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菱花就這樣用小手挖掘雪塊.將礦雪挖滾出一個大雪球后,再抱著沉重的雪球到外頭丟掉。
一次又一次,她被凍攝了的小手已經麻木得沒有感覺,手指破了,點點的鮮血怵目驚心地染紅丁雪花,她喘息著,呼出了田田白氣,又累、又冷、又暈,整個人幾乎撲倒在雪地上。
就在她眼前金星亂冒,忍不住跪倒在雪地上喘氣時,後頭已經一盆冷水自地頭頂潑了下來。
「啊!」她尖叫了一聲,冰冷的水像滑溜可怕的小蛇成堆鑽入了她的衣衫裹,她的臉、頭頸和身子都濕掉了,冰得她頻頻抱著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
「快做!你這樣拖拖拉拉的要做到幾時?」婷兒擦腰罵道,末了還踹了她一腳,「表小姐已經快不耐煩了,待會她若剝掉你一層皮,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
「是……是……」菱花瑟縮著身子,小臉發白、嘴唇發紫,僵硬著手繼續扒挖著雪。
「等到這園子的雪整理乾凈了,再去撣撣窗檯的雪,知道嗎?」
「是……」
菱花一直做到了斜陽落日,夜晚即將來臨的時分,總算把園子里的積雪都給弄凈了,可是她的額頭熱呼呼地發燙著,頭好重、好暈眩,雙腿也沉重得彷佛壓了千斤重石。
她的小手又紅又腫,到處都是血跡斑斑,人也不能抑止地頻頻咳嗽著,冰冷濕透的衣服緊緊地黏住她的身體,冰寒深入骨髓,她跟路著腳步,幔慢地走到了緊閉著的門扉。
她捂住一連串劇烈的咳嗽,強忍著咳意,壓低聲音道:「表……表小姐……我……咳……我把園子整理好了。」
她早上草草地扒了幾口飯就到掬續閣來了,一整天下來沒有半口水、半口熱湯入腹,整個身子忽冷忽熱,連腳步都站不穩了。
「窗檯呢?」門「呀」地一聲打開,韻容婁著暖暖的紫貂裘站在她面前,手裡還捧著一盅熱茶。
菱花的意識被身體的高熱焚燒得不太能思考了,她模模糊糊地道:「窗……窗檯?
韻客臉色倏然一變,亳不客氣的將那盅滾燙的熱茶往菱花臉上潑去,潑得她臉蛋一燙。
她捂著好疼的臉頰,被滾燙的茶水潑得清醒過來,「表小姐,我又做錯什麼了嗎?」
「你窗檯還未清呢!」
「可是天已經黑了,而且……」她用冷冰冰的袖子擦拭著臉上的水漬,一而且「而且什麼?我已經差人到大膳房裹吩咐過了,今晚不用給你留飯菜,我這自然會『款待』你的。」
將軍府的各個大院落裹都遺會有一個獨立的小膳房,隨時要弄點什麼消夜吃吃,就不用再跑到大膳房裹吩咐了。
菱花一愣,旋即感動地道:「謝謝表小姐。」
表小姐果然只是性情驕樅了點,也許是求好心切才會實罰她,其實表小姐的心地還是很好的。
像現在,表小姐還特意在掬繡閣裹備下飯菜要給她吃,這實在……
地瞬間覺得自己這一整天的辛勞和疲憊統統消失了。
「謝謝表小姐,菱花真是太感動了。」她吸吸鼻子,隨即笑開了。
韻容驚異地看著她。她折騰了他一整天,難道他一點都不怨數嗎?這人的腦袋究竟有沒有毛病呀?
