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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225
「一名幼兒恐怕要失去左腿。」
「啊,最怕聽到兒童受苦。」
「急症室又一更。」科隆深深嘆口氣。
「你現在準備休息了嗎?」
他自浴簾中探出頭來,「今日我有兩宗手術。」
文昌無奈地笑,「是,是,那麼我與同事一起回家,下周再見。」
「對不起,文昌。」
文昌把毛巾浴衣遞給他,「別擔心,我有的是時間。」
「呵對,你師姐找過你。」
文昌突然沉默,過一會她說:「你更衣吧,我出去收拾一下。」
同事們已經準備散會:「我們打算把些土產便回去。」,「家母愛吃杏仁餅」,「我男友喜燒乳鴿」,「乘中午那班船回去最好」,「阿昌,你走不走?」
文昌點點頭。
她們拉她一起,大包小多買妥回碼頭。
同事們像手足,七嘴八舌對文昌提供意見:「人是好人,又是專業,只可惜忙些」,「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我姐夫是電影導演,最近到內蒙古拍草原外景,與家人失去聯絡達三天之久」……
此刻最好是文晶了,楊光永遠在家,據說他害怕外出,在街上握著妻子的手緊緊不放,人生真諷刺。
在船上文昌利用時間開會:「各位,我有話說。」
大家靜下來。
「各位,多得大家努力,美術社最近兩年有點盈餘,我想--」
「壞了,子昌,你不是要裁員吧。」
有人更沮喪,「老闆開口之前,一定先感激大家一番,然後,就勸你們別吵別鬧,為國捐軀。」
「聽阿昌把話講完。」
文昌笑說:「各位,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想擢升各位做合伙人,分攤盈利。」
大家呆住,「啊,捱出頭了,那多好,再也不用轉工,不過,阿昌,你可是要抽身到甲子工作?」
文昌搖搖頭,「甲子那邊,事情了結,我也會退出。」
「我知道,阿昌是要回學校讀書。」
文昌微笑,「那多辛苦,華裔最愛讀書,我自覺已經讀夠。」
電光石火間,有人問:「阿昌,你可是要結婚?」
大家鼓掌。
「有這個打算。」
同事們圍住文昌七嘴八舌表意思,隔壁有個外國人一直留意她們,終於忍不住說:「請問你們在哪一家公司工作,如此投契融洽,但願我下屬也可以像你們這樣。」
文昌聽了不覺滿足地笑。
她們直接回美術室工作,並且通知文晶及施明來開會。
小雲來得最遲,她把文昌拉到一角。
「你找我有急事?」
小雲點點頭,「阿昌,我決定下月做腿骨手術,為期一年,醫生認為我起碼可以長高三吋,手術后我將超過五呎。」
文昌不出聲。
小雲嘆口氣,「我知道你怎麼想,姑姑也認為多此一舉,你們不是我,不知我感受。」
文昌輕輕說:「我明白。」
「不,你們不明白,你們不知道成年女子容貌身段一生像小孩的感受,無論多危險多痛苦,我都決意做這項手術。」
文昌噤聲。
「整個手術雖然需要一年時間,但不會妨礙我工作,我想你支持我。」
文昌連忙回答:「一定,你有要求,儘管提出。」
小雲吁出一口氣,「阿昌,姑姑沒看錯你,你果然性格完整。」
「我哪有師傅說的那麼好。」
「姑姑過幾天會與我會見醫生。」
文昌一怔,「開懷台正在裝修,如何方便?」
「我已經吩咐他們趕工。」
「假使來不及,師傅可到舍下暫住,我一定照應。」
小雲露出一絲笑意。
文昌不由得責怪她,「你看你,又勞師傅出山。」
「我不覺歉意。」
文昌問,「你的主診醫生是誰?」
「主診醫生羅林陀在西雅圖西奈山醫院,替我做手術的醫生叫科隆,就在本市。」
文昌猛地抬頭。
「羅醫生會在電腦熒幕指揮及觀看手術過程。」
「你為什麼不前往西雅圖?」
