手打過他,如今卻出手了。
「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閃過梅若霖安慰的手掌,司馬如墨接連像後退了數步,抬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彷彿最上等的白瓷娃娃。
雨嘩啦啦地傾瀉而下,雷聲轟隆地響個不停,閃電則是在天空劃下一道又一道紫色、金色的光芒,襯在司馬如墨的身後。
「若霖,保重了--」沒再多說些話,司馬如墨轉身朝大雨中奔去,沒一會兒的功夫便連個影子也沒瞧見。
「等等,墨兒!」梅若霖見狀起步才要跟著沖了出去,一聲聲的夢囈卻扯緊了他的良心,他的義務,--他不能走。
「梅哥哥……梅……」他的妻子還等著自己讓她依靠,今晚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叫梅若霖如何丟得下床榻上病懨懨的人。
用力閉了閉眼,梅若霖回到床邊握緊紀書顏的手;他不能走,此刻的他不能走!
就因為這麼一個心境的轉換,就因為束縛的枷鎖緊緊銬著他,梅若霖留了下來;而是夜,在大雨之中,司馬如墨悄然地消失在梅家莊中,如同黑夜中的霧般……
--來極快,散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