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什麼?我不答應!」杜氏啪的一聲掃掉桌上的一隻青瓷茶杯,像藍寶石一樣的乳光色瓷屑在匡當一聲落在地面時飛濺開來。宋志傑微蹙著眉,不只心疼那隻北宋時期鈞羔生產的名貴骨董茶具,同時對母親的態度感到不以為然。

「娘,不過是順水人情,您有什麼好反對的?」

「你懂什麼!」杜氏憤恨地瞪向兒子。「我絕不會讓顏妮那賤人的女兒再進咱們杜家門!」

「娘,死者已矣,嫣然終究是宋家的骨血。您當年將嫣然送走已是不對,現在不過是……」

「好啊,連你也數落起我了?我不過是叫她舅舅把她領走而已,可沒虧侍她。我沒叫她母債女還已對她不錯了!」

「娘,您這麼說不公平!」心裡記掛著君天行允諾的好處,宋志傑顧不了母親的感受。「當年若不是您推了姨娘一把,姨娘也不會因為風寒加劇而病逝。嚴格說起來,還是您虧欠了嫣然,您卻說……」

「什麼?」杜氏氣壞了,兒子居然怪起她來!

「堂姊,你自個兒保重,彆氣了。」一旁的杜亮忙出來打圓場,橫了志傑一眼。「志傑,你也真是的。你娘就算有萬般錯,也輪不到你這做兒子的這麼說她。」

宋志傑不悅地掃了杜亮一眼,君天行曾暗示他杜亮手腳不幹凈,拿他們宋家的糧餉當差,卻中飽私囊。

老實說,他早就看這些賊眉賊眼、獐頭鼠目的娘舅不順眼,若不是娘一味護著娘家人,他才不睬他們哩!

「舅舅,這是宋家的家務事,請你別管。」他不客氣地道。

杜亮當場語塞,臉色難堪。杜氏聽兒子這麼說,一張臉氣白。

「你……」她撫胸喘息。「越來越不把我這個做娘的放在眼裡了!敢情你是翅膀長硬了?」

「娘,您這麼說不公平。」宋志傑自認沒什麼大才幹,從小一味乖順地聽從母命,養成他懦弱怕事的性格。繼承家業后,唯母命是從,娘卻刨宋家根貼補娘家,加上他不善經營,宋家產業眼看就要在他手中敗光了,教他如何不急?

「兒子就因為事事順您,才讓宋家家業敗成這樣。」

「呵,敢情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杜氏尖聲嚷道。

「誠如舅舅所言,兒子不該論娘是非。可是娘,您摸摸良心好了,這些年來您拿了多少銀兩回娘家那邊?又叫我安插娘家的親戚在宋家的產業上,結果哪個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宋家產業敗成這樣,兒子固然是難辭其咎,娘難道就沒錯嗎?」

「你你你……」杜氏被兒子堵得沒話說,心虛之下,只得淚流滿面。「我全是為你好,難道娘是故意害你的嗎?」

「兒子不敢這麼想,我只是就事論事!嫣然回家待嫁的事,已容不得兒子說不!於理,咱們不能拒絕;於利,我們更該感激涕零地迎接財神爺入門。這幾年,宋家敗成怎樣,娘比兒子清楚,咱們是挖東牆補西牆。家裡的開銷沒法縮減,只得變賣祖產,到這地步,也沒剩下多少可以賣了。人家君大爺不過是要求讓嫣然回來拜祭過世的父母,從這個家門出嫁,就給咱們一百兩黃金當聘禮。這可是天掉下來的財富,咱們不能給臉不要臉,凈往外推!」

「你……」宋志傑的話說得杜氏啞口無言。的確以宋家目前的家勢,根本沒權力拒絕。

「何況君大爺一旦娶了嫣然,我就成了他的大舅子,生意上也不忘幫襯我一下。人家事業做得大,不但在九江稱雄,連南昌都握在手心裡了,我們能不巴結嗎?」

「我不明白,姓君的怎麼會看上嫣然那個丫頭!」杜氏惱怒地噘高嘴。

「是啊,那丫頭也十七、八歲,算是老姑娘了,不是嗎?」杜亮附和道。

「她比惠如大一歲。」宋志傑斜睨舅父一眼。「不過嫣然從小就長得極得人緣,聽說長大后更是國色天香,城裡不少富豪想聘她為媳,都被她舅舅所拒。因為嫣然自幼就和君天行訂親了,難得人家沒忘記,巴巴地找來,也算是有情有義。」

