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他雙眼一閉,厥了過去,伊靈趕忙托著他,然而力氣不夠,眼看著要跟他一道摔下地面,還是龐亦然適時伸出援手,將他撐著。

「亦然!」她回頭怒斥著他。

龐亦然哀怨地嘆口氣,「我只是把他打昏而已。」又不是把他給打死了,幹麼用那種不共戴天的眼神瞪他?

「是嗎?」她垂眸瞅著孟君唯,不舍地輕撫他的頰,卻發現他的頰透著陰涼,有陣陣寒氣從皮膚竄出。

「他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這模樣若是大白天在街上走,肯定嚇死不少人。

伊靈攢住眉。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

將孟君唯安置在客房,隨即請來龐就然為他把脈診治。

「如何?」她心急地問著。

龐就然向來不太多表情的臉,竟難得地糾結在一塊。「我不知道,從沒診過這麼古怪的脈。」

他和兄長拜在伊家門下,兄長學武,他專精醫術,多年來,只遇過一個難題,那就是思唯,截至現在,他依舊找不出思唯的問題在哪裡,氣得他不再行醫,轉而從廚。

令他火大的是,眼前又出現一個超級疑難雜症,而有這病例,竟是思唯的爹!他暗啐了聲,突地微挑起眉,思忖著這兩人之間是否有任何關聯。

「那你想,會不會是毒?」伊靈不死心地再問。「你不覺得嗎?他的眼翻紅,皮膚上皆是暗紅血痕,這不是毒,也肯定是蠱,不是?」

「蠱?」龐就然微蹙起眉,把著脈,隨即搖頭,「不是蠱,但也許真的是毒吧。」

面對伊靈的滿心期待,龐就然實在很為難。「我沒把握,畢竟不清楚毒性,若是以毒攻毒,只怕會教毒反噬得更深。」

「若是知道毒名,你有把握嗎?」

「這……」瞥見她陣底強忍的淚,就算不能,他也要點頭。「可以試試。」天曉得他是半點把握都沒有。

「伊靈,有咱們可以幫上忙的嗎?」床另一頭,是宮家三口人,開口的是宮之寶,一改向來囂張的個性,眉目沉斂持重。

「不用,我知道上哪找人問。」

「凈嵐?」守在床邊另一頭的龐亦然問道。

「不,是孫玉珏。」因為他也是玄手門的人。

這一回,孫玉珏沒有因為天未亮就被挖起,便哭爹爹告姥姥的,聽伊靈說了孟君唯的狀況之後,隨即跟著她到客棧。

「喂!你們幹麼鏈著他?」一進房,瞧好友的手腳都被人用鐵鏈鏈著,他不禁發難。

伊靈也不悅地眯起水眸,瞪向唯一有可能的人——龐亦然無奈地撇了撇唇,「你看過他昨晚那個樣子的,雖說他現在還昏迷著,但依我看,先鏈著較妥,否則依他的功夫……咱們誰都別想活。」

伊靈咬了咬唇,無法反駁。

「就算是這樣,你們也不能……天啊……」孫玉珏看向孟君唯臉上暗色血痕,忍不住驚呼道。

「怎麼,你知道的,對不?」

孫玉珏眸色很複雜,又是心痛又是不舍。「這還是我頭一次見他沒吃解藥過十五日呢,連我也不知道他會變成這樣……」

「什麼意思?」伊靈瞅著他。

孫玉珏嘆了口氣,委實道:「凈嵐對他下了滿月春。」

龐就然聞言神色微愕。

「一種劇毒,玄手門的獨門秘毒,一旦吃入,毒性初發時,必須經由處子的身子發泄,之後毒性會在體內沉殿,每逢滿月,渾身猶若被蟻鑽蟲蝕,痛到令人神智潰散,不吃解藥,便會痛到寧可死去。」孫玉珏沉重說道。

伊靈怔愣地看著他,視線緩緩地落在孟君唯臉上,想像著他的痛,回想著他的狂亂和寧死也不願傷她。

過了好半晌,她才吶吶地問:「有解藥嗎?」

「有是有,但根本無法根治,只能一月一葯,勉強壓遏住毒性。」孫玉珏看了她一眼。「解藥,必須趕在十五日之前吃下,否則到最後可能連理智都盡失……」伊靈瞅著沉睡中也攢緊濃眉的他,嫩軟柔荑怎麼也撫不平他眉間的陰鬱。

