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三更天,終離山霧氣煙騰,冷風吹得老樹沙沙作響。

龍心意早早聽慣了山林里詭異陰冷的聲音,她安穩地睡於紗帳內,毫末察覺那有別於常的蟲鳴聲。然而一瞬間的工夫,房內燭燈滅了,一隻有力的手捂住她的嘴,她猝然睜眼,驚駭中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別怕!是姑姑。」

龍錦鳳朝心意眨眨眼笑了。「跟姑姑下山吧,離開這烏龜不拉屎的鳥地方。」

毋需多間,會說這種粗魯話的,只有她那狂妄不羈的錦鳳姑姑了。

心意喘了一口氣鎮定下來,她聰慧而美麗的雙眸望著姑姑。「可是……爹不準……」

龍錦鳳嗤了一聲。「等他准你下山,你都成了走不動的老阿婆了,而姑姑也不知死到哪兒去啦,誰陪你進城玩?」臭老哥,若要心意遠離她這個親姑姑,說什麼是為心意好,狗屎,八成是怕心意和她混熬了,會知道她這個爹有多悶。

心意思索了一會兒,她最怕的倒不是爹爹,而是嚴肅的阿娘。當然,在終離山生活了十八年,這兒早成了一座枯燥乏味的牢籠。家中的藏書她十歲就看遍了,更別提阿娘教她的三弦琴,因為無聊,她玩得也膩了,能彈的樂譜全都習會,甚至已經比阿娘還厲害了……

終離山再沒什麼有趣的了,只除了這三十幾歲還不結婚,花樣多又瘋癲打京城來的姑姑。

龍錦鳳看得出心意在顧忌什麼,開口勸道:「你阿媳最古板了,不準這不準那,我告訴你,你爹怕她,你阿姑我可不怕,大不了事後姑姑就說是我硬把你擄走的,她要算帳就算到姑姑頭上,反正我跟她梁子早結下了,也不差多上這一件。」

龍錦鳳再動之以情,說之以利。「心意,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阿姑我為了你,年年跋山涉水來這鬼地方看你這寶貝,每次都累得想吐血,我已經快四十了,以後要來看你可不是那麼容易,京城比這地方有趣千百倍,怎樣?你看了那麼多書,不如去開開眼界?反正至多一個月就送你回來。」

心意聽得抨然心動。「那我可以帶花花和飛飛去嗎?」花花和飛飛是她養的兩條寶貝蛇。

龍錦鳳一聽這名字霎時倒抽一口氣,臉色是驚懼又蒼白。「可以不要嗎?」開玩笑,帶那兩條恐怖的玩意兒去?她不瘋掉才怪!

「不行嗎?」心意黯然失望地垂下臉。

錦鳳最怕心意不開心,她連忙討好地答應。「行、行,我又不是你阿娘,你要幹麼姑姑都准。」這下可慘了。

心意瞪著姑姑歡喜的緩緩笑了,她一見得逞不忘賣乖地啄了姑姑臉頰一口,油嘴滑舌一句。「我最愛姑姑了。」

錦鳳一聽心花怒放,如常追問一句。「比你阿爹還愛?」

「是,比阿爹還愛。」開心話多說幾句無妨。

唉呀,瞧這心意多可愛,錦鳳激動又問:「比你阿娘還愛?」

「是是是,比阿娘還愛。」她面不紅氣不喘,善意的謊言說說有什麼關係。

錦鳳簡直樂瘋了。「發誓,你發誓,你說的是真的。」

「我發誓,我最愛的是姑姑。」老天才不會無聊到為了這小小的謊言來懲罰她,這種誓發一百個也無所謂。

錦鳳感動得眼淚直噴,她猛地抱住侄女。「姑姑也是,姑姑最愛你了,小寶貝。」她可是肺肺之言。

心意被這個瘋瘋癩癩的姑姑逗笑了,這樣也哭?她真心的摟住姑姑,唉,姑姑,真的是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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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燈火通明夜夜笙歌,喧嘩熱鬧的瓦舍里文人醉生夢死,勾欄內蓮花棚、牡丹棚通宵上演著歌舞戲劇,擁擠的人潮將龍心意和姑姑給衝散了。雖然在陌生的地方走失了,心意倒也不慌不忙,她心底有數,與其盲目亂跑不如在原地等待姑姑來找;更何況還有引她注目的新鮮事。

