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鑼鼓和絲竹齊響，今日演出的是結合忠孝節義與凄美愛情的「界牌關傳說」。

在搭好的野台上，眾多的市民老老小小聚集在一起，鬧烘烘地等待好戲開鑼。

尼克和春紅也坐在人群中，手上各拿一支烤香腸。

他有些驚奇，觀眾群中有七、八十歲的老爺爺、老奶奶拿個板凳坐著看，還有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搶不到位子坐的就站著看，擠得水泄不通，人人引頸翹首地期待著開戲。

當戲劇開演時，人人屏氣凝神，一顆心緊緊地系在台上劇中人的悲歡離合上。

打從戲一開鑼，尼克就被這熱鬧又充滿東方味的戲劇給吸引住了，雖然聽不懂台詞，但無論是曲調還是身段唱功，都讓他雙眼怎麼也捨不得移轉開來。

春紅還不時在一旁解說著，讓他了解這齣戲劇演的是什麼。

「界牌關傳說」演的是中國唐朝時「羅通掃北」的故事－－

北遼國無時無刻不想入侵物富民豐的大唐，某日，北遼王派遣女兒屠爐公主率五千精兵以新年送禮為由，藉機刺殺大唐與北遼邊界－－界牌關的守將羅通。不料，屠爐公主的愛馬受傷又迷了路，在狼狽之際巧遇一位在湖邊垂釣的青年，自願為她的愛馬療傷並領路至界牌關。

屠爐公主感激不已，沒想到眾人來到界牌關，才發現原來青年正是羅通，屠爐又羞又憤，羅通卻給足屠爐面子，讓他們平安返回北遼，兩人因此結下情緣。

可是這對異國情侶卻面臨命運嚴酷殘忍的捉弄，北遼王為得海蘭察十萬大軍攻唐，竟答應將女兒送給他為妾，不知情的屠爐和羅通還優遊在丹瑪湖的美麗風光里，兩人立下永不變心的誓言，而屠爐不忍心情郎受任何傷害，遂立下一個萬一發生也不會有傷害的誓言－－若羅通毀約，便死於一個九十九歲的老人之手。

北遼王見羅通與屠爐感情日漸深厚，乃設計陷害羅通讓他被調回長安，並且誘騙屠爐公主，陰錯陽差將她嫁至海蘭察帳中。

屠爐發現后，執羅通送予她的定情物－－名劍幹將要衝殺出帳外，無奈敵不過重重包圍，最後屠爐傷心橫劍自刎。

羅通回到大唐后，皇帝李世民為安撫他而將丞相千金下嫁於他，羅通無法抗旨只得答應，在洞房花燭夜當天，他卻見到屠爐手捧幹將前來，羅通驚喜欲往前相擁，在接過幹將劍時卻發現劍身有血，這時屠爐的婢女來報公主已身亡的消息，羅通傷心欲絕，悲憤的衝出府要找海蘭察報仇，旁人急攔之下，羅通失手誤殺了丞相。

李世民震怒不已，要將羅通斬首，此時卻傳來海蘭察與北遼已佔領界脾關的消息，只得下令讓羅通前去將功贖罪。

羅通帶領大軍至界牌關前，北遼王與海蘭察以一名酷似屠爐公主的女子計誘羅通，讓一心求死的他在意亂神迷之際更加失去戰鬥意志，身旁的兵將為保護他也一一戰死。敵軍將領王不超是名九＋九歲的老將，力大無窮，羅通深以為誓言即將實現，便率軍攻破界牌關，可是在遇見王不超時任其砍殺，最後一臉凄苦的羅通抓住王不超，沖入漫天煙火的界牌關，兩人同歸於盡。

直到四個鐘頭的表演結束，廝殺般的更鼓緩緩止歇遠去，只剩下悠悠的絲竹聲恍若嘆息，觀眾們還停留在震懾動人的故事裡，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有人開始鼓掌，全場觀眾像是剎那間清醒過來，瘋狂地鼓起掌來。

