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見到好友,如玉心情大好,忘了病痛,火速地下床拉住歡沁直問︰「他有沒有對妳怎樣?那個色鬼、惡魔?」

天可憐見,她還真希望他對她怎樣哩!

歡沁勉強微笑著扶如玉坐下。「聽說妳病了。」

「沒事的。對不起,害妳不能回『千里香』。」

「不打緊。妳走不了,我哪能放心回去?留下來陪妳,又可以吃霸主的、用霸主的,划得來。」

「真好,妳還安慰我,幸好還有妳在!」

「別怕!」歡沁微笑地拍拍如玉的肩。「往後我就住隔壁廂房,很近的。」

如玉點點頭,如今也只得這樣。

歡沁又依張冷命令交代:「對了,怕妳無聊,我剛向霸主請求,明天起,妳可以去伙房負責料理宮內所有膳食。那兒的廚具全是一流的,況且有十名僕役供妳使喚,多威風!妳不是最愛研究料理嗎?妳悶得慌時,就上那玩玩吧!」

「是嗎?」如玉精神一振。好些天未曾碰那些鍋碗瓢盆了,竟有些心動。「也好,總得找些事做,老賭氣悶在房裡,死了多不值得,也沒人會心痛--」

「是啊--」

如玉暫且認命打消逃走的念頭。既然得待上一段時日,索性先好好糟踏張冷的資產。

隔日,如玉一早即下床跑去伙房參觀參觀。天哪!一個伙房竟有她的房間十倍大。管廚事的僕役全等在一旁,對她又鞠躬又哈腰地迎接。

如玉玩興一起,雙手負在背後,昂著下巴一一詢問。

「會不會燉高湯?」

「會、會!」

「中午都調理什麼菜?」

「我們依您的指示準備。」

「廚房有沒有新鮮的鮑魚?」

「有、有!」

哦!連這都有?不愧是宮中。「那--魚翅呢?」

「有的、有的!」

如玉眼一瞟。「熊掌?」

僕役長惶恐地答:「這……目前暫無庫存。如果您要的話,我可以申請庫房批示,明天起差一批將領去獵殺。可是,這需要點時間,而且又挺耗人力……」

「好!明天去申請,我要二十個熊掌。」

僕役驚駭地眼珠子快凸出來,結結巴巴地確認。「五……五……五隻--五隻熊?」叫他們到哪去找?

如玉面不改色。「對!而且捕來不準殺,要活的,等我指示再取熊掌。」哼!她才沒殘忍到要烹煮熊掌。她不過是要累死張冷的侍從,最好害得他們沒體力再為張冷效勞。她忽又有另一個鬼主意,於是又命令。「再捕十隻猴子,要活的。我可能需要猴腦。」

天可憐見!僕役長從未領受過這麼困難的指令。霎時垮下臉,額上頻頻冒汗。

如玉兀自丟下難題,開起中午的菜單,然後井井有條地命人準備起來。

如玉頭一次發現,不用親自洗菜剁肉,原來是這樣愉快的事。她看著一堆人捧著她的菜單,忙得團團轉,心裡好不得意。

午膳都料理完畢后,她繞了一圈,一一品嘗一遍,然後非常內行地逐一指示。

「飯太硬,加點酒令其鬆軟。」

「這滷肉大咸,加糖中和。」

「這宮保雞丁不夠嫩,下回得先抹粉腌了再炒。」

哼!這群人也不過爾爾,手藝如此之差。如玉不禁佩服起自己來。

突然,她心思一轉,惡作劇地召了僕役來,寫了兩種調味料,並吩咐加入霸主那道菜再炒一次才夠味。僕役不疑有詐,只覺這新任廚娘十分內行,忙領命照辦,卻不見如玉掩面賊笑的竊喜模樣。

