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下午兩點,正是烈日當空,一天里最熱的時候,連街邊的咖啡座白色遮陽傘下都沒有幾個人品嘗咖啡度過悠閑的時光,更何況是站在庭院里站崗巡邏的守衛。
一輛塗著商店標誌的小型貨車沿著林蔭路搖搖晃晃地開了過來,大門口的兩個保鏢互相看了一眼,揮手示意來車停下,從駕駛座里探出了一個半禿的腦袋,手中揚起一張帶著油膩的訂貨單:「堂·特里西奧家的訂貨。」
「嗨,老頭,你今天來早了。」保鏢已經熟悉了這個經常往這裡送貨的肉店老闆,但還是例行公事地說:「把後車廂打開,我們檢查一下。」
滿臉陰沉的老頭子爽快地下車,打開了後車廂,門口堆著一些保溫的冰塊,裡面是滿滿的香腸熏肉,車廂頂上還掛著幾條豬腿搖來晃去,保鏢之一剛踏上一隻腳準備上去檢查,肉店老闆忽然咆哮了起來:
「混蛋!你要幹什麼?踩在我精心熏制的香腸上嗎?這是我特地為雷奧娜小姐的葬禮準備的特級香腸!她可是個好姑娘,和你們這些爛小子不一樣!」
保鏢之二搖搖頭:「嘿,得了,老頭,沒人要碰你的寶貝香腸,明尼,你下來吧,老羅尼已經為整個街區服務二十年了,他沒什麼可懷疑的。」
「可是……喬萬尼先生說要加強戒備……」保鏢之一猶豫不決地說。
沒等他搭檔答話,肉店老闆就憤怒地揮起拳頭嚷叫了起來:「你們懷疑我老羅尼?我恨不能把殺死雷奧娜小姐的兇手親手灌成香腸!」
「喔,老頭,你這話可千萬別在外面說。」保鏢之二申吟了一聲,「你的客戶會鬧肚子的,來吧,明尼,下來,讓他進去。」
面色陰沉的肉店老闆死死盯住那個還在車門口遲疑的保鏢,哼了一聲:
「如果你們要檢查,我就把貨卸在門口,你們自己搬進廚房去,好好檢查吧!最好把每一根香腸都切開來看,說不定能找到我老婆的金戒指!」
「0K,0K,不要那麼大火氣,老頭,明尼,你趕快給我下來,讓他趕緊進去,明天參加葬禮的客人們就會來了,我們需要東西招待他們……如果不是採購的人手不夠,也不用讓他們送貨了。」
門打開了,小型貨車繼續一搖三晃地開進了庭院,一直開後門口,肉店老闆跳下車,大步向廚房的方向走去,嘴裡還低聲嘀咕著什麼,在他身後,一條輕捷的身影飛快地從車廂里竄出來,眨眼消失無蹤。
「嘖嘖,真是身手靈活的小夥子啊,我都要嫉妒起莫拉里納來了。」喬萬尼從剛才就一直目不轉晴地盯著監視屏幕上的托尼,看著他靈活地在走廊上奔跑,悄無聲息,又如獵豹一般敏捷矯健,在經過的人突然出現的時候,總是能立即在妥善的地方躲藏起來,然後繼續往前進發。
他緩緩地轉身,看著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的銀髮男人:「他是來救你的,可見你對於我們的莫拉里納來說,真是個重要的籌碼呢,我一天都沒有給他打電話,他果然沉不住氣了,可是,只來了一個人么?真讓我失望,或許他還有同伴呢,一定是這樣,看來我除了要換掉肉類供銷商之外,也許還要換掉幾個別的人。」
奧爾維克銀灰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一點都沒有喬萬尼想象中的情緒波動,他突然笑了起來:「太好了,您是一個真正的貴族,一個很讓人佩服的人,奧爾維克先生,我不知道您是怎麼跟莫拉里納勾搭上的,但是我向您保證,如果有什麼條件他能做到,那麼我一定也能,而且還會比他做得更好!您不妨考慮考慮,盟友這個位置上,隨時換個人也不錯。」