尼克更是站起身，熱烈地報以最讚歎的掌聲。

他深邃的藍眸炯炯發亮，滿是感動，「真是太精采了。」

春紅好高興他這麼喜歡歌仔戲，不由得嫣然一笑。

「這就是台灣最具代表性的歌仔戲，這齣戲班可不得了，當家台柱被日本人稱作絕世女伶，經常應邀到巴黎和其它歐美國家表演，把精釆又富有忠孝節義的歌仔戲介紹給世界各國。」她一臉的與有榮焉。「戲團的表演無論生旦凈末丑都恰如其分，每個人都是戲精，就算不懂得台語也能看得懂他們的表演，加上結合古典傳統歌仔戲與電影分場的節奏，將劇情配合得精采緊湊，每一出都非常好看喔。」

「雖然聽不懂，但說也奇怪，我卻看得懂，真的很棒，非常感人，而且我從沒有看過如此俊美的男主角。」

「當然，她可是女的，小生扮相是世界公認的呢。」她笑道。

「真是太精采了，和我所看過最動人的歌劇不相上下。」

「哪有，我覺得比歌劇強太多了。」

尼克低下頭，微微一笑，「妳看過歌劇嗎？」

「沒有。」春紅老實道：「不就是一群女高音在台上咿咿啊啊拉嗓子，像是殺雞一樣嗎？」

他啞然失笑，「那麼妳一定是沒有看過絕佳的歌劇。」

「會好到雞皮疙瘩跑出來嗎？」她眨眨眼。

「絕對超過妳所能想象。」他正經地道。

她還是持保留的態度，「是喔。」

人潮漸漸散去，四周都是興奮與熱切的討論聲，大家似乎捨不得就此離開羅通與屠爐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夜涼了，尼克牽起春紅的手緩步踱離。

「妳看過『貓』嗎？」

她一怔，「當然有，我們家鄰居屠伯伯就養了好幾隻虎斑貓，兇巴巴又吵得要命，一到春天就拚命叫春……」

他又好氣又好笑，「我說的是百老匯音樂劇『貓』。」

「喔。」她訕訕地抓頭，「你說那個啊，我沒看過，不過聽過芭芭拉史翠珊唱過主題曲『回憶』，很好聽呢。」

「『貓』是一出很棒的音樂劇，我記得第一次是在英國倫敦歌劇院觀賞，就像妳形容的那樣，連寒毛都會直豎起來。」他回想著，「非常、非常感動。」

「真的嗎？」春紅聽他這麼說，不禁有些羨慕，「我真想親眼看看。」

「它是有史以來演出最久、票房最好的音樂劇，只不過２０００夏天時已宣告落幕。」尼克輕聲嘆息。「但我在英國的家裡有全套的音樂劇ＤＶＤ，有機會的話……」

她眼睛亮了起來，「怎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呃，再寄來台北借妳。」

「噢。」她有點失望，不過想想還是挺高興的。「謝謝你。」

「很晚了，我送妳回去吧。」他看了看手錶，已經十一點了。

「我自己坐小黃回去，你呢？要叫賓士來載你嗎？」

「小黃？」他有一瞬間的迷惑。

她咧嘴－笑，「就是計程車啦，台北的計程車都是黃顏色的。」

他們臨時決定搭車來藍天森林公園，因此春紅沒有騎她的五十ＣＣ機車，尼克也沒有坐他的賓士轎車。

尼克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抬手招來計程車。「妳坐我的車。」

「可是這樣你會多耗一些車程時間……」

他的眸光在夜色里黝然神秘，「我說過，不準妳一個人搭計程車。」

她眨眨眼，有點不習慣他的霸氣，但他眸光里閃過的一抹關懷卻讓她止不住的感動。

春紅鼻頭陡然一酸，低垂著頭，輕聲道：「謝謝。」

他對她真是太好太好了……春紅真怕自己會愛上這種滋味，可是她心知肚明，今宵一別後，他們倆是再也沒有理由和借口碰面的。

真正的認識他和他相處，都是在這樣的夜晚時分，就像靜夜裡最美麗的一場夢。

怕只怕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

飯店裡的客人來來去去，有各式各樣不同的面貌以及背景身分，但春紅的心頭還是牽挂著１２０８號房裡的那個人。

她甚至濫用職權偷偷查過尼克預訂要住宿到幾號，當她看到日期是在下個禮拜三后，一顆心瞬間扭絞了起來。

「真要命。」她捂住胸口，愁眉苦臉。

這就是心痛的感覺嗎？

「曾春紅！」愷子一臉怒氣沖沖，不過在瞥見櫃檯有名帥哥在ｃｈｅｃｋｉｎ時，尖酸刻薄的表情立刻神奇地轉變成魅力無限，甜美地道：「史翠珊，妳現在有空嗎？」

和客人確認過後，將信用卡和房門磁卡交給客人的春紅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有事嗎？」

