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婉婷負責員工旅遊，地點故意選在她私心愛慕的李成宇烏來老家鑫欣魚場，聽說他爺爺兼營民宿，在烏來深山林間，用泉水養蹲魚。天啊，在那麼大自然的環境里，江婉婷幻想可以跟李成宇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所以即使同事阿正強烈反對，她也不管。

他們一組，共計五男一女，這天黃昏時來到鑫欣魚場，預備住個三天兩夜。

李成宇一早就在烏來幫爺爺準備招待同事們，帥爺爺指揮著工人打掃環境，準備飯菜。

李成宇的同事們住的是可以容納十人的獨楝木屋，環境清幽，江婉婷是女生獨住其中一間房。她妄想著李成宇也會很合群的跟大家同住一楝，但她很快就會幻滅，因為李成宇跟帥爺爺住在主宅里。

李成宇忙著幫爺爺在廚房指揮歐巴桑準備晚膳，大家晚上要在木頭搭建的露天餐廳享用晚餐。廚房熱氣蒸騰，瀰漫著食物的香氣。

「你同事他們應該不介意多一位客人用餐吧？」帥爺爺站在流理台前沖洗水果，問在一邊幫忙刷洗大鍋子的李成宇。

「還有誰要來？」明明今天把客人都排開了啊。

「吻吻吻，說了你一定會很爽。」

「誰？你又招待了什麼奇怪的人來嗎？」爺爺有時很隨便，連流浪漢都招待過。

「是胡小姐。」

「胡可艾？她要來？！」忽然李成宇刷洗鍋子的動作停住，整個人僵在原地。

「幹麼眼睛睜那麼大？不歡迎啊？」少裝了喔，再裝就很欠扁了喔。「她住2號木屋，離咱們主宅最近……」

他丟下洗一半的鍋子。「她幾點到？等一下……這些東西夠吃嗎？我吩咐他們再多準備幾道，她要住哪一間？住多久？等一下，她心臟不好，我要另外幫她準備別的……」

時間不多了，他匆匆忙忙閃了，連矜持都忘了，簡直樂到翻了。

帥爺爺瞇著眼，看孫子莽莽撞撞的模樣，心裡超樂。沒錯，就說他喜歡人家嘛，還死不承認，這下全穿幫了吧？那德行還不叫喜歡嗎？呵呵呵，帥爺爺超佩服自己那麼有心機，趁孫子也要員工旅遊在家耗三天，把胡小姐也拐上山來度假，真是好美妙啊！

「這種巧思，我真是太聰明了。」帥爺爺陶醉起自己的聰明才智，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去當編劇的潛能，說不定他可以考慮寫些劇本投到電視公司，負責偶像劇的部門，噢，他真是愛死自己的腦袋了。

「呼，山上真好。」晚上六點，胡可艾停妥車子，拎著行李袋，走在魚場露天草地，深深呼吸。「好舒服！」來對了啊，滿天星星，墨色森林，空氣散發泥土香，讓人心曠神怡。

她拿出手機，打電話。「帥爺爺，我到了，正往你們櫃檯去。」

「我馬上派人去接妳，妳別亂跑。」

「我知道地方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不行，我派人去給妳拿行李，派我們鑫欣最強壯的工友。」不一會，胡可艾看見遠遠有人快步走來，竟是李成宇！

