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又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仰躺的面容上有淺淺的憔悴與睏倦,卻是怎麼也無法將自己丟入睡夢之中;側翻個身,一連串流暢的動作絲毫看不出有何不對勁之處。隨手搭了件外褂,梅若霖信步走到窗邊倚坐,半敞的窗扉,夜風夾帶淺薄、而淡不可聞的梅香灌入,一下子充斥其中。

此時,不過丑時行了一半罷了。

月色迷朦,連帶得也霧花梅若霖惆悵若失的心。

「墨……兒……」極輕也極淡地喃語,是梅若霖內心最深沉的感慨,時序飛快流逝,不知不覺間離司馬如墨離開的日子也有四個春秋;每每思起、念起這個名字,總有無限的傷懷如浪潮般翻騰。是不該,也是情非得已啊,梅若霖無從選擇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他總是獨自一人睡在這無人踏足的房間,回想著關於司馬如墨的點點滴滴、他們之間的相處,屋裡的擺設梅若霖都不經他人之手自行打理;至於他的妻--人前相敬如賓,人後雖不到行同陌路的地步,但也沒好好談上幾句。一如他成親前所言,梅若霖不會碰她的。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自私得可以。如此對待一個對他一往情深、無怨無悔的無辜女子;但墨兒呢!?他又何其無辜,回想起那個夜晚只會讓他恨紀書顏,要是沒有她,墨兒不會離去;要是沒有她,他不會下手打墨兒;要是……

長嘆出一口氣,眨眨酸澀的雙眸,梅若霖最恨的還是自己,無力阻止一切發生的自己。

原來自個兒像涓涓細流,不顯於外的情感是需要時間琢磨、點滴聚積的。「為什麼要讓我現在才發現這個事實--或許這一切都是註定好的……」自語中,梅若霖竟想起當年的往事。那看起來仙風道骨,悠然自得的老道士是早算出他們之間的情感糾葛而這麼說,是預言還是破不了的局,總之,墨兒離開了。

他倆不會再有瓜葛了。

從沒有這麼在意過一個人,直到司馬如墨離開后,梅若霖才真正嘗到什麼叫『相思苦』,苦澀得讓人咋舌都甩不去那股子苦味,心也跟著擰起來。

不知道墨兒現在過得如何?梅若霖心中不免有些擔心。當年,司馬如墨不過十六,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沒親沒戚的,他會上哪兒去呢?

托與紀書顏成親之賜,梅若霖在梅家莊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不少,他也由傳聞中已亡的梅二少爺身份正式重回幕前,負責海運與布莊上下大小事物,就連帳房也直屬他所掌管。

在這四年的期間,梅若霖不知派出多少人手打聽司馬如墨的下落,只是都如石沉大海般杳無音訊。

梅若霖只能在心中祈求上蒼,保佑司馬如墨安然、順遂;而他的心意,就這樣讓他永遠埋藏在無人觸摸的內心深處,讓他永遠是一個秘密。

縱使梅若霖多麼希望一切能重新開始,他不曾娶紀書顏,不曾打司馬如墨,不曾……狠狠地傷他的心。

*****

梅若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入目的那張臉龐不就是他在無數個夢境努力捕捉卻怎麼也拼湊不全的模樣。劍眉星目,溶入墨色的黑髮隨意用一條髮帶固定身後,什麼也沒有改變;唯獨那總是形於外的情感彷彿沉澱也似,一層又一層地堆在心底,縱然如此,梅若霖依舊看出眼前人內心的激動,就如同自己現下的心情。

「是……墨兒嗎?」

探詢的口氣相當的輕,輕得幾乎要聽不見了。梅若霖深怕任何一個過大的動作會將眼前彷彿虛假般的美夢給敲碎,墨兒哽咽的哭息聲猶言在耳,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又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呢?