「罷了,婷兒,我剛剛要你做的飯菜呢?拿過來,給菱花在外頭坐著吃,叫他吃完就回去吧!」語畢,韻容轉回屋內。
菱花搓著手、呵著氣,乖乖地站在外頭等著。
天越晚也就越冷了,菱花喉頭髮痛、頭髮暈,她努力地搓著手試田取暖,可是益發酸疼疲憊的筋骨隱隱約約地戳痛著.她再也忍不住頭量地落坐在台階上。
「給你!」婷兒塞給她一碗物事,哼地一聲轉身關上門。
偌大的院子喜就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階梯上捧著飯碗。
不過她已經很知足感恩了,可是當她要握筷夾飯,才發覽她的手已經完全不聽使喚,僵硬得毫無知覺了。
她悚然一鷥,拚命地讜自己的手動起來,可是別說是正常地彎曲、伸直了,她甚至連輕微動彈一下都相當困難。
她呆住了,也顧不得吃那婉堆滿了白豆腐的糙飯,只得小心翼翼地將碗放下,然後輕輕地趨身,茫茫然地走出掬繡閣。
她就這樣雙手垂落,茫然呆愣著走回了自己的小屋前,直到伸手推開房門的一剎那,鑽心蝕骨的痛楚瞬間撕裂了她的神經。
「啊……」菱花看著再度湧出血來的手,噙著盈眶淚水地走進了小屋。
爹,為什麼會這樣?我做措什麼事了嗎?或者這是老天懲罰我昨天做的事嗎?
是我昨天貪田了不該得到的快樂和幸福,所以現在必須要遭受這樣的苦果嗎?爹,我知道是我不對,可是我多想汲取一點點溫暖和幸福叨!
哪怕只是一個幻影,只是一場夢,我也寧願面對夢醒之後的狐獨寂寥,也不願面對長夜漫漫、始終等不到天亮的凄慘。
菱花搖搖欲墜地蹭到了床邊,她虛弱發燙地倚著床頭,痛恨著自己的虛軟無能。
「老天!為什麼我的身子這麼虛弱?不過是挖把穩雪罷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呢?她審視著自己的雙手,在略顯溫暖的小屋內,她的手稍微可以動彈丁。
不過她的手還是好疼、好疼,再不艷葯恐怕就會廠了。
「菱花。」一身白色儒衫的司馬靖在門口探頭采腦,一見她坐在幽暗的室內,不禁問道:「你為何不點盞油燈?」
「司馬總管。」她勉強起身迎接,儘管臉上堆著笑容:心底卻痛恨著自己的虛乏狼狽。
他燃著了火摺子,替她點亮了油燈,燈光乍露的一剎那,她的小手已經來不及往後縮了。「你的手怎麼了?」他登時燮了臉色。
「我……我……」她心底記掛著韻容的話,不敢坦白以告,「沒什麼。」
「還說沒什麼!」他仔細地打量著她,較眉道:「為什麼你的臉紅得像火一樣?我看看……老天!你的額頭好燙,你好像感染風寒了!」
菱花舔舔乾燥的唇,正想解稞,司馬靖已經一把抓起她的手,觸得她冷汗直流。
「噢,我的手……」她痛呼,卻己來不及縮手。
那雙還是手嗎?又紅又腫、又是傷痕纍纍,還溫和著血……司馬靖臉色大變,很快的自懷裹掏出隨身帶的小藥罐子,先替她撒上了止血消疼散。
「你怎麼會弄成這樣?我聽他們說你今天早上就到掬繡閣去了,是不是表小姐對你做了什麼事?」
「沒有,表小姐對我很好。」她拚命掩飾。
「你不要隱瞞了,難道你要把小命給搞丟了才甘心嗎?」
菱花被他一聲低吼給驚醒了,她的眸色複雜難辨,語氣幽幽地道:「我這條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司馬靖緊緊地盯著她,「值得嗎?」
她略一震動,「你說呢?將軍待你也很好,如果今天換作是你,你會忠誠以待,就算要豁出這條命也在所不惜嗎?」
他斬釘截鐵道:「我會!我會為將軍拚命,卻不會傻到為了表小姐而賣命。」
她不解地看著他,「表小姐是將軍的末婚妻子.又是他至親至愛之人,我為她做事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覺得只要是將軍愛惜或是愛惜著將軍的人,統統是我的恩人,所以你不用為我叫屈,我雖然累,可是一想到可以報答將軍,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以為將軍知道你為他忍辱負重的事情之後,他還會允許你這麼做嗎?」
「所以他不會知道。」她堅定地道:「我不會讓他知道的。」
他莫測高深地看著她,「你不說,他一樣會知道。」
她緊張了,低低地懇求道:「司馬總管,求你不要告訴將軍……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我沒什麼的,你跟他說了,那我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我實在搞不懂你的腦袋瓜子裹究竟想什麼,別人是巴不得讓將軍知道他的犧牲奉獻有多少,而你卻死也不肯讓他知道你為他受了多少委屈。」司馬靖被她這樣天真愍直的行為搞到頭疼。為什麼世上會有這樣的笨女人?