「羅醫生認為:病人在本家休養,有助痊癒,科隆醫生是他弟子,醫術精湛。」
文昌已經無心聽小雲講述手術過程。
她輕輕嚇出一口氣,伸過手雲,觸摸小雲頭髮,她這個癥候很特別,人不老,頭髮地易轉白,二十餘歲的她已可找到絲絲白髮。
小雲興奮地說著將來,充滿希望,文昌不再發表意見。
過幾天,開懷台裝修妥當,元師傅也回到老家。
文昌一言不發,緊緊握住師傅的手,由施律師向元師傅報告近況。
「對方同意將店名改為元英。」
文昌仍然頑強,「不行,不像完全悔改。」
文昌沉吟:「算了吧,一人退一步。」
元師傅說:「我覺得可以接受。」
「小雲,你怎麼說?」
小雲答:「姑姑說了算。」
施律師說:「就這麼決定,對方為著表示誠意,願致送花籃。」
文昌說:「叫他們捐到宣明會吧。」
元師傅說:「化解此事,你們可以專心做生意。」
文昌蹲在師傅膝下,依依不捨。
文晶說:「阿昌與元師傅有緣。」
文昌怕小雲不悅,連忙站起來斟茶遞水。
小雲跟著進廚房,自烤爐取出新鮮做好的蘋果餡餅切件,她說:「阿昌,我希望你我可以恢復嘰嘰喳喳,同以前一般親熱。」
文昌輕輕說:「嘰嘰,喳喳。」
小雲忽然鼻酸,「都是我不好。」
文昌說:「你還擔心這些?師傅說這幾天你要多喝雞湯,準備做手術。」
「阿昌,每日轉動腿部螺絲的工作,交給你了。」
文昌吃驚,「不是由醫生來做?」
「天天早晚旋兩次,每次半圈,醫生哪裡有空。」
「雇一個特別看護吧。」
小雲沮喪,「你不願我可以自己動手。」
「不不,我幫你,我當然幫你。」
小雲點點頭,「阿昌,公司同事說你打算結婚。」
「結婚男方也需同意,我還在等對方開口。」
「你先提也一簌。」
文昌忽然笑,「怎麼說:喂,阿什麼,我都準備好了,嫁妝包括現款房產,我愛你,願意與你過一輩子,我們結婚吧,婚後我會包辦所有帳單及洗熨煮。」
小雲地不理諷嘲之意,「就那樣說好了。」
文昌微笑,「好的,適合機會,我會開口。」
「我替你慶幸。」
這時文晶來叫,「元師傅叫我們出去。」
只見施明律師坐在化妝椅上,圍著搭肩,頭髮攏在腦後,一臉笑容。
各人啊一聲,「師傅要示範什麼?」
施明說:「元師傅替我畫眉,大家看好。」
元師傅說:「小雲,你先洗一洗眉毛。」
文昌嗤一聲笑,「我常聽祖母生前說:兒子好比眼眉毛,不生沒相貌,生了沒沒味道。」
大家也跟著笑,小雲說:「眉毛用來擋汗擋塵,保護眼睛,有實際用途。」
文昌說:「眉毛不宜撥光另畫,毛囊破壞了不能復元,故此中年女子多數沒有眉毛,只宜修掉不整齊部分。」
文晶說:「有種透明膠紙,上面縷空眉型,每天用眉筆填上即可。」
「每個人眉型不一樣,這種樣版不可用。」
「有時流行濃眉,有時細眉,上世紀二十年代眉毛似一彎新月。」
「天然點好吧,我最羨慕濃眉大眼。」
「有些眼眉濃到連接成一行。」
只見元師傅替施明敷了熱毛巾,輕輕撥掉散眉,露出清晰形狀,說也奇怪,施明雙眼忽然放大許多。
「多久做一次?兩星期?」
「唉,人生就是維修保養,我們是有機物體,細胞不停增生代謝,所以得不嫌其煩。」
文昌忽然說:「其實化妝是一種審美觀:把亞裔細眼描大,把非裔鼻子畫窄,膚色忽深忽淺,眉毛有粗有細,有時,還盛行在面孔上貼假痣,一般來說,潮流跟西方審美標準走:一面倒黃髮大眼白膚是謂美。」
小雲詫異,「是因為西方世界強大?」
文昌答:「這是原因之一,美國文化侵略全球。」
文晶笑,「你們在談人文學論文大綱吧,如此深奧。」
元師傅在她們談笑間已經替施明律師修理妥雙眉,施明取過鏡子一看,「啊」的一聲,欣喜莫名,可見愛美真是天性。
文昌問:「為什麼為類愛美?」
有感於晶訕笑,「這還用問?吸引異性呀。」
「對了,」施明點頭,「世上所有生物唯一大前題便是繁殖後代,生存下去。」
「長得美,看上去比別人漂亮,都會得到優先選擇。」
