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篤揚企業是亞洲五百大企業之一,在法國巴黎、美國紐約,各設一辦事處,總公司在台北,業績年年見紅、季季上揚。
曾秋紅,今年二十二歲,中國海專水產養殖科畢業,俏皮愛笑大眼睛,最喜歡巴黎美心的巧克力,紐約香辣烤雞翅,外加嗜喝灑了兩倍肉桂粉的卡布其諾咖啡,心情好的時候愛吃,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是非吃不可,每個月有大半薪水用在這上頭,因此銀行帳戶里的存款呈龜爬的速度緩慢上升中。
下午三點半,在篤揚企業大廳的櫃檯後,一縷誘人的咖啡香氣緩緩地飄散開來。
秋紅滿頭鬈髮梳成了個髻,用貝殼髮夾夾住,但仍有幾繒髮絲淘氣地垂落在耳際,小小的鵝蛋臉上洋溢著甜美快樂的笑意,小巧的耳朵上戴著耳機和小麥克風,左手飛快的在機器上操作著,接下一通接往企畫部的電話後,右手端起雪白咖啡杯的杯耳,湊近小嘴啜飲了一口香濃醇厚的卡布其諾,再滿足地舔掉唇上的白色細緻牛奶泡。
啊……真是人生更高無上的享受啊!
她忍不住讚歎搖頭,咂了咂舌。
一旁另一位總機小姐陡地深吸一口氣,瞪了她一眼。
秋紅轉過頭,睜大眼睛,歉意連連,「呀,不好意思,居然忘了問你要不要也來一杯。你要來一杯嗎?」
年紀約莫三十多歲,長得一副十八世紀英國嚴厲女教師的紀鳳鳴,烏黑的頭髮梳在腦後一絲不苟,微長的臉龐上戴著考究的金絲框眼鏡,搽著赭紅色口紅的嘴唇緊抿著,只有在面對上司或者是外來貴賓時,才會露出一抹恰到好處又不失崇敬的微笑。
她身上淡紫色的套裝制服永遠是一條縐折也無,光滑得像剛熨好,要不就是不小心拿去平板燙過,頸間永遠系著打著典雅花樣的鵝黃色領巾……
她在篤揚企業擔任號稱公司第一門面的總機小姐,已經有八年的時間了,算得上是篤揚的元老級人物,也是總機小姐的最佳典範。
如果在篤揚秋紅可以當家作主的話,她一定會幫紀鳳鳴塑一尊銅像擺放在大廳,當作篤揚的鎮樓之寶。
她是真的這麼想,甚至還寫了匿名信投進公司的意見箱,只不過半年來,公司決策部門對此一直沒有任何意見和表示。
秋紅猜想如果不是意見箱只是純粹拿來唬唬人、騙騙員工的,就是她投得不準,掉在地上被打掃的阿桑掃走了。
不過沒關係,即使公司沒有對紀鳳鳴多年來的苦勞加以表揚,她依舊對紀鳳鳴充滿了崇拜和敬重。
而一向尊敬紀鳳鳴的她,怎麼可以只顧著自己喝下午茶,卻忘記詢問紀鳳鳴要不要來一杯呢?