「我並沒有為將軍受委屈,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也包括被虐待?」他冷冷地道。
「我沒有被虐待,我今天只不過是到掬續閉幫忙鏟雪。」她替韻容辯解,「表小姐晚上還留我在那用膳。」
他從沒見過像她這麼呆的女人。司馬靖再問道:「只是鏟雪?用什麼鏟?該不會用你的手吧?」
菱花的小臉霎時流露出「你猜對了」的神情。
司馬靖屬驚地道:「什麼?她頁的叫你用手鏟雪?」
菱花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激烈,她忍不住怯怯地上前一步規勸道:「你別全氣,因為表小姐那沒有工具,所以我才用手挖雪的,真的不要緊,就跟堆雪人一樣有趣,只是冷了一點……你別生這麼大的氣……你脖子上頭的青筋都跑出來了,這樣對身體不好。」
司馬靖啼笑皆非地道:「你這個笨丫頭.早知道我就不該多管閑事,讓你被表小姐虐待死好了。」
「我……」菱花支吾著。
司馬靖對菱花的觀念和想法漸漸改變了,從一開始的防備到有些瞧不起,一直到現在的感慨敬佩。這個小女子實在充滿了驚奇。
他嘆了一口氣,正色道:「時軍今天問我關於一個神秘啞姑娘的事。」
她驚跳了一下,眼只敢瞰著自己艷著藥粉的雙手發獃,胡亂地應道:「喔?」
「將軍對我說,那個啞姑娘是平空出現在表小姐的房裹,還堅持要他先離開,然後她才離開……」司馬靖沒有錯過她任何的反應,「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個怪怪的、神秘兮兮的啞姑娘就是你吧?」
「我?」她嚇得跳了起來,「不是我,我怎麼會是那個美麗的啞姑娘呢?別跟我說笑了。」
「你怎麼知道啞姑娘很美麗?。」
她反應不及,呆愣了好半晌才道:「我今天……早上服侍將軍的時候.無意中聽見將軍對錶小姐這麼說過。」
他點點頭,眼神狐疑地道:「那當真不是你了?」
她拚命搖頭,「不是、不是。」
「那就可惜了。」他一臉遺憾,卻又莫測高深地道:「我看得出來將軍非常喜歡那心愿了。」
她鷥悸著,「心愿?我沒有什麼心愿呀,司馬總管,你愛……愛說笑……別拿我打趣了,我只不過是個小廝罷了,將軍怎麼會……」
「將軍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司馬靖凝視著她,溫文可親地笑了.可是在他明白之前,你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
菱花直覺地道:「不會呀,這府裹的每個人都待我很好,尤其是將軍和總管對我更是百般照顧,你們的好,菱花會永遠記在心底的。」
他咧嘴一笑,「直不知該說你笨還是聰明得好,表小姐已經盯上你了,你以為能永遠瞞得過她嗎?她現在只是還沒有察覺,等到相處的日子一久,她是個敏感的女人,很快就會發現到你的真實身分、到時候你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賠。」
菱花打了個寒顫,憂鬱地低頭道:「可我從沒想過要限表小姐爭什麼,我的存在根本也不會造成她任何的威脅,就算她發現我是女身……也不會對我怎樣的。」
「你太天真了,表小姐是那種說是風就是雨的人,她已經把將軍視作夫君看待,你想她會容許任何稍有姿色的女人出現在將軍身側嗎?」
她眨眨眼.臉色蒼白,「司馬總管,你的意思是說……」
「表小姐不會理會你報恩的想法,更不會接受你的善良和好心。」