「有情有義?」這話聽得杜氏心裡酸極,眼光充滿怨毒。「從這裡便可以看出你死去的爹有多偏心。替嫣然訂下這麼有情有意的親事,可沒替你那兩個妹妹想過。」

「娘——」志傑越聽越不耐煩了。「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否則您也不會盡偏娘家阿!」

「你……」

「娘,兒子不是想忤逆您。這都是陳年舊事了,您盡往心裡擱,苦的是您自己!嫣然難得回來,又是匆匆出嫁,您好歹給個笑臉,別讓兒子難做人。」

說來說去,志傑就是要讓嫣然回來,杜氏心裡妒恨交加,奈何情勢比人強。

君天行的財勢的確不可小覷,聘金出手便是一百兩黃金,夠教人眼紅了。杜亮心裡打著壞主意,不甘心就這樣放掉這條大魚,油水都還沒開始揩,便被君天行遣退,加上這時候手頭緊,得想個辦法才行。

他搓著手,語氣不平地慫恿杜氏。

「堂姊,嫣然那個小妮子再怎麼漂亮又哪及得上惠如呢!惠如可是你親生所養,誰不說她像極了你年輕時的光彩。我看啊,君天行之所以堅持要嫣然從這家門出嫁,八成是看上宋家再怎麼說都是名門望族,有意跟咱們聯這個姻。既然志傑都贊君天行出眾了,人家說肥水不落外人田,倒不如讓惠如嫁過去,別便宜嫣然了。」

「舅舅,你胡扯什麼?!」志傑嗤之以鼻,看母親臉色游移不定,似乎被說動了,連忙大聲叱喝。

「你們以為君天行是什麼人,可以讓你們這樣胡弄一番?人家跟我說得一清二楚,不是因為希罕咱們家,才要咱們同意嫣然從這家門嫁出去。實在是嫣然滿懷孝思,希望在成親前拜祭亡父亡母,君天行為了成全她,才找我商量。你們可不要胡作非為,到時候不但害了惠如,還會丟盡宋家的臉,連個便宜都討不上。」

「志傑,你說的是什麼話?難道惠如會比不上嫣然嗎?」杜氏不悅道。

「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問題,而是人家想娶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惠如那個脾氣,不是我要說,從小被寵壞了,眼高於頂,相了幾門親都不中意。」

「反正你就是嫌咱們母女,志傑,你太教娘傷心了。

「娘,我也不想讓您傷心,但我更不能眼見您傷害宋家的利益。」

「娘也是為你好。惠如終究是你的親妹妹,她若嫁給君天行,不是比嫣然更貼心嗎?」

「娘,那也得君天行肯答應,他要是堅持不肯,還不是咱們理虧?娘,我曉得您是為我好,但孩兒年紀已不小,知道怎麼做對宋家最有利,您就別操這個心了!」說完后,宋志傑不願再和心思偏狹的娘親胡攪蠻纏下去,悻悻然地拂袖離去。

兒子的態度,加深杜氏心裡的怨恨,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堂姊,你就彆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志傑向來膽小怕事,他不答應也是意料中事。」杜亮睜著酒色過多的渾濁眼珠,低下身向杜氏進言。

「哼,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顏妮的女兒吃香喝辣、錦余雲鍛,富貴一生嗎?而我的心頭肉惠如平白錯失這樣的好姻緣?」