過了許久,孫玉珏又補充,「凈嵐以此要脅他去殺人。」

伊靈整個人震住,心跳急促起來。

「好幾回,他都痛得活不下去,寧可死也不願淪為凈嵐的殺人工具,但是……

凈嵐說了,只要他敢死,就要你陪葬。」

伊靈用力抿住的唇輕逸一聲嗚咽。

「為了你,他拚命地忍,一日拖過一日,拖到十四夜才肯動手……你不明白,他真的不願意殺人,他是身不由已,以前是,現在也是!他從來不想當殺手的,要是他跟我一樣沒用,就可以逃過一劫,偏偏他就是有副練武的好身骨,在師父的傳授之下,成了不得不殺人的殺手!」

話落,孫玉珏深深地看著她。「但是,你的運氣很好,你是被他撿著的。」

「胡扯!伊家滅門兇手分明是他,如今要以收養之恩來消弭滅門之仇嗎?」龐亦然不滿地低咆著。

「亦然。」伊靈輕喚著,制止他。

龐亦然儘管心有不滿,也只能硬生生忍著。

「孫先生,你什麼事都知道,對不對?」淚水凝聚在盈亮的眸里,她笑得很苦澀,心痛欲死。

「當然,在你出現在松濤書院之前,我就看過你的畫像,你可能不知道自從他不再到蘇州探望你們姊弟,便拜託你養父母一年寄來一幅你的畫像。」

難怪他會一眼認出她來……她用力地閉上眼,淚珠沉重地滴落,顫著唇角問:「那麼,他的毒,是何時中的,你可知道?」

「五年前。」

伊靈淚如雨下地看著他。「那毒……是不是我下的?」

孫玉珏看著她。「……是。凈嵐認定君唯對你用情很深,於是設下陷阱要你前去書院,對君唯下毒……」

「君唯知道他自己中的是什麼毒嗎?」她顫著氣問。

「他在玄手門長大,他會不知道嗎?」

「他一次也沒跟我提起。」她萬念倶灰地閉上眼,體內強撐的一口氣彷佛在瞬間被抽離,她跌坐在床畔,淚水濕透香腮。

她還記得當時,他飲下她親手下的毒時,那眸底的驚詫,但他隨即隱去,要她快走,從頭到尾,直到現在,他沒怨恨過她,他只有包容,不怨地接受,甚至還對侵犯她耿耿於懷。

而這一切,竟是她一手主導的。

「他不會說的……你知道為什麼。」

因為他愛她。

他用他的一生在贖罪,用他的情、用他的命,盡其所能地彌補著她……她總算明白,他是用什麼方法愛她。

伊靈再也無法承受,淚水奪眶而出。

因為是她倒的茶,所以,他沒有防心……她怎會蠢得以為那不過是尋常的春藥,又怎會蠢得相信凈嵐說的話而真她怎能怨、怎能恨?他為了贖罪,把自己逼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還什麼都不肯告訴她……是怕她內疚吧?

從和他相遇,共計十三年,這十三年裡,他到底為她嘗過多少苦?

為了贖罪,他究竟為她失去了什麼?

他不敢愛,偏愛上了,想愛,不能愛,他絕口不提自己的痛,就只為了給她無後顧之憂的平安……

而她,什麼都不知道,傻傻地怨著,笨笨地恨著,根本不知道他默默為她承載了多少。

竟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為了她,雙手沾滿血腥,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

「靈兒。」龐亦然輕拍著她的肩頭。

「亦然……」她嗚咽地喊著。

「靈兒。」

「我可以不要報仇嗎?」她淚如雨下,抽噎得快要說不出話。「等我死後,我再親自到爹娘面前請罪,好不好?」

爹娘的死,是她心底的痛,可是、可是……這個男人為了她犧牲這麼多,她真的沒有辦法殺他。

龐亦然直瞅著她,心疼她的哀傷。「報仇,是我這個弟子的事,我再去跟師父、師娘請罪就好。」

「我沒有辦法恨他,我沒有辦法……」她泣不成聲。

打一開始就沒恨過,就算知道他是滅門兇手,她也恨不了他,因為在恨他之前,她便已經被他的溫柔打動,無可奈何地愛上他。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他的壓抑、苦難,一切都來自於她。

他的愛戀如此繾綣無怨,她怎會直到現在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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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父為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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