唉!真是失策又失禮,非後輩晚生所當為也。
「曾小姐。」紀鳳鳴高高挑起畫得精緻的眉毛,「你以為現在是什麼時間?」
「下午茶時間呀。」秋紅興高采烈地道,一定是紀小姐討厭受到冷落和忽視,她立刻再去煮一杯咖啡……
「錯!」紀鳳鳴的表情像是強捺著用戒尺敲她腦袋的衝動。「現在是上班時間。身為公司的職員,在下班鍾尚未響超前,擅自喝起下午茶是極不恰當和不道德的行為,你明白嗎?」
秋紅縮了縮脖子,「呃,這個……」
「身為公司的第一線人員,更是公司的第一門面,怎麼可以如此散漫?」紀鳳鳴的眼神凌厲而不容挑戰。
紀小姐和她一向很少上同班,她以前就聽過紀小姐非但嚴以律己更是苛以待人,不過沒想到這麼嚴重……不過這一點無損她對她的崇敬。
「是。」她滿臉敬重的應了一聲。
紀鳳鳴盯著她半晌,好似看出她滿臉誠意,這才勉強點點頭接受她的悔意,正巧這時電話響起,她立刻接起電話,聲音由嚴厲轉換成悅耳高雅,「篤揚企業您好……找會計部李經理嗎?請稍候,我馬上為您轉接……不客氣。」
真是了不起,前一秒和下一秒變聲的功夫比起川劇變臉不遑多讓。
內心充滿敬佩,秋紅右手再度自動地端起咖啡杯,興奮地啜飲一大口。
「曾小姐……」紀鳳鳴眯起眼睛,太陽穴隱隱抽痛起來。
「紀小姐,為了表達我對你深深的敬意,我決定請你喝杯咖啡,雙份肉桂粉口味的喔!」真是白眼瞪給色盲看,秋紅誤以為她投過來的是友善的目光,一時高興到控制不住,摘下耳機,拉開抽屜取出杯盤瓶罐就往茶水間沖。
「曾小姐……」紀鳳鳴抬高了聲音。
「不客氣、不客氣,一點都不麻煩!」她又誤會了,咧嘴笑著跑得更快。
「曾……」紀鳳鳴嘴角抽搐。
日本蓮之高爾夫球場
高大修長的黑髮男子一身優雅又不失瀟洒的凡賽斯休閑服,手執八號桿,氣定神閑地微微分開雙腳,深邃透亮的黑眸微微眯起,瞄準遠方的標杆洞口……他完美地控制著全身肌肉,雙手握桿,身體自然優美地擺動……擊出小白球!
小白球畫出漂亮的弧線飛向標杆洞口,在眾人屏氣凝神的目光中落下,然後自有意識地滾進洞口內。
一桿進洞!
在場的幾個商界大亨不約而同地嘆息一聲——帶著一絲的無奈和更多的敬佩——他們又輸了。
織田家的豐公子果然是文武雙全、十項全能,別說各項運動了,他們就連玩打地鼠都贏不過他,唉。
而且人家出身高貴的世家望族,可說是銜著鑽石湯匙出生,長得英俊挺拔、身強體健,擁有企管和人文雙博士,管理公司的手腕與超強能力更是令他們望塵莫及。
織田家專出英俊妖怪和完美機器人,這句話在業界流傳已久,雖然從沒人敢當著他們的面說出口。
也不知織田家的血統是怎麼回事,男的英俊性感,女的嬌艷動人,就連織田家種的櫻花樹都比人家開得燦爛漂亮。
倘若硬要人比人,他們這幾個忝稱商業大亨的老頭子只怕早就嫉妒不甘到集體回上帝那兒抗議了。
只不過在商場打滾多年,老狐狸們早訓練出了能撐船的度量,尤其在面對如此威力強大的「後浪」時,更需顯現出前輩們的寬大胸襟。
「豐公子就是豐公子。」航業界鉅子眼裡透著亮晶晶的光芒,掩不住滿臉的欣賞和垂涎,「果然樣樣都是出類拔萃,將來不知哪家小姐好福氣,能夠得賢侄青睞為妻呢?」
跟著圍上前來獻殷勤的報業大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暗暗哼道:老傢伙,滿臉都寫著「選我女兒、選我女兒」呢!
他不甘示弱,狀甚親熱地拍拍織田豐寬闊結實的肩膀,「豐公子今年三十,也該成婚了,不知道心目中有沒有什麼理想的對象人選?需不需要為你介紹啊?」
航業界鉅子也白了眼回去——馬屁精,誰不曉得你想乘機討好織田家?
