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琅邪直勾勾的瞅著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皓月,好怕他一眨眼沒注意,她就沒了呼吸。
「她傷得嚴重嗎?」他喉頭窒了窒。
「回王上,只是小傷不礙事的,只要能退了燒,再休養數日就會痊癒了。」太醫小心稟告,不敢大意,免得人頭不保。
「真的不礙事?」
他再三肯定。「是,微臣敢用性命來作擔保。」
「好、好,沒事就好,把最好的湯藥給朕端過來,務必要讓她早點退燒。」琅邪的臉色和床上的病人比起來好不到哪裡去。
太醫唯唯諾諾的說:「是,微臣立刻去辦。」
說完便趕緊親自煎藥去了。
「子嬰。」琅邪瞬也不瞬的盯著榻上的人兒,遲疑的喚道。
內侍總管上前一步,「王上有何吩咐?」
「她真的還活著?」口氣還透著一絲疑懼。
因為他不想親手再為自己所愛的人挖墳……
他已經受夠了!
明白琅邪心裡在想些什麼,子嬰頓時一陣鼻酸。「回王上的話,姑娘真的還活著,她不會有事的。」
琅邪很明顯的吁了一大口氣,這才移動腳步上前,看著宮女正在擰濕布覆在皓月的額頭上,「讓朕來。」
聞言,宮女趕緊讓座,將濕布遞給他。
「皓月,妳要快點醒過來……只要妳醒過來,朕就不再計較妳這次脫逃的事,妳聽到沒有?」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她的行為,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她真的是天帝派來降服他的天女?
小嘴微張,因高燒而不斷喘氣的皓月自然不可能聽到。
又重新換了條濕布,黑色瞳眸須臾不離。
「王上,讓奴才來吧!」子嬰說。
他淡淡的拒絕。「這點小事朕還做得來……子嬰!」
「奴才在。」
琅邪先是沉吟片刻,接著似乎有了重大的決定。「朕已經決定了……朕決定立皓月為後!」
這個突來的旨意讓子嬰滿臉愕然。
「王上……」這可是會驚天動地的。
「朕不管那些大臣說什麼,有多少人反對,朕都要立她為後!」琅邪義無反顧的宣布。「只要能留下她,讓她永遠留在朕的身邊,朕不惜一切代價。」他從來沒想過留住一個女人的心會這麼難,皓月真的讓他嘗到挫敗的滋味。
子嬰咽下到了舌尖的話,知道勸諫也沒有用。
或許那首預言詩說的沒錯,這位皓月姑娘果真是天女……
秋緯神色凝重的走出米店,這家外表不太起眼的小店也是他們的秘密聯絡地點之一,有任何緊急的事只要來到這裡,自然會有人出面接應。
「大哥!」見兄長出來,秋筠頂著刺骨的寒風跑了過去。「怎麼樣了?大爺他怎麼說?」
這位「大爺」其實才是真正策畫所有行動的人,雖然沒有見過此人,不過他不但資助他們一切的開銷,還有辦法在宮裡和高官之間安插眼線,隨時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是個很有辦法的厲害角色,聽說「大爺」的妻子因為貌美而被蒼帝看上,結果不從才投湖自盡保住貞節,所以「大爺」立誓要為妻子報仇。
既然他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自然要互相幫助了。
見兄長不出聲,秋筠以為是壞消息,很是擔心。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大爺說最近風聲緊,要大家暫時避一下風頭。」
「那天女的事呢?」這才是她關心的。
他眉頭的結一直沒有打開。「大爺說天女已經愛上蒼帝,知道我們是為了她而來,所以蒼帝才打算將計就計,要利用她來引出我們這群亂黨,好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秋筠氣紅小臉,「想不到她是這種人!早知道那天我們就別救她,虧我還對她那麼好……大哥怎麼了?」
「我總覺得前後有些矛盾,可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想報仇,可是並沒有被報仇的念頭給沖昏了,經過那日皓月的點醒,讓他的心為之動搖,若蒼帝真的死了,那麼曌國會變成什麼模樣呢?如果爹還在世,絕對不希望老百姓再度受苦,他該怎麼做才是對的?他迷惘的心忖。
她小心翼翼的問:「大哥喜歡上天女了?」
「別胡說!」秋緯自是不會承認。
「我沒有胡說,我們是兄妹,大哥還不好意思承認嗎?」她早就看在眼裡。「大哥對其他姑娘總是守之以禮,可是對天女的態度就不同了。」
秋緯橫她一眼,「好了,眼前辦正事要緊。」
「知道了。」
「妳說什麼?」菀妃嬌軀一顫,花容失色。
老宮女嚴厲的低斥小宮女,「妳有沒有把話聽清楚?」
「奴婢問了幾次,確實是這樣沒錯。」頭垂到胸口的小宮女吶吶的說。
菀妃腳步不穩,幾次險些跌坐下來。「王上居然、居然要立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為後?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原以為找個理由拖延冊妃的儀式,再找機會除掉她,想不到卻適得其反。
「娘娘,妳