一個美得讓梅若霖不願蘇醒過來的美夢。

平推而出,微微發顫的蒼白手臂也瑟縮地急於收回,沒想到卻落入一隻溫熱的大掌中。

「嗯,我回來了。若霖,我回來了。」

司馬如墨看出梅若霖的遲疑與驚懼,眨眼間,兩人尚有七、八步之遙的距離乍然消失;長年握劍的粗糙大手將透著青白筋脈的手掌緊緊握住,另一隻手則是不容任何退縮地環著不盈一握的腰部。

深深將頭埋進梅若霖的髮際之中,語帶哽咽,司馬如墨就好象回到當年那個在狂大的雷雨中痛哭奔離的孩子。

漾出一抹許久以來不曾如此放鬆過的笑容,梅若霖輕拍撫摸司馬如墨的背部,「回來就好,墨兒你終於回來了。」紅了的眼眶,他不允許自己掉下淚來,圓潤剔透的水珠只是不斷地打轉、打轉。

做過無數的夢,這次總算不是虛假不實的了。

許久……司馬如墨才抬起擷取梅若霖氣息的臉龐,盯視著。

露出熟悉的笑顏,梅若霖牽過大了自己快一倍的大掌,任由司馬如墨攬著他的腰朝湖心的亭子走去。從前,他們倆也是這般依靠著彼此或說天南道地北,以茶代酒談琴吟詩到深宵。

那是一個無人打攪,單純的光陰歲月。

此時此刻朦朧在雲后的月娘也悄悄探出頭來,偏西的光暈將兩人的身影拉得修長,像是永無盡頭。

來到亭子,司馬如墨說什麼也不肯讓梅若霖坐身側的石椅,強硬、耍賴地硬是拉過他一同坐在搖椅上頭;只有在這個時候,司馬如墨才顯現出方弱冠年紀該有的調皮性情。

無奈、縱容地嘆了口氣。

「墨兒,這些年你在外頭過得如何?有沒有人欺侮你?為什麼連一封信也沒捎回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順著司馬如墨意思躺在胸前的頭微微抬起,略帶不悅地質問。

派出多少人馬,探查過多少地方,尤其在知曉自己心意之後,梅若霖更是一顆心七上八下,怎麼也無法安定下來。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了,就算墨兒不曉得自己的想法,就算墨兒只是將他當成唯一的親人看待,只要讓他這般偷偷享受司馬如墨對自己的特別也好。

梅若霖要求的真的不多。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司馬如墨輕輕用額頂住梅若霖的額頭,緩慢的語調說著這些年在外頭的種種事情,有好有壞,有大有小。

當年離開梅家莊的司馬如墨在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的情形之下,自是流落街頭成為宵小一份子,他偷過東西,也隨著乞丐四處乞討過,偶爾失手被抓也是在所難免之事,這時一陣毒打與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也早成了家常便飯。

司馬如墨用著像是在說別人事情的語調不快也不慢地敘述著,時而停下來聽梅若霖的詢問與安撫似的拍摸;但,他終究沒有將所有真相說出。

「離開師父后,我就下山來找你了。」停頓無聲,故事暫且告一段落。

梅若霖沉默無語地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曉得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孩子在外頭想要生活是多麼地困難,但直接從墨兒口中聽到,那所帶來的震撼卻仍是無可比擬。他使力地回抱住司馬如墨,極為用力地抱著。

「對不起,對不起……」泣不成聲地哭著,梅若霖聽得出司馬如墨的話語中多帶保留,這更加讓他內疚不已。

梅若霖體貼地不追問下去。

「哭什麼呢?若霖……」揩去滴落的淚珠,司馬如墨輕柔而不容拒絕地執起梅若霖的下顎。

「若霖,這次我回來並不打算留下來。」梅若霖害怕地抓緊司馬如墨的手,墨兒還是要走是嗎?司馬如墨露出一抹瞭然又放鬆的笑容,還記得方才梅若霖是從自己的房中走出。「我要你跟我一起離開,可以嗎?」他已經決定就算梅若霖不同意,綁也要將他綁走。

離開?這個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牢籠,一時間梅若霖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結結巴巴說不全一句話。

這時,就是有人不甘寂寞地插口攪和。

「唉呀呀,想走就走,不想走就說不要嘛。」真是婆婆媽媽的,蕭十三含糊的說完最後一句話。打從兩人欣喜萬分地相見后就將他這大功臣晾在一旁看戲,也沒茶也沒點心,著實無聊極了。

再也顧不得司馬如墨現下一張黑臉與刺人的目光,蕭十三硬是湊進甜蜜蜜的氣氛之中。

梅若霖這才發現還有其它人的存在,酡紅了白晰的雙頰,頭幾乎要抬不起來埋在司馬如墨的胸前。

「你是……」

「你說我嗎?」倏地放大的可愛臉蛋出現在梅若霖眼前,很快就被司馬如墨推開來;蕭十三也不在意,像是期待對方問話已久,興奮地自我介紹起來。

「我勒──名喚蕭十三,當然你要叫我『小~~十三』也行。是眼前這個大冰塊的義弟。」仗著有梅若霖壓住司馬如墨,蕭十三變得大膽許多,就連義弟也是他現在、馬上冠上的關係。

