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行雲來看飛白時,發現他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發獃。
飛白自從昨日被父親訓了一頓後,一直愁眉不展,苦思良久,仍然想不出辦法解決這筆感情爛帳。不論他跟無情是否會有結果,娶她的同父異母妹妹卻是一件絕對該死的不道德之事。
更何況無情對他用情如此之深,他實在不忍心辜負她。可是他又不能違逆父母的意思,這件事真是令他傷透腦筋煩透心。
「飛白。」行雲走到他的身前,舉起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飛白如夢初醒般地瞪著行雲好一會兒,才坐起身,神色愁苦地長嘆了口氣。
「飛白,你在想什麽?這麽入神。」行雲坐進他身旁的石凳關切地問。
飛白蠕了蠕嘴唇,恨不得將心頭的委屈和痛苦都一古腦地告訴好友,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倒是冒出一句讓行雲聽了後莫名其妙的話。
「行雲,為什麽你不是女人?」
「飛白,你病了是不是?說這種話!」行雲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我沒病,不,我想我是病了,得了愛情親情兩難全病。不過,這全是你害的。如果你不拉著我去四川,我就不會這麽慘;如果你不是執意要找你的紅蓮仙子,讓我一個人下山,我也不會遇到這段孽緣,總之都是你害的!」
「飛白,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聽得一頭霧水。伯父說你在四川病了,我好著急。本來想逆江去找你,剛好家父派了一些差事給我,一時走不開。好不容易你回來了,一見面卻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點都不莫名其妙。」飛白拉著好友熱烈地說。「你知道,如果你是女人的話,以賀、楚兩家的交情,我非娶你不可。而如果你是女人的話,我一定會愛上你,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情債纏身。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面對好友胡言亂語的指責,行雲只是微蹙眉頭,陷人深思。
以他對飛白的了解,他猜測飛白這番話必然事出有因,因此他捺住性於,溫和地問:「飛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飛白立刻將在岷山上和白無情相遇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其中還包括天魔宮主的現身,以及父母替他訂下郁新晴的這樁婚事。
「你說我能娶郁新晴嗎?我與她同父異母的姊姊有了肌膚之親,現在又跟她訂了親,我……我覺得好羞愧。我沒臉見人。」
「這件事伯父知道嗎?」
「我說了,可是爹不允許我退婚,也不答應我娶無情。」飛白痛苦地道。「行雲,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你幫我想個辦法吧。」
行雲語塞,這種事他能有什麽辦法?
「行雲,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行雲搖搖頭,因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我曉得你的想法,你一定是怪我把持不住。這一點,我也承認是我不對,可是像你這般清心寡欲的人,哪能明白情慾的美妙處。況且無情是個熱情又美麗的女人,我根本抗拒不了她。我這樣說好了,如果你找到了你的紅蓮仙子,結果你父母卻為了某種理由不讓你娶她,你會怎麼做?」
「我自然會想法子說服雙親。」
「如果他們就是堅持反對,而且還要你娶她的同父異母妹妹,你怎麽辦?」
行雲發現自己也無法可想,心裡不由得同情起好友的處境。
「你會不會為了她,拋棄你的家人,跟她遠走高飛呢?」
「這是你的打算嗎,飛白?」行雲詫異地問。
「當然不是!」飛白揉了揉像被兩把大鎚子敲過的太陽穴。
他閉目休息了片刻後,突然想到什麽妙計似的興奮地道:「有了,行雲。反正我和郁新晴的婚事明年才舉行,不如你到綠柳山莊去追求她,這樣我就不用跟她成親了。」
行雲啼笑皆非地瞪著好友。
「我知道這是個很爛的主意啦,不過你跟我情同手足,必然不忍心見我為了盡孝道而當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你別這樣看我,我並沒有要你為我兩肋插刀,只是讓你替我娶妻而已。我奶奶說郁新晴蘭心蕙質,貌若天仙,絕不比你那個紅蓮仙子差啦。反正你也沒找到她,不如將就點,娶郁新晴算了!」
「飛白,你太天真了。」行雲搖搖頭。「郁小姐是個大家閨秀,怎麼可能訂了親又接受另一個男人的追求?再說,我已心有所屬,郁小姐長得再美,也跟我無關。」
「行雲,你太小看自己了。以你的人品、相貌,就算是貞節烈女也會動心。再說,你在岷山找了二十來天都找不到那位姑娘,說不定你們根本無緣。你不可能為了她終生不娶吧?反正你早晚都要娶妻,不如趁現在娶了郁家小姐,好替我解決難題。」
「飛白,別再說了。」行雲堅決地搖著頭。
飛白沮喪著臉,懊惱地道:「你可別後悔。等我把人娶回來後,你再來嫉妒羨慕就來不及了。」
「我不會的。」行雲自信地笑道。
「你真沒同情心。朋友有難也不幫忙一下,你還算是我兄弟嗎?」飛白硬塞不成,決定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
「飛白,我不是不幫你,只是這件事……」
「嗚……你就是想見死不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枉費我對你那麽好。算了,我乾脆自殺了事,省得當個無情不義之人。」飛白掩住臉,嗚咽地哭著,行雲愣在當場不知所措。他從來沒見飛白哭過。
他真的要自殺嗎?