「你不在台北？你明天不用上班嗎？」

「我們要在這裡辦小組旅遊，三天兩夜。妳的行李呢？」

「就這個。」她提高手中的行李袋。

李成宇接過來。「我先帶妳去妳要住的木屋，等一下再去餐廳吃飯。」

「你員工旅遊不用跟大家在一起嗎？」

「反正沒什麼事，只是在等吃飯。」

他們並肩走過草地，初秋，晚風透著涼意。

「早上宿醉得很厲害嗎？你看起來很有精神啊！」

「我再也不喝了。」李成宇瞪她。

「像你這麼壓抑的人，偶爾放縱一下很好的。」

「那不是放縱，那是墮落，連說過做過什麼都不知道，太可怕了。」害他整天都在懊惱著不知道有沒有亂講話，萬一胡可艾討厭他就慘了。「在想什麼啊？」胡可艾偏著臉打量他。

「沒什麼……」

「晚上要不要再來喝一杯？大家都不用開車，可以喝到掛。」

「妳是酒鬼嗎？」

她哈哈大笑。「至少我酒品不錯。」

「穿著內衣在浴室跌倒，還叫人家監視蜘蛛，這叫酒品不錯？」

「我？我穿著內衣？」胡可艾瞬間臉龐爆紅。

哦，終於換她尷尬了喔！李成宇超樂的。

「不只這樣，還很大方在我面前洗澡。」

「唉呀，真是便宜你了喔。」

「喂？妳有沒有羞恥心？一般女生應該尷尬得很想死吧？」

「拜託喔，李警官的個性我還不瞭嗎？我脫光光洗澡你一定不敢偷看的，你太君子了，我才不擔心。」

「呵……」他很受不了的啾著她，她嘿嘿笑。「很得意喔？」

「我說對了吧？哈哈。」胡可艾停步，仰臉，張臂，閉上眼深吸口氣，像要擁抱整個星空，陶醉地說：「這麼棒的地方，要是能坐在這個夜空下乾杯，不知多好……」說完，故作遺憾。「可惜啊可惜，連個象樣的酒友都沒有。」

「妳心臟不好，別老是想著酒。」

「醫學報告說一點點紅酒，對心臟挺好的，不知道嗎？」

「那是紅酒，不是金門高粱。」

「紅酒我也愛喝啊。」

「所以妳是酒鬼酒鬼酒鬼。」

「是啊是啊是啊。」她嘿嘿笑，他們兩個超愛抬杠的。

李成宇將行李提進木屋放好，給她鑰匙，簡單介紹一下環境，就帶她去用餐。

餐廳里，帥爺爺已經將飯菜都布好，正在跟李成宇的同事們解釋各種魚類料理。

帥爺爺看李成宇跟胡可艾進來，就熱情地跟同事們介紹：「我孫子來了，另外那位是我們魚場的貴賓，胡可艾小姐，因為這幾天魚場只招待你們跟那位貴賓，所以希望大家不要介意，一起用餐喔。」

「你們好。」胡可艾笑咪咪跟大家打招呼。她跟李成宇一起坐下，李成宇的同事們也禮貌的向胡可艾自我介紹，只有江婉婷很介意，好奇著胡可艾的來路。

帥爺爺說：「各位貴賓，今晚的料理全由鑫欣魚場的小老闆李成宇買單，感謝大家平常忍受我孫子古怪的脾氣和很臭的臉，希望大家用餐愉快，並且有個很棒的假期。」帥爺爺一番話教大家哈哈大笑，只有李成宇不高興地瞪爺爺。

帥爺爺很盡職地在大家開心地用餐時，介紹魚場環境設施，還建議大家餐后可以去散步，享受這裡的山林步道，搞不好還會看見貓頭鷹。

「山林步道，聽起來好浪漫喔。」江婉婷問李成宇：「待會大家一起去？」

「嗟，黑漆漆的有什麼浪漫。」阿正訕訕道。

「我覺得不錯啊，我想夜遊，好幾年沒在山裡散步了。」有人附議。

管誰想去咧，江婉婷只關切李成宇的意思。「那等一下就麻煩你帶我們大家去走走嘍？」

哇，胡可艾不動聲色地扒飯，但是心裡超清楚的，這個江婉婷對李成宇很積極啊，她有點不舒服。

李成宇回江婉婷。「對不起，我晚上有事，你們去好了，步道有路燈，還有指標，很安全不會迷路。」

「出來玩還有什麼事？」江婉婷面子有點掛不住。「你真掃興，大家出來旅遊，你還耍孤僻啊？」

「對不起。」李成宇說，可是態度擺明了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好抱歉的，只是散步有什麼大不了。

