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琮琮琤琤的音符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七零八落的敲碎了午後的寂靜,為掩映在碧樹重影間的綉樓帶來了完全不諧調且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
綠兒忍住掩耳的衝動,苦著一張臉將目光從她家小姐極盡所能虐待琴弦的纖纖十指,移向坐在綉架前噙了抹淡柔淺笑的表小姐,和手帕交小倩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光。
老天爺!既生織雲小姐,何生她綠兒!如果早知道她家小姐會用這種方式折磨她的耳朵,她倒寧願不被生出來!看看她受的什麼罪呀?
不會彈琴就不要彈嘛,織雲小姐這是何苦來哉?虐待別人的耳朵,可是會下地獄的!
想到這裡,綠兒不禁納悶起來。同樣是人生父母養,同樣有一雙耳朵,表小姐又生得一副耳聰目明樣,怎麼她好像沒聽見織雲小姐製造出來的噪音似的,竟然還像個沒事人般坐在綉架前,手裡拿著一枝上好的狼毫筆為織雲小姐所繡的元春四喜圖潤色,將初春的紅梅、山茶、水仙及兩對胖喜鵲修飾得更為生動傳神。
敢情表小姐練就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可以來個充耳不聞?
「哎呀!」突然的一聲哀叫讓綠兒回過神,玉徽也匆匆放下筆,擔心的起身走向表妹。
「小姐!」綠兒逸出夾雜著無奈又心疼的哀嘆,訓練有素的拿起腰上的手絹為受傷的小姐拭淚。這麼怕疼,怎麼得了呀?
「織雲,讓我看看。」玉徽溫柔的抬起表妹的手,發現綳斷的琴弦上已滴了些許的鮮紅血珠,心頭又驚又痛,分不出是疼惜表妹多一些,還是疼惜琴弦多一點。不過最大的慶幸是這張琴是姨父買的,不是家傳的雷氏古琴。
「小倩,去拿醫藥箱來。」她邊低聲安撫掛著兩串淚的織雲,同時吩咐貼身丫鬟。
「是。」
「琴姊姊,好痛喔。」織雲將芙蓉般嬌美的小臉皺成梅乾菜,也不過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被琴弦劃了一下子,卻教她痛入心肝。
「不是要你慢慢來嗎?為何就是不肯小心一些?」
「琴姊姊別再罵我了,人家已經夠難過了。」
「你喔!」玉徽好氣又好笑的瞪著她,終究是不忍心責怪。她接過綠兒遞來的布巾先將紅色的血珠拭去,再從小倩手中接過藥粉撒在表妹受傷的指頭,然後用乾淨的布巾為她包紮。
「為什麼我總是這麼粗手粗腳的?」織雲哭喪著臉埋怨。「要不就是這琴跟我有仇,隨便撫個幾下也傷到手!」
「小姐,你每次彈琴都像跟琴弦有仇似的用力,難怪會割傷手。」綠兒很沒同情心的指出她的錯處。
「綠兒,人家都這麼痛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還落井下石!」她氣鼓了臉頰。
「織雲,你別怪綠兒。之前我不是叮嚀你撥弦時要輕挑慢托嗎?你還不熟練,指頭又嬌嫩易受傷,撥得那樣用力當然會傷到。」
「我也知道呀。可是我越彈越沒耐心嘛!覺得這七根弦就是跟我作對,不管我怎麼努力,就是發不出我想要它們發出的聲音。想到學了三年,卻連最簡單的曲調都彈不好,這事要是讓討厭男知道,他一定會笑死我的!」
玉徽不是頭一次從表妹那裡聽到她為陶晏南取的諧音了。與她相處三年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見織雲咬牙切齒的咒罵此人,每一次都是在他倆碰面過後,因而她對陶晏南並不陌生。
只是她因為替父親守喪的關係,不曾參與藍家對外的交際應酬,以至於一次都沒見過陶晏南本人。直到在如來禪寺的後院與他相遇,雖只是短暫的會面,倒看出此人目光犀利,不是易與之輩。織雲也是從那天起,三天來照三餐飯加一頓消夜的咒罵,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經過對織雲一番察言觀色,加上小倩從綠兒那裡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玉徽總算捉摸出表妹之所以這麼在乎此人的原因了。