「十三!」

「欸,老大有什麼關係,好說咱們也認識一年有餘,小十三我可是任勞任怨地陪你上山下海耶!」蕭十三說得頗是振振有詞。

義弟嗎?梅若霖眼帶欣慰看司馬如墨同蕭十三來回的唇槍舌劍,如果有這個熱情的孩子陪著墨兒的話,應該會好多了吧。司馬如墨對於看不順眼的人是連理會都懶得的。

墨兒已經不是一個人了,那麼自己又何必……

「……若霖、若霖,你沒事吧?」搖了幾下,梅若霖這才神遊回來,只見司馬如墨跟蕭十三兩人睜大了眼望著自己。

「對不起……」又紅了臉龐。

蕭十三見好就收,知曉司馬如墨有話要說翻個身又跳到亭子上頭,賞月、看星兼養蚊子。

「你還沒回復我的話,若霖。」梅若霖直視司馬如墨好一會兒,無奈中輕嘆了氣,緩然開口。

「墨兒,我……」

又一個聲音打斷梅若霖的話,輕脆、嬌柔地讓人想忘了都難。

「你是、你是司馬如墨吧!?」

曲徑盡頭,紀書顏一身單薄的衣裳站在湖畔靜靜地看著,就連拿在手中禦寒的毛氅披風散落一地仍渾然無知。

拾起大衣,撣了撣,她緩緩往湖心走近,最後在司馬如墨面前停了下來。

「梅哥哥,即近隆冬之際,穿這麼少怎麼可以呢?」輕靈地將披風蓋在梅若霖身上,笑容里滿是包容、關懷。司馬如墨不相信紀書顏會沒有感覺,若霖可是曖昧萬分的姿勢倚躺在自己的懷裡。

她不是很愛若霖的嗎?四周溫度倏地冷冽數度,臨近的湖面結上薄薄的冰霜,造園的盆栽則呈現枯黃焦黑的狀態,在在說出司馬如墨的心情有多麼糟糕。

「老大,別忘了你身上的人。」趴在屋檐,倒掛看戲的蕭十三出口提醒,梅若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經不得他如此施力;但看來他是多想了,憤怒下,司馬如墨仍恰到好處不傷及梅若霖半分。

強壓住體內不受控制亂竄的氣息,望見紀書顏凍得發紫的紅唇,他淺淺勾勒出笑容,披風底下的大手則壓住梅若霖急欲逃開的身形。

「放手!」梅若霖壓低聲音道,乍見紀書顏的震驚以然消失不見,換上的是羞赧萬分。天哪,她站在那兒多久了。

該不會……

「我……你……」仰頭對上紀書顏漂亮的水眸,口拙地發不出一個聲音。這些年來,梅若霖從未主動喚過紀書顏,連成親前的紀家妹子也掩埋在記憶深處,不復追尋。

看透梅若霖掩藏不住的表情,瞭然笑了。

「你要帶走梅哥哥嗎?」晶亮的鳳眼對上司馬如墨漂亮的狐眸,紀書顏毫不畏懼詭譎的笑容,一針見血問道。

這夜如同過去每一個夜晚,縱然夫君是離自己這麼的近,縱使兩人的房僅隔著薄薄的一道牆,紀書顏仍有如處於寒冬一般。四年了,她怎麼也打不開梅若霖死鎖的心房,房間的鑰匙早在司馬如墨離開時就遺失無蹤。

她記得那個夜晚,烙印也似地刻在她的心上;聽著鄰房翻來覆去的聲響,她獨守空閨無眠到天明。誰能了解她的心酸?

「是又怎樣。」刻意挑釁地挑高眉毛。

「梅哥哥,你想走嗎?」轉頭問一旁的人。

梅若霖手足無措,跟著深嘆一口氣。

「我、我不能走……」他的答案,梅若霖可以感覺到腰上的手臂倏地僵硬。

紀書顏輕笑出聲:「是不能走,還是不想走。」

她──不想再等待了!