就在幾個「前輩」在那裡擠來擠去、瞪來瞪去的同時,織田豐收起推桿,一臉謙和地說:「幾位慢慢聊,我先回莊裡去了。」
等到他們意識到「聊」的對象已經邁開長腿坐上高爾夫球車,噗噗噗駛離草坪了,不約而同互相指責埋怨起來。
「都是你……」
「是你……」
「湊什麼熱鬧?現在人都走了……」
坐在有著舒適椅座和篷頂的高爾夫球車,織田豐英挺的眉毛略微上撩,性感的唇瓣輕輕往上勾。
打高爾夫球對他來說,純粹是磨練技巧跟交際的工具,談不上興趣或熱愛,但趁這個機會看看形形色色的人生百態,這才是最有意思的。
他修長的食指抵著唇角,低低地笑了。
太有意思了。
台北
大太陽底下,秋紅綁著兩條垂到肩頭的辮子,發上夾著亮晶晶的蘋果造形的夾子,身穿淺黃色線衫和大紅弔帶裙,腳上穿著紅色涼鞋,露出雪白可愛的腳趾,腳踝處還系了條銀色踝鏈,平添一絲柔媚。
真是熱呀。
老實說,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做什麼,真想到對街知名的連鎖咖啡館吹冷氣、喝卡布其諾。
但因為二姊的好友大頭哥說有要事跟她商量,要她站在這家銀行的大門口等他,所以她也不好跑到對面。
好熱。
她用剛剛銀行人員發給她申請信用卡的DM對著臉頰揚起風,忍不住吁了口氣,「大頭哥約我在這家美商銀行門口乾嘛?該不會想跟我借錢吧?」
他該不會這麼傻,找她這個月薪還不到兩萬五的上班族借吧?再說他的薪水起碼比她多上一萬多塊,還要找她借錢也未免太沒天良了。
她看看腕錶,情不自禁咕噥,「這個大頭哥越活越回去了,居然遲到讓女孩子等,嘖嘖,難怪到現在還交不到女朋友。」
正說著,一名滿頭大汗的男子衝過快變換燈號的路口。
「秋……紅……」大頭在紅燈乍亮的同時抵達終點,他彎腰支著膝蓋猛喘氣。
「大頭哥,你慢慢來,別嗆到了。」雖然他遲到了十五分鐘,秋紅還是好心地遞了一張面紙給他抹汗。
大頭接過面紙粗魯地抹著汗,露出慚愧與感激的笑容,「小秋子,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太久沒來台北,都忘了很難停車。」
「沒關係,我們要不要找個咖啡館坐下來慢慢聊?這裡好熱。」她用手上的DM替他揚了兩下。
「好哇,我請你到對面那家咖啡館暍咖啡。」
秋紅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勉強擠出一朵笑,「大頭哥……你很好笑耶,那一開始乾脆約在對面的咖啡館就好了,幹嘛要約在這邊曬太陽?而且你還衝紅綠燈沖得那麼驚險?」
大頭恍然大悟,「對喔,我怎麼沒想到?」
算了,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的大頭只是虛有其表,大得好看而已,裡頭塞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至今無人能知。
他們過馬路來到對面的咖啡館,在深藍色沙發座上坐了下來,各自點了一杯冰摩卡和卡布其諾。
「大頭哥,你找我什麼事?」舔了舔杯子上頭浮著的香滑牛奶泡,她咂咂舌問道。
「小秋子,實不相瞞……」大頭吞吞吐吐。
「要借錢啊?」她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不是!」大頭嚇了一跳,連忙搖搖手,「什麼借錢?你當大頭哥那麼不濟,出社會這麼多年還得伸手跟小孩子借錢……」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嘟起嘴巴抗議。
她今年都二十二了呢!