等那名帥哥離開后，愷子又恢復猙獰的表情，「妳今天沒有給我解釋清楚，休怪我撕破臉對妳不客氣了。」

「妳要撕破臉？」春紅有些詫異，「這樣不好吧，沒事為什麼要自戕呢？其實妳也長得挺漂亮的啊。」

愷子最痛很她這故作天真無邪的模樣，「曾春紅，妳給我聽清楚，本姑娘不吃妳那一套。」

「哪一套？」她納悶的問道。

「哼，妳自己心知肚明。」愷子咬牙切齒的質問：「妳說，為什麼把趙少強安排到１２０５號房？」

「哪個趙少強？」春紅一時沒回過神。

「還有哪個？妳少跟我裝蒜了，趙少強要來台灣是我第一個收到消息的，妳為什麼把他安排到琳達負責的樓層？」

春天大飯店共有五位客房部副理，各自處理八個樓層的業務。

「妳是說那個明星嗎？」她不太確定地問。

愷子橫眉豎目，「不是他還有誰？說，妳到底收了琳達什麼好處，幫她拉這個皮條？」

「妳這麼說就傷感情了。」春紅不是沒有脾氣的。「妳的樓層已經客滿，而趙先生的經紀人指名要住尊爵套房，現在就只剩下琳達那兒有一間，我不安排到她那裡要安排到哪裡？」

她不相信趙少強會喜歡住基本的單人套房。

「妳還有話說！就不會幫我稍微挪一下嗎？」愷子氣焰囂張，忍不住抱怨道：「本來飯店裡最有身價的是尼克·賽門先生，可是他行蹤太神秘，而且那兩個保鏢又凶神惡煞地守在外頭，害我都沒機會。」

賽門先生的行蹤會很神秘嗎？可是她常常看到他啊。

「怎麼挪？妳的人客都已經ｃｈｅｃｋｉｎ了，難道要我把他們趕出去嗎？還有，趙先生今天下午就會進飯店，房間都已經準備好了。」春紅一邊竊喜，一邊正色道：「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安排給妳。」

聽說那個趙大明星雖然長得英俊可是自命風流，又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跟愷子剛好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說不定晚上還可以聽到某種激烈熱鬧的聲音，呵呵呵。

春紅突然發現自己也挺壞的。

「我不管，今天晚上就算了，但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妳要安排他住進我的樓層里，否則我們就走著瞧。」愷子丟下這句話，隨即揚著下巴走人。

春紅真想拔起櫃檯內的計算機主機砸過去，不過一來怕鬧上社會版，二來ＩＢＭ計算機一台貴得要命，她得用一個多月的薪水來賠，而得到的好處只不過是一時痛快，太不值得了。

她很快就放棄那個主意，嘆了口氣，繼續做自己的事。

「既然她那麼想為什麼不幹脆晚上去敲人家的門，做特殊的客房服務呢？」她低聲咕噥。

她越發相信賴經理他們所說的，愷子真的看她不順眼，否則為何三天兩頭就過來找她麻煩？

想到這裡，春紅不禁眉頭打結。

這時，尼克大踏步走進飯店，秘書陶比和經濟部一名官員則走在他身後，一邊向他稟報明日和科技大展相關的行程。

尼克走進飯店，一瞥眼就瞧見她眉頭深鎖的模樣。

他的胸口驀地一緊，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過他臉上依舊錶情如故，冷靜地盼咐道：「今天就到這裡吧，接下來我想在飯店裡休息一下，晚上的宴會我會過去的。」

