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你真的是程少華?」時尚男懷疑。

懷疑得好,程少華沒好口氣回他:「你認錯人了。」

「程少華,我飯糰菜脯要多一點。」徐瀞遠又追來一句,將程少華打入地獄。時尚男聽見了,好唾棄地瞪視程少華,頗不屑地:「原來作家的話不能信。」心碎書迷走了。

走吧走吧,連我自己都唾棄自己。程少華臭著臉,只想快快領到飯糰,消失無蹤。

終於輪到程少華了。「菜脯要多一點。」

老闆攤平白飯,包餡料時又問:「菜脯要辣的還是不辣的?」

哼,就買個飯糰是有多少道程序啦?程少華吸口氣,又朝車子方向喊:「你菜脯要辣的還是不辣的?」英雄氣概,蕩然無存。一身傲骨,毀於當下。

「我要辣的。」徐瀞遠嚷道。

「辣的。兩個都辣的。」靠夭咧,最好這個飯糰是無敵好吃,不然他要掐她脖子問她Why、why?讓他變得這麼窩囊?

買了飯糰,他又到便利商店買雪碧,終於帶著破碎的自尊,回到車內。

徐瀞遠餓慘了,拿來飯糰,大口嚼,又灌雪碧。幾百年胃口沒這麼好了,今天消耗太多體力了。

「很好吃?」程少華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幾乎是狼吞虎咽。

「贊。」

「奇怪,你是女人嗎?」在他這麼英俊的男人前,這麼放得開,大咧咧地?她咕嚕咕嚕灌雪碧,抹抹嘴說:「當然是女的,你沒發現嗎?」

他愣住,大笑。「是,是女的。」唉,他問了白痴問題。

不跟她嘔氣了,程少華問她:「徐瀞遠,你下午可是忘了時間,可是忘了自己?你說實話。」

「唔。」她低頭啃飯糰。「算是吧。」

「你的條件我可是辦到了——」他洋洋得意。「我們交往吧。」

徐瀞遠自有盤算,她想了想。「好,但房租不會少,我對你的態度也不會更好,如果這樣你還想跟我交往的話。」

「喂,你就不能講些羅曼蒂克的?今天的事對你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她的表現,像在菜市場買菜,隨便隨便地。他不了解她的想法,她有喜歡他嗎?應該有。不然怎麼會跟他上床。但是,她真的很喜歡他嗎?好像也看不出來,一般女人上床后對男伴的依賴撒嬌她都沒有。

程少華感覺自己好像徐瀞遠手中的飯糰,任她大嚼特嚼,吃干抹凈。

她坦白道:「我老實跟你說,今天的事,我覺得就像很餓的時候吃到阿婆飯糰,很過癮很滿足。我猜我大概是餓太久了,不管怎樣,很久沒睡得那麼好,謝啦。飯糰吃完了,我們回去吧?」

她倒是吃得很過癮,他呢?他的飯糰一口都沒動。

程少華喪失胃口,原本的好心情,消失無蹤。她那是什麼比喻?把他跟飯糰比嗎?他拿這女人沒轍,他沒辦法控制她的反應,他喪失過去在感情中的悠遊自在跟安全感。

他開車送徐瀞遠回去換車。

她上貨車前,摸了摸褲子口袋,有個隨身的東西不見了。

「你幫我洗衣服的時候有沒有——」

「這個嗎?」程少華從他的牛仔褲口袋,拿出她的東西。那是一個小筆記本,裡面夾著一張男人照片。

「掰。」徐瀞遠拿走。

「等一下。」程少華忍不住問:「是你喜歡的人嗎?」他看過照片,是年近四十,穿西裝的男人。記事本內,密密麻麻記載都是某人常出沒的地點。常去的雪茄館,餐廳,咖啡廳。

「這是我的私事。」她沒正面回答。

「你暗戀他?」

「跟你無關。」

「原來你很痴情。」

「對,我很執著,所以交往的事算了吧——」

「不行。」

他摟住她,給她個結結實實的熱吻。教她膝蓋發軟的那種吻,她身體僵硬,想抗拒他親近。但沒辦法,他把她鎖得很緊,吻得很深,教她思緒恍惚。

終於他放開她,說道:「你有暗戀的人也無所謂,我不會認輸。」

「隨便你。」徐瀞遠上車,駛離。她不在乎他的自信,他的挑戰欲,他的感受。她不在乎他誤會,更不在乎他對他們關係的定義。

是呵,這幾年她在乎誰的感受了?