「我不跟綁匪談任何條件。」銀髮男子冷冷地說。
「您在觸怒我!那沒有任何好處的,奧爾維克先生,就算你是法國古老皇室的後裔!就算您的祖先是安茹公爵又或是麥弟奇家族!但這裡是意太利!我是偉大的特里西奧家族的教父!」喬萬尼誇張地伸開雙手,「明天,很多人將陸續從各地趕來,參加我妹妹的葬禮,聖母啊,一個年輕純潔的天使就這麼被血腥地屠殺了,莫拉里納,他的好日子到頭了,是嗎?不,遠遠不夠,他還沒有身敗名裂,還沒有成為全西西里之敵!而這一切馬上就要實現了!瞧啊,那是他的貼身保鏢,誰都認識的一個東方小夥子,他帶著他在無數個場合公開出現過,而現在呢,那個小夥子在什麼地方?在我的家裡,在可憐的,剛剛失去了親妹妹的我的家裡!這意味著什麼?!嗯?」
屏幕上托尼剛剛擰斷了一個人的脖子,慢慢地把屍體藏在柜子里,他左顧右盼,呼呼地喘著氣,英俊野性的面孔毫無表情,黑眸里射出冷靜得可怕的光芒。
「哦!他還殺了我一個手下。」喬萬尼喃喃地說,「這要錄下來!都錄下來……他是來殺我的,我要讓大家知道他是來殺我的,而且是奉了莫拉里納的命令,是啊,多麼狠毒的人,他不光殺了我妹妹,還要在我忙於妹妹葬禮的前夕殺了我,他要讓特里西奧家族滅亡啊。」
他側過頭來,細長的眼睛打量著奧爾維克:「而您呢,您是願意從來沒有在我家裡出現過,還是願意成為我的朋友?嗯,這一點真的太重要了,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承認,您是非自願地待在這裡的。」
銀髮男子揚起清秀的眉毛,淡淡地說:「我的確是非自願來此的。」
「太不幸了,奧爾維克先生,這真太不幸了!您是有身份的人,我不想象對待那些下等人一樣對待您,畢竟我們是有可能合作的,對嗎?」喬萬尼又看著托尼利落地從一個守衛後面一竄而過,手中的銅刺帶起一溜血花,從那個倒霉手下的脖子里竄出來,他皺著眉頭,發出類似牙疼時的聲音:「我明明吩咐他們要加強防守的,真該死!他殺了我兩個人,兩個了!那把奇怪的三角錐,我要親手插進他的肚子里去!」
他轉頭對著奧爾維克,雖然面容還很冷靜,但眼睛里已經閃光畢露:「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奧爾維克先生?我要收網了,就這麼一個小子也夠我在最高委員會面前解釋我的行為——三天後莫拉里納家族將從義大利抹去,而大家都會支持我……這真是妙不可言,對嗎?您還在堅持什麼呢?我會讓您看到我的力量的……」
他暴躁地抓起電話:「我是教父,你們都睡傻了嗎?!把那個闖進來的螞蟻給我抓起來!要活的!他在二樓左翼的小起居室里!趕快給我過去!」
托尼呼呼地喘著粗氣,警惕地聽著走廊上突然響起的繁雜的腳步聲,夾雜著人的喊叫,正對著自己這個方向而來。
「真他媽的不妙……這些婊子養的似乎知道我在這裡。」他喃喃自語著,從剛剛倒下的一個守衛脖子上抽出鋼刺,帶出的一溜血珠讓他又是一陣噁心。
放棄了繼續偷偷摸摸地前進,他踢了倒在地上的守衛一腳,從他身上抽出手槍,就在他一低頭的瞬間,一顆子彈帶著尖利的風聲射了過來,正中牆上的一副油畫,把畫框打了個粉碎!