胡可艾心裡超爽的，唉唉唉，她真小人，可是怎麼回事，看到那女人被李成宇拒絕，她好樂喔。

阿正酸溜溜道：「婉婷，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李警官是工作狂，他晚上八成還要看案子做報告，他才不屑跟我們去散步，在他眼中這是浪費時間很無聊的事。對吧？」

「對，我要寫報告。」李成宇面無表情。

江婉婷咳嗽：「唉，好冷喔，你可以借我外套嗎？山上真的比較冷呢！」她看著李成宇剛剛脫下的外套，就掛在椅背上，要是李成宇再拒絕就太不近人情了。

他拿下來給江婉婷，她立刻披上，好像那是什麼戰利品。

胡可艾目光一凜，沒錯，這女人根本就喜歡李成宇，太明顯了。等等，她認出來了，這是跟李成宇去吃法國菜的女生。天啊，她穿著李成宇的夾克，真刺眼，真難看！

胡可艾臉色一沈，默默吃飯。聽著他同事們說笑，她懶得加入談話。帥爺爺不時跑來加菜，跟胡可艾哈拉。胡可艾心情亂糟糟，回應得很敷衍。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那女人的行為讓她這麼火大？她有這麼喜歡李成宇嗎？

喜歡到產生這麼強烈的佔有慾？

「妳不要吃太飽。」李成宇忽然在她耳邊說。

「幹麼？怕我把菜吃光啊？」胡可艾瞪他。

「妳等一下。」李成宇離席去廚房，過一會兒端了一碗粥過來，不顧同事們好奇的眼光，擺在胡可艾面前。完全忘了還有別人在，他跟胡可艾說：「給妳吃。」

「這什麼？」

「剛剛臨時熬的，燕麥排骨粥，對妳的心臟很好。我有認識的中醫，我問過他，他說葯補不如食補，另外還加了一點他給我的中藥材，妳吃吃看。」

「你特地幫我弄的？」

「對，不知道好不好吃，我覺得味道還不錯，應該吃得下去，快趁熱吃。」

她嘗了一口，他追問：「怎麼樣？」

「滿好吃的。」好棒喔，她忽然好爽好爽喔，這個愛心粥比那個外套強多了。唉呀，怎麼辦，有人特地為她熬粥呢，這真是身為女人最幸福的照顧了，胡可艾樂翻了。

「我把食譜給妳，妳以後要常煮給自己吃。」他叮嚀著。

「我哪有那種閑工夫，我連做菜都不會呢！」她忽然變得嬌滴滴，開始會跟他撒嬌了。

「這個對身體真的很好，妳學著做。」

「我不要，我每天起床上班都來不及了，哪有可能做這些啦。」

「我一次幫妳煮七天分，妳只要微波就好了，我那個中醫師很厲害的，他說妳吃一個月就知道厲害，他還說妳的手腳一定是冰的。」

「是喔。」胡可艾摸摸自己的手。

李成宇抓過去握。「看吧，是冰的。」

咳……有人看不下去咳嗽了，李成宇跟胡可艾這才抬頭，大家都看著他們。江婉婷瞪著胡可艾的眼神活像要把她吃了，其它人則是很有興味地啾著李成宇。

阿正酸溜溜地說：「吻，想不到只會工作的李成宇還有這麼鐵漢柔情的一面喔，我幫妳熬一周的分，熬粥欽，我還以為李警官忘不了之前被女人拋棄的事，原來已經又開始追求女人了……」

