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錢人及寫作與名利
早上八點,許老師、趙兵、鄭曉麗還有王大成,騎著自行車出了。許老師從班主任的介紹中了解到王大成熱愛寫作,立志要當作家,很感興趣,便把他也叫上了。星期天的早上,車輛稀少,行人寥寥,商鋪還未開門,街上靜悄悄的。天氣很好,晴空萬里,涼風徐徐吹來,讓人感覺神清氣爽。三個學生陪著許老師四處轉悠,有些無聊,有些無奈,都有點兒後悔輕率的就應承下這門苦差。然而礙於面子,一路上他們仍然有說有笑,不停地給許老師介紹這條街是什麼時候拓寬的,那一片廣場是什麼時候修建的。
看著城市的巨大變化,許老師感嘆不已:真可謂滄海桑田啊!古老的,陳舊的,甚至是有些破損的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現代化都市。許老師欣喜之餘,仍不免感到失落。能喚起兒時溫馨記憶的景物蕩然無存,雖然街名依舊,卻已面目全非,不過在寬巷子和窄巷子,他找到了一點兒老成都的感覺。石板鋪路,青磚砌牆,四合院,小瓦房,中間一個天井,幾張木桌,幾把竹椅,幾碗蓋碗茶。到了文殊坊,他聽到「糖油果子三大炮,五香油茶譚豆花」的吆喝聲,他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似的拍手叫道:「啊!這兒有這麼多成都的名小吃。」他立即買了四串糖油果子,一人一串。剛吃完,他張開手臂,像趕鴨子似的把三個學生圈進餐館,很牛氣地喊道:「老闆!五香油茶,譚豆花,都是四份。」
雖然不到十一點,三個學生早已飢腸碌碌,因為他們都沒有吃早飯。起床晚了。只聽一陣稀哩咕嚕聲,三個傢伙就把五香油茶和譚豆花倒進肚子了。當然,那碗也委實太小,像個杯子。
許老師笑眯眯望著他們,問:「還要嗎?」
三個訕訕地笑。
「還要也不給了。」許老師指了指外面,「留著肚子,這小吃一條街,好吃的多著呢。」
轉完文殊坊,已是中午時分。烈日當頭,熱浪逼人。王大成提議:「我們去文殊院吧。裡面又涼快又清靜。「「對!去文殊院。」鄭曉麗立即附和,又意味深長地望著趙兵:「我要去燒香!求菩薩保佑我。」
「你信佛?」許老師笑問,「你經常去寺廟敬香嗎?」
鄭曉麗有些難為情,低下頭,小聲說:「沒有。從來沒有過。」
許老師哈哈笑起來:「你今天為什麼燒香?為明年的高考嗎?好象早了一點兒呢。」
鄭曉麗臉紅了。
許老師拍拍她的頭,溫和地說:「沒事!興之所至,高興就行。」他四周望望,感嘆道:「這辦法真好!依託一個文殊院,開闢出文殊坊這樣一個有老成都特色的旅遊景點,香客和遊客的錢都賺了。」
穿過一條賣旅遊紀念品的小街,前面就是文殊院。忽然,走在外側的許老師一個踉蹌,向前撲出,竄了好幾步,差點兒沒撲倒在地。一輛麵包車無聲無息停在他們身後,許老師是被麵包車的後視鏡狠命推了一把。
司機跳下車來,他三十來歲,光頭圓臉,身材又矮又粗,指著驚魂未定的許老師吼起來:「你個瓜農民!才進城唆?賠老子後視鏡!」
立刻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幾乎是眾口一詞指責司機。「簡直蠻不講理!他把人撞倒了,嘿!還叫人家賠他損失。」「這***肯定喝了酒的!」「這條街不準汽車通行!你知不知道?」
司機沒想到會成眾矢之的,望著一張張憤怒的面孔和在眼前揮舞的拳頭,他一下子慌了手腳,趕緊指著擋風玻璃前的「特許通行證」說:「我有這個。」
這句話如往油鍋里澆水,立刻響起一片虛聲、罵聲和喊打聲,人們把對官僚特權的憤怒全泄在他身上了。其實他就是文殊坊商圈裡一個普通商家。他們的運貨車是被允許進入的。人群把他團團圍住,有的還動手推他。其中有真正義憤的,也有惟恐天下不亂的,還有悶得慌看熱鬧的。小偷們也混跡其間。