「堂姊,志傑胳臂盡往外彎,不代表咱們就得忍氣吞聲啊。」杜亮陰沉笑了。

「你是說?」杜氏心裡一動。

「咱們可以來個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杜氏眉飛色舞起來。

只見杜亮附在她耳畔吱吱喳喳起來,剎那間滿室氤氳著陰謀氣氛,室內的光線似乎陰暗了些。

***

重新踏進那巍峨的莊院,塵煙般的往事歷歷在眼前電閃而過,渴望去抓取,又害怕真的捕捉到了,近鄉情怯的感覺,令嫣然百感交集。

五天前天行告訴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同意讓她回家祭拜父母,從祖宅出嫁,她驚異得無法相信,熱淚盈眶。

天行用老法子哄她止住眼淚,灼熱的唇沿著她嫩頰上的淚痕探尋,逗得她破涕為笑,羞怯地領受他的繾綣溫柔。

舅舅知道她的婚期已定,將父親當年交給他的首飾盒送了過來,嫣然才曉得儘管這些年來家裡捉襟見肘,需要用銀錢的地方很多,舅舅始終沒有動過母親留下來的珍貴飾物,等著她出嫁時給她當嫁妝。

此恩此德,教她何以為報?

新的眼淚溢出眼眶,天行忙溫言安慰她,「舅舅的恩情,我們以後好好孝順老人家就是了。」

嫣然想想也是,淚中帶笑地點頭同意。

她不想將妝奩帶來帶去,遂交付給未婚夫婿保管,天行笑問她不怕他捲款而逃嗎?她假裝害怕樣,逗得天行哈哈大笑。

稍後在他掂起那隻一尺見方的首飾盒時,意外發現重量不輕,在底座找到暗格,裡頭有十二顆成色完美的珍珠,加上首飾盒是用金子打造,天行叫道:「這次可佔到便宜了,娘子原來是富婆。」

嫣然很訝異,內心深處湧起孺慕之思。「沒想到我爹在臨終前會做這樣的安排。」

「岳父大人是料到你那個大娘必不會善待你,這才留下這著後路。」

嫣然悲喜交加,父親的慈愛即使在他去世多年後,仍圍繞著她。望向漆黑的窗口,中天上最明亮的一顆星,可是父親的慈顏觀護?

感覺到一股溫暖從背後擁抱住她,強烈的男子氣息令她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地倚向天行堅實的懷抱。在那一刻,嫣然是幸福的。即使自幼失去依恃,她卻不曾感到匱乏,先有舅舅的庇護,後有這雙屬於她的臂膀保護她。抬頭迎視所愛的人,在他深邃明亮的眼眸深處,嫣然找到了自己的歸處。

天行的體貼表現在日常生活對她的關照,前陣子她腳傷未愈,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候她,將她抱來抱去,就是不准她下地走路;而她也特愛膩在他懷抱,享受他的溫柔。

他們在無憂園待了半個月,等到她腳傷全好,天行又領著她和明珠母子三人泛遊甘棠湖,上廬山欣賞雲霧繚繞、神秘迷離的奇秀風光。

峙立長江中游、傍臨鄱陽湖畔的渾圓山勢,自古便是騷人墨客最愛造訪的地方,留下許多傳說。相傳西周時,匡氏七兄弟結伴到廬山隱居,以草廬為舍,所以廬山又稱匡山、匡廬。東漢以後,廬山成為佛教名山之一,山上有數百座寺廟。晉代詩人陶淵明隱居廬山山腳下,寫出「歸去來辭」等名篇。宋代大文豪蘇軾更以「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詩句寫盡廬山的飄幻風華。

山中鬱結的浩森江湖水氣,不斷蒸發凝聚,在季風變換下,使得廬山九十九宰經常雲遮霧罩、煙霞瀰漫,一年中有霧日即達一百九十多天。水氣造成廬山變化多端的雲海,和神奇秀麗的流泉飛瀑。秋季時分,茂密林葉間染滿相思的殷紅,薄霧籠罩下落英繽紛,更為廬山增添幾分浪漫詩意。