「這位先生。」胡可艾重拍桌子站起來，嚇得阿正一縮。她抓了筷子指著他。

「你剛剛說什麼？你是他同事嗎？你喜歡在人家的傷口灑鹽嗎？一個大男人講話這麼刻薄，你不怕下地獄啊？再胡說八道，我讓你嘗嘗被女人呼巴掌的滋味……」

「哇靠，很恰喔。」阿正嘴硬道。

「不然呢？你以為我只是長得很可愛嗎？」

「小姐。」江婉婷不爽了。「請妳控制一下脾氣，大家是文明人，不用這麼粗暴。」

「對付嘴巴很賤的人，不需要用文明的方式。」

李成宇努力忍住笑，拉她坐下。他知道胡可艾真的有揍人的本事，他親眼目睹過她抓狂的狠勁。

「沒事……大家吃飯。」李成宇又對胡可艾說：「妳喝粥，快，涼了不好。」

她喝了，在江婉婷妒忌的眼神中，一瓢一瓢將愛心粥喝光。胡可艾喝了這個粥，身體心裡都暖呼呼了，特別是在那位愛慕李成宇的小姐面前，吃著李成宇熬煮的愛心粥，忍不住一陣虛榮，又暈陶陶的。窩心的是李成宇對她好，不顧忌別人的眼光，也不擔心別人的看法。是這種對她特別，而且唯一的好，讓她超感動。

這不只是一碗粥，這個粥喝得出他對她的關懷，喝得出他的用心，還喝得出他對她的特別。相較下，蔣祖明總是抗拒著界定他們的關係，總是不願意把她當成唯一，他說得很漂亮，是不想限制她，但是帶給她的是更重的失落感。

蔣祖明的愛，太高調，太難捉摸，很曖昧，很不確定，讓人上癮，也讓人患得患失。

李成宇的關懷，卻很實際，看起來只是一碗粥，其意義卻不只是一碗粥。

她喝完，抬起臉，發現他還在看著她，她微笑，甜甜地說：「好喝。」

「我再煮給妳。」他看起來很樂。

「嗯。」

她確實感覺到了，李成宇在她心中的地位，越來越特別，越來越具體，越來越壯大，梗在心房，排擠著遠方那個她一心愛慕著的人。對李成宇越來越不能忽視，越來越常想到，當逐漸被這個人吸引，只要一看到他，心情就莫名振奮。她一個人甜滋滋的，為她備粥的李成宇也微笑著。旁邊看著的人可沒那麼好興緻，阿正覺得這兩位根本就在耍曖昧夠噁心了，不相關的另外幾位同事忙著搶盤裡的好料。

江婉婷看著很心酸，她沮喪，莫非李成宇喜歡這個女人？她搶到李成宇的外套，但沒喝到李成宇親手熬的粥，差很多，好心痛。更嘔的是，連邀他帶大家去散步都被拒絕，厚，真不給面子，真沒同事愛，真可惡。

用完餐，李成宇的同事們去夜遊散步了。李成宇也回去忙工作上的事。胡可艾回住宿的木屋洗了澡，很舒服地坐在沙發擦頭髮，正要打開電視，有人敲門。

是李成宇。

她驚訝地問：「你不是在工作？」

「我說謊。」他拎高手中的紅酒。

「這要給我喝的嗎？」她搶下紅酒，超樂的。他看著哈哈笑，然後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凝視著她，害她芳心大亂。

「怎樣？要不要在這麼棒的星空下干一杯？」這是她剛剛說的願望，他回頭就找爺爺討了紅酒取悅她。喜歡一個人就是會這麼傻，她說了什麼都會記得牢，急著滿足她。

「你是因為要跟我喝酒，所以才不和他們去散步嗎？」她問。

他咳嗽，不願承認。

她卻笑得很燦斕，這傢伙太可愛了，今晚覺得好幸福，他帶給她好多驚喜。

李成宇帶胡可艾到他的秘密基地。若不是兩人已熟識，胡可艾會覺得這地方很驚悚，懷疑李成宇想幹麼。山丘下，一處黑暗洞穴。

「哦，我懂了。」她想到了。「是你爺爺上次吃飯時說的那個地方。」

「對。」他卸下背包，這是他年少時自己開鑿的小山洞，山洞上緣攀爬藤類植物，夜裡，洞內一片黑暗。李成宇拿出手電筒打開，放在地上，光束映入洞穴，黑暗淡去，他走進洞穴，再從背包里拿出蠟燭點上，抽出毯子鋪好，電蚊香都備妥了。