他嚇了一跳,立刻仆倒在地上,連續翻滾著躲開了子彈的覆蓋區域,藏身在一具裝飾用中世紀盔甲後面,這時候從頭頂的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投降吧,小子,你已經被我們發現了,要是你不想被打斷手腳的話,現在就把手舉在頭上走出來,我不會讓你死的,還得留著你指控一個人呢。」
「我XXXX。」托尼破口大罵,反正已經被發現了,根本不必再遮遮掩掩,「你洗乾淨了脖子走出來讓老子殺了你,老子就考慮投降!」
「我是特里西奧家族的教父,喬萬尼·堂·特里西奧,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只要你放下武器,並且在一些人面前說出指使你來刺殺我的主謀是准,現在就照著做,你逃不出去的,這裡是特里西奧家的堡壘!」
「是嗎?我還是教皇呢。」托尼狠狠地磨著牙,小心地打量著距離走廊那端的出口,人影晃動,還有人不停地加入,可見喬萬尼沒有說錯,他已經布下了一個圈套,自己無路可逃了。
沒有路就殺出一條路,沒法逃就乾脆不要逃,他捏著銅刺的手開始微微的顫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一種面臨巨大壓力無邊危險,非但不感到恐懼反而感到全身熱血都在沸騰的興奮。
「他媽的都給我快點來吧,我等不及了!」他的眼睛泛起了紅色,瘋狂的氣息在全身遊動,而所有的感官都清晰了起來,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他突然回過身,瞄也不瞄地一槍把剛剛要轉開房門走出來的人給射了回去,傳來大聲的慘叫和人體倒在地上的聲音。
走廊那頭傳來手槍打開保險的聲音,托尼靈敏地捕捉到了一霎那的空隙,悶頭就往背後一滾,順勢踹開了一扇門沖了進去,在掃視室內確定自己安全的同時,外面暴雨般的槍聲響了起來。
「我真不敢相信!」喬萬尼看著托尼矯健的身影消失在監視屏幕上,舉起手叫了起來,「我的手下都是廢物!一群廢物!居然連一個闖入者都抓不住!這還是在大白天!如果是在晚上,我早就被他殺了無數次了,真滑稽!」
銀髮男子冷淡的目光似乎讓他心情更加不快,他急躁地在室內轉了兩圈,冷笑著說:「不過他是跑不掉的,他只有一個人……目前只有一個人……」
「你害怕了嗎?」銀髮男子淡淡地說,「我現在相信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戰勝莫拉里納,他從來沒怕過什麼東西,而你呢,他的一個保鏢就能讓你怕成這個樣子。」
「奧爾維克先生。」喬萬尼眯起眼瞎,「在我沒有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之前來,你最好閉嘴。」
銀髮男子抿緊了嘴,這個舉動似乎又觸怒了喬萬尼,他狠狠地握住電話,低聲說:「是嗎?我的老朋友埃柯里?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你害怕嗎?我不信,用什麼發誓都可以,我馬上就能讓你嘗到世界上最深的恐懼了……」
門忽然打開,塔耳羅尼跑了進來,氣喘不已地說:「喬萬尼,外面在幹什麼?有人闖進來了嗎?」
「安靜,安靜,我的表兄弟,我們是在地下室,那些蟑螂們闖不進來,你很安全。」喬萬尼勉強地敷衍著他,「謝謝你給找提供的這套高科技監視屏幕,幫了我大忙……不過現在請不要打擾我,我很忙。」
塔耳羅尼不悅地看著他:「我不是為了我的安全……後天就是很重要的日子,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任何差錯!你得控制局勢!」
「當然當然,這是我的家。」喬萬尼不耐煩地說,撥著電話,「該給那些雜碎們一點顏色瞧瞧……這件事之後我要徹底更換我的保鏢,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門又被撞開了,喬萬尼憤怒地叫了起來,狠命扣下電話;「天啊!難道一個小蟑螂就讓我的手下驚惶失措了嗎?到底什麼事情你這個廢物?」
特里西奧家族的幕僚之一臉色變了變,還是很冷靜地回答:「我們在地盤上的人剛剛來彙報,他們發現一些年輕人在街區出沒,似乎是來自莫拉里納家族。」
喬萬尼咆哮了起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有這樣沒腦子的部下!任何敢於挑戰特里西奧家族的人都得死!抓住他們!在他們殺死你們這些傢伙之前!灌上水泥沉到海里去!我受夠了!現在就給我出去把事情辦好!你們是為我效力,不是要我指導你們該怎麼做的!」
「可是……那樣就代表真正開戰了。」幕僚稍微有些遲疑地說。
喬萬尼細長的眼睛里射出冷酷的無機質光芒,走近年長的幕僚,一字一句地說:「再多說一個字,我擔保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他大喝了起來:「流出去!干點有用的事情!去把那個蟑螂給我活捉到面前來!斷了手腳也沒有關係!能活到後天就可以了!去把所有染指特里西奧家族的人都給我幹掉!莫拉里納……哼哼……三天後義大利將不再有這個家族的存在了。」
幕僚什麼都沒有說,立刻走了出去。