「你在大頭哥的心中永遠是當年那個像洋娃娃一樣可愛的小秋子,不只是你,小冬子也一樣。」他露出長輩般溫情的笑容。
她有點感動,又想笑,「大頭『伯仔』那你今天找我究竟是什麼事啊?」
他搔著頭笑,「對喔,差點忘了正事。我是要告訴你,有好貨色到了。」
「好貨色?」秋紅偏著頭,噗哧一笑,「大頭哥,你真可愛。」
「真的嗎?」他暈陶陶地摸著頭傻笑,隨即一怔,正色道:「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啦,真的是有好貨色到了,新鮮熱辣應有盡有。」
「大頭哥,你上次也說有好貨色,結果統統是本國男士,我個人是沒什麼意見,不過你也要看過不過得了我媽那一關。」她聳聳肩,再暍了一口咖啡。
嗯,難得敲大頭哥竹杠,剛剛應該提議去friday's餐廳大啃紐約辣雞翅的。
「呃……」一想到曾家女王贏春花女士,大頭就一個頭兩個大。「我明白,只是……本國男人也很好哇,我想小春姊和小夏已經嫁給外國人,剩下你和小冬子,曾媽媽應該不會太介意的。」
這番話他說得有氣無力又不太確定,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秋紅眨眨眼,一副神秘兮兮地湊近他,「大頭哥。」
「啊?」他愣了愣,本能地把耳朵湊過去。
「老實說,是不是你有朋友托你幫忙介紹女朋友啊?」不然他做什麼冒著被她媽砍頭的危險替她介紹本國男士?
大頭的臉瞬間變紅了,「你……你怎麼知道?」
哎呀,詭計被識破。
秋紅笑了起來,「還不快從實招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頭摸著大頭,忍不住訕訕笑了,「其實是這樣的啦,就上次……你還記得你送小夏的喜帖去給我嗎?我同事……就是我們學校里一個助教正好瞥見,對你驚為天人,我實在抵擋不住他千拜託萬拜託,這才……」
「我很樂意跟他做朋友。」她甜甜一笑,大頭才露出一臉驚喜,她下一句話又將他打回原形。「不過就只是朋友,因為我媽規定只能嫁給外國人的。」
「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嗎?要知道……愛,是可以戰勝一切的!」大頭抬起頭,一臉慷慨激昂的說。
對他的話她心有戚戚焉,「對,我也相信愛是可以戰勝一切,不過這句話可不可以麻煩你去跟我媽說?因為我不敢講。」
激昂的大頭登時像消了氣的汽球,委靡不振,「我也不敢。」
她搖搖頭,「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喜歡你,給他一個機會吧,就算見一面也好。」大頭苦苦哀求。
「大頭哥……」她總覺得不對勁,「不對喔,你幹嘛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悲慘表情?你是欠你同事錢還是要追他妹妹?這麼巴結緊張。」
大頭的臉又紅了起來,「這個……那個……」
「不會吧?你真的欠人家錢?」她睜大眼睛,「可是就算欠債還錢也不至於得替人跑腿跑到這等程度,你還是可以跟他說下的呀。」
「不是欠他錢。」他好不容擠出這句話。
秋紅一愣,隨即恍然,指著他大叫:「你真的在追人家的妹妹?!」
不得了,大頭哥開竅了,也會思春了。
「噓噓噓……」大頭羞窘到差點想躲到桌子底下去,拚命對她擺手,「小點聲,別給人家聽見了。」
「追求女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怕什麼羞?」她搖頭,嘖嘖笑道:「不早說,原來是幫未來的大舅子介紹女朋友……咦,大頭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想追女朋友幹嘛拿我當人情送?」
大頭急得滿頭是汗,「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哪是那種人?只是剛好……正巧……就順便……」
看他緊張困窘到極點,秋紅忍不住笑了起來,明亮的大眼睛一轉,「唬你的,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種見色賣妹的人。好吧,就讓你好做人,你看約什麼時候,打手機告訴我,我一定打扮美美的去赴約……不過說好只見一次面,後續發展恕不奉陪喔。」
大頭握住她的小手拚命搖,感激到語無倫次,「謝謝、謝謝……我就知道小秋子是好人……絕對不會棄我於不顧的……嗚……謝謝……」
秋紅啼笑皆非,不過看他這麼高興,她也感到開心。
「好啦、好啦,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要哭了嘛。」她拍拍喜極而泣的大頭。「乖,請我吃一客紐約辣雞翅就行了。」
「沒問題,十客都沒問題。」直到話衝口而出,大頭這才驚覺坐在他面前的這位妹妹可是號稱「紐約辣雞翅殺手」。
他還來不及改口,秋紅兩眼已經綻放出十萬瓦的亮光來。
「謝謝大頭哥!」她拍手歡呼。
他偷偷惦惦自己的荷包。
一客大份兩百六,小份一百九,十份最少也要一千九百塊,更何況小秋子怎麼可能安於啃小份的?