行雲著急了起來,笨拙地拍撫著好友的背安慰。
「別這樣,飛白。有話好說嘛,一定可以想到別的法子的。」
「除非你幫我,嗚……」飛白搖著頭,哭號得更傷心。
「好啦,幫你就是。可是別想叫我替你娶妻……」
「你真的要幫我?」飛白放下掩在臉上的雙手,笑嘻嘻地說。
那對讓女人痴迷的大眼中,晶亮清澈,哪有半滴眼淚?行雲見了,不由氣煞。
「你剛才答應了,不準反悔。」飛白見行雲背過身子,連忙抱住他說。「別生氣啦,我也是不得已的嘛,你大人有大量,別生我的氣,更不能食言而肥。」
飛白軟硬兼施的道歉法,弄得行雲哭笑不得,他以背頂開好友,無奈地轉過身說:「除了要我替你娶妻外,我能怎麽幫你?」
「行雲,我剛才又想到一條妙計,可以讓你不用娶郁新晴。」飛白的話惹來行雲的一記白眼,娶郁新晴什麽時候成了他楚行雲的事了?!
「別生氣,聽我說嘛。」飛白嘻笑道。「我爹不准我把我跟無情的事讓杜家知道,我自然得遵命不能說啦,可是他又沒有命令你也不能說。所以我想你不如假意到紅葉山莊拜訪,乘機將我跟無情的事告訴郁新晴或是杜世伯,最好把我所有的不良事迹都加油添醋一番,儘可能地敗壞我的名聲都沒有關係,就說我是個敗德無行的浪子也行。總之,要讓杜家對我深惡痛絕,進而退掉這門親事。」
行雲張著嘴,目瞪口呆。
飛白以為他是什麽?長舌婦嗎?竟然要他去做這種事!
「我知道做這件事是委屈你啦,不過,念在我們如兄如弟的情份上,你不會忍心見我墜落地獄而不伸手拉我一把吧?如果我真的娶了郁新晴,無情一定會恨死我的,搞不好還會帶領天魔宮的人追殺我。」飛自苦著張臉,決定將事情說得更嚴重些,以博取行雲的同情心。「你記得我跟你提過綠柳山莊的慘案吧?當年郁竹風就是因為用情不專,才會遭到無情的母親報復。你想想,如果我也學郁竹風那樣,只怕金刀山莊也要步上綠柳山莊的後塵。」
「不可能!」行雲激烈地反駁。「玉劍山莊和金刀山莊歷代世交,絕不會坐視金刀山莊遭人攻擊。」
「話是這麽說沒錯。然而天魔奼女的武功極高,我是領教過的。她只朝我打了一掌,就讓我養傷不只半個月。就算家父和令尊聯手,恐怕也打她不過。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再加上我又對無情做了那樣的事,能化干戈為玉帛,冤家變親家,不是更好嗎?」
「原來你是被天魔宮主打傷的。」行雲恍然大悟。
「是呀。她的武功可厲害了,一記寒冰掌讓我的血液都要凝結成冰了。還好我及時用本門武功療傷,要不然回到蘇州時已變成冰人。家師曾經說過,天魔奼女的武功就連令師少林掌門菩提大師都不是對手。放眼天下,只有已歸隱的天鳳公子可以打敗她。既然我們打不過人家,那就最好別打了,你說是不是?」
行雲不服氣地瞪著好友,他不相信天魔奼女的武功有那麽厲害。
「哎呀,不管她有沒有那麽厲害,反正為了無情我也不想跟她為敵。再說,我跟無情相好了那麽久,說不定她已懷有我的骨肉,我自然更加不能始亂終棄。行雲,像你這樣的正人君子,也不忍心讓你最好的朋友變成禽獸不如的小人吧?只要你到紅葉山莊動動嘴巴,就能救我於水火之中,你辦得到的對不對?」