鄭曉麗挎在肩上的小挎包被扯動了,她低頭一看,一隻手正在拉開挎包的拉鏈,她嚇得大叫:「趙兵!」
那隻手迅不見了。
許老師撥開人群,走到驚惶失措的司機面前,拍拍他的肩,和顏悅色地說:「小夥子,去看看你的後視鏡。」
「沒事沒事!算了算了!」他連連說。
「啥子叫算了?你得帶人家去醫院檢查。」有人說。更多的人則提議:「賠錢!最少賠五百元。」比較公正的開始調解了:「這位大哥(指許老師)看來也沒大礙!就賠個兩百元吧。」
「說錢嘛!好說!」司機又恢復了狂傲的神態,從褲包里掏出皮夾,扯出兩張一百元的票子,在空中揚了揚,挑釁地對眾人說:「看清了,兩百!拿去!」他側著身子把錢遞給許老師,一付施捨的模樣。
許老師推開他的手,依舊微笑著說:「我沒事!開車小心點兒,別帶情緒。」
司機愣了。他原想把這個農民撞得不輕,先唬住他,免得賠錢。沒想到卻惹來眾怒,還是得蝕財免災。可這農民不僅不要錢,反而安慰他。他有些感動,有些羞愧,真心實意問了一句:「你真的沒事?」
許老師笑笑,朝他揮揮手:「好了,我們走了。」
王大成和鄭曉麗隨著他擠出人群。
「趙兵呢?」許老師問。
王大成也很奇怪,說:「這傢伙最愛看熱鬧,難道今天變高雅啦?」
鄭曉麗眼尖,指著街邊的一家冷飲店叫道:「看!他蹲在門口吃雪糕呢。」
忽然身後傳來一片鬨笑聲,三人回身望去,人群還圍著麵包車,個個臉上都是幸災樂禍地笑。
司機卻痴痴獃呆地立在車旁,面色青,汗如雨下。
「他怎麼啦?不會是犯病吧?」許老師擔心地問。
王大成聳聳肩膀,「哼」了一聲。
只聽那司機又憤怒又焦慮地叫起來:「哪個缺德鬼!把車鑰匙給我拔了!我求求你了!把它給我扔出來吧。」
「活該!背時!」鄭曉麗覺得很解氣。
「這就叫公道自在人心。」王大成感慨道。
「唉!何必呢!」許老師搖搖頭。
趙兵提著一塑料袋冰糕向他們跑來。一人手裡塞一隻,說:「別呆在太陽下了。我們快進廟子,裡面涼快多了。」
踏進山門,迎面就是一尊彌勒佛,慈祥謙和,笑口常開。王大成捅了捅鄭曉麗,笑著說:「快拜!你不是要求佛保佑你嗎?」
鄭曉麗有些扭捏,紅著臉躲開了。
王大成還想逗她,許老師趕緊對他們擺手,「噓」了一聲說:「佛堂莊嚴,切勿嬉鬧。」
轉完寺廟,他們來到後面的園林,這兒綠樹成蔭,涼風習習,亭台樓閣,小路通幽,一池綠水映襯藍天,聳在水中的假山布滿青苔,石桌石凳散落在綠蔭里,真是個休閑納涼的好地方。
許老師一邊張望,一邊欣喜地叫道:「呵!太舒服了。這兒沒變,和從前一樣。但修整得更好了。」
他們圍著一張石桌坐下了。幾個學生面面相視,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哦!我知道了。」趙兵說著跳起身,一溜煙跑了。不一會兒,他拎著一大包小吃和幾瓶水回來,樂呵呵地說:「干坐有什麼意思?來!接著!瓜子、花生、牛肉乾……」
許老師一拍腦門,惱怒地說:「嗨!我怎麼沒想到呢?」
幾個人邊吃邊聊,天南地北一陣胡扯,都很輕鬆愉快。幾個學生心頭的無奈和無趣早已消失,許老師除了樣子和衣著像個山區農民,其餘的一切都很合他們胃口。寬厚豁達,耿直真誠,不僅健談,龍門陣還很有趣。他講述老成都的印象,講起老成都的老街名和老地名,每一個名字都緣於一個美麗的故事。幾個學生聽得津津有味,感到又新鮮又神奇。
王大成不禁感慨了:「原來老成都有這麼多動人的傳說。那些名小吃的背後居然也有故事。」
「這就是地方文化嘛。」許老師笑笑說,又饒有興趣地問:「聽說你在寫小說?」
「哪裡!」王大成有些不好意思,支吾道:「閑著沒事,練練筆。」
「你還有閑工夫?」許老師很驚訝,「高二高三最緊張,你們又是文科班,有很多東西要背呢。」