或許織雲還不知道,陶晏南已經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她若不在乎這人,絕不可能將他掛在嘴邊,甚至為了擔心陶晏兩會取笑她,而練起她向來不怎麼感興趣的琴了。
「完了,下次見面時,他一定會逼問我,如果我彈不出一首曲子,那傢伙絕對笑裂他那張大嘴,而我……天呀,如果這樣,我寧願死了算!」
表妹哭喪的語調,讓玉徽心疼起來。她柔聲安撫道:「不會的,陶公子不會捨得笑你,我覺得他好像很喜歡你。」
「喜歡我?」織雲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怪叫了起來。「他見到我不是損我,就是取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我?」
「織雲,那是你對陶公子有成見。我看他……」
「琴姊姊,你幹嘛替他說話?」腦中閃過的思緒像不受歡迎的心蟲般在她耳邊飛來飛去,織雲懊惱的斂起秀眉,黑白分明的眼裡有著明顯的困擾,語音跟著顫抖了起來。
「你該不會是……」
「織雲,你在亂想什麼!」玉徽好氣復好笑的打斷她。「我跟陶公子只有一面之雅,而且人家的眼光還直盯著你。」
「才不是呢!」織雲憂鬱的垮下臉。「你一出現,討厭男的眼睛就像蜂兒聞到蜜般的緊盯住你不放,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酸的話喔。我的織雲妹妹,你是在吃醋嗎?」玉徽掩嘴輕笑,有趣的打量她。
「我才沒有!」她的反應是立即的,蒼白的小臉迅速漲起一抹粉紅,表情顯得既驚恐又不可思議。「他愛看誰就看誰,關我什麼事?我是不會喜歡那個討厭鬼的!他就會欺負我、輕視我,我討厭死他了!」
「那你會不會彈琴,彈得好不好,又關人家什麼事?織雲,你何必如此在乎他對你的看法?」
表姊的質問令織雲一時之問答不出話來。
對喔,她幹嘛這麼在乎陶晏南對她的想法呀?他愛認為她不會彈琴就不會彈琴呀,反正她本來就不會。
可是……「這是面子問題!」她很快為自己的心態找到借口。「他越是認為我做不到的事,我非得做好不可,我要他為對我的輕視付出代價。等到他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時,我就可以看到他那雙自以為可以看透我的眼睛,露出的驚疑讚歎,到那時候,我一定要狠狠的嘲笑回去。我敢說,討厭男那傢伙絕對不會彈琴!」
「織雲……」玉徽拿表妹的孩子氣沒轍的搖著螓首。
「小姐,你這樣和陶少爺鬥氣完全沒必要。女人以夫為天,等將來嫁進陶府,你還用這種態度對待陶少爺,不怕陶少爺生你的氣,不理你嗎?」
「綠兒,你胡說什麼?」織雲氣急敗壞的狠瞪丫鬟。「我才不會嫁給他呢!」
「小姐,這件事可由不得你。這樁婚事老爺、大人早盤算好,只等著陶家正式上門提親。」
「臭綠兒,我說不嫁就不嫁,你沒聽見嗎?」
「小姐——」
「你再說,我就……」織雲氣得一張粉臉變成了豬肝色,玉徽怕她氣壞身子,連忙以眼神示意綠兒別再說了。
「織雲,你彆氣了,綠兒不是有意說這些話煩你。好好好,我們不嫁喔,你可不要氣壞身子。」
織雲咬住下唇,之前的惱怒並沒有因表姊的勸慰而消失,反而增添一抹難言的酸楚,使得她泛紅的眼眶水氣蒸騰起來。
她分辨不出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想法。為什麼在表姊順著她的話說不嫁陶晏南后,她被綠兒挑起的氣惱非但沒有消失,還難過得像失去了最寶貝的東西似的傷起心來?
她強忍住眼眶的淚,卻不曉得自己那副泫然飲泣的模樣有多令人心疼,她臉上易露出心事的純真又多麼容易讓人一眼看穿。
玉徽輕嘆一聲,友愛的將表妹摟進懷中安慰,凝結在織雲眼中的淚終於忍不住的奔泄,在她懷抱里低聲抽噎著。
「乖,沒事了。別想那麼多。」
饒是有千言萬語,玉徽一時間不知該從何安慰起。織雲的少女心事她約略能體會,儘管自己是一丁點經驗都沒有,但藍家的表姊妹,甚或是四房表嫂,都喜歡找她說心事,她聽多看多,對男女間的事,多少有些了解。織雲嘴裡說討厭陶晏南,心裡卻是喜歡他的,只是礙於顏面不肯承認。
傻丫頭,這麼固執,將來可怎麼辦好?