嗚……來不及反悔了。
秋紅拎著兩大袋餐盒,快樂地奔進家門。
「加菜、加菜,爸,媽,今天加菜羅!」
贏春花手上拿著鍋鏟、身上穿著小熊維尼圍裙,聞聲走出廚房。
「加菜?」
「是啊。」她將兩袋食物塞給母親,燦笑如花。「紐約辣雞翅喔,用烤箱烤一下更好吃。」
「你又自己跑去friday's,都沒有約老媽一起去。」贏春花滿臉幽怨。
「是大頭哥請我的。」她僵住,急忙笑道:「呃,反正……就是我給他A了……不不,是他自己心甘情願請我吃十份烤雞翅的……重點是,我啃完三份大份的就吃不下了,所以剩下七份統統打包回來,媽,我很孝順吧?」
「果然是媽媽的乖女兒。」贏春花瞅了袋子一眼,精明地道:「大頭好久沒來我們家,今天突然約你去吃大餐……嗯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是不是有企圖?」
秋紅尷尬地笑了,「啊……沒有啦,就是很單純的吃一頓飯而已。」
「是嗎?他沒事幹嘛還請你吃十份紐約辣雞翅?」她滿臉狐疑的問道。
「可能是想看看我能不能挑戰金氏世界紀錄吧,哈哈。」秋紅乾笑兩聲。
「真有這麼簡單?」她眯起眼睛,還是不相信。
秋紅正被母親危險的眼神逼得難以招架時,曾阿牛抱著一本書從書房裡慢慢踱出來,她像見到救世主般高興。
「爸,吃烤雞翅。對了,我要去冬紅那裡,你們有沒有要看什麼書?」
「啊,幫我拿小李飛刀全冊回來。」曾阿牛很快上當。
「秋紅,你還沒有跟我說……」贏春花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媽,真的沒什麼。我出門羅,拜拜。」秋紅急急忙忙的奪門而出,像身後有老虎追咬般。
「喂!順便叫冬紅回家吃飯。」贏春花瞥見手上的鍋鏟,想起剛才正在做的事,「天啊,我的煎鱈魚……」
從廚房裡飄出的焦味,宣告著鱈魚已經焦頭爛額、面目全非了。
秋紅騎著腳踏車往只隔三條街、妹妹開的租書店騎去。
夕陽的霞色在天空的邊緣暈染開來,涼風徐徐吹來,街道兩旁的店家和民宅一一亮起燈光,她突然覺得有些寂寞起來。
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不過她卻不想選擇逃避或視而不見。
坦白說,有時候她也很渴望有一個寬闊的肩膀呵護她、疼惜她。
尤其在看到大姊和二姊在姊夫們溫柔深情的照拂下,綻放得像朵嬌艷青春的花兒似的,她心裡不禁生出一股類似看完一出浪漫愛情電影後的悸動與渴求。
是呀,渴求……生命中總該有比美心巧克力和紐約辣雞翅與雙份卡布其諾,還要更美好的事吧?
她踩著腳踏車,突然有點迫不及待大頭哥安排的那場約會的到來。
話說回來,其實她不缺人約,但是總提不起勁來。
也許是因為一直想要有個對的人來談戀愛,可是至今還是找不到、也遇不見那個MR.Right吧。
何況老媽要的是外國女婿……唉,那就更頭痛了。
秋紅陷入思緒里,連騎過店門口都還沒察覺,還是恰好抱著一疊書走出來的冬紅叫住她。
「三姊。」冬紅頂頂眼鏡,有點訝異地叫道:「你要騎去哪裡啊?」
直到騎過賣咸酥雞的攤子她才聽見冬紅的叫聲,急忙用雙腳煞車,回頭一看——
哇!