是他硬要她留下的。那麼,他就別指望她安分,她一定要儘力讓他「值回票價」。

午膳時刻剛過,茅房立即客滿,一干人等提著褲子,青灰著臉彎身痛苦地排隊等候。

如玉被召面見霸主。

張冷麵色泛青,厲聲質問:「妳在菜里搞了什麼鬼?」

「我?」她狀甚無辜。

「別裝胡塗!菜里放了什麼?」

「那麼多道菜,你問哪一盤?」她狡獪地道。

張冷欲待怒罵,卻見他臉色一青,起身迅速奔出去。

活該!最好害你三天下不了床。

如玉綻開笑,頗有復仇的快感。光是看他痛苦的臉,就足以大快人心。

張冷虛脫地欲回宮內時,後山連連吆喝聲傳了過來,他困惑地前去一探究竟。只見他的將領兵卒,人人手持箭矛,滿山林追著野猴子跑。

「侍衛長!」這一聲如雷貫耳,震得大夥險些從樹上跌了下來。

侍衛長灰頭土臉,可憐兮兮地稟告。「霸主,伙房交代庫房要五隻熊、十隻猴子,還得是活的,說是要料理熊掌和猴腦,我們只得照辦。但打仗兵卒們都內行,可是抓猴子--」

「不用抓了!通通給我回營!」張冷咬牙疾步回寢宮。他知道是誰幹的好事,也知道此人故意惹他生氣。

尚未進寢宮,張冷迎面遇上了周恩平,他一見霸主忙問:「怎麼回事?一堆人占著茅房,另一堆人則忙著追野猴子,今天什麼日子?」

他一邊跟著張冷急急入宮,一邊聽著他咬牙切齒道︰「還會有誰?」

「是趙如玉?」

張冷兀自鐵青著臉不發一語。

周恩平一見之下,差點笑岔了氣。「她可是你作主留下來的。」

張冷瞪他一眼,無暇理會他的幸災樂禍。

如玉在寢宮內等到打呵欠,她不耐煩地東摸西碰,估算著這裡頭哪樣東西最值錢。

張冷見她一副事不關己樣,登時怒從心頭起。他怒極反笑。「妳行!妳真行!真有本事!」

她噘著嘴一派天真。「過獎過獎!霸主想必已經知道『賤妾』的一番好意,是故特此褒勉。我當然得竭盡心力,做出最好的菜肴。」

「妳分明想累死他們!」

「不!」她大眼一瞠,委屈道:「我是想做些好的給他們補補身子。」

噗吃!周恩平忍俊不住爆笑出來。

張冷睨他一眼。「這事不提。我問妳,妳在菜里下了什麼葯,弄得大伙兒狂瀉不止?」

「這能怪我嗎?『千里香』的人,吃了我趙廚娘的菜,從沒有這樣過。大概是胃口不合吧!不要緊,拉拉就好了。」

張冷氣呼呼坐下,忽地覺得留下她,的的確確是後患無窮,難保哪天不被她整死。

如玉似乎察覺到他的苦惱,連忙抓住機會說:「彆氣了!只要你放我和歡沁回去,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張冷不甘就這樣經易放她走,於是再度提議。「這樣吧!妳從賭桌上失去的,就從賭桌上贏回來。只要妳哪天能同時贏我『天九』、『聽骰』、『押寶』,妳就可恢復自由之身,回『千里香』。」

「真的嗎?」如玉一聽能遠離這裡,難掩興奮。

她就這麼巴不得遠離他?張冷內心不禁有絲酸楚。

望著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張冷後悔脫口而出的承諾。

周恩平佇立一旁,將張冷的苦楚全看進眼底。這可憐的男人,什麼時候方能明白溫柔比強擄更有力量。

只見如玉喜孜孜地強調。「好!周恩平你作證。君子一言九鼎,到時你可別反悔呦!」

果然自那日後,如玉安分不少,不再搞怪。平時不是拉著歡沁玩「天九」,要不就是纏著周恩平,要他透露贏霸主的秘訣。

照理說,如玉的賭技已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沒道理贏不過張冷。

周恩平總是耐心微笑著分析給她聽。「霸主真要認真的賭,倒是沒輸過。」

「為什麼?」

「因為霸主很小時,是在賭場長大的。三教九流都混過,日日聽骰子聲聽得爛熟。對他而言,賭--簡直像吃飯喝水一般容易,妳要贏他幾乎不可能,除非,他故意放水。」

周恩平不禁要想,若非相遇的時機不對,張冷和如玉其實是很相稱的一對璧人。一個在妓院長大,一個在賭場混大;一個伶牙俐齒,一個極懂察言觀色。

如玉一聽,更是對張冷氣憤三分。「這狡指的混球!怪不得答應同我賭,原來他在賭場長大的。可惡可惡!」一下子志氣去掉大半。

一旁的歡沁但笑不語,緊蹙的眉心藏著深層的心事,她不快樂。大而化之的如玉沒察覺,然周恩平卻看得清楚。這清秀美麗的纖瘦女子,心頭似有化解不開的積怨,肩上似壓抑著重重的情緒。神情飄忽,心不在焉。