她輕聲嘆息,目光越過織雲頭頂,看向蒼鬱的花園景緻。薔薇花壇前的鞦韆架空蕩蕩沒個人影,讓人很難想像那裡曾盈滿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語。
藍家除了老五齣家為僧,其他四房各有居住的院落。不過四房的堂姊妹情誼交好,常常玩在一塊。
像這樣慵懶的晴朗午後,玉徽和織雲共住的彩綉樓是藍家眾姊妹最愛聚會的地方,這裡總是人語喧嘩,充滿女孩們天真無邪的嬌笑。
然而,隨著友好的姊妹們一個個出嫁,彩綉樓漸漸冷落了,令玉徽心中不無感慨。
曾經多少人搶著玩的鞦韆現在卻乏人問津,空自在春風裡擺盪。
算來,藍家目前除了織雲外,就只剩三房的佳珍和四房的心妍還沒出嫁而已。兩人年齡相近,都才只十三歲,不過聽說已有人上門提親了。
比起尋常的江南人家,藍家的女兒都嫁得稍晚。據說是藍家祖上有交代,藍家的女兒不得早於十五歲出嫁,藍家祖母說這是藍家人對女兒的疼惜,不願她們太早離開家。
所以織雲的姊姊們,都是十五歲后才嫁人。
她們個個賢淑溫柔,在謹嚴的家教下,薰陶出身為一家主母的風範,沒一個像織雲這樣都十六歲了還一派孩子氣。
玉徽對這點也無法說好與不好。織雲一生下來,就為與她同名的織雲坊帶來興榮的契機,使得藍府上下對她格外驕寵。或許是這樣,織雲才會長不大吧。而她越是天真無邪,家裡的人便越是寵愛她。只是這項被家人珍視的優點,不知將來嫁人之後,是否同為夫家所看重。她不禁為表妹擔起心來。
「綠兒姊姊……」著急的呼喚聲從樓梯處傳來,玉徽回過神,低頭探視表妹,發現她眼中的淚水已流完,合著眼賴在她懷裡,像是睡著了。
綠兒走出小廳,認出喚她的是新調進彩綉樓做雜役的香兒。
「香兒,什麼事?」她神氣的問著小丫鬟。
「綠兒姊姊,剛才少奶奶派人來說,她等會兒會和夫人過來看小姐和表小姐。」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還不快去燒熱水泡茶,我這就通知小姐。」
綠兒慌慌張張的回到廳中稟報,玉徽搖醒昏昏欲睡的表妹,替她將淚痕拭凈,在小臉上撲了些粉掩飾哭過的痕迹,捉住她受傷的手指蹙眉,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姨母。
「姨母看見一定會心疼的。」
「心疼就心疼嘛,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弄傷手。」織雲無所謂的道。
「你知道姨母不喜歡你學琴。」
「哎呀,我學琴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娘早習慣了。琴姊姊,你別擔心,娘頂多念兩句,不會真的罵人。對了,娘這時候來我們這裡做什麼呢?」
也難怪織雲會有這樣的疑問。身為藍家二房主母的趙氏,需打理的事繁多,這時間才得空歇歇腿,該在房裡睡個午覺,是什麼原因讓她午覺不睡,來這裡探訪女兒和外甥女呢?