此刻她正張大著嘴訝異地專註於棚台上濃妝肆抹的伶人正上演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伶人唱著悲凄的曲調,述說著她對離人的不舍,男子溫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贈她香囊誓言將不忘承諾定會歸來……

不知道為什麼,心意聽著那哀傷的曲調竟也紅了眼眶。她看得入迷,沒注意突然奔來的小孩,被撞了一把,往後癱跌,跌進一個溫暖的胸膛。

她沒立即起身,鼻間先聞到一股酒味。耳畔聽見身後人吟著。「瓦舍……來時瓦合……去時瓦解。另聚易散也……」沙啞的嗓音帶著醉意。

心意轉過身來,她跌進了一個醉漢的懷抱里,但她並不覺得驚慌,眼前這人眼神迷濛,那是帶著醉意且非當溫柔的目光,他凝視她的模樣,讓她有種被看穿、被融化的感覺……

心意索性跟他一樣坐在地上。「你喝醉了?」

眼前的男子衣著華麗,黑髮凌亂披散。他神情澳散地道:「醉了?」他狂妄放肆的笑聲不止。「丫頭,我根本沒醒過……」他突然伸出手,輕輕抬起心意的下巴端詳,心意直覺地沒有惡意,並未躲開去。

「你幾歲?長得這麼標緻……而她卻永遠長不了,永遠永遠的年輕……」

「你不要緊吧?」

他冷笑一聲。「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叫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樵憚。」她靜靜接了這闕詞。「柳永的蝶戀花。」

他一直迷濛的眼睛猝然睜亮,凝視她半晌,突然仰頭大笑。不知何故,他的笑聲聽來竟是如此刺耳山

心意陡然間了一句:「你是在哭嗎?」那笑聲並未透著愉悅,她聽得出裡頭充滿痛苦。

她的問題再次震撼了他,他不笑了,他瞪住眼前模糊的影子,她和蓉蓉一般聰慧……但不可能,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蓉蓉。

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問了一句:「蓉蓉,是你嗎?」

龍心意沒有回答,只是好奇地望住他。

「是的,你是蓉蓉。」

心意還是不接腔。如果是蓉蓉,他想怎樣?她好奇著。

他溫柔地淡淡微笑,然後自袍里掏出一隻奇異的杯子。

心意瞪著月光下那奇異的杯子,不禁「呀」了一聲。多麼特殊的杯子,她伸出手好奇地摸了一下,質地精細,花紋美麗,光滑透明的杯壁薄如蛋殼。

「蓉蓉,我用最好的『夜光杯』盛你最愛喝的薔薇酒。」說著,他拌起地上的酒瓶,將美酒注入杯內。心意再次震驚悸動,她瞪大雙眸詫異地看那唬珀色的液體傾入杯內,霎時杯壁光彩褶褶綺麗無比。

世上竟有此等奇妙的東西,心意看傻了。

「喜歡嗎?蓉蓉?我一直想送你。」他將盛了薔薇酒的夜光杯遞至她面前。「喝吧……」

幾乎是帶著一種神聖而激動的心情,心意小心地接過那隻杯子,捧著它聞到撲鼻濃烈的香氣,正要輟飲,忽然一把力量將她整個人拉起,杯里的酒瞬間潑灑出去,濕了一地也濺濕了她的衣棠,她還沒回過神就被緊緊抱住。

「心意、心意……你真是嚇死姑姑,我以為你不見了,以為再也找不到你……」說著就將她往瓦舍外拖。「走走走,我們快回去,免得你不見了,老哥定會殺了我……」

心意被姑姑一把蠻力拉得頭暈目眩。「姑姑……姑姑……你聽我說……」

「先回去再說,我就快被你嚇得沒命了,差點忘了告訴你,瓦舍雖然好玩,可沒幾個正經人,真不該帶你來,等會兒被壞人擄走了……」

「姑姑,你別急著走嘛,我方才遇見了一個男人……」

「是,這京城全是臭男人,專門騙女人的臭男人,儘是些骯髒東西,我忘了告訴你,一見到男人就閃就躲,躲得越遠越好,反正好男人全都死光了,就算真有例外,也斷不會出現在瓦舍里。」