「喬萬尼。你做的對。」塔耳羅尼惡狠狠地說,「傷害了雷奧娜小姐的人,我們要他下地獄!天知道,布魯克林區那幫老傢伙,還對我們家族介入這件事有著不同的意見……不過很快就能用事實教訓得他們說不出話來,一群老頑固!」
「哦……親愛的表兄弟。」喬萬尼迅速在臉上掛起抱歉的神情,「請原諒我,我瘋了……是的,我失去了理智,為了給我的兄弟,我的妹妹報仇,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那怕同歸於盡也無所謂,這就是我的決心!」
塔耳羅尼同情地看著他:「我能理解你,事實上我也恨不能親手送那個混蛋下地獄,如果他出現在我面前的話,我不能確定我不會衝上去殺了他——「
房門第三次打開,喬萬尼盛怒之下忽略了之前門外發出的細微動靜,暴躁地喊:「看在上帝份上!不管有什麼事!我要殺——「
他的話嘎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著衝進門來的東方男子,英俊野性的面孔上是嗜血的冷酷,有力的手臂已經鎖住了塔耳羅尼的脖子,一把還向下滴著鮮血的銅刺正正地抵在美國客人的耳朵上,隨時都有可能刺個對穿。
他抬腿踢上了門,警惕地拖著塔耳羅尼一步一步地走向牆邊,直到自己的後背倚上厚實的牆壁,才冷冷地說:「該他媽的結束了。」
「你?!」喬萬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
托尼咧嘴一笑,他左臂上被子彈削去了一塊肉,現在疼得鑽心,溫熱的鮮血順著手臂慢慢的流下來,血腥味讓他覺得噁心:「別動,也別試圖開槍,我比你這個婊子養的快。」
他用力勒住塔耳羅尼的脖子,黑眸里是不容錯認的冷酷殺氣:「往後退,手舉起來,不要讓我看見你在玩什麼花樣,這個人,美國來的?對你很重要吧?」
喬萬尼笑了起來,舉起手:「你請便。」
托尼稍微愣了一下,被他手臂箍緊的塔耳羅尼更是煞白了瞼,掙扎著要叫出聲來,卻被壓迫了喉嚨,只能發出嘶啞的申吟。
「我說了,你請便。」喬萬尼瀟洒地說,似乎是不緊不慢地在房間里走動著,「沒錯,他是美國來的,以前對我很重要,但是……我覺得,如果他死在莫拉里納家族手裡,這對我更重要。」
他不經意地一轉身,好像是要繼續走下去,忽然,喬萬尼整個人跳了起來,飛一樣撲向坐在沙發上的銀髮男子,在他落地的一霎那,那把銅刺「咻「地貼著他的身體飛了過去,深深釘在後面的牆上,就整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可以貫穿他的身體讓他的行動失敗。
托尼臉色灰白地看著他已經來到了奧爾維克的身後,從袖簡里滑出一把小巧、只能裝一顆子彈的手槍,准准地抵在銀髮男子的太陽穴上,後者剛才似乎是曾經動過反抗的念頭,但手腕上的鋼鐵手銬牽制了他的行動,只能靜靜地被脅迫著。
該死,要不是剛才自己忽然一陣頭暈……托尼恨恨地想著,胸口無盡的煩悶又涌了上來,逼得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直想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你瞧,我們現在的地位倒過來了。」喬萬尼幸災樂禍地笑著,「現在應該是你鬆開我們的美國表兄弟,向後退,手舉起來……別擔心,我不會殺了你的,你還有用。」
托尼銳利的黑眸針鋒相對地迎上他狡詐的眼瞎:「我還能殺了他。」
「我相信。」喬萬尼看了臉色跟死人一樣的塔耳羅尼一眼,「而我,也同樣能殺了這個人。」
他翻起嘴唇獰笑著說:「但是他對你來說,比你手裡那個人對我要重要得多。」
「放屁!」托尼粗魯地罵著,大手抓住了塔耳羅尼的頭髮,「我一擰,他就死定了,你阻止不了我。」
喬萬尼用槍口壓得奧爾維克不得不側過頭,銀色長發披瀉下來,臉色還是鎮定無比,甚至都沒有看半身浴血的托尼一眼。
「我一發子彈,他也死定了,哦,不不,你贏不了我,沒有人能贏得了我喬萬尼,我能下狠心,而你不能,準確地說,你不過是個工具,你沒有資格思考,沒有資格決定什麼……你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可憐的畜生。」
托尼的眼睛里冒出了火光,他大聲吼了起來:「你殺了他,我就殺了你!「
「請便,但是對於你的主人來說,這個人比我的命還要重要,就算你殺了我,他也活不過來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不是,奧爾維克先生?」喬萬尼低下頭,把身體躲在銀髮男子高大的身軀后,陰險地笑著,「來吧,做個賭博!我賭你不敢冒險,就賭你這條命!」
兩人還在對峙,一邊的房門外終於傳來人聲,接著就是「嘭「的一聲,幾個人合力把門撞開,揮舞著手槍沖了進來,看見這副詭異的場景,訓練有素地散開,把托尼包圍在當中。
「瞧,我的人來了。」喬萬尼鬆了口氣,笑出了聲,「你還不肯放開人質嗎?或者你想死?」
他收斂了笑容,陰冷地說:「上給我抓住他!」
四五個保鏢一擁而上,托尼再不遲疑,把手裡的塔耳羅尼向前一推,迫開迎面而來的一個人,同時一掌揮向左邊的敵人,借著他閃躲的身影向裡面衝去,他知道外面已經是層層包圍,只有衝到喬萬尼身邊,才有一線生機!