「所以你看,在經濟繁榮的城市,幾乎所有生意都著重美化人類條件:化妝、整形、健身、減肥、時裝、首飾、甚至名貴跑車孝是裝飾作用。」
文昌忽然問:「內在美呢,那不算?」
小雲答:「算會,所以女性也努力學業事業。」
施明點頭:「是,我的律師樓啟業之後,忽然多了許多約會,社會地位也影響異性。」
她拿著鏡子不放,照了又照。
文昌看著她說:「變化很含蓄。」
施明笑:「我最欣賞低調含蓄,但千萬不可與坐冷板凳混淆。」
小雲問:「為什麼叫坐冷板凳?」
文晶笑:「從前跳舞廳里小姐們都坐在後堂板凳上等叫名字,紅人一個人出去,沒人要的一直坐板凳上,故名。」
文昌詫異,「是真的嗎?」
元師傅微笑,「聽你們聊天真有趣,學會修眉沒有?」
文晶笑:「元師傅,每一行都講天分,天分最高那人便是業內狀元,凡事並非單靠學習,所以我從來不把孩子送到天才班:天才會有一班一班那麼多?開玩笑,那些,大抵不過是稍微用功的學生罷了。」
這話惹得元師傅笑出來,「與你們一起說笑,所有氣惱都消失了。」
這時小雲宣布:「我下周做手術,停工三天。」
各人叮囑:「好好休息。」
她們告辭,施明手中還拿著鏡子。
文昌對小雲說:「師傅陪你入院,我不來了。」
小雲也不表示特別失望,只是輕輕說:「醫生建議用的鋼架,叫做伊薩諾夫環。」
元師傅勸說:「這是一項多餘手術,此刻取消還來得及。」
文昌說:「能夠使小雲快樂,既是有用,我明白,是因為我曾有同樣感受。」
元師傅不語。
文昌忍不住伸手去摸面頰,「到今天,我還時時以為自己戴著面具,見陌生人的時候,會把完整的一邊臉對向他們。」
元師傅嘆口氣,「希望醫生可以治癒小雲。」
文昌說:「一定可以,該項手術成功個案甚眾。」
小雲過來握住文昌的手。
文昌微笑,「小雲,我們三人現在是你的合伙人,那不同朋友,因有利益衝突,合伙人不會離開你,我們將永遠糾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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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師傅又笑。
文昌不動聲色,她考慮很久,決定聽其自然。
小雲不過是科隆眾多病人這一,最好是以平常心待之,文昌深深嘆口氣,她與元小雲好似還有若干轇轕未完。
科隆有電話給好:「後天一早我會過來做一項手術,明晚與你吃飯,方便嗎?」
「我在家等你。」
這一等便到十二點,文昌知道科隆一定會到,並不心急,她做了肉醬意麵,放在烤箱暖著,一邊忙工作。
十二時正,他出現了,一臉鬍子渣,緊緊擁抱文昌。
他一邊吃一邊自懷中掏出一隻盒子,打開,推到文昌面前,「文昌,我們結婚吧。」
文昌意外,取出指環細看,只見玫瑰金指環上鑲著細碎鑽石,分明是件古董。
科隆說:「指環已有八十多年,祖母戴過,家母也戴過,你試試尺寸。」
文昌套在左手無名指上,剛剛好,不用改動,十分舒貼,這並非在街上隨意買的三克拉粉紅鑽石,這戒指在科家近百年歷史,是件家傳珍品。
「你答允了啦。」
文昌點點頭。
科隆一邊吃一邊笑,食物醬汁自嘴角擠出,十分滑稽,過了五十年,文昌都不會忘記他向她求婚的樣子。
什麼都講時機,這一刻文昌想與他成為正式一對。
吃完晚餐他向她道謝,倒在沙發上不一會熟睡。
文昌還有工作要做,趕到天亮。
科隆醒轉,「喲,你比我還忙。」
「我朋友施律師說:能賺多少是多少,能多做多久是多久,有收入感覺良好。」
兩人一起梳洗出門。
科隆沒提是哪個病人,文昌也不說要見哪個客戶,他們已有默契不把工作放在嘴邊。
今日客戶是一個內衣廣告,當然是強調穿上鑲有鐵絲海綿推擠的設計是如何玲瓏浮凸,實在有欠自然。