「唉……」心意放棄地嘆息,只好跟著姑姑走了。

終於回到姑姑將要開張的龍鳳酒館里,龍錦鳳一屁股坐上凳子累得直喘氣,喘了半天氣突然對著心意又哭起來,心意可嚇壞了忙安撫姑姑。。「怎麼了、怎麼了?」

錦鳳一把抱住侄女,嚷嚷道:「小寶貝,我要是弄丟了你可怎麼好!」她真是嚇丟了膽。

看來姑姑真是嚇壞了,心意感到內疚,起身扶著姑姑的肩膀,輕聲細語地安撫她。「沒事的,姑姑,我這麼聰明,就算去了,也會自己找路回來。我就跟忠犬一樣,不論被丟得多遠,也會汪汪汪地跑回姑姑身邊……」

她俏皮的話,讓錦鳳立即破涕為笑。「怎麼把自己比做狗了,傻丫頭……」

「唉呀!」心意突然喝了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錦鳳慌張地問,看見心意瞪著手裡的杯子跺起腳來,神情是懊惱極了。

「糟糕!忘了還人家……」

「夜光杯?」錦鳳不愧是開酒館的,一見侄女手上的杯子立即認出來歷。

「姑姑也知道這夜光杯?」

「那當然,這玩意見產於甘肅酒泉,是用祁連山玉石巧磨細琢而成,全中原不超過十件,可是稀世珍寶。據說當美酒傾入時,杯壁會透出絢爛的光芒,小寶貝,你從哪兒弄來這東西?」

「我……我方才跟人借著盛酒……」她簡單道。

「那怎麼沒還人家?」

還說?不都是因為你沒頭沒腦地拉走我。心意懶得多說廢話,這姑姑老是少根筋,她轉身就往門外踱去。「我拿去還人家……」

錦鳳忙攔住心意。「你別傻了。這種夜光杯如此稀奇,人家怎麼會輕易借給你這素昧平生的人,其中必定有詐……」

心意忍不住要翻白眼。「姑姑呀,什麼詐不詐的,我現在若不快生拿去還,遲了,人家會當我是小偷……」

「是是是,就是了,你八成遇上金光黨,你現在回去就中了人家的計,他八成會說你是小偷,然後威脅要抬上官府,跟著問你要不要私下和解,然後就開出個天價要你賠償。你千千萬萬不可以去,要上當的!」

龍心意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望著姑姑道:「姑姑呀,你疑心病別那麼重好不好。」真虧地想得出這些。

「你聽姑姑的話好不好?江湖險惡你知道多少?今夜你害姑姑擔心的還不夠嗎?」

龍心意看姑姑一臉的憔悴,她真是累慘了。一下皺紋好似多了好幾條,她不忍心起來,安分地生了下來。

「好姑姑,心意哪兒都不去,你別惱了好不好?」

「這樣才乖、這樣才乖……」她終於鬆了好大一口氣,寬慰地笑了。

龍心意捧起酒杯,還聞得到殘留的濃郁酒味。那薔薇酒的味道和那男子時而溫柔、時而狂肆的眼神,在心意青澀的心坎慢慢漾開一抹異樣的情愫……

她不是蓉蓉,卻陰錯陽差地接下這麼貴重的東西,她頭一回有了深深的罪惡感,一定要快些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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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鳳酒館終於開張了,這是龍錦鳳繼銀凌縣后開的第二家分店,然而開幕當天爆竹放了,鑼也敲了,酒保們也拚命的吆喝了,可是——空著的板凳冷冷清清、整整齊齊排列在空著的餐桌旁,館內一個客人也沒有。

龍錦鳳見對街酒館生意興隆,氣得坐在櫃怡前咬牙乾瞪眼。

「我賣的酒味道又不比別家差,料好實在,怎麼會沒客人上門?」她唉聲嘆氣、愁眉苦臉。

一旁她那心愛的侄女,鎮日只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發獃,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將她從那鳥地方帶來京城開開眼界,她竟然只是對著一隻夜光杯發獃。

不過就一隻杯子嘛!再漂亮、再神奇也只是拿來盛東西罷了,難不成能當仙丹吃嗎?真搞不懂這丫頭。

龍錦鳳嘆息轉頭間酒保:「我說阿明啊……」

「是。」阿明勤快地趨前聽話。這僱主的脾氣幾天下來他可是見識了不少,他怕極挨罵,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我說我雇你來,可不是請你來打蒼蠅捉蚊子的,你別凈杵在那裡,快想想為什麼咱們生意會這麼、這麼差?」

