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有一天晚上,娘說嘴淡,想吃些清淡的粥,爹爹恰好在外頭忙著布政司大人嫁女,席開百桌的酒宴。」她的身子不能自抑地發起抖來,「我、我……便自告奮勇到灶下去做了碗人蔘粥……」

他心口一緊,立時撫慰地握緊了她的小手。

「娘吃了我做的人蔘粥后,她笑了,說很好吃,可隔日……隔日……」淚水漫湧上臉頰,她的聲音瑟瑟顫抖如風中秋葉。「就走了……」

他目光隱隱波動著悲憫惻然,握著她小手的掌心越發堅定有力。「那定是意外。」

「不,不是意外,」她嗚咽著,拚命搖頭。「我親耳聽大夫說,娘是風痰症,服的藥材里有一味葉蘆,恰與人蔘相衝……娘虛弱病體抵受不住,這才……」

他點點頭,「的確,葯膳配伍確有『十八反』和『十九畏』之說,例如:黎蘆反人蔘、沙參、丹參、玄參、細辛、芍藥;甘草反甘遂、大戟、海藻、芫花;丁香畏鬱金;川烏、草烏畏犀角等等。」她含淚望著他。

「人參與黎蘆一為消痰一為嘔痰,醫書云:『療痰在胸膈,人蔘、黎蘆同用而

取其涌越,是激其怒往也』。」駱揚低嘆一聲,「你當時年幼,又豈會知曉其中藥膳配伍的禁忌呢?」

「雖然我不是有意,可確實是我煮的人蔘粥害死了我娘,」東施施痛楚地閉上了雙眼,啞聲泣道:「我算什麼廚子?我是兇手,我根本就不配煮食做菜!」

「笨蛋!」

她愕然抬頭,獃獃地望著他。

「當年你才幾歲?七歲的小娃兒又哪裡知道葯食屬性相生相剋之理?」他既心疼又氣惱,真想抓住她的肩頭狠狠搖一頓,將重重積壓在她心頭的自責、愧悔和痛苦全數拋甩一空。「你就為了這純屬意外的悲劇,而苦苦折磨自己到現在?」

「不!那不是意外!」她喊了起來,激動地嚷道:「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張,自作聰明去煮什麼人蔘粥,我娘就不會死了!」如果,她老老實實地告訴爹,娘想吃粥,那麼爹就算忙得跟顆陀螺似的,也會硬騰出手來幫娘熬碗又美味又滋補的葯膳粥,那麼娘也就不會死了。是她的雙手,做出了致命的食物,害死了她的親娘。

從那一日開始,她再也沒有煮過任何一項菜肴,她也再嘗不出任何一種食物的滋味。

雖然大人都說是意外,名義上她像是逃過了弒母的罪名,可是她心底深切地明白,她這一雙手是再也沒有資格煮食,也沒有辦法做出令人感覺到幸福美味的菜肴了。

失去味覺,也不過就是她該受的天罰。

……她知道,所以她甘心受著。

「是,或許沒有你煮的人蔘粥,你娘就不會死,可世上沒有後悔葯可買,就算你在這兒自責痛苦到死,也無法令時光倒轉,更不可能挽回你娘的性命。但眼下明擺著的事實就是――如果你沒能親手做出東家一十八套大菜,通過皇上的審查試菜,那麼你東家一族恐怕將面臨比死還慘的境況!」

東施施陡地一震,淚霧迷濛的眼兒倏然驚慌了起來。沒錯!爹和奶奶,還有東家上下數十口人,他們的榮辱成敗、生死存亡,全都掌握在她手上……

「你娘在天之靈,想必也不願見到你為一時大意鑄下的過錯,痛苦懊悔自責至今。」駱揚抬手拭去她頰畔的淚水,溫言安慰道:「聽我說,逝者已逝,來者可追,你現在可以選擇拋下過去自慚內疚的陰影,打起精神,重整信心,好好完成你應該做的事。」

「師父,我能學著切菜,我能試著殺魚,可是……」她惶惶然地道:「我不能獨立完成一道菜,我很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她不能再做出會害死人的食物,她絕對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手、再一次的造孽!

「你能。」他黑眸炯然生光,語氣強硬道:「只要有我,你就一定能做得到!」

「師父……」

「你究竟想不想彌補自己當年犯下的錯誤?」

「我當然想!」東施施激動得眼眶都紅了。「我甚至求過梅龍鎮上所有廟裡的菩薩,只要時光能夠重來,只要能讓我娘不死,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就算要拿走我這條命,我也―」

「有必死的決心,」他嘴角微微彎起,「那事情就好辦了。」

她一呆。

【第七章】

御花園裡,杏花如雪。紅泥小火爐,柳州好銀炭、一注水微微地滾了,茶香清逸飄散了開來。清茶之香混合著杏花幽香,午後和風輕拂,落花有聲,此情此景,更顯得風雅宜人。

「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做松風吟,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

御兆帝欣賞著芳心纖纖素手巧烹茶的翩翩姿態,不禁笑贊,「蘇子瞻烹茶品茶之功可謂一絕,倘若子瞻再世,必定會將小芳心你引作茶友知己了。」

「皇上過譽。」芳心微微一笑,「小女子怎能與蘇大文豪的雅興逸舉相比?奴婢不過是借了皇上珍藏的定州兔毫盞,福州進貢的上好鐵觀音,玉波清湖出涌的好泉水,這才能博得皇上一個『好』字呢。」

御兆帝哈哈大笑。「好,好個伶俐巧人兒,以此資質,只讓你掌管香膳房,倒是浪費了!」

她抿唇微笑,輕輕斟過那微漾碧色的清醇茶湯,恭敬奉上。「皇上,您先飲過這茶,潤潤口吧。」

「好,好。」御兆帝接過,細細品嘗起來,不禁滿足地笑眯了眼。「果然還是芳心你烹的茶最對朕的脾胃了,真如瓊漿玉液,入喉生津添香回甘啊。」

芳心謙遜地連道不敢。

「唉,要是朕的寶嬌能有你一分的嫻柔溫婉,朕也就不需要愁煩她的婚事了。」御兆帝突然想起積壓心頭多時的煩惱,不禁嘆了一口長氣。

雖說他已下聖旨,把寶嬌這門燙手山芋婚事丟給了梅龍鎮的媒婆世家打理,但說句心裡話,他實在也覺得這門親事誰接誰倒霉,因為他的寶貝小女兒,可不是好吃的果子呢!

不過在諸多有待他費心操煩的小兒女姻緣瑣事當中,幸虧就只婚宴這件事,最能教他放心。

有駱揚這個總御廚長幫忙盯著,他這個萬歲爺只要在一個月後等著高高興興試好菜便行了。一想到這裡,御兆帝不由得笑了起來。

「公主貴為金枝玉葉,氣質宛若天人,又豈是芳心一介小小宮婢能望其項背?」芳心忙道。

「氣質宛若天人?」御兆帝一呆,隨即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朕想,你有空該去找御醫好好檢查一下眼睛。」

「皇上,您該對自己掌上明珠多些信心才是。」芳心淺淺一笑。

「小芳心,你也是朕看著長大的,朕向來拿你當自己子侄甥女看待,所以就不同你說那些場面上的客套話了。」御兆帝突然嚴肅了起來,認真地看著她,「坦白說,朕一直有句話想問你。」

「皇上請說。」她忙斂容正色。

「朕想問,你!」御兆帝湊近過去,神秘兮兮地問:「手頭上到底有沒有什麼好貨色可以介紹給寶嬌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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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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