「是是，賽門先生，您歇息，就不打擾您了。」那名官員識趣地離開。

「賽門先生，讓我護送您上去吧。」陶比開口道。

尼克搖搖頭，微微一笑，「不用了，你這兩天也辛苦了，放你半天的假，明天早上再找我報到。」

「謝謝賽門先生。」陶比掩不住的驚訝與微喜。

這個看似徇徇儒雅的大老闆，做起事來卻充滿了衝勁和爆發力，而且有著令人折服的霸氣和能力。

能夠成為他的秘書不容易，工作的繁重可見一斑，所以今天意外的得到半天假期，怎能不教他又驚又喜？

「還有，撇掉保鏢吧，我應該沒有惹人嫌到那種隨時會被暗殺的地步。」尼克幽默地道。

「不行的，賽門先生的安全……」陶比急了。

「我很安全。」他打斷陶比的話。「至少就今天吧，我想在房裡休息，任何人都別來打擾我。」

「是。」陶比只得依言。

尼克吩咐完了之後，隨即走向櫃檯。

春紅正低著頭整理一堆單據，可是像有某種感應陡然觸通，她本能地抬起頭。

「賽門先生！」她驚喜萬分。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尼克凝視著她，淡淡微笑，「伯父、伯母和妹妹們都好嗎？」

「他們都很好……」

「勞勃和狄尼洛呢？」

春紅不禁臉紅起來，難得他連她家的狗都記住了。

「牠們還是一樣，隨著抓蝴蝶撲蟑螂，獻寶似地送到我媽面前，然後等著被掃把打出大門。」

她也不知道家裡那兩隻笨狗幹嘛要做這種傻事，不過上次有個獸醫房客說過，有些狗會做一些類似的舉動來討好主人，不幸的是勞勃和狄尼洛壓根送錯禮了。

尼克被她描繪的那副情景逗笑了。「可憐的狗兒。」

「可不是嗎？」她努力裝出公事化的親切表情，免得給同事發現異狀，但她亮晶晶的雙眸怎麼也遮不住發自內心的快樂。「你呢？最近很忙吧？」

「差不多。」他直盯著她，「剛剛妳在皺眉。」

「啊？什麼？」她茫然的回視他。

「妳方才在皺眉頭，是有什麼麻煩嗎？」

她哦了一聲不在意地揮揮手，「沒什麼，小事一樁。」

他點點頭，想再說什麼，春紅也若有所待地望著他。

「我先上去了。」

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春紅悵然若失，勉強笑了笑，「好呀，您慢走。」

尼克停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腳步堅定地走向大廳電梯。

春紅痴痴的眸光始終追隨那道英挺的背影。

◆◆◆

風靡港台的大明星趙少強戴著雷朋眼鏡，一身黑色皮衣帥氣地走進飯店大廳。

媒體早聚集在春天大飯店，等待捕捉巨星風采，飯店裡有不少員工是他的歌迷或影迷，紛紛找機會藉洽公、送文件等理由，就是為了要來大廳偷瞄他一眼。

開了個簡單的記者會，跟影迷們簽了名，在驚呼歡喜聲中，趙少強突發奇想，故作豪爽地宣布要跟飯店的員工們合影留念。

櫃檯小姐自然是第一人選，但見五、六名櫃檯小姐同時被簇擁而出，紅著臉在眾人的嫉妒目光中湊近巨星。

不過春紅心裡很不爽，真的非常非常不爽。

又不是應召小姐，幹嘛大明星一開口，她們就得充當活道具？而且趙少強在她心目中的評語並不好，跟他拍照還真是嘔。

所以春紅是有多遠就躲多遠，卻沒想到眾人皆往她獨逃的舉動反而引起趙少強的注意。

那個有著一雙烏黑如小鹿的大眼睛，甜美蘋果臉和浪漫松發的小女人是誰？

其它人紛紛搶著上鏡頭，只有她拚命往人群外擠，還把長發撥到面前，掩住了可人的臉頰。

他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有意思。

他朝一名拚命靠近他的櫃檯小姐打聽，「嗨，請問一下那個有著長松發，拚命往外擠的小姐是誰？」

「她是春紅……」櫃檯小姐君君見偶像跟自己講話，興奮得結結巴巴。「我……我同事……姓曾……」

「原來如此。」他迷人地一笑，「台灣的女孩子都像妳們這麼美麗嗎？」

君君被灌了這碗迷湯后，登時樂得不知身在何處，只是一個勁地傻笑。

趙少強望著春紅好不容易擠出人群臉上露出一個釋然安心的笑靨時，當下作了個決定－－

接下來一個禮拜就選她做為他在台灣短暫停留時的艷遇吧。

他自信滿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