「呃……這個……這個……」他低下頭拱著手欲言又止。

「別這個、那個的,你倒是說話呀……」

他瞥了老闆娘一眼,怯儒地。「我怕說了您不高興……」聲音細小如蚊鳴。

龍錦鳳聽不清楚,不耐煩地扯開嗓門就嚷道:「你沒吃飯呀,大聲點!」

「我怕說了您不高興!」果然很大聲。

龍錦鳳腿起眼睛。「你再不說,我才真是要不爽……」

「是是,我說、我說……這個……咱們京城向來沒有女人做男人生意的,您的酒雖好,可客人一打聽是個女人家開的,就沒了興趣。」

龍錦鳳果然一聽立即脹紅了臉,發潑道:「豈有此理,難道女人就只能在家給小孩把屎把尿的?」

阿明被錦鳳的大嗓門給嚇得瑟縮了一下,噤了口,早說她會生氣的嘛。

龍錦鳳見他沉默了,喝道:「快說呀,外頭的臭男人還說了什麼?」

「他們說……他們說……」

龍錦鳳喳呼著罵道:「你再這樣吞吞吐吐、不幹不脆的,小心我將你踢出門去……」

「是是是……他們還說……」他越說越往後倒退,小心保持安全距離。「他們還說您都三十幾了還沒嫁人,如果不是怪物,就是燒的菜特難吃才會……」

「混帳!」龍錦鳳沒等他說完話,一張椅子已經摔出去,那夥計嚇得逃命去了,一旁人也怕得退得老遠。

只有龍心意沒事似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臉側趴在桌面上,將唬珀色酒液不知第幾次的倒進夜光杯里,約爛的光彩穿透薄如蛋殼的酒杯,印在她細雪般無瑕的臉頰上。

她凝視著美麗奪目的光彩宛如丟了魂魄,當她白日再回瓦舍,那兒已經空空蕩蕩,只有昨夜群眾歡鬧過後遺留下來的殘餘垃圾,證明昨晚的歡樂不假。

她回味起當時他低吟的詞——瓦舍……來時瓦合,去時瓦解,易聚易散……

難道他們的緣分正應了這句話?易聚易散?唯一證明他存在過的,只有這隻昂貴的夜光杯?

「心意……」龍錦鳳不甘寂寞地走過來對侄女嚷嚷。「你呀你,看姑姑這樣煩惱,也不會出點意見。就只貪看那杯子,眼底有姑姑沒有?」

龍心意頭也沒抬,有氣無力淡淡答道:「我出了意見,你一定會像方才一樣哇哇叫……我還是省點精神好。」

「怎麼會呢?你說、你說……姑姑聽你的……」她才捨不得對心愛的侄女哇哇叫呢!

「很簡單,人家一瓶酒賣十銀,我們不算錢,免費奉送。馬上生意興隆。」

「什麼?」她果然哇哇叫起來。「心意,你當姑姑老呆啦?不用錢當然生意興隆,這主意還問你想嗎?姑姑現在心情差得要死,你還尋姑姑開心?你這主意阿貓阿狗都想得出,你存心看姑姑惱死、煩死、氣死是不是?」

她?哩啪啦吼了十來句,心意也不惱,只是懶懶地抬起夜光杯起身道:「姑姑,做生意本來就是要看長遠的,做起好口碑,今日你開張,你的酒不比人家差,酒錢又比人家低,為什麼沒客人?很簡單,這些酒徒全抱著觀望的心態。姑姑我問你,現下你經過兩間酒館,一間呢,是人煙沸沸,另一間呢,是一個人也沒有,姑姑,你要上哪間飲酒?」

「當然是人多的那間嘍!」

「看吧,這是人之常情。酒再好沒有人氣也是枉然。所謂人來瘋、人來瘋,上酒館的人圖的就是熱鬧。你只要發消息出去說是慶祝新店開張,第一個時辰點的酒全免費,那麼客人一定源源不絕而來。絕對、絕對不會虧本,因為你已經籠絡了人心,吸引了注意,剩下的買氣只要酒好、菜好,一定沒問題……」