文昌看過模特兒照片產,前與后根本不是兩個人,因此與客戶商議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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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不大接受:「經驗告訴我們,『前』與『后』越誇張越見效。」
「這樣吧,照我意思做,你比較過,不滿意的話,不收費。」
「文小姐你仍然這樣認真。」
文昌微笑,「要抓緊顧客呵。」其實是生意難做。
文昌在模特兒身上做功夫,替她在胸前用噴槍均勻地打陰影,做出效果來,真實美觀。
這下子,人人開心。
模特兒笑說:「文小姐下星期我走台,可否再幫我化妝。」
文昌把甲子的名片給她。
第二天一早,文昌去探訪小雲。
元師傅顯得有點累,她輕輕說:「手術成功,不過她要長時間調校螺絲,一定吃苦,我累了,阿昌,請你照顧小雲。」
「我一定儘力。」
元師傅吁出一口氣,「所有靠手的都是古老手藝,剛才做手術的是電腦手臂,主診醫生在舊金山指揮。」
文昌微笑,「那還不是靠人手。」
「我先回家休息。」
文昌連忙陪師傅去叫車子。
迴轉時小雲醒來,看見文昌,呻吟:「我長高沒有?」
文昌溫和地說:「很快就六尺高。」
小雲嘆口氣,「文昌你真是詼諧。」
「給點耐心,我的矯形手術整整用了十年。」
小雲輕輕說:「痛。」
「別嚷嚷,撐著點,師傅年紀大了,少教她擔心。」
看護進來,吩咐幾句,放下藥物。
文昌脫口問:「醫生來過沒有?」
看護回答:「科醫生回自己醫院去了,病人由盛醫生接手診治。」
文昌不出聲,她覺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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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護說:「物理師稍後會幫助病人走路。」
小雲擺手:「不不,我不會走路。」
文昌按住小雲手臂,含笑看到她雙眼裡去,「勇敢一點。」
小雲咬住牙關,點點頭。
說:「我需回甲子打點,小雲,失陪。」
看護說:「有我們在這裡,你請放心。」
文昌先回家,看到科隆字條,他已返回工作崗位。
文昌溫馨地看著手上指環,回甲子工作。
店面只有她與一名接待員,文昌叮囑:「小心門戶。」
整個下午只有一個中年太太來化妝,要求「時髦但不失身份,看出去神采奕奕,但毋須比真實年齡年輕」,真是合情合理,文昌最喜歡這樣的客人。
問她是什麼喜慶場合,她答:「敝公司二十周年紀念。」
文昌說:「失敬,是何種行業?」
「建築工程事務。」
文昌暗暗佩服,用心服務。
客人臨走時說:「與我心中所想所求一模一樣,實在太高興了。」
她一走,接著有兩個年齡高矮體重相仿的女子推門進來。
文昌略覺不安,這是第六感覺,兩個女子滿面笑容,衣著整齊,並無不妥。
文昌請她們坐下,「可以為兩位做什麼?」
這時文昌看到其中一個的足踝上紋著一枚骷髏頭。
其實人人遲早會變骷髏,這是不爭事實,可是不知怎地,這時文昌卻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其中一個女子說:「我們想化妝。」
文昌點點頭,「請問是何種場合?」
「是一個化妝舞會。」
「啊,」文昌心裡一愣,輕輕說:「我們不做吸血殭屍或是埃及妖后。」
「不不」,她們笑不可抑,「我倆想化妝成她們。」
兩人出示張放大彩照,文昌一看,嗯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