「還要弄什麼？我也來幫忙。」她佇在山洞外問。

「妳站著就好。」李成宇很大男人地手一揮說。

她笑看他張羅這一切。

自己是在職場呼風喚雨，有助理，有身分地位，會開車，很會解決問題的女超人，連家人都不依靠，她多麼自立自強。但這刻，看著這個大男人，背對她，替她張羅一個坐下休息的地盤。

唉，怎麼辦，超幸福捏。

終於搞定了，李成宇坐下，看著她，拍拍身旁位置，要她過來坐。

她彎身鑽進山洞，坐他身旁。他倒紅酒，她聽著酒液緩緩滴淌的音聲，多悅耳啊。

他們乾杯，也敬面前暗黑的森林，敬天上白月亮，藍星星，他們互相碰撞酒杯，聞著紅酒的甜味，山林清涼的氣味，這一切全交融在舌間，滑落喉嚨，溫暖腸胃。

「我只喝一點點。」李成宇強調。

「又來了。不要掃興了，這裡又不用開車，幹麼這麼小心？」

「我必須保持清醒才能照顧妳。」他想也沒想地就說，說了自己卻臉紅。

胡可艾「喔」了一聲，低頭，臉紅，心裡暗暗高興著。這李成宇真是加分加不停，現在他又多了有責任感這項優點。天啊，胡可艾陶醉地想，這才是男子漢啊！

李成宇果真只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交給胡可艾解決。

她歡快地啜著紅酒，暈飄飄，很放鬆，很有安全感。懶洋洋地，她雙手撐在後，笑對著星空說：「你知道嗎？我是在都市長大的，像這樣在戶外喝酒從沒有過，我繼父的別墅也有大花園，可是在那裡喝酒賞月，跟在這個真正的山上樹林里賞月，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

在繼父家，她不能做自己，很有壓力。月亮是美麗的，她的心情卻是慘淡的，一顆慘淡的心，連看見的明月都感覺好凄涼。可是此刻胡可艾的心情是愉快的，感受是幸福的，在李成宇的善待與呵護之中，她眼中的明月星子，晶瑩燦美好比白玉，好比鑽石。

「很高興嗎？」他笑問。

「豈止高興。」她滿足的笑臉，他為此而歡喜。她說：「如果能睡在這樣的月亮跟星星底下，一定會作很棒很棒的夢……」

「這是我念書時常做的事。」

「睡這裡？」

「唔。」特別是煩躁的時候，聽著夜蟲的聲音，風吹山林的沙響，滿天星斗，明月皎白，這些光是凝聽跟凝視，就會帶給他不可思議的平靜。

她問：「結果呢？睡了會作好夢嗎？」

「我不知道，我睡得太好，連夢都沒有。」

「那好！」胡可艾張開手臂，像跟這片星空宣告：「我也要躺下來喔！」

她說著，側身躺下，雙手合著枕在臉邊，面對著星空。

「哇，太美了，很久以前的人就是睡山洞裡的啊，原來就是這種感覺，我感動到真想哭……我竟然可以在這麼美麗的星空下躺著喝酒睡覺，我到底交了什麼好運？」

「跟交好運無關，跟認識李成宇有關。」

「是是是，現在我覺得當初被你氣是值得的，我徹底原諒你。」

「喂，妳不要睡。」他警告。「山上半夜很冷，睡這裡也不安全，這裡不適合睡覺。」

「你不是說你以前常這樣睡嗎？」

「那是年輕的時候，身體健康膽子大。」其實是三十四歲的自己，早失去欣賞夜空的興緻。

「不然呢？你現在怕黑怕鬼嗎？還有，我還很年輕，你才幾歲，這樣算老嗎？」聽他在胡扯。

他坐在她橫躺的身子后，苦笑道：「自從我對我弟徹底死心后，我就不來這裡了。以前，我們兄弟倆常來這裡聊天談心。」諷刺的是，弟弟也愛來這裡喝酒，也喜歡像胡可艾這樣躺著看星空。

「喂……」胡可艾感覺到他的傷心，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根本還是放不下你弟吧？真死心了，就不會介意待在這裡，是吧？」