「這有什麼,」王大成不屑地說,「只要你記性好,又掌握了答題技巧,搞定!」
「哇!不簡單不簡單!」許老師由衷地誇道。又問趙兵和鄭曉麗,「你們看過他寫的小說嗎?」
「不好看!」鄭曉麗皺著眉頭說,「看不懂!儘是些深奧的東西。像讀哲學書。」
「你懂不懂什麼叫心理分析?」王大成一臉的蔑視:「為什麼大家叫你們小女生,因為你們只喜歡看那些無病呻吟、自怨自嘆的淺薄玩意兒,越看越瓜!」
「你才瓜!」鄭曉麗生氣了,指著王大成,冷笑道:「哼!自以為了不起!結果呢,投了無數次稿,氣泡都沒冒一個。」
王大成聳聳肩,很大度地一笑,不再爭了。
趙兵把嘴裡的牛肉乾嚼完,吞了,灌下一大口水,抹抹嘴,嬉笑著說:「要我說啊,大成,你乾脆編一個學生的愛情故事,寫悲慘點兒,或者,乾脆讓他們徇情自殺!要不就浪漫得像童話故事。我保你出名!」
「寫這些害人的書,你不覺得丟人啊?」王大成神情嚴肅地說。
許老師一直微笑著看他們爭論,聽了王大成這句話,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什麼丟人?」趙兵把手一揮說,「這年頭,只要能出名,能整錢!抄襲夠難聽吧,可人家照樣有錢有名。***!哪天我抄一部巴金的書去表,嘿嘿!我就是天才少年作家了。說不一定就被北大點招了。」
都被他逗笑了。鄭曉麗還親熱地握住他的手,笑嘻嘻地說:「哇!你真有創意。」
許老師忍住笑,問:「你認為,寫書就是為了整錢?」
「嘿!不為錢為啥?」趙兵覺得許老師問得奇怪,又感嘆道:「唉!這年頭,錢就是一切!你看剛才那個司機,開個麵包車,樣子也不像很有錢,多張狂!哼!你狂!我讓你動不了!」
王大成一下明白了,指著趙兵笑道:「車鑰匙是你拔的!」
「那是當然!」趙兵得意非凡。
「哇!你太可以了!」鄭曉麗激動地叫起來,差一點兒就忍不住要親趙兵一口。
許老師搖搖頭,苦笑著說:「好你個趙兵!車鑰匙扔哪兒了?」
「就在他車箱里。」趙兵說:「嚇嚇他!叫他長點兒記性。」
「你呀你!」許老師拍拍趙兵肩頭,又愛憐又親切地說:「謝謝你幫我出氣。但凡事要講道理,因為只要有道理,才能叫人心服口服。」他指了指王大成,又說:「作家,就是最講道理的。一個作家,就是通過他的書,告訴人們生活中的許多道理。」
「說得太好了!」王大成由衷地說。
「不瞞你們,我年輕時也有過當作家的願望呢。」許老師憨憨地笑,神態有些靦腆,他抓了抓頭皮,說:「不過一直沒寫出什麼東西來。」
「為什麼你不接著寫呢?」王大成急忙問。
「寫!當然寫!」許老師說,「等我以後退休了,再來慢慢整理。我希望我能寫出對生活、對人生、對生命的感悟。呵呵!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能力。」
王大成有些遺憾,又問:「你投過稿嗎?」
許老師笑起來:「投稿做什麼?年輕時就沒表過,現在也不想表了。當然也沒人給我表。不過是了卻一樁心愿而已。作為自己精神追求的一個總結吧。」
鄭曉麗打了個哈欠,說:「我去解手!」又對趙兵使了個眼色,起身走了。
趙兵趕緊站起身:「我也去解手。」
王大成忍不住譏笑道:「小心別進錯廁所。」
在拐角處,鄭曉麗拉住趙兵,興沖沖地說:「走!我倆去燒香。」
趙兵回頭看看,緊張地說:「我覺得許老師看你我的眼光不對呢。如果他旁敲側擊問王大成,那傢伙心眼少,會不會說漏嘴?」
鄭曉麗也擔心了:「那咋辦?」
趙兵想想說:「我回去盯著他們。你去燒香。我這兒有零錢。」
鄭曉麗不情願,靠在他懷裡扭動著身子撒嬌。
趙兵急了,推開她說:「快去吧!被人看見就慘了。」
鄭曉麗看看四周沒人,飛快地在趙兵臉上親了一口,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