可惜時光匆匆,這趟廬山之旅終有結束的時候。天行接到父親指示的成婚日期,連忙帶著他們趕回城裡的華宅,準備成親事宜。

君浩對這件婚事十分慎重,遣來老管家和平指示和風該注意的事項,及迎親隊伍的行進細節。天行趁這時候找了宋志傑商議,嫣然才能完成心愿,順利返家祭拜父母。

天行派和風送她到宋家,隨行的有四名侍女,及兩名聽候差遣的家丁,宋志傑命人打掃嫣然幼年時和娘親所住的院落,供他們居住。

天行只安排她在宋家待三天兩夜,第三天即成親的日子。

嫣然下轎后,踩著忐忑的步伐,在桂兒的扶持下,怯生生地重臨故園。

兩扇上好木料構建成的大門上貼著斗大的雙喜字,新漆上紅漆的廊柱上、檐脊下,掛著貼上喜字的紅色燈籠。朝陽照耀下,重檐飛歇的屋頂上各式吻獸裝飾,光彩燦爛,顯見一派富貴風華。

從大門內領頭出來歡迎她的是異母兄長宋志傑,當兩人目光接觸,嫣然從兄長眼中看到一抹真心誠意,心中的畏懼頓然消散,唇上綻出一朵如蓮般的純真笑意。

「三妹。」宋志傑眼中有著驚艷,從那張清麗淡雅的年輕臉龐,隱約可捕捉到孩提時熟悉的俏麗。尤其是她唇邊的笑窩,對他而言更不陌生。嫣然小時候總是掛著甜笑對人,那可愛的笑容,任誰見了都會煩惱全消,如沐春風。

如今,長在那張笑臉上的五官,有著比童年時的可愛更迷人的風采。顧盼生妍的明眸氤氳著一層薄霧,宜嗔宜喜的櫻唇因心中的激動而抖顫,宋志傑忍不住喉頭一陣哽咽,心裡對妹妹是又羞又愧。

「這些年來苦了你。」

「不,大哥,您別這麼說,我過得很好。」嫣然溫顏寬慰他。「倒是大哥承荷一家子的重擔,辛苦了。」

「嫣然,你還是這麼善體人意。」宋志傑不由得感慨。他那兩個同母所生的妹子若有嫣然的一半好處,他這個做大哥的也不用那麼辛苦了。

「三妹請進。」他領著嫣然走進朱漆大門內,寬敞的前庭跟從前沒兩樣,不同處在於門內陌生的僕從。她深呼吸口氣,平靜心裡的緊張。

別害怕,你不再是一個人了,你有了天行的保護。嫣然側頭瞥向落後她一步的和風,他眼中的溫暖令她安心,笑意再度掛回唇上,亮晶晶的眼眸帶著自信的光彩,以嶄新的目光打量小時候住過的大宅子。

是的,對她而言,這是另一棟大宅子,在父母過世后,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她的家該是有舅舅、舅母慈祥呵護的那棟瓦片磚屋,該是有未來夫婿呵寵的遮蔽之所。她對這棟宅子,除了還存有童年時的眷戀外,沒有其他感情了。

她不再需要它的庇護,更毋需害怕屋子的主人會嫌惡她、鄙棄她。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沒有保護自己能力的小女孩,即使面對向來嚴厲、對她沒好臉色的大娘,她也不用害怕。

有了這樣的領悟,她閑適地開口問道:「大娘好嗎?」

「娘她……」宋志傑扯動僵硬的唇角。「還好啦,她在客廳等我們。」

引導嫣然走進裝飾氣派的大廳,母親繃緊的面容首先映人志傑眼中,他蹙了蹙眉,警告地瞪向坐在榻上的老婦人,直到她不情願地扯了扯唇角,勉強露出笑容。

「大娘萬福。」嫣然認出坐在三面有靠屏的座榻上老夫人,即是十年未見的大娘。瞧她眉眼處和嘴唇周圍都是細紋,顯現出歲月的毫不容情。

杜氏眉頭打結,向她行著完美敬禮的少女有著端麗秀雅的姿容,紅撲撲的臉頰上泛著珍珠般光澤,粉黛蛾眉,瑤鼻櫻唇,比她想像中還要美麗。

她的臉形飽滿,煥發出年輕女子的嬌艷;一泓秋水似的眸光,照得人失魂。笑意自她粉紅的丹唇往頰上的梨窩擴散,那笑容如春風照眼,令人神往。

她是這麼美麗。

杜氏心裡興起嫉妒,眼睛被她全身散發的光華照得刺痛……不,是她頭上華麗的珠釵太刺目了。咽下喉頭的苦澀,她啞聲道:「不用多禮。難得回來,坐啊。」

「謝謝大娘。」

志傑向嫣然介紹家中的其他成員,包括他的妻子和兩名孩子,及幼妹惠如。

嫣然請侍從奉上天行為她準備的各色見面禮,含笑地和親人問好。

大嫂看起來溫柔可人,兩個侄子都很可愛,對她相當親切。倒是比她小一歲的惠如,蒼白的臉色有些僵硬,只抖動了一下嘴角算是招呼。

嫣然不曉得自己是哪裡得罪惠如,納悶地看著她。

「十年不見,惠如大概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呢?」

志傑笑了笑,忙向幼妹遞眼色,惠如不情願地向嫣然福了一禮,「三姊。」

「惠如妹妹別客氣。」嫣然連忙答禮。

「嫣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來,坐下喝些甜品。」志傑的妻子熱絡地招呼。

「嗯——哼!」突如其來的清喉嚨聲音,引起眾人注意。杜亮信步走過來,有些不快地橫了志傑一眼。

「志傑,你好像忘了介紹我。」

志傑不悅地蹙眉,勉強向嫣然介紹。

「這是我娘那邊的舅舅。」

嫣然正要稱呼,和風冷淡的聲音插進來。「原來是杜大爺。」

「啊,和爺。」眼前的年輕人,令杜亮恨得暗暗咬牙,想起被人一早從床上挖起,還來不及洗把臉,就被他數落得無地自容,最後只好摸著鼻子匆匆逃離宋家位於甘棠湖的別業。

和風是君天行的總管,在九江商場上有呼風喚雨的能力,他可不敢得罪。

和風睇了一眼杜亮猥鄙的嘴臉,心生警惕。得提醒暗中保護宋嫣然的幻電要小心這人,雖然只有短短几天,可杜亮投射在嫣然身上的色眼,令和風十分不舒服,連帶地防備起來。

志傑不願嫣然跟杜亮攀親帶戚,藉機轉移話題。

「嫣然,你先歇會兒,等會兒愚兄帶妹妹到父親和妮姨墳前上柱香。」

「謝謝大哥。嫣然一刻也坐不住,希望能早些到爹娘墳前一盡為人兒女的孝思,畢竟嫣然有十年沒拜祭過老人家了。」

看到妹妹眸中的淚光,志傑心生惻然。怪他太過懦弱,連容許嫣然進墓園拜祭父母都做不了主。

「大哥無能,三妹別再傷心了。」

「宋大爺。」和風插嘴道:「趁著早上的陽光還算溫和,先陪嫣然小姐去吧。在下也要先行告辭,回去向家主人覆命。」

「勞煩和兄送嫣然回來,在下不勝感激。請敬稟君大爺,在下會好好照顧嫣然,敬待君府的迎親隊伍。」志傑回道。

「我和主人都相信宋大爺是守然諾的君子,不過君子最怕小人,還請宋大爺留心。我家主人對嫣然小姐情真意切,珍愛非常,哪怕嫣然小姐有個小意外,主人都會心疼的。而老主人更是引頸期盼主人亡母柳夫人親自選中的媳婦嫣然小姐能在吉時入洞庭君家門,望請宋大爺小心至上,否則別怪家主人顧不得姻親之誼。」

杜氏臉色一變,還以為和風知道了什麼,志傑也蹙緊眉,很快掃了一眼母親和杜亮心虛的表情。

「和大哥,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嫣然見氣氛有些不對,忙打圓場。「天行哥那邊勞煩你說一聲,不用為我挂念了。」

「為了主人著想,嫣然小姐凡事小心警醒些,別忘了後天就是你們的婚期,主人盼望這天許久了。」

「多謝和大哥提醒。」

「那在下告退了。」和風朝宋志傑拱拱手,向桂兒遞了個眼色,要她多留意,之後才瀟洒的離去。

杜亮在他身後忿忿不平地低嚷道:「不過是個總管就這麼氣焰高張。」

志傑為了不讓嫣然尷尬,忙向母親告退,帶著她到墓園。

嫣然想到就快兒到父母的墳墓了,頓興孺慕之思。坐上轎子,搖搖晃晃了約一刻鐘時間,來到宋家的祖墳。父母的墳墓位於東邊,被修葺得十分乾淨整潔。墳前的綠草顯然經過修剪,兩邊的金菊盆栽開得燦爛。

見母親的墳墓並沒有被荒廢,依父親臨終前的交代合葬在一塊,嫣然心裡好感動,向兄長行禮致謝。

「多謝大哥照料。」

「三妹這不是折煞愚兄嗎?」志傑苦笑,這是他唯一能堅持的事。再怎麼說都是死人最大,豈有違背之理?所以不管他母親如何無理取鬧,他仍堅持要照父親的遺言,把父親葬在姨娘旁邊。

這些年來家道中落,沒有多餘的銀錢修建墳墓,只能盡量整理乾淨。這次君天行送了一百兩黃金當聘禮,他撥出些銀子,替兩位老人家重新造墳,否則今天可沒臉面對嫣然了。

在點香祝禱后,志傑陪伴嫣然為兩位老人家燒紙錢,見她目光含淚,知道她必然有許多話要跟父母說,於是踱步離開。

嫣然面對父母的墓碑,千頭萬緒繚繞心頭,有數不盡的思念要傾訴,卻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女兒回來看您們了。」吞下喉頭的哽咽,任酸澀湧上眼睫,隨著珠淚婆娑落下,逸出的輕嘆儘是為人子女的孝思。

「十年了,女兒終於能回來看您們,不再只是對著夜星傾吐,想像是兩位老人家慈愛的眼神。女兒終於能真真實實地跪立在墳前,替您們拔雜草,為您們上柱香。」

待新一波的哽咽過去后,嫣然再度開口。

「女兒只是想告訴兩位老人家,十年來女兒過得很好。舅舅待我如己出,傾盡心血教養我,而女兒也沒讓您們失望,堅強地活下來,沒給舅舅添麻煩。

「爹和娘的教誨,孩兒夙夜不敢或忘。爹要女兒堅強,要嫣然別在旁人面前掉淚,讓人看笑話,嫣然很努力想要做到。除了在爹娘墳前,除了在天行哥哥面前,女兒不會再掉淚的,請爹娘放心。」

夾著嚶嚶啜位的輕柔嬌細聲音,訴著令人間之鼻酸的稚女心情,嫣然在模糊的淚光中,彷彿見到父母欣然的笑顏。

「爹,娘。」她朝眼前浮現的父母幻影綻出小女兒撒嬌的純真笑容,輕輕道:「女兒要出嫁了,嫁給爹和娘親自為女兒擇定的夫婿天行哥。天行哥是個好人,他年輕有為,待女兒溫柔體貼,請爹娘放心將女兒交給他。後天,君家的人馬就會來迎娶女兒到洞庭成親,成為人婦之後,女兒將恪遵爹的教誨,相夫教子,絕不玷辱宋氏家聲,請爹娘放心……」

待嫁女兒的羞澀心情盈滿胸懷,她默默祝禱父母能保佑她當個稱職的妻子,不讓天行失望。

「女兒好希望成親之後,還有機會來看您們……」繞了一圈的志傑,正好聽見妹妹不敢確定的語氣,心裡一陣生疼,走上前安慰她。

「嫣然,隨時隨地都歡迎你過來看爹和姨娘。」

「真的嗎?大哥。」她驚喜交加又不敢肯定地問。

「當然是真的。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溫柔地將她扶起,凝視出落得秀美可愛的異母妹妹,志傑心頭充滿友愛之情。

娘親造成的遺憾,就讓他稍微彌補吧。

「大哥……」嫣然喜極而泣地摟住兄長,過往被疏忽遺忘的手足之情,瀰漫在兩人之間。

上一代的仇恨不該牽連到無辜的這一代,志傑敞開胸懷,迎接遲到的兄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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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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