「也許吧……」他苦笑。

胡可艾也笑著，嘆了一口氣。「我也常對我媽死心，結果她隨便跟我講點什麼，我還不是會在意得直跳腳？」

「以前我跟弟弟常跑到後面山上玩，有一次我被毒蛇咬到，我弟背我從山上一路跑下來，我弟小時候很瘦，他那時才十二歲，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等他找到爺爺把我放下來，他虛脫了，倒地不醒，結果我們兄弟倆一起送醫急救。一個是用力過度，一個是被毒蛇咬，妳說好不好笑？」

她點點頭，好笑，但更感人。「看來你弟弟也不是很壞嘛。」

「如果不是他，李成宇早就不在這世上。」所以又恨他，又愛他。

「對。」胡可艾突然很感激那個混蛋弟弟，想到李成宇不在世上，她竟覺得很可怕。「可是……如果不是他，你深愛的那個女人也不會跑掉了，你也不會到現在還那麼難過了，連喝醉的時候都一直哭。」

他怔住，原來她知道。

李成宇尷尬地沉默了會。

他的沉默讓胡可艾難過，莫非他還深深著愛那個女人？她有點妒忌了。

可是胡可艾聽見李成宇低聲說：「說不定這是好事。」

「哦？好事？！」

「因為現在我很高興，可以這樣跟妳聊……」這意思是？胡可艾狐疑地回看他，他尷尬地移開視線。她轉頭，去看她的星空，有陣子，

他們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氣氛有點尷尬，又有點曖昧，還有些微妙的甜在彼此心裡發酵，特別發酵在胡可艾心裡。

片刻后，他拍拍她的肩。「喂，我說真的不要睡著，會感冒。」晚上冷，露水又重。

「誰說我要睡？我只是躺一下。很舒服的，你要不要也躺下來欣賞月亮？」

和她躺一起嗎？

這提議太親密，他怕躺下來會情不自禁……想抱她……甚至親吻她。

「我坐著沒關係。」他壓抑道，可是坐在她柔美的身軀后，也是折磨。

今晚。

胡可艾忙著欣賞滿天星空。

李成宇，忙著欣賞她……他很分裂地一直想象著，如果放任自己的渴望張臂去擁住她，熱烈親吻她，會不會被她推開？還是她會很願意投入他懷裡？他想象胡可艾可能的反應，拿捏不定自己該怎麼去示好。可是，最終怕她被嚇跑永不來往的恐懼，勝過他的慾望。他就這麼想東想西，直到聽見胡可艾發出輕微的鼾聲。

她睡著了。

他還在傻傻跟自己的慾望掙扎。

這天，李成宇明白一件事，原來太喜歡一個人，是會變膽小的，還會變得優柔寡斷。心中絲來綿去，把心機用盡，結果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守護她，然後自得其樂地想這樣看著她也很幸福。

多可笑的自己，多可愛的她。

多美麗的夜色，多幸福又多麼患得患失的自己啊，像傻瓜。

愛上某人，像個傻瓜的愛著某人。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傻，還傻得這樣快樂。

他看著她睡，看燭光在她身上閃動，她黝黑的發，柔順地貼著那細白的頸彎，她薄軟的粉紅色棉質上衣，鬆軟的灰色運動褲，它們真幸福，可以盡情地貼近她。

他悸動的心，只能藏在胸腔里，很寂寞。他沒喊醒她，願她在月亮跟星星的照顧下，真有個好夢。不願喊醒她，他只好傻傻地回主屋一趟，在月光下，抱來枕頭跟棉被回到山洞裡，幫她蓋好被子，輕抬起她的頭，枕在鬆軟的枕頭上。