身體一轉,避開兩個敵人的合擊,托尼反手抓住其中一個人的胳膊,借著對方的衝力把他掄了起來,為自己開路,同時長腿一抬,迅疾如閃電地踢在對手胸口,連著踢出三腿,踹開三個敵人,更不停留,跳起來就向喬萬尼所在的方位衝去!
一直密切注意著他的喬萬尼很隨便地把手槍移開,在手裡轉動了一圈,突然對準前方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托尼腿上爆開一團血花,他痛哼一聲,身不由已地倒地,背後的敵人立刻撲了上來,一腳把他挺直的脊背給踹了下去,狠狠地踢打著他失去反抗能力的身體,托尼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只能本能地縮起了身體,力圖把傷害減輕,但那些保鏢全然不給他任何機會,陰毒地用皮鞋專門揀人體最脆弱的地方踩踏著,彷彿這樣就能給自己剛才的失敗挽回點面子。
「夠了。」喬萬尼足足過了五分鐘才發出命令,傲慢地走到在地上縮成一團,滿臉鮮血的托尼面前,彎下腰,得意地笑了起來,「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你得活著,活著當我的證據。」
托尼半邊臉腫了起來,淤青中帶著紫紅,嘴唇被踢裂開了,鮮血順著嘴角一股股地湧出,他痛苦地蜷伏在地上,努力抬起頭,一雙黑眸還是和剛才一樣銳利不屈,冷冷地看著喬萬尼。
「那之後就把這小子交給我!」驚魂初定的塔耳羅尼揉著自己酸痛的脖頸,怒火衝天地要求,「我要讓他後悔生為一個人到這個世界上來!」
說著他走過來,在托尼臉上吐了口唾沫:「卑賤的東方狗,我要一刀一刀剝下你的皮!」
「得了,塔耳羅尼,會給你出氣的。」喬萬尼不耐煩地說,「但是在我妹妹的葬禮前,他得活著,這很重要。」
他彈了彈手指頭:「把他和奧爾維克先生放在一個房間里,尊敬的奧爾維克先生,剛才的舉動絕非出自我的本意,如果讓您受到驚嚇了,那我很抱歉……至於把你和這個暴徒放在一起,我是希望您能對目前的處境有個更明確的了解,同時讓事情向著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方向發展。」
銀髮男子站了起來,平靜如水的目光從他面上一掠而過,根本一個字都不屑於和他交談地走了出去。
塔耳羅尼喃喃地咒罵著,看著保鏢們把托尼給拖了出去,忽然,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猶豫著開口:「喬萬尼,我的朋友,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不是真的吧?」
喬萬尼早就等著他這句話,親熱地伸出手臂:「哦!上帝啊!你務必要原諒我剛才的話,那是策略!你明白么,我的表兄弟!在那種情況下我只能這麼說!這樣才能放鬆他的警惕,你要我說什麼?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可靠的盟友,說你的我有多重要麼?那是不明智的,反而會傷害到你啊,你能理解么?」
「嗯哼,我可以理解。」塔耳羅尼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我當然不會怪你的,哈哈,只是開個玩笑。挺有趣的。」
喬萬尼陪著他笑了起來,只是聲音里有多少喜悅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
毫不留情地被拖進一間房間,扔在角落裡,還順勢在身上補了兩腳,托尼在開始的幾分鐘內只是呼呼地喘著氣,努力平息身體上的痛苦。
「太愚蠢了。」奧爾維克依舊被手銬鎖住雙手,不過看他那樣子,也沒有伸手過來幫助托尼的意思,反而蹙起優美的眉頭,不贊同地說,「是他叫你來的嗎?我不得不說,莫拉里納先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聰明。」
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托尼緩慢地伸展開四肢,活動了一下,漂亮的杏仁眼惡狠狠地瞪著他:「沒人叫我來!咳——哇……」
儘管來之前他沒有吃任何東西,但是胃郎翻騰的感覺還是讓他控制不住地嘔吐了起來,他急忙側過頭去.對著牆角嘔出幾口酸水,這才勉強平息下來。
「真狗屎,Fuck!」他憤憤地罵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掃視著四周,這是一間非常狹窄簡陋的房間,除了床鋪和設在一角的衛生用具之外,沒有任何傢具擺設,自然也就更加找不到工具可以脫身,因為在地下,窗戶也是不存在的。
「你還想幹什麼?」銀髮男子毫不客氣地說,「因為你的愚蠢和妄動,已經把我們都拖進麻煩中來了,我覺得,現在你唯一能幹的事情就是好好地躺下來,等待。」
托尼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嘲諷地說:「等?等什麼?等你們信仰的那個上帝突然降臨?得了吧,凡事只能靠自己,我才不像你那麼沒用!」