「可是那種話教我怎麼說得出口?」
「你就當做在念『道德經』不就得了?」
行雲聽了差點沒被他給氣昏。損人的言語如何能跟玄妙至理的「道德經」相提並論?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就胡說八道一番,那又如何?老子在天之靈,必會嘉獎你為好朋友所做的犧牲。行雲,你就大發慈悲幫幫我吧,就當做報答我上回把你從唐灧的魔爪中救出來的恩德。」
提起這件事,行雲不禁漲紅了臉,上回在唐門做客時,若不是飛白及時趕到他的客房,他就被唐灧非禮了。
「行雲,受人點滴之恩,該當湧泉以報。若沒有我,你就要留在唐門當女婿了,現在我只要求你用同等的方式回報我,應不為過才是。好啦,行雲,你就幫幫哥哥我嘛,我求求你。你不會真的要我跪下來求你吧?」飛白作勢從藤椅起身,打算跪在行雲面前,行雲著急地阻止了他。
「別這樣,我答應就是了。」
「行雲,你真好。」飛白喜不自禁地抱住行雲。「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愛死你了,行雲。」飛白嘟起嘴要吻行雲,嚇得他連忙閃避。
這時候一聲尖叫傳進兩人耳中,他們回頭一看,發現賀夢依正一臉驚慌之色地站在兩人身後。
飛白嘟著嘴詫異地瞪著妹妹,賀夢依滿臉憤慨之色地撲向兄長,用力把他的手從行雲身上拉開。
「你太過分了,大哥!」她哽咽地道,以手掩面,狂奔著離開飛白所住的飛白居。
飛白和行雲面面相覷,過了片刻後,飛白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行雲卻漲紅臉,又氣又窘。
☆☆☆
高掛在廊下的大紅燈籠,全被收拾進倉庫里。賀家半個月前來紅葉山莊下聘的喜慶氣氛,已被少主人玉笙沉重的病情所取代。
整座山莊靜悄悄的,瀰漫著一股壓在胸口的沉悶憂慮。
僕人們在角落裡私下竊議,討論著向來健壯的少爺為何會在落水後病得如此沉重。在清音雅舍伺候的小廝直搖頭,哽咽地道出少爺拒服藥物和食物,若不是莊主命人硬灌下去,只怕早已絕食身亡。
備受嬌寵的杜家大少何以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
每個僕人都在心裡暗暗嘀咕,透過交會的眼神傳遞著某種神秘的訊息。
少爺半個月前在蓮園跳水的事件已傳遍整個紅葉山莊,聰明一點的人,早猜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看看住在蓮園的郁家表小姐關在房內足不出戶,連去探望病重的表弟都沒有,這就更啟人疑竇了。
事發前,兩人成天黏在一起,比親姊弟還親,可是玉笙生了病,新晴連去看他一面都沒有,這於理實在說不過去嘛!
而且向來受杜老夫人寵愛的郁家表小姐,這幾日卻門庭冷落,連個去關照的人也沒有。
其實這也難怪,杜家的根苗都快沒了氣息,誰還有心去哄一個落難孤女呢?