一會兒,張冷差了人找如玉過去,花園涼亭內只留下他和歡沁。

周恩平搖著羽扇,親切問道:「姑娘在此,還住得慣嗎?」

像在太虛中神遊突地被喚回,歡沁征了征,抬起臉來迎視他,憂怨地道:「命薄的人,住哪都一樣。」

何以同是千里香出身的人,一個明朗活潑,一個卻憂怨陰沈?周恩平非常的好奇。

「妳好像不開心?可是缺了什麼?」

她苦澀地笑笑。沒錯,是缺了「那人」的關愛和注意。她嘆息。「一直以為住銀屋金屋多快樂,現在方知道世上多得是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聰明的周恩平一聽便懂。「妳是指『愛情』吧?」

許是大多心事積著無人可訴,歡沁忍不住埋怨。「世事太不公平。有人凡事捶手可得,有人卻註定坎坷一生。」

「假若妳指的是愛情,那麼愛本就是不公平的。」

「假若我不是出身『千里香』,或許情路不會這般坎坷,或許他--」

「他一樣不會愛妳!」周恩平利落一句。

歡沁心頭震了一下。

周恩平試著開導她。「妳不用自卑自憐。他若愛妳,不管妳身分為何,他也甘願為妳傾盡所有;如今,他不愛妳,即便妳出身再好也是枉然。妳萬萬不可鑽入死胡同,困住自己。」

這番話的確明確。可惜被愛沖昏了頭的歡沁聽不進任何道理,她只有轉身默默離去。

望著她憔悴、失魂落魄的身影,周恩平忍不住同情地惋惜。

可惜了這麼年輕標緻的可人兒,竟為了情而辜負青春,獨自憔悴。

那弱不禁風的凄苦模樣,令他不禁升起一絲憐惜。

張冷在新辟成的賭場內,召集了各個賭桌的負責人,利落地命令。「記住!只要是趙如玉來玩,絕對不可以贏她的銀子。而且,切記!要放水得不露痕迹。明白了嗎?」

眾人連稱是,然後散去。

此時丫鬟領如玉進來了。

如玉一踏進賭場,雙眸登時發亮,嘴角不覺地咧開,呵呵呵地直笑,精神也隨之抖擻起來。

張冷一見她那藏不住的滑稽表情,心頭不禁泛起一絲暖意。

他現在才明白,自己是多麼喜歡見到她的笑容。

他刻意不顯露出內心的情緒,冷淡地說道:「我建了一座賭場。」

「是!是!我看得出來!」瞧她的口氣,怎麼好似她才是當家的?

張冷自袖內掏出一袋銀子給她。「這給妳當賭本。以後悶時,自個兒來這打發時間。」

如玉只顧東看西瞧,恨不得立刻坐定下注。這根本是天堂!

「如玉!」

「嘎?」她終於回過神來。

「哪!一袋銀兩。」他拋給她。

如玉接過,小心地捧在懷裡。忽見他無限溫柔的目光望著自己。

剎那間,她困惑了。

他是特地為她蓋了賭場供她娛樂的嗎?不!不可能!他對她那麼好乾么?

也許是滿心疑問,如玉一時忘了拒絕他的「施捨」。而張冷對她的反應,竟高興不已。他發現,她不再那麼排斥他了。

忽然之間,如玉似記起什麼似的,埋怨他一句。「聽說你小的時候在賭場長大的?」

「沒錯!」

「可惡!那我豈不永遠贏不了你?」

「那麼,就永遠留在這裡呀!」

如玉一哼,撇過頭嬌嗔。「永遠?那得看本姑娘高不高興!」

聽到她說出尚有轉圜餘地的回答,張冷再也禁不住臉上的笑意。

這日,張冷正和眾將領開會時,如玉推開守門的兵卒,一把拉住張冷就往外拖

「快!快!今兒個手氣正旺,咱們比試比試。」

張冷皺眉,厲聲道:「妳沒看見我正在開會嗎?出去!」

她著魔般死命拉他。「好好好!一起出去賭三把。」

張冷破天荒耐著性子好言相勸。「妳先出去,我開完會一定找妳睹……」

「開玩笑!開會可以等,我手氣旺可等不得。快跟我賭完三把,我再放你回去開會。」多麼理直氣壯的借口。

再這樣拉扯下去,他鐵定尊嚴掃地。於是他決定速戰速決,跟如玉到了賭場,三兩下解決了她。

如玉哭喪著臉,瞪著手裡那副好牌,哀怨極了。

「這樣也能輸?」沒道理。

張冷扔下牌。「豹子通殺!沒辦法。」

如玉嘔得要吐血。「千里香」似離她更遠了。她大受挫折,拿著天九牌和骰子,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語:「奇怪!我在賭場都贏的。怪事怪事……」