她掉轉車頭騎到冬紅身邊,「小妹,爸說要看小李飛刀。」
「好,你要不要進來?」
秋紅停好腳踏車,輕快地走進租書店,對櫃檯邊的工讀生小妹打了個招呼。
「嗨,小嘉。」
「秋紅姊。」小嘉今年十九歲,高中畢業後就跟青梅竹馬結婚了,現在兩夫妻正在努力打工攢錢,準備在年底去日本度蜜月。
秋紅始終好奇他們怎麼有辦法確定彼此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呢?十九歲正是要認識這個世界,向外拓展生活圈的時候,他們卻已經認定了對方是這輩子所要的人……她真不知該替他們高興還是擔心。
不過,她也有些羨慕,青梅竹馬共結良緣,簡直跟古代的傳奇畫本上寫的故事一樣,只是這種情節在現代上演難免有點突兀就是了。
「姊,你在想什麼?」冬紅把幾本武俠小說放進提袋裡,一抬頭就看見秋紅若有所思地對著小嘉發獃。
秋紅迅速回過神。咦,今天是怎麼了?看見什麼都感觸良多,她今年才二十二歲,該不會提前老化吧?
「沒事。好了嗎?我載你回去吃晚飯。」她隨手拿起一本新進的愛情小說,「咦,是新人嗎?好不好看?」
小嘉探過頭瞧了一眼,忍不住好笑道:「秋紅姊,人家可是言情小說界的天後,你不認識啊?」
秋紅有點訕訕的搔搔頭髮,「太久沒看小說了,我唯一認得的就只有瓊瑤阿姨,哪知道現在百家爭鳴、人才輩出呢。」
「瓊瑤阿姨是無可取代的。」冬紅扶了下有些滑落鼻樑的眼鏡,鄭重地道。
小嘉見她們姊妹同時嚴肅地點頭,不禁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卻被小老闆娘瞪了一眼,連忙閉嘴,假意整理書。
「小嘉,我回去吃飯,要不要我幫你裝個便當來?」冬紅撥開一繒垂落到眼鏡前的長發問道。
小嘉的眼睛一亮,口水幾乎流出來,「要要要,曾媽煮的菜好好吃……呃,我忘了,阿南剛剛打電話來說要幫我買排骨便當……啊,怎麼辦?」
見她一瞼沮喪,秋紅笑了起來,「這有什麼難?待會叫冬紅幫你裝一盒菜就好了,阿南來的時候正好一塊吃。」
「秋紅姊萬歲!」小嘉歡呼道。
畢竟是十九歲的女孩,就算為人婦了也依舊稚氣得可愛。
秋紅和冬紅相視一笑,很有默契地走出門,一前一後坐上淑女型腳踏車。
秋紅接過提袋放在菜籃里,對著抱著她腰肢的小妹說:「坐穩羅,我們飆回去……」
「以時速十五的速度嗎?」冬紅眨眨眼,一派冷靜。
她哈哈大笑,實在受不了這個冷麵笑匠型的妹妹,「討厭,就這麼看不起我,想當年我還是自行車大賽的亞軍……」
「那一屆參加的只有兩個人吧?」冬紅很是懷疑。
以三姊那不太發達的運動神經,能在運動比賽中得名次,若不是出現奇迹,就是裁判和全場觀眾臨時得了視神經衰弱症才有可能吧。
「曾冬紅,你很過分喔,幹嘛老是漏你老姊的氣?」話雖如此,秋紅還是笑到不支地靠在腳踏車的龍頭上。「呵呵呵……」
冬紅聳聳肩,「噢,對不起。」
「我說小妹呀……」秋紅終於笑完了,開始賣力地踩著踏板,腳踏車略微歪斜但還算平穩地前進,她看著滿天晚霞,突然冒出一句話:「你覺不覺得……有點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