「去吧,梅哥哥……離開這困了你一生的地方,你應該不會有意見才是。」一手撫著腹部,紀書顏的臉上有慈愛的光輝散發出來,曖昧難明的一句話。

看著她的動作,梅若霖先是震驚,后擔憂地望著紀書顏。

「你……唉,你會很辛苦的。」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他不禁捫心自問,錯了嗎。

「這就不勞你擔心了,梅若霖。」稱謂的改變,夫妻恩斷義絕。

從頭到尾,司馬如墨只是看眼前兩人來回對答,紀書顏似乎有些不一樣?

「老大!」蕭十三從屋頂翻跳下來,使了眼神,司馬如墨也注意到由遠而近急馳奔進的人馬,算算時間,他們也差不多該追上來。

反手用披風緊緊地將梅若霖包裹得密不透風,司馬如墨回眸再看面無表情的紀書顏一眼;寒冽的夜風吹過,倏地拔高的身形,偌大的庭園裡只余紀書顏一人而已。就連蕭十三何時離開的,她亦無所知。

離開了,都離開了。

收拾混亂的心緒,緩慢地步回房內,現在她該注意的是如何保全自己與……腹中的孩兒,那些人已經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三年相思,四年苦,一切讓他隨風散去吧──!

*****

試問,天下間何為最美?

飛蛾撲火之所以美得絢爛,在於用盡一切力量燃燒生命后,那一剎那,惑人心神啊!

冰冷的劍鋒,一收一旋身已然纏於腰際上,方才漫天劍雨,似花又似電光都如同虛幻般趨於平靜。司馬如墨仰起頭無奈地合眼靜思,自他第一天殺人開始就養成這個習慣了。

黑暗的林子僅靠著從樹蔭葉縫間篩下的月光照明,不清楚卻仍看得出數具失溫的屍體倒卧其中,心窩頭上一個洞是狐王殺人的標誌,尤其現在,他不願讓心愛的人臟污了眼。

輕身縱起,當司馬如墨再次翩然落地時,梅若霖已然讓他摟在身側。方才那一場稱不上激斗的場面,為了怕刀劍無眼誤傷梅若霖,還小心地將他藏身樹上。

真是一群不死心的傢伙!眼眸倏地染上一層冰霜,司馬如墨本看在梅若霖在身邊的份上不想跟他們多計較,但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蒙面黑衣人個個是發狂向自己衝來。一幕幕重新晃過心頭,司馬如墨驀然沉吟,那些人的動作簡直像受人控制一般,受了傷毫不猶豫爬了起來,就連同伴慘死在面前也依舊無動搖。

會是誰呢?

司馬如墨快速在腦中過濾與自己可能有深仇大恨的人。

「沒事吧?」腳才踩穩,梅若霖擔憂的兩隻手在司馬如墨身上來回撫摸;深怕見著一滴血或多了個刀口子。

離開梅家莊后,司馬如墨只是淡然地告訴梅若霖:沒什麼,只是一群找死的人。一旁輕鬆跑著的蕭十三也笑嘻嘻安撫他,手舞足蹈好不高興。

跟著司馬如墨打橫梅若霖的身子將他小心抱在懷裡奔行,四周的景物快速向後退去,就連冷風也呼嘯劃過耳際,眯起眼,梅若霖瑟縮地更依近身前的發熱體了。

梅若霖不是不知道什麼叫武林中人,商船出海或是出外採購布織商品時,打劫──在這個戰亂的時代只能算是少見多怪;有所謂的亂世盜賊,也有自詡為正道的俠義劍士。但他沒想到真正遇上時竟是這般的恐怖。刀光劍影,隨便揮個兩下,苦短人生就這麼消失。

墨兒的武功算是很好的啰?梅若霖微微仰頭看著淡笑望著自己的臉,自己什麼都不會,跟在墨兒身邊只會拖累他罷了……底下生死搏鬥,他卻只能……無措、擔心。

「我沒受傷,別摸了。」抓下爬來爬去的手,為掌中冰冷的觸感感到相當不悅。這些年來,梅家莊是怎麼照顧若霖的?司馬如墨記得每當天氣轉涼,身子骨不好的梅若霖就很容易手腳發冷,食慾也會大大減低。

看來自己當務之急是先把若霖的身子養好再說。

「沒事就好。」暖暖的溫度傳遍四肢百骸,梅若霖這才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十三呢?」他記得剛才十三還打得很痛快不是?小巧的身影穿梭在眾人之間,簡直像是在玩貓捉老鼠遊戲。