「你錯了,有的時候,必要的安靜也是對援助者的幫助,起碼不會給他們增添更多的麻煩。」奧爾維克平靜地指出,「我相信他們已經有了計劃來讓我們脫身,而你的行動更大地刺激了敵人,這不好,狗急跳牆之下,不知道他們還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你給我住嘴!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到這裡來!」托尼轉身指著他的鼻子說,臉上青紫瘀痕中殺氣畢現,「沒錯!你是可以安全脫身,可是埃柯里會付出很大代價!很大!也不知道是哪個傻瓜自己跑到義大利來讓人抓住的,我不是為了救你,我是為了埃柯里!」
破裂的嘴角滴著鮮血,他說出的話也沾上血腥氣:「其實我更應該在這裡殺了你!」
「哦,然後栽贓到特里西奧家族頭上嗎?」奧爾維克冷笑道,「這一手對湯家是不適用的,或者你要不要試試,到底能不能殺了我?」
托尼威脅地向前走了一步,銀髮男子沉靜的眸子安穩地注視著他,沒有絲毫動作。
兩人對視半天,還是托尼放棄了,他退了一步,攤開雙手:「他媽的你是對的,你死了麻煩大得很,我不能給他找事,你不是還帶了一個人來的嗎?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自從……我們被劫持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和我見面。」奧爾維克坦白地說,「也許是因為他不過是個醫生,利用價值沒有我大吧。」
托尼蹲在地上仔細地研究著牆角,聞言「呸」了一聲:「也就是說,如果你他媽的不來義大利,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很遺撼,不管你怎麼想,這一切已經發生了。喂,你在那裡幹什麼?想挖一條地道出去嗎?我跟你說過了,為了避免更大的變故,我們現在唯一該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下來等。」
托尼冷哼了一聲:「我沒你那麼清閑,能憑自己的力量出去,就不要麻煩別人!」
奧爾維克不由得嘆了口氣:「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情人可以救你嗎?而我呢,我知道我的朋友們最遲午夜一定會來的,所以我並不擔心,我知道你很強悍,可是,偶爾也請你倚靠一下別的力量可以嗎?」
托尼嗤之以鼻:「你的朋友?靠得住嗎?」
迎著他的黑眸,奧爾維克淡然的點了點頭:「當然,他是神一樣。其實,相信別人,是一件感覺挺不錯的事情。」
托尼習慣性地去腰間一摸,這才想起來自已根本沒帶槍,他嘴硬地說:「我還是更相信我的槍。」說著他放鬆地坐在靠近門口的地上,齜牙咧嘴地揉按著身上的傷處。
***
有那麼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只有頭上那盞昏黃的電燈在沉默地發光。
過了一會,托尼的身體一抖,爬起來往牆角的馬桶衝去,湊在上面低頭乾嘔著,象要把內臟一起嘔出來那麼用力,可是除了一兩口帶著膽汁的胃液,他還是什麼都沒吐出來,痙攣著身體,手死死摳住水泥牆壁,痛苦得冷汗直冒。
一雙帶著手銬的手有力地扶住了他,奧爾維克溫和地說:「你該上床去躺一會。」
「不用……我沒事……」托尼滿頭滿身都是冷汗,眼白都被嘔吐的壓力逼出了血斑,他虛脫地用手譬支撐著自己癱軟的身體,竭力避讓銀髮男子的幫助,「真的……放開我……」他還是推開了奧爾維克的手,踉踉蹌蹌地走出去幾步,幾乎是癱倒在地板上,蜷縮起身體,慢慢地讓身體的不適恢復過來。
銀髮男子朝他走了一步,看著他低頭時露出的蜜褐色脖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想也不會是莫拉里納先生叫你來的,你現在身體情況這麼特殊,他怎麼能放心讓你外出。」
「你……不要說的我跟得了絕症一樣。」托尼有氣無力地說,抹去頭上的冷汗,視野里的東西有一陣搖擺不定,大概是被踢到頭了吧……真難看。
奧爾維克看著他搖頭,低沉地說:「托尼……你自己還不知道嗎?你懷孕了。」
輕描淡寫的那個單詞一入耳,托尼像是被電擊了一樣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翻身就跳了起來,楸住銀髮男子的領子,嘶啞地喊:「你胡說!」
奧爾維克皺了皺眉,白皙的手捉住他的手掌,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輕巧地脫身出來:「我沒有胡說,莫拉里納先生向我描述你的癥狀的時候,我還僅僅是有所懷疑,但是如今看到你的反應這麼激烈,不用醫生診斷也可以斷定了。」
「你——你——你——「托尼氣急敗壞地說不出話來,很想揍面前這個銀髮雌獸一拳,但是……埃柯里會被牽連進來,他說了,這個混蛋是個大人物!