龍心意的一番話說得旁人個個目瞪口呆,頻頻點頭稱是,她分析得甚是有理。

龍錦鳳張大著嘴巴半晌才回過神來,對著心意搖搖頭嘀咕道:「真不知大哥是怎麼養你的,聰明成這樣,白雨荷有你這丫頭真是賺到了。」說到底全是沾了她龍家的光……

其實,龍浩天根本沒有特地去教龍心意,是龍心意待在山上太無聊又沒有朋友,只能靠著爹爹一屋子的藏書打發時間。

「心意……」錦鳳一臉崇拜道。「姑姑立刻就照你的主意去辦!」她回頭吆喝夥計們。「你們是聽傻了,是不是?快照著我小寶貝的話去辦!」

龍心意自顧自地鑽進櫃?內,隱沒在櫃后看她的夜光杯去了。唉,姑姑的煩惱有她來排解,而她自己的煩惱又要找誰說去呢?她想再見到瓦舍里那個模樣頹然,卻眸光溫柔的怪人,她說不出原因她想念他的眼神、他的嗓音,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映出那晚他幫她在夜光杯里注入薔薇酒時,專註的眼神,心坎里不知什麼給微微震動了……是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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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了心意的主意照辦,很快的這妙計奏效,龍鳳酒館轉瞬間便高朋滿座,熱鬧喧嘩,酒保夥計們來回穿梭酒客間,忙不停手地來回端菜,酒錢雖免,然而客棺們卻將省下的錢不知不覺地轉嫁至菜色上。

酒館里一桌桌地坐滿了,客人們歡天喜地的聊天飲酒,龍錦鳳也歡天喜地的忙著結了一桌又一桌近百銀的帳。

她笑得雙唇合不攏,剛送走窗邊那桌的客人,才轉身到這廂,有些閑話似針般尖銳地刺進她辣鳳子的耳朵里。

「是啊、是啊,李兄說得有理,女人只要一生過孩子,那鬆弛的皮膚、蠟黃的容貌真叫人不敢領教……偏偏我家那口子除了會生,還會什麼?」

那位李兄搖著扇子,一副散件瀟洒的模樣。「可不是,也不能怪她會生,女人家又不會寫字、又不會下棋,更不懂學問。她不生個孩子玩玩多悶哪!」

「是啊、是啊……女人的頭腦拿來跟我們男人比真差上一大戲。前些日子我叫內人去幫我買一疊習字用的宣紙,結果您知道她給我買了一疊什麼回來?」他嚷嚷道。「是廁紙啊……我罵她懂不懂什麼是宣紙,她竟然哭著間我,不都是紙嘛,有什麼差別?我說我是要拿來習字的,那笨女人還問……」他裝起老婆哭哭啼啼的模樣和腔調。「……廁紙也可以寫字啊?!」

同桌的人聽了,一陣哄堂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豈有此理,這些狂妄的臭男人,竟然敢這樣蔑視女人?龍錦鳳瞪大了雙睜氣呼呼湊上前嚷嚷道:「我說你們這幾個臭男人是從女人的什麼地方生出來的?」她挑釁問道。

幾個大男人停了笑聲打量她。

龍錦鳳一身紅衫,站得筆直。

有人開口問:「這位大娘……」

「胚!啥大娘?本姑娘還沒成親呢!」

「哦……」一群男人又笑得東倒西歪起來。

「你們笑什麼?」龍錦鳳腿起眼睛。

那位李兄顯然是帶頭的,他回道:「怪不得你還沒成親,女人家唯一的優點就是脾氣好,個性溫和,笨點還能忍受。可我看你兇巴巴的,連這唯一的優點都沒有,怪不得嫁不出去……」

現在是整間酒館的男人全笑起來了。

龍錦鳳也不甘示弱地頂嘴道:「我辣鳳子還沒嫁人,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全京城沒一個男人力量大過我、腦袋聰明過我……」

說完後有一陣的沉默,跟著那李兄拍桌喝道:「姑娘好大的口氣……有本事咱們來比試比試……」

「好極了,就比腕力。」這笨蛋不知她是個練家子,龍氏的武功只要皮毛就可以打得他哭爹喊娘,何況是腕力。

這下子全酒館的人都鼓噪起來了,這龍錦鳳不管走到哪兒,禍事就惹到哪兒。

現在她將桌上杯子酒瓶用手瀟洒地往地上一掃,立即騰出了空位,跟著她在大家的注目下,雙手交握把指關節壓得嘎嘎作響,很有唬人的氣勢。

「哈哈哈……哈哈哈……」李兄笑得直不起腰。「架式倒是很足嘛……」

他將手往桌上一擱,隨隨便便地招招手,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來吧!」圍觀的客人們也跟著笑起龍錦鳳。