「走了。」謎樣般的蕭十三,司馬如墨想起他離去前說的那番話。

司馬如墨可以很肯定他並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蕭十三是如何得知自己與師父間的事情,進而告知他……方向。

「往西南方去吧,狐狸。那兒會有你要的答案。」解決手下之人,蕭十三趁司馬如墨還與另兩人纏鬥無法分身顧他之際,不知名的身法悄然飄到身側,聽來熟悉的言語此刻卻這麼陌生。

「你!」只來得急捕捉蕭十三離去身影前最後一抹嫣然一笑,司馬如墨困惑發現,蕭十三普通的臉龐如今看起來竟是……艷不可視?他真是那個蕭十三?該不會這一年多來,都被他給耍了吧。

走了?梅若霖疑惑卻也沒有再開口詢問什麼。

幫梅若霖重新將披風綁好,司馬如墨刻意將他帶離打鬥現場;畢竟,跟一堆死人窩在一起實在好不到哪兒去。

「若霖,你在想些什麼?」身旁的人神情恍惚的可以,要不是有司馬如墨拉住他,在這黑暗的林子要不跌上數十次了。

難道,若霖後悔與自己離開梅家莊?司馬如墨試著讓自己不要往這個方向想,但擔憂的心思卻是管也管不住。

「我……」停頓些會兒。

「墨兒,你知道嗎?她已經懷有身孕。」梅若霖平靜的話語聲中,讓人聽不出是何感受;反倒是司馬如墨倏地僵直起來,苦笑逸出唇畔。

是要他祝福嗎?他不禁這般想。

「但……」梅若霖思考著該如何告訴司馬如墨。「並不是我的。早在一年多前,我就已經知道她跟李總管的兒子私下有……親密的來往。」婉轉地說。

「唉,我讓她等太久太久,日子一天天過去,久到連我自己都差點兒崩潰,要不是一股想要等你回來的信念支撐著我,我大概也會跟她一樣吧。」心痛太久了,梅若霖不自覺將自己的心門泄出一絲的縫隙。

原來紀書顏她……司馬如墨終於懂離去前她的動作。

「擔心她?」是該擔心的,一個不貞的女人要如何面對眾人嚴厲的指責。

「我很怕、怕家裡的人會對她不利,她要如何面對其它人異樣的眼光,畢竟我不……不該離開的。」一句話轉得硬,梅若霖硬是將到口的話給吞了回去。但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的司馬如墨又如何會沒有發現。

說到激動處,梅若霖終難自持地落下淚來。

大掌一下下輕撫柔軟的髮絲,整個人攬進懷中。「她不會有事的,既然她敢一個人留下來面對所有人,必然是有萬全準備,不會有事的。」對於紀書顏,司馬如墨有這個信心。

再說紀家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如果讓他們查出紀書顏在梅家莊受的委屈跟苦楚的話,真杠上,鹿死誰手還不知呢。

「希望如此。」梅若霖只能這麼想了。

話鋒一轉,梅若霖問道:「墨兒,那我們現在要往哪兒去。」看他倆行進的方向,想必墨兒都已經想好了。

「嗯,我們往西南方去。」

司馬如墨決定賭上一把,他就來看看蕭十三這傢伙在打什麼迷糊帳。

*****

「該死的!」

醜女人將你的手從若霖身上移開,另一個也是!

低語不住地咒罵,司馬如墨眯細了狐眸,極為不悅地瞪視眼前那一『群』人。為什麼他得跟梅若霖兩個人相距這麼遠,若霖何該是自己的,走在身旁的也應該是自己才對!都是這群花痴的錯!

再次狠狠在心裡罵著。

離開梅家莊后,司馬如墨同梅若霖兩人的確順著蕭十三指引的方向前去,途中,司馬如墨怕梅若霖稍弱的骨子無法負擔長途跋涉的辛勞,加上深秋已過就是隆冬的到來,剛到城鎮便買了輛外觀樸實內里卻墊滿了暖墊的馬車以茲代步。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離開梅若霖從小生長的地方,離開了北方。

這麼走走停停,一路上司馬如墨還會帶著梅若霖欣賞群山峻岭之巨擘,飛瀑轟隆隆的磅礴氣勢。領著身旁的人步步依循自己曾走過的地方,讓他能更貼近自己一些。

但,常言道:過得太好,就連老天也會嫉妒你的!