「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心裡知道不可能,嘴上還是惡狠狠地戚脅著,托尼沖他比出中指,「你他媽的才懷孕了呢!我是男人!男人!」
銀髮男子好笑地看著他:「如果我跟一個雄獸發生了關係,當然就有可能懷孕,這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你是個雌獸,而且你和莫拉里納先生……感情很好。」
一股酸溜溜的感覺襲上心頭,不是平常要嘔吐之前的酸意,而是一種更加奇怪的,讓他整個人都不太對勁的感覺。
「我他媽的才沒懷孕!」他斷然否定,使勁搖了搖頭。
為什麼這麼荒謬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由面前這個該死的傢伙告訴自己?!他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就是一個體面人,和埃柯里一樣……
是的,自己在嫉妒他……他是個雌獸,而且還是家世非常好的那種,過著和埃柯里一樣的優雅生活,不像是自己,永遠只能站在身後,做一個盡職的保鏢,做得再好再優秀,也只不過是一個保鏢……
為什麼要讓這個傢伙來告訴自己懷孕的事情?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就算是真的,難道不該是埃柯里親自告訴自己嗎?他一定笑得得意非凡,還會給自己一個甜吻,小聲地在自己耳邊說著這個消息,然後自已還會憤怒地一邊壓倒他一邊對他拳打腳踢,來掩飾不知所措的心情……
為什麼是他?他來告訴自己這個讓自已難堪的消息?為什麼反而是埃柯里向他描述自己的癥狀?為什麼這成了他們之間的秘密?為什麼自己反而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個?!
這麼多的為什麼堵塞了他的胸口,讓他幾乎想抬頭嘶吼出聲,徹底派遣內心的鬱悶和惱怒。
但是他不能,只有咬緊牙關,把所有的不安和著鮮血咽了下去,太難看了……他對自己說,托尼,你他媽的又開始妒忌了,你這個混蛋小子!你已經犯過一次錯了,難道還要再犯一次?不能再壞事了,面前這個人就算是你的情敵,你也得保護他!因為他對埃柯里很重要!
埃柯里……我愛你……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我什麼都比不上他,可是只有在愛你這一點上,我永遠不會輸!
奧爾維克放棄了繼續解釋,攤開手:「等我們從這裡出去之後,我會請醫生給你好好檢查一下身體,托尼,你不要抗拒這個現實,這不是什麼壞消息,岩獸一族的繁衍並不容易,很多夫妻終其一生也沒有自己的孩子,現在一個小生命就在你的身體里,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閉嘴!」托尼粗魯地說,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又坐回牆角地板,把身體盡量地縮了起來,在奧爾維克看不到的角度,他悄悄地把左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帶著一種近乎敬畏的膜拜,感受著自己身體的溫度。
這裡,在自己身體內部,有一個小生命?是真的嗎?
所以自己才會這麼難受,時常吐個不停,還有莫名其妙的頭暈,還有覺得全身懶惰,連床都起不來……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這裡面,藏著一個孩子嗎?