「小姐,會不會是陶家請人來提親了?」綠兒自作聰明的說。
「臭綠兒,我警告你不準再提這事了!」織雲端起小姐威風,綠兒只好扮鬼臉退下去沏茶,免得再惹她不開心。
玉徽偕同表妹到一樓的花廳等待姨母趙氏,沒多久便見她帶著媳婦秀貞和幾名提食盒的僕婦往這裡來。她們迎上前招呼,趙氏看到女兒的手指受傷,免不了念了幾句,織雲偷偷扮了個鬼臉,和眾人圍著桌子坐下。
綠兒這時候端出新制的梅花茶,這是玉徽的一番巧思,利用府中現有的梅蕊及新茶烘製而成。眾人只聞見淡雅的梅花香氣,便覺得心神舒爽了。
「琴妹妹出自書香門第,心思就是比我們靈巧。瞧這梅花茶,味道多好呀。」秀貞嘆道。
「表嫂過獎了。」玉徽謙虛的回道。
「琴姊姊,你就別太謙虛了。」織雲笑吟吟道。「大嫂,你不曉得琴姊姊會的可多了。不只梅花可入茶,像是橙皮、蓮花、木樨、茉莉、玫瑰、梔子……還有好多好多種花都可以呢!」
玉徽邊看著表嫂指揮僕婦將食盒裡的點心端出,邊對織雲說:「織雲,你別班門弄斧了,難道忘了嫂子的娘家是做茶葉買賣的嗎?」
「咦,不都是什麼龍井、鐵觀音之類的嗎?有像我們這種花茶嗎?」
秀貞對小姑天真的話但笑不語,倒是趙氏以疼寵的語氣輕斥女兒道:「織雲,你這話給人聽見了,會被笑說孤陋寡聞。你大嫂娘家的茶葉買賣可是遍及大江南北,據說最暢銷的就是茉莉花茶。崔家送茶來時,年年有這味茶,你奶奶可愛喝呢!」
「哎呀,人家不記得有喝過嘛。」
「你呀,一向就不愛喝茶。」
「誰說的,我就喜歡琴姊姊做的這種梅花茶。」
「這麼說,我倒要向琴妹妹請教一下梅花茶的製法。」秀貞隨和的道。
「表嫂要是感興趣,回頭我將製法寫給你。」玉徽道。
「好呀。」秀貞微笑著,以青瓷碗盛出甜點。「紅棗燉燕窩最是滋陰,妹妹們可得趁熱吃呢。」
「謝謝表嫂。」玉徽幫忙將碗遞給姨母和織雲后,才接過自己的碗。
「娘和大嫂是特地給我們送點心來的嗎?」織雲等不及想知道她們真正的來意。
趙氏和媳婦互看一眼,嘴角忍不住的朝上揚起,喜孜孜的啐道:「你這鬼靈精,什麼都瞞不過你。」
「我說娘呀,這種事我用腳指頭想就知道。送點心的事您吩咐下人即可,何需委屈您犧牲午睡時間跟大嫂一塊送來呢?」
女兒神氣十足的搖頭晃腦樣,把趙氏逗笑。她以寵溺的眸光打量么女,對她天真活潑,出落得像玫瑰般嬌艷的絕色又愛又憐。
「織雲,你可知道今天下午什麼人來過嗎?」
她一聽,心裡打了個突,胡亂猜想著該不會給綠兒說中,陶家真派人來提親了。她驀地頰膚燒燙了起來,心臟不正常地鼓鼓躍動。
「我不知道啦。是誰都跟我沒關係。」她難為情的低下頭,不敢看人。
趙氏對愛女突然害羞的舉動一頭霧水,玉徽倒是約略猜出,怕表妹羞過頭,反而壞了一樁好事,打圓場道:「姨母,想必來的人身分特殊。」
「琴兒,你這孩子真是聰明。來的人不隻身分特殊,而且是我意料不到的。」
玉徽意外的輕揚黛眉,聽姨母的話,來的人並不是陶家遣來的媒婆。她按捺下滿心的好奇,正考慮著該不該往下探詢,便聽見表嫂逸出一聲輕笑。
「我聽到下人稟報時也是嚇了一跳。怎麼安國公府的總管會來到咱們家?我連忙遺人稟報娘,自己到大廳接待。」
聽到這消息嚇一跳的可不只是秀貞,織雲疑惑的抬起臉,和表姊面面相覷。這實在跟她的想像差太遠了,不是陶家遣媒來,而是什麼安國公府的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安國公府的總管到我們家?」她納悶的問。
「是呀。」趙氏只要一想到這事就樂得合不攏嘴。「這事我還沒跟你爹說呢,但我想說不定他早知道了。」
「他到我們家做什麼?」織雲頓時意興闌珊了起來。
「送帖子呀。」秀貞興奮的回答。
「送帖子?」玉徽陷入沉思。
「是安國公夫人邀請我們去喝春茶、賞春景的帖子。」秀貞接著道。「藍家雖名列應天府十大富豪,但受到邀請還是頭一次,雖然這次不獨是我們二房收到。」
「我認為這是晏南做事謹慎,知道咱們家裡的情況。如果只有我們這房收到,大房、三房、四房沒有,會給我們引來妒恨的。你們都知道妯娌之間,最忌諱的就是……」趙氏乘機教導三人妯娌間的相處之道。
織雲沒耐心聽母親的長篇大論,魯莽的打斷她的話,「這件事關陶晏南什麼事?」
「織雲,你這孩子太不像話了,娘都還沒把話說完。」
「娘,您那些八百年前叨念過的至理名言,下回再聽嘛。人家想知道這事跟陶晏南有什麼關係。」
趙氏拿女兒沒轍的搖頭嘆息,啐了一聲道:「女大不中留。」聽得織雲又羞又惱又不明白。這件事跟陶晏南和她是不是女大不中留有什麼關係?