她滿足地擁住棉被，抿了抿唇又放心地睡去。

當然，他不能放她一個人睡這裡。

他很樂意當守護她的獃子，等天亮。

今晚，帥爺爺作了惡夢，夢到房門突然打開，那渾小子說！「我回來了。」帥爺爺在黑暗裡嚇醒，拍著胸脯。「好險，只是夢。」

「我回來了。」一個輕佻的嗓音在黑暗裡說。

「臭小子！」帥爺爺跳起，開燈，抄出床底的傢伙，抓著棍棒罵：「你又想回來做什麼？給我出去！」帥爺爺瞪著坐在門旁的男人，他染金色頭髮，穿破牛仔衣褲，坐在地上抽煙，嚼著檳榔。

「我沒錢了，給一點來花好不好？」他是李少堂，和李成宇有著相似的英俊的五官，但李成宇眉間有股英氣，他則帶著邪氣。

帥爺爺瞪著不良孫。「我警告你，你沒地方住可以留下，但這次絕對不準去騷擾你哥，聽見沒？他好不容易又……」帥爺爺突然住口。

霎時李少堂眼睛一亮。「哥不在台北？他好不容易怎樣了？」一副就是要找哥麻煩的樣子。這一事無成的小混混，不但沒把警官哥哥當榜樣，反而時不時想著要從哥哥身上撈好處。

每次在外面混不下去時，李少堂就會回來要錢。

快三十歲了還是一事無成，遊手好閒。

可憐的是兄弟倆的生母，那可憐的女人被鄰村的混蛋騙了，連對方結婚了都不知道，就胡裡胡塗生了兩兄弟，等對方老婆上門來才氣得一病不起。幸好那女人只要求她停止跟那男人來往，沒告她妨害家庭。可是受到這打擊，她情關難過，身子又弱，很早就染上肺病死了。兩兄弟是爺爺帶大的，哥哥早熟懂事，弟弟任性又愛打架鬧事。

現在，李少堂看爺爺緊張兮兮地警告，反而急匆匆往老哥房間跑，想找老哥敘舊，不，是找老哥麻煩去……可老哥的房間空蕩蕩也。

李少堂對著空蕩蕩的床納悶著。「奇怪了，不是回來了喔，怎麼不在房裡？哥去哪了？他想要錢花用說。

「哇……」她張大嘴巴，很激動。

看天光穿透雲層，一道道光束射破雲層，頃落大地。

晨霧還在草上瀰漫著，鳥叫聲一陣一陣，風吹動樹葉，潮浪似的響音。空氣很涼，很新鮮。

胡可艾盤坐著，她深吸口氣，好棒的空氣，心肺好像都被洗過了，她伸長雙臂，很舒服地伸展自己。

多美好的早晨，沒吵雜的汽機車聲，有的是綠葉婆娑鳥兒啼叫，還有這一大片金色晨曦。她拿出手機，拍下這刻。不敢相信她就這樣在戶外睡了一夜，欣賞到星月，又欣賞到這美麗晨曦。胡可艾默默欣賞晨光，然後又轉身，瞧著身後那睡著的男人。他穿著白色上衫，卡其色休閑褲，雙手環在胸前，就那樣躺睡。他頭髮凌亂，睡熟表情，新生的鬍渣，這一切組合在一起，怎麼這麼可愛？

胡可艾貪看著李成宇的睡容，揚起了嘴角。

這傢伙幫她拿來被子，自己卻睡在涼空氣里，瑟縮地環抱著自己。

胡可艾想到他那些過去的痛，因為現實人生的磨練嗎？還是家庭的包袱呢？所以他手臂結實，體魄強壯，就連睡著都感覺身體很緊繃，好像沒有好好放鬆過。也許是因為從小生存不易，練就他內斂嚴謹的生活態度吧……

她忽然很心疼他。

望著他的睡容，微笑著，感覺幸福不是抽象的形容詞，幸福好像就是在這美麗早晨，看著這男人。

她拾起被子，過去蹲在他身旁，將被子輕掩在他身上，他忽然睜開眼。

他們的目光對上了，他眼色恍惚，像還在他自己的夢裡。

他突然伸出右手，攬住她頸子，攬近，在她唇邊印上一吻。

胡可艾的心，打了結。

遠在巴黎的蔣祖明，在她心中，已沒有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