一個自顧不暇的人,哪有餘力關心別人?

她想著的,都是她無處發泄的怒火,無從彌補的內疚。朋友勸她,過去已經過去,人要忘了過去,才能擁抱未來。

徐瀞遠嗤之以鼻,過去如果是那麼容易放下,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瘋人院跟安眠藥了。

汽車駛回老家,徐瀞遠進家門,歸還鑰匙跟工具。

母親在辦公桌前坐著,一見她就笑著過來關心。「房子修好了嗎?唉,你爸說要去幫你,幹嘛不讓他跟?弄到這麼晚?」

「都好了。」

「你爸在房裡生悶氣,他整天不說話,我快被悶死了,你爸關心你……」

「我明天要上班,走了。」

「要不要弄什麼給你吃?」

「吃過了。」

「跟你爸打聲招呼吧?」

「那個混蛋呢?」徐瀞遠問起哥哥。

母親臉色微變。「他在房裡……」

「咖啡店不開了吧?」

母親面有難色。「我跟你爸講好了,不會動用到你那間房子……」

「然後呢?」徐瀞遠發現牆邊堆了一落一落置物箱,她過去,掀開其中一隻,裡面都是杯盤。

「他還是要開?他哪來的錢?」

「是你阿姨……她覺得——」

「算了,我不要聽。」想也知道,哥求她賣屋不成,現在想拖親戚下水了。

「你們會後悔,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不是認真的,為什麼你們這麼傻要一直被耍被利用?就因為你們這樣縱容他,他才不肯老實做人。」

「不要這樣說你哥,我們不給他機會,還有誰會給他機會?」

「他可以跟我一樣去停車場收費,他也可以去當清潔工,他能做的事太多了,為什麼一定要當老闆?你們看不出來他只是想好高騖遠,拿個老闆頭銜嗎?」

算了,不說了,多說無益。

爸媽溺愛哥哥,也不是一、兩天了,他們眼中只有這個長子。

徐瀞遠轉身走了,不想在那個家多留一秒。

回到停車場,窩在蝸居內。

徐瀞遠躺下,摟著枕頭,恍惚著,心情複雜。

程少華誤會了——照片中的男人,是她最恨的鄭博銳。她時刻帶著,只是為了記住仇恨。只是,沒想到,下午發生了那樣的事。徐瀞遠感覺慌慌的、亂亂的。不太敢相信,真的跟程少華做愛了。那麼激烈熱情,那樣被他徹底佔有,那樣失控地狂喜高潮。

她好像失去某部分的自己,失去疆界失去邊際。沒想到她跟沒有感情,也不在乎的男人做愛。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甚至不了解這個男人。

徐瀞遠,你果然在毀滅自己。

她想到王仕英,她愛過的人。

差點就結婚,當時如果順利結婚,此刻應該已經有小孩,和他有正常家庭。誰能料到世事變化,命運無常?

喪妹之痛,使她陷入瘋狂。她放棄他,她逃婚,她不顧他將因此承受的壓力,那時她心裡只有恨。她被恨碾碎,沒餘力應付他。她像剌蜻,毫不體諒未婚夫的心情跟處境,一再得罪他家人,直到自己沒臉繼續和他走下去。

是她把他推開,三年了,她不和他聯繫。沒有她,他的人生會更好。因為她如今置身地獄,每天都像踏著碎玻璃,日夜睡不穩,食不知味,身體麻木,心中冷酷,直到……程少華……那個人……

他像個不速之客忽然闖入她世界。

這三年來,今天,是她最放鬆的,像被痛苦放了短暫假期。她知道,她利用了程少華,利用他逃避痛苦,這不是愛,這是慾望。像患疾的病人,疼痛時來一劑麻藥,他就是那帖麻藥。

徐瀞遠想著——

他應該無所謂的,他不會因此受傷,他的愛情觀很開放,是因為這樣和他相處時她沒有負擔。她可以盡興地冷酷野蠻自私,她想,他夠強悍,他不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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