約末十天前,他們來到貴州境內的一個小村落,長年戰亂導致壯丁一個個被徵召從軍,留下的多是老弱婦孺之輩。再加上堤防年久失修,旱荒水災交替而至,這裡的人早就不抱活下去的希望。

病的病,死的死,……梅若霖看得是心生不忍,為他們而難過留下的淚水馬上讓司馬如墨高舉雙手投降,只得跟他一起留下來幫忙這些困苦的人們。治病之餘,也教導他們如何在這般環境生活下去。

結果就變成這副模樣,兩人生活宣告破滅!

「呃,司馬公子你說什麼?」一身花枝招展的裝扮,臉頰胭脂搽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王媒婆呵呵呵地對司馬如墨笑著,用那血盆大口。

呦呦……呦──!

這兩個從外地來的年輕人真不是普通的貨色,俊朗的外表,溫文儒雅的氣質,在在吸引所有是姑娘的、不是姑娘的目光,她們麻番村是一百年也不可能出這麼一個啊!也難怪近些天她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上門要她幫忙牽線的人家簡直快把門檻給踩平了哩。

「沒什麼!」

飛快否認,司馬如墨側偏頭看著身後矮了他好幾個頭的王媒婆,微勾勒起的笑容再緩緩向上揚了幾分,十足攝人心魂的動人笑容。

「對了,您剛才說到哪兒?」吐出來的話語也不再跟以前冷冰冰時一樣,滿肚子壞念頭都在梅若霖一句:現在有我在你身邊了,墨兒你不用那麼再偽裝起自己,率直的性子、笑容滿面還是比較適合你的。給全堵了回去。

會變成那樣,全是為了跟師父鬥法以及在殘酷的武林生活下去,不得不如此。

讓燦爛的光芒瞬間眩目了眼,王媒婆昏昏頭恢復她舌燦蓮花的本事。

「唉呦,司馬公子您真是會說笑。」手巾輕打在司馬如墨的身上,散開來的廉價香味讓他在心裡吐了幾百次,臉上仍裝做若無其事的表情。「不就要您幫忙探令兄的反應,您也知道的嘛,李家的大姑娘、郭家二八年華的姑娘、林家那全村最美的姑娘,還有……」越聽臉色越青,司馬如墨當然知道村子里已經有不少人都在覬覦他的若霖,要不是他保護得好,哪還有現在生氣的份。

笑彎的眼倏地結上一層冰霜,他向前邁了二三大步一把將梅若霖往後拉些,幾乎是靠在自個兒身上才放了開來。投過冷淡的一瞥讓方才想要整個人掛到梅若霖身上的那名姑娘嚇得腿一軟,當下滑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累嗎?若霖。」用衣袖輕輕幫梅若霖擦去滑落的汗珠,司馬如墨有些擔心問著。一天下來,他們就跑了不下十處地方幫人看病,村頭村尾,原本膚色就比較白晰的梅若霖這下更是蒼白許多。

「還好,不礙事的。」

「王媒婆她……跟你說些什麼?」梅若霖吶吶開口,如同司馬如墨會抱怨梅若霖的追求者甚多一般,性格、樣貌都出眾或更為吸引人的司馬如墨更是有多如繁星的女子喜歡,光是離開京里的路上,主動跟墨兒搭訕的女子就十數字以上了。

卑鄙的想,多希望墨兒能這樣永遠跟自己在一起,尤其是他逐漸覺察到司馬如墨對自己的感情就跟他一樣,自己是多麼雀躍;但,梅若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墨兒的年紀太輕了,有許多事不是想想這麼簡單的事,──如傳宗接代。他會成親,而自己只能心痛等著那一天的到來,與漠視兩人間的情感。

「沒什麼。」皺起眉頭,司馬如墨想起就有氣。

「是嗎?沒什麼事就好。」神情有些落寞,墨兒……不願告訴自己他們之間的談話。

「若霖快進去吧,等看完這個人我們就回家去。」推推身旁又發楞的人,司馬如墨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他就這麼不值得信賴嗎?為什麼梅若霖的小腦袋老喜歡鑽牛角尖東想西想。

想想還是快點兒帶回家再『曉以大義』比較快。

村尾偏西的樹林邊,司馬如墨跟梅若霖暫住在那個地方。

「嗯。」點點頭,梅若霖柔順地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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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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