一個孩子……自己和埃柯里的孩子……他的身上,流著我們兩個人的血……
原來,我們也可以把自己的血脈延續延續下去的……過去一年的相處,從並不那麼美好的相遇,到埃柯里對自己的呵護愛措,那次婚禮上的意外變身,之後的日日夜夜……
埃柯里,我是愛你的。
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帶起一陣輕微的剌痛,他輕輕哈了口氣,手掌貼著自己的小腹緩慢地滑動著,內疚地在在心裡低語:對不起啊,我的寶寶……剛才一定很疼吧……那些壞蛋,竟然傷害到你了,不過你不要怕,會有人來幫助我們的……如果沒有你,我會鋌而走險搏一次命,看看能不能衝出去,但是……既然有了你……我不會再冒險,我會保護你……就讓你那個該死的爸爸來表現一下吧……
對不起……都是我太冒失……如果我聽他的話就不會這樣了,你不會陪著我坐在這麼黑這麼冷的地板上,也不會被人打得那麼疼……很疼嗎我的寶寶?不要緊,你現在在我肚子里,你很安全,我會保護你……我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你……
以後我再也不會嫌你爸爸羅嗦了,我會好好聽他的話,不再參加外部行動,我會好好待在家裡,等待著你的出生……你這個小壞蛋啊,對不起……還疼嗎?
房門開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抬眼看去,喬萬尼帶著一絲邪惡的笑走了進來,風度翩翩地鼓起了掌:「想不到,真是讓人想不到啊,我剛才聽說了如此的一個好消息,太讓人驚訝了,我想全義大利的報紙都會瘋在報導這個消息的。」
他的笑容加深,帶著幸災樂禍的瘋狂:「原來莫拉里納家族的教父,我們的老朋友埃柯里,就要有兒子了啊,還是由一個男人給他生下的。」
如遭雷擊,托尼錯愕地看向奧爾維克,後者眼中也全是驚訝,一瞬之後就冷笑了起來:「竊聽器?沒想到特里西奧先生這裡的設備十分高級。」
「美國朋友送我的一點小禮物而已。」喬萬尼心情很好地走了進來,笑眯眯地打量著兩個囚犯,「這下要忙的事情變多了,首先,我要知道,你們兩個,也許還有我的老朋友埃柯里,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獰惡的笑臉看上去猶如惡魔一般:「然後,在來參加我妹妹葬禮的客人面前,透露這條大新聞,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真他媽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托尼在短暫的吃驚之後,立刻冷靜下來,斷然否認,「男人懷孕?這真是我聽說過的最大的笑話了。」
埃柯里曾經說過,身份暴露帶給他的後果,那是完全的失敗,不要說繼續在西西里半島立足,他們連做人的資格都會失去的!那時候會遭遇什麼樣的對待,被人用怎麼樣的目光看待,托尼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
不……埃柯里,我不會讓你失敗的……你是教父,你他媽的是個英雄!你就該站在高高的地方呼風喚雨,而不是像個喪家之犬一樣狼狽地滾出義大利,是的,也許你所說的岩獸的家族會給你以庇護,可你從此就只能成為一個平常人了……你天生就不適合過平凡的生活,你是該飛在天上的!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充滿了諷刺的冷笑,歪頭對著保持沉默的奧爾維克說:「瞧,這傢伙瘋了,原來上帝果然他媽的是該死的存在。」
銀髮男子向他投了一個警告的眼神,平和地說:「特里西奧先生。」
「請稱呼我堂·特里西奧先生。」喬萬尼風度翩翩地鞠躬,「怎麼,您改主意了嗎?很好,我向您保證,任何事情都不會牽扯到您頭上的,您將在這個事件中,充當一個路人。」
「很遺憾,我不懂您在說什麼。」奧爾維克冷淡地說,「我是法國人,在和朋友一起夾義大利旅遊的時候遇到了你們不友好的對待,這是無可置疑的,您願意用公開的方式還是私下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都是您的自由,但是,就是不要說這些胡言亂語,就像您昨天對我說的那些無禮的話,我保留追究的權利。」
喬萬尼做出驚訝的表情,雙手握拳抱在胸前,瞪大了細長兇殘的眼瞎:「哦!您保留追究的權利!多麼正義的語句啊!我幾乎以為我在法庭上了,真的,奧爾維克先生,我用我死去妹妹的靈魂向你發誓,剛才的我,的確感到一陣子的害怕了哪!」
他縮緊肩膀,做作地發起抖來,然後毫不留情地嘲笑著:「然而,我再次睜開眼瞎,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還在自己的王國里,而你們,是任我為所欲為的階下囚!奧爾維克先生,我知道你在法國是有地位的人,也許還有點權力,而那又怎麼樣呢?這裡是義大利!是黑手黨的天堂!我可以隨便處置你們,然後,沒人能懲罰我,因為我手裡有力量!這就是決定一切的因素。」
「真他媽的讓我噁心。」托尼喃喃地說。喬萬尼用爬行動物的冰冷眼光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很抱歉打擾孕婦的休息,但是我的第一批客人今晚就要到來了,我迫不及待地要給他們看一些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