「織雲妹妹,」秀貞逸出一聲輕笑。「你大概不曉得陶家與安國公府的關係吧?」
「我當然不知道。」她搖頭咕噥。
「陶夫人與安國公夫人是表姊妹。」
「噢。」她有聽沒有懂的應道。眨巴著眼,催促大嫂繼續往下說。
「據娘的猜測,安國公夫人這次之所以會給咱們家下帖子,一定是陶家使的力。可是只邀請咱們二房,大伯母、三嬸及四嬸心裡難免會有吃瘩,索性四房都邀了。」
「這樣呀。」織雲不明白不過是到人家家裡作客,沒被邀請心裡有什麼好疙瘩的。
看出女兒的搞不清楚狀況,趙氏搖頭道:「安國公大人的請帖可不是尋常人拿得到的。若不是陶家與安國公有姻親關係,我們根本不可能受邀。」
「沒受邀就沒受邀嘛,娘。也不過是喝個茶,看看風景的,咱們在家裡做就行了嘛。」
「織雲……」
玉徽見姨母快被表妹的無知氣昏了,及時介入打圓場。
「織雲,安國公夫人可是應天府里最有名望的夫人之一,能受她邀請總是件好事,你就別掃姨母的興緻了。」說完,她轉向趙氏恭喜。「姨母能受到邀請是件可賀的事,雖說只是喝春茶、賞春景,但頭一次受邀,禮數上也不能少。」
「琴兒,姨母就知道這件事能仰仗你。」趙氏握住她的小手,語氣誠懇。「安國公府的總管特地傳達了安國公大人的意思,希望我能帶家中未婚的閨女前去。我即刻明白楊大人是希望能見見織雲,畢竟一等陶家正式提親,織雲就成了她的外甥媳婦了。可是你知道織雲……」
「娘,我又沒有答應要——」
「我跟你琴姊姊說話,你別吵!」她難得的對女兒凶,吼得織雲嘟著嘴、可憐兮兮的低下頭吃燕窩。
趙氏收斂住怒氣,轉向玉徽時,蹙起的柳眉隨即放鬆。
「我是想反正喪期已滿,你一方面可藉此散心,一方面就當幫織雲忙。你知道她被家裡的人寵壞了,又沒見過大場面,難得你識大體,正好可以為她遮掩。而且安國公夫人這次除了我們家外,還邀請了應天府里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好歹也是個知府千金,姨母不願意你嫁得太寒酸,趁這時候露臉,好讓那些家裡有未婚子侄的官夫人知道你的賢慧,遣人來說親呀。」
玉徽羞怯的低下頭,分不出糾結心頭的情緒究竟是什麼。是期待、是不安,還是困惑、畏懼?儘管心裡明白她不可能永遠留在藍家,但想到嫁為人妻,難言的忐忑,以及渴望有人疼惜的懵懂少女情懷,讓她既期待又怕受到傷害。
她當然會擔心遇人不淑。但即使夫君有情有義,要是遇上苛刻的婆婆,難纏的姑嫂,也有苦頭吃了。可是自己又不能一輩子不嫁,賴在姨母家,即使是備受驕寵的表妹織雲也不能這樣任性呀。
「琴兒,你知道姨母不會委屈你的。」看出外甥女臉上的彷徨,趙氏疼惜的將她擁進懷中。「姨母拿你當親生女兒疼,織雲有的,姨母不會少你。婚姻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姨母會為你精挑細選。咱們不求這人一定要富貴聞達,但求家道厚實,使你衣食無缺,不受委屈。家中長上寬厚慈祥,兄弟姊妹友愛守禮,夫婿為人可靠,若能像你爹那樣文採風流是最好,若不能,只要肯疼惜你,便已足夠。本來姨母想將你嫁給藍家人,這樣也好就近照顧你,可是看來看去,不是姨母自誇,除了你已經娶妻的表兄還像個樣,其他的藍家兄弟沒一個配得上你,咱們這才需要往外選。不過你放心,姨母一定會挑個最好的配你。」
「姨母……」玉徽心情激動,依戀在趙氏懷中眼眶酸熱。
她合上眼,彷彿在這懷抱里感受到逝去的母親的溫柔慈愛。即使是親生母親,能做到的極限,也只是像姨母這樣吧。她的心瞬時被一股感恩的情懷脹滿。