一旁的張冷強忍著笑,整整衣袍,趕回去繼續開會,留下仍在發獃的如玉。

該死!眾將領目光如箭,冷冷盯住他。氣氛沉重。

才不過大清早,如玉便已推著滿桌銀兩,眼神先是歡喜,繼而疲倦。

一旁的歡沁笑道:「這幾日妳贏了不少。」

「根本未輸過。」

「如何?很過癮吧!」

「很無聊。」她坦白說。「這些銀兩沒處可花,什麼都有了,卻不能回『千里香』。我娘搞不好擔心死了。」

歡沁試探問一句:「妳好像沒那麼恨霸主了?」

如玉托住腮幫子,困惑極了。「我不知道?他真是個怪胎。周恩平偷偷告訴我說,霸主建賭場是為了我,又命莊家們逢我賭必要輸。他為什麼這樣做?」

女人本來就是極易心軟的動物,加上如玉天生就是沒啥心眼的人,雖記了仇,一高興又忘得快。

歡沁撥撥桌上的銀兩,漫不經心道:「妳有沒有聽過沈月的事?」

「沈月?誰?」

「霸主的妻子。」

「是嗎?怎麼都沒見過?」

「她被霸主一刀格斃--」

如玉嚇得撫著心口忙問:「為什麼?」

「聽說,不過是因為霸主那日正好不開心,她為一些小事頂撞了他;他一怒,乾脆一刀砍死她。」

「竟有這樣的事……」如玉怔怔地出神,對張冷的一丁點好感立刻煙消雲散。想想,連妻子都捨得殺了,這種男人--她竟還會和他有過肌膚之親,如玉不禁頭皮發麻戰慄不已。

歡沁瞟著她低聲一句:「而且,聽說殺沈月的地方就是在這裡,鮮血染紅了床被。據說沈月陰魂不散,丫鬟老說夜裡常看見她幽怨地在長廊飄……」

「別說了別說了!」如玉已經嚇得臉色泛青。

「如玉,這張冷幾乎和屠夫沒兩樣。我勸妳,能躲他多遠就多遠。」

「那倒是。和他在一起真恐怖至極。不過他的謀士周恩平人倒不錯。」她心頭一陣溫暖道。「我那時生病,多虧他細心照料,像這樣斯文有禮的男子,真不可多得。」

「如玉,妳該不會喜歡上人家了吧?」

「才沒有!」如玉臉紅地辯解。

歡沁哼道:「唉!就算妳喜歡也沒用。妳已是霸主的妾了。」

「誰是他的妾?」她氣極反駁。「我才不承認。我愛誰,他管不著。」

歡沁又說:「妳最好少和周謀士碰面,免得霸主不快。」

這話令如玉更加激憤。「我又不是傀儡,自然有交朋友的自由。我愛和周謀士下棋談天,關他什麼事!我才不理他怎麼想。」

歡沁假作關心地拍拍如玉的背,內心卻得意地笑著。

當晚,歡沁去見霸主。

張冷關心如玉,頻頻問道:「她近日可開心了些?」

「開心極了。」

「是嗎?」張冷滿意地笑了。命人建賭場果然是正確的。

「是啊!周謀士頗和她投緣。如玉成日上他那,我想……如玉應該是愛上周謀士了。」

這句話殺傷力極大。張冷立即將笑容隱去,恢復了先前的冷淡,心頭卻有百種情緒翻騰。

「妳怎麼知道的?」

「今早,她親口說的。」

張冷怒道:「身為我張冷的妾,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我也勸她少去找周謀士,免得霸主不高興;但她說她高興愛誰就愛誰,霸主管不著。」

這句話宛如一把火燒灼他的心。他不懂自己,為什麼這般心痛?就似當初知道沈月愛上李勁時,那般嫉妒得要發狂。

盯著歡沁的臉,張冷並未全盤相信,但不安的種子已種下。於是他交代道:「今後,只要如玉去見周謀士,妳立刻來告訴我。」

「是--」她溫馴地回答。

那夜,張冷輾轉難眠。

當年擊斃沈月的畫面一再重演。那疼痛,多年後依舊清晰真實。

他渴望見到如玉。他不得不承認,她在他心中日益重要。他起身往她的廂房跺去。

睡夢中的如玉亦正作著噩夢。

白日歡沁的一席話,嚇壞了她。她夢見沈月幽怨地盯著她,鮮血一直滴上她的身,她嚇得忙揮她走,尖聲嚷叫

忽然,她被某個熟悉而強壯的身軀攬進懷中按撫。「噓--不怕不怕。」

這聲音?這手臂?

「周恩平?」她喚。一睜眼,卻看見盛怒的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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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情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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