雲煙沉重地嘆了口氣,推開門後發現一室幽暗,連盞燈都沒有。她摸黑點亮了燭火,看見她的小姐正坐在窗口對著漆黑的夜色發獃。
「小姐。」她輕喊一聲,新晴卻沒有回頭。她走近一瞧,發現那張蒼白瘦削的小臉上儘是淚痕。
「小姐……」雲煙的心絞扭得疼,取出手巾輕拭著小姐頰上的淚痕。
才幾日,小姐就瘦成這樣,原本圓潤的粉頰已凹陷,下巴瘦成了尖,清澈的眼眸哭得黯然無神。
這樣下去怎麽行呢?雲煙著急地想著。
「小姐,雪香說端來的雞湯你一口都沒喝,是不是不合你口味呀?想吃什麽就告訴雲煙,我立刻到廚房親手幫你做。」
「我吃不下,雲姨。」她回過頭,茫然地看了雲煙一眼後,又轉向窗口。
「小姐,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得吃點束西呀。」
新晴咬住唇,輕闔上眼瞼,淚珠兒再度滾落下來。
「玉笙好點了嗎?」
這是她目前唯一記掛的事。從他跳下蓮池後,她滿腦子都是他臨去時幽恨的一瞥,還有他溺水後蒼白無生氣的臉孔。
他是個善游者,怎麽會溺水呢?除非他想死。
想到這裡,新晴的心也被折騰得滴血。原來她竟把他傷得如此之深。
「小姐,表少爺的事和你無關,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是我害了他。」她抽噎地說。
「小姐……」雲煙輕嘆了口氣。「這件事怪不得你。」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這麽說了。只怪造化弄人,否則以表少爺的人品,足可匹配小姐。
「雲姨,我想休息了。」
新晴無力地靠在雲煙身上,讓她扶自己回到錦床上。
「小姐,你睡一下。肚子餓了就喊雪香,我替你燉了燕窩。」
雲煙離去後,新晴躺在床上發獃,一直到月至中天,她依然無法入眠。
她悄悄起身離開蓮園,雙腿彷佛有自己的意志般,順著花徑朝清音雅舍行去。
這半個月來,她一直不敢去探望玉笙。一來怕會引人議論,二則怕再見到玉笙凄怨的眼光。可是枯守在房裡等消息,日日聽到的卻是他的病情更加沉重,讓她的心情越加沉痛,她知道自已再也不能忍耐下去,她一定要親自看看他才行。
所以她來到了清音雅舍。
院子里悄無人,她偷偷地溜進屋裡,發現伺候的小廝趴在外間的小廳圓桌上打盹。
她躡手躡腳地繞過山水屏風,進入玉笙的寢室。屋子裡有濃重的藥味,她的身軀微微顫抖著,走到床邊,掀起簾帳,凝神注視床上那瘦削蒼白的人兒。
她的淚再度滾落下來,一隻手彎曲成拳地堵住抽噎著的櫻唇。
他竟然病成這個樣子,她的心好痛,好痛。
你怎麽可以為我折磨成這樣,不值得呀,玉笙。不值得……
新晴在心裡苦苦吶喊著,眼淚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伸出纖指溫柔地撫上他愁結的眉宇,塌陷的雙頰,還有蒼白的嘴唇。
玉笙,不要,不要死呀!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她無聲地喊著,淚珠滾落臉頰,一不小心滴落在他枯瘦的俊臉上。玉笙無力地張開眼瞼,映入視線之中的人兒教他欣喜若狂。
她終於來看他了。
這是夢,還是真?
夢裡的她總是背著身不理他,可是現在她卻好溫柔地撫著他的臉,甚至還為他哭泣!