姨母是這樣惜她又懂她。她深知她所崇拜的父親在她心中佔有的地位,也了解她希望未來的夫君能像亡父一般多才又多情,才會說出這番話。
玉徽迷茫的睜開眼,腦中模糊的出現一道修長俊挺的人影。初時以為是父親,然而在忽明忽暗的朦朧霧氣散去時,條然出現的風流俊俏臉孔,讓她芳心悸動慌亂。
怎會是這個人呢?兩人不過在禪寺見過一面,他那雙深遽多情的眼眸照看的對象還不是她,而她竟將他記掛在心。一時之間,她只覺得腹內酸楚,盈滿委屈,卻又對心中混亂不堪的情緒無可奈何。
趙氏以為外甥女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得輕拍她單薄的肩膀安撫。
一旁的秀貞也柔聲勸慰道:「琴妹妹,紅棗燕窩粥趁熱吃才好,別難過了。」
「是。」為了不讓大家擔心,玉徽只得勉強忍住心中的悲痛,很快拭去滿溢出來的淚珠,離開姨母的懷抱,朝眾人牽起嘴角一笑。
天真無邪的織雲直道紅棗燕窩粥好吃,將全副注意力都投進秀貞送來的其他甜點,像是紅豆糕、梅子糕,反正她根本插不進母親、大嫂和表姊的談話里。
在玉徽喝完粥品,秀貞便重拾正題。
「琴妹妹,這次娘要帶你們到安國公府赴宴,我們應該送什麼禮才周到?」
玉徽沉吟了一下,美麗的菱唇開起一朵恬靜的笑容。
「安國公是皇親國威,家中的珍奇應有盡有,再說不過是茶宴,我們送太貴重的禮並不適合。大家都知織雲坊的布料聞名全國,不如挑幾匹最時興的布料送去。另外,既然姨母認為安國公夫人是為了想見織雲而下請帖,而織雲的刺繡又是應天府最出色的,可將織雲最新完成的綉件一併送去。」
「還是你想得周到。不過,就不知道綉件是否合適。」趙氏將這次的赴宴看得極為重要,故而慎重的提出疑問。
「元春四喜圖具有喜氣,又符合時令,姨母要是不放心,綉件就在樓上,親自檢視即可。」
「聽琴妹妹這麼說,我真是迫不及待想欣賞這幅元春四喜圖了。娘,不如我們就上樓觀賞。」秀貞熱烈的建議。
「好。」
一行人於是上樓,趙民和秀貞對畫面里的紅梅、山茶、水仙及兩對胖喜鵲讚不絕口。
織雲得意洋洋的道:「琴姊姊畫的圖,我刺的綉,當然是栩栩如生嘛。你們看,琴姊姊還在綉好的綉件上潤色呢。」
「我說兩位妹妹真是搭配得天衣無縫,您說對不對呀?娘。」秀貞面面俱到的稱讚。
趙氏點頭微笑,心裡曉得女兒的刺繡技巧雖稱頂尖,但若沒有玉徽的畫稿和潤色,未必能名揚應天府。
「琴兒,姨母真不知道如何誇你才好。」
「姨母,您這麼說琴兒要不好意思了。描圖這種事誰來做都行,織雲的綉工才值得稱讚。」她謙虛道。
「琴姊姊,你不要這麼客氣。琴姊姊做的可不只是描圖的工作,而是自己的構思,跟照圖稿描畫是不一樣的。我這樣說,對不對呀?娘。」織雲眨動靈動的眼眸,嬌憨的轉向母親。
趙氏見了忍不住道:「難得你這孩子肯誇讚別人。」
「娘,您說的什麼話呀?」她不依的嬌嗔。「好像人家有多小氣似的。您問琴姊姊和大嫂好了,只要能讓織雲打心眼兒佩服,我可不會吝惜說好聽話喔。」
「是嗎?怎麼每次見著晏南,你就是嘴上不饒人呢?」趙氏乘機教訓女兒。「娘要提醒你,晏南可是打著燈籠都難以找到的金龜婿。他說不定會出席安國公府的宴會,見到人家,你小嘴兒可得謹慎些,不然給人聽見了,會取笑我們藍家沒有家教呢!」
織雲委屈的扁著小嘴。每次都是討厭男逗她,娘卻一味怪在她頭上,真不公平。哼,下次討厭男再逗她說話,她索性裝啞巴,這樣娘就沒話說了吧!
看出女兒心裡的不滿,趙氏只是搖著頭,扶著額角煩惱起來。女兒真是被寵壞了,只希望嫁進陶家后,晏南能多包涵些,不然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