龍錦鳳聳聳肩,將手往桌上一擱,和那李兄交握,跟著李的朋友也隨便地喊了一聲開始……

下一刻,大夥的眼睛根本還沒看清楚,倒先聽到李公子呼天搶地的抱住手臂慘叫連連。

才一眨眼,桌面都還沒擱暖,他已經輸了。

龍錦鳳轉身問著圍觀的人們。「你們想必都沒看清楚吧?沒辦法,誰叫這渾小子輸得這麼快。」

後頭的男人張大著嘴,看怪物似的瞪著龍錦鳳,吭都不敢吭一聲。

龍錦鳳越發得意起來,發表高論道:「這證明什麼?證明你們這些男人別看扁了我們女人,我們的智慧不比你們差,力氣也不比你們小,還會生孩子打理家務,可比你們男人有用多了……」

「等等……」那李公子輸得不情不願,他回過神來反駁道:「這個力氣大可不代表腦袋好,只是代表了四肢發達……」他挑釁問:「敢不敢跟我比行酒令。」

「怎麼?嫌輸得還不夠難看呀?比就比,輸了你叫我阿娘。」開玩笑,她可也是讀過書的。

「好……輸了你叫我阿爹。」他揮手,一副君子的模樣。「為了怕人家說我欺負女人,規矩讓你是……」

龍錦鳳爽快應道:「好,我先出題,就行個三字令。」她挺直腰桿信心滿滿道。「這『王』字加上一點是『玉』字,移上去是『主』字。換你。」

眾人屏息等待李公子,他瞪著龍錦鳳,好好好,可有兩下子。他搖起扇子沈吟道:「『大』字加上一點是『太』字,移上去是『犬』字。」他輕輕鬆鬆應了這題,跟著他出題道:「你聽好了,吟一個詩中物有真假令。」

龍錦鳳微笑吟道:「門泊東吳萬里船……真船。」她輕輕鬆鬆過關。「換你了。」

他也輕鬆回道:「花開一丈藉如船……假船。輪你了……」

龍錦鳳瞪著他,臉色開始轉紅,半晌過去還找不到合適的詞。

眾人鼓課起來,李公子說:「認輸好了,不過是叫一聲阿爹嘛,反正女人本來就是比較沒知識,輸了也是應該的嘛!」

龍錦鳳聽了,氣呼呼地緊握雙拳朝櫃抬大嚷:「小寶貝——你快出來!」這一喊把大家都笑瘋了。

「什麼小寶貝?狗嗎?你找只狗幫你日」

這風涼話才一落下,櫃抬內,一位清秀慧黠的標緻姑娘站了起來。她穿著水綠色絲質衣?,如雲的黑髮樸素地敬在纖纖的頸后,紅紅的櫻唇,伶俐的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澄亮麗,像噙著薄薄的水氣。那水眸正懶懶地望著那性喜惹事的錦鳳姑姑。

龍錦鳳求救她望住她的侄女。

這姑姑真是,心意嘆了一口氣,都幾歲的人了,做事比她還衝動。龍心意眨眨睫毛,一把清亮的聲音。「知道了、知道了……真假令嘛!」她不慌不忙回了李公子。「寒夜客來茶當酒……假酒。」她替姑姑出題。「非花令,請。」

李公子應道:「燈花,是燈不是花。」

「雪花,是雪不是花。」她立即答道。

他又接道:「浪花,是浪不是花。」

「眼花,是眼不是花……」

如此來回幾次,精彩得沒人捨得離座。

龍心意答題答得又快又准。一直到雙聲疊韻令,李公子出道:「我說一個甘字,好像木匠用的刨子。請……」他已經滿身是汗,臉色蒼白。

沒想到龍心意仍是不疾不徐接了題就答道:「我說一個且字,像個神主牌。請……」

已經沒有下文,那李公子張大著嘴,口乾舌燥接不出話,一旁的朋友早已腦汁絞盡,再想不出答案。

勝負終於分曉,龍錦鳳哈哈大笑。「過來叫我一聲阿娘吧!」

李公子見大勢已去,脹紅臉羞償地低聲一句:「……」

「啥?」龍錦鳳豎起耳朵。「大聲點,我沒聽見。」

酒館內鴉雀無聲,只聽得李公子嘟嚷一句。「阿娘……」

「哈哈哈……哈哈哈……乖……」整間酒館只聽見龍錦鳳好不得意的笑聲。

真是的,心意見姑姑這死性子只覺沒轍,搖搖頭回樓上睡個覺做白日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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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難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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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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