他就知道她不是那麽狠心的,她終究還是來看他了。
玉笙驚喜地抓住她放在自己唇邊的手,用力一扯,新晴跌在他的胸膛上。
「晴姊……」他勉強起身抱住她,溫香軟玉的滋味教他全身熱血沸騰。新晴在他懷裡掙扎,卻教他越摟越緊。
「晴姊,不要再拒絕我。」他哭喊著說,眼中的淚和新晴頰上的淚交織在一塊。他的唇接觸到嫩軟得不可思議的玉膚,鹹鹹的淚珠像甘霖般被吮入他苦澀的口中。
「別這樣。」新晴輕聲抗議,她不敢大喊,深怕吵醒外間的小廝。
「我要,別拒絕我。」他的唇堵住了她的抗議,四片唇一接觸,兩人都被震住了。痴迷的眼光對上深情的凝眸,在模糊的視線下兩顆心淪落得更深了。
玉笙順著本能吮吻著唇下香甜的小嘴,他的舌滑進她微張的口中,怯怯地探索。由於兩個人都是第一次接吻,動作顯得笨拙而可愛。
玉笙一手緊抱著新晴的腰,另一手則順著地柔軟的背撫向她的頸項,固定她的頭顱。他一個翻身,將新晴壓在床上,吻著她精緻的臉蛋和細軟的耳垂。
玉笙壓在她身上的沉重壓力,令新晴的心慌亂了起來。那在他唇齒肆虐下引起的酥麻感覺,讓她驚覺到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是不對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撫住體內的燥熱感,然後用力將玉笙推開,順勢滾落床下。
「晴姊……」玉笙抓向她,新晴不敢留下來面對他,頭也不回地衝出他的房間。
玉笙悵然地望著她消失的背影發獃,過了片刻,他的眼中出現一抹堅決。
從剛才發生的事,他敢斷定晴姊對他並非全無情意,甚至也是愛著他的。
這個想法令他勇氣大增。他下定決心要趕快好起來,不惜一切代價得到新晴。
她是他的,誰也別想把她從他身邊搶走!
☆☆☆
行雲受好友飛白之託,準備前往杭州拜訪紅葉山莊。
臨行前,他到金刀山莊辭別。飛白本來想陪他下杭州,卻被賀夢依給阻止了。
那小妮子還為那天的事耿耿於懷,深怕無恥的兄長會玷污行雲的清白,所以在賀老夫人面前力阻飛白同行。
「飛白,你已經訂親了,還是留在家裡收收心,順便幫你爹的忙。」賀老夫人一聲令下,飛白只好乖乖的留在家中。他將行雲拉到一邊,在妹妹虎視眈眈的監視下,匆匆叮嚀他一定要辦成這件事。
行雲苦笑地點頭,告別賀家人,順著大運河到達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能跟蘇州景緻相比的杭州,自然是不同凡響。
行雲不是第一次來杭州城,卻是首次到紅葉山莊拜訪。
玉劍山莊少主楚行雲的來訪,替久經沉鬱的紅葉山莊帶來一股生氣。杜飛篷殷勤地接待,杜老夫人對這位才貌雙全的佳公子更是讚不絕口。
「行雲,你和飛白並稱江南雙秀,兩人又常常連袂行走江湖,怎麼這回卻不見飛白跟你同行呢?」杜飛蓬訝異地問。
機會來了。
行雲清了清喉嚨,有滿肚子準備要編派好友是非的話,然而事到臨頭卻全卡在喉中,只能乾澀地冒出:「他不太舒服,所以賀奶奶不讓他出門。」
「不舒服?病了嗎?」杜老夫人關心地問。
行雲僵硬地點點頭,汗珠自他滾燙的皮膚滴落,雙頰漲得通紅。
飛白,你真是害苦我了。
他暗白埋怨著,勉強露出笑容道:「現在不要緊了,他在四川受了點傷。」
「飛白在四川受傷?」杜飛蓬迷惑地問。
從行雲尷尬的表情中,他看出這件事必有內情,否則行云為何一副有口難言的神色?