「司馬總管……」她咬著下唇,旁徨地道:「那我該怎麼辦?」
「正式坦白你的身分,然後接受將軍。」他毅然決然地道。
菱花大大目驚,「不!」
「為什麼不呢?」司馬靖好心好意地道:「將軍喜歡你,我看得出他是認頁的,你何不藉此機會嫁予他為妻,這樣以身相訐也是報恩的一個好方法,所有的問題就解決於一大半了。」
「不成,」她心慌意亂地道:「將軍……將軍喜歡的不是我,他不會要我的。」
「為什麼?」他納悶地問道。
她宇字清脆斷然地道:「因為將軍愛上的是那個神秘溫柔的閨閣干金,而不是我這個假扮男裝、身分卑微的清貧女子!」
他深深地望著她,緩緩地吁了一口氣,「你果然和我之前的想法一樣,顧慮的都是身分問題。」
她凄然地道:「更何況,我自知配不上將軍,勉強在一起只有更顯得我渺小、自慚形穢……他會後侮,他終有一日會後侮的,到時候我怎能接受這樣的結果發生,我一定會受不了他用輕視的眼光看我,我……我一定會活不下去的。」
司馬靖靜靜地佇立著.清俊的臉龐一片深思,「將軍是個重情義的人,我相信他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看重身分的人,你要對他有信心。」
「我相信將軍,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菱花懊惱地喊著,「我算什麼呢?我沒有爹娘、沒有家、沒有朋友,也沒有半點才華……我甚至連自信心都沒有,我怎能帶結他幸福呢?他娶了我也不會幸復的吁!」卓爾不群、高高在天空展翅翱翔的飛鷹怎麼和地上卑微的螻饞相配呢?
司馬靖這才了解原來在她心中隱藏著這麼多的無奈和自卑。
「菱花,其實你有很多、很多的好處,只是你自己不自知罷了。」
她愣了愣,「我有嗎?」
「是誰常常鷥馬大嬸折衣裳的?」
她一愣,「只是舉手之勞。」
「是誰幫羅老伯削了根拐杖,還鸞珠找回丟掉的小花貓?」他微笑,「還要我繼續數算出來嗎?」
她訥訥地道:「這些小事……你怎麼會知道?」
他含笑,「我是這府裹的總管.無事不知,更何況你所謂的小事對他們而言都是大事,你是頁頁切切地幫助了他們,他們每一個人都很感激,也很喜歡你。」
菱花剎那間心窩一暖,彷彿是和煦春風拂進她的心底,「原來他們都能接受我?」
「你未免太妄自菲礦了。」這也是司馬靖漸漸扭轉對她警戒的原因。
她的笑容如花一般地綻放,隨即消失,「我好快樂……可是這件事和那件事是不一樣的,司馬總管,我知道你怕我傷心,所以一直鼓勵我,你真是個大好人。」
司馬靖的臉難得地紅了,「咳,不要這麼說,我只是就事論事。」
「謝謝你。」她充滿無限的感思。
他邇想再勸說,「關於將軍……」
「司馬總管,你別說了,我是不會承認些什麼的,將軍就是我心目中一輩子的主人,我會愛他、敬他、服侍他.除此之外,我們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她溫柔地央求著,「司馬總管,我可以請你替我看看病嗎?我好像受了風寒,現在全身上下沒有一絲暖意,頭也好暈……」
「你怎麼不早說?」他情急地為她診脈。
菱花凝視著他宛若兄長般關切的神情,鷥然鼻頭一酸,眼眶也熱了起來。
她對上蒼充滿了感激,能夠護她得到這麼多關樓,這是老天給她的一大恩澤。
至於將軍……她唇邊那抹溫柔的笑容浙斯地接入苦澀和輕愁。就癘昨夜那個美好的啞姑娘辰花一現吧!
就算不能再以直面目相見,至少她還保有對將軍綿綿長長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