行雲硬著頭皮點頭。
「是誰傷他的?」
「是……」行雲遲疑地抬頭看著杜飛蓬,隨即又紅著臉垂下頭,訥訥地開不了口。可是一想起好友的交代,他只好咬著牙……
「行雲,你直說無妨。」杜飛蓬再次催促道。
我自然是非說不可。行雲自嘲地想。
「他被天魔宮主給打傷了。」
「好端端的,飛白怎麽會惹上那個女魔頭?」杜老夫人焦急地問。
「他……」行雲深吸了一口氣。「他跟天魔宮的少宮主在一起。」
「什麽?」杜氏母子異口同聲地喝道,讓行雲覺得頭皮發麻。
「飛白怎麽會跟對方在一起?」杜飛蓬神色嚴厲地追問。
「這……」行雲避開杜飛蓬凌厲的眼光,表情困窘。
雖然他說的話都是事實,不過他一生中從未道過別人長短,現在卻為了好友而道人是非,實在是難以啟齒。
「你不說我也明白。」杜飛蓬寒著聲說,他不悅地瞥了母親一眼,彷佛是在怪罪母親不該答應賀家的親事。
杜老夫人心裡氣苦,天知道她早就後悔這樁婚事了,尤其是在玉笙落水之後。雖然玉笙的病勢已在五天前轉好,可是她的外孫女兒新晴卻突然病倒。
被兩個孩子這麽一折騰,杜老夫人覺得她又蒼老了許多。
「杜世伯,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飛白……」
「你不用替他解釋了!」杜飛蓬沉痛地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早有耳聞。看來這樁婚事我必須好好琢磨,我不能讓晴兒步她娘的後塵。」
行雲鬆了口氣,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麽順利,他還以為得再加油添醋地多說些飛白的壞話。
現在他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不能吧,這不就顯得他是特意為說飛白的壞話而來的?
雖然這是事實,但行雲不願落人話柄。
「對了,奶奶曾提過玉笙賢弟儒雅俊秀,世伯可否替小侄引見?」
他話鋒一轉,原有的凝重氣氛緩和了下來。
杜老夫人慈祥地笑道:「行雲,你來得正好。玉笙前些日子病了,這幾天正悶得慌呢,你剛好可以開導他。」
「玉笙生的什麽病?不要緊吧?」
杜飛蓬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不慎落水,受了風寒,現在沒事了。」
行雲雖非賀飛白那樣善於交際,可是從杜飛蓬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多少看出了事情並非落水那麽簡單而已。不過他只淡淡的笑了一下,在杜老夫人的帶領下,到玉笙所住的清音雅舍探望。
玉笙雖是第一次見到行雲,卻早已風聞他仗劍江湖的英雄事迹,對他神交已久。兩人相談甚歡,行雲順勢客居在清音雅舍內。
「楚大哥,賀飛白是個怎麽樣的人?」祖母離開後,玉笙立刻開口問道。
行雲注視著玉笙那張略顯消瘦的儒雅俊容,發現才十五歲的他,神色之中似乎少了一絲年少的稚氣,而多了份感情的滄桑。
「飛白為人慷慨任俠,熱情助人。」
「聽起來像個熱血的男兒,只是,他會是個好丈夫嗎?」
面對玉笙坦率的直問,行雲不由得苦笑。
他還要再編派一次飛白的錯處嗎?
「我不曉得,我還沒見過他當人家的丈夫。」
「聽說他很風流,是嗎?」
行雲輕嘆了口氣,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配不上晴姊。」玉笙別過臉,望著屋外的菊花發獃。過了良久,他才又轉回頭注視正在發愣的行雲。
「你沒見過晴姊吧?」他綻出像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眼中現出一抹柔情。「她是世界上最美麗、最溫柔的女人。」
「是嗎?」行雲揚了揚眉。「只可惜還無緣相見。」
「我帶你去見她。明天。」玉笙朝他熱烈地點著頭,但是表情隨即變得暗淡起來。「她一直不肯見我。明知道她生病,她卻不肯讓我去探病,我心裡著急死了。現在你來了,」他再度笑得像個無憂的孩子,「你是客人,如果你去看她,她不好意思拒絕的,這樣我就可以順便看見她。」
行雲望著玉笙,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難道,他竟然愛上了自己的表姊?
這個想法令他微蹙眉頭。
跟杜玉笙見過面後,他立刻發覺這個少年是跟自己同類的人,同樣為感情執著而無悔。一旦愛上了一個女子,就很難忘情而再去喜歡另一個女子。
如果杜玉笙真的愛上了郁新晴,那他妹妹怎麼辦?
青黛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呀。
不,不能這樣。他絕不能讓妹妹嫁給一個心有所屬的男子。
「你願意去看晴姊的,對不對?」玉笙見他蹙緊眉心、陷入苦思,連忙追問。
玉笙懇求的眼神讓行雲張口欲說的拒絕梗在喉中。他怎麽忍心拒絕一個如此痴情的少年的懇求?他僵硬地點點頭,帶著一抹輕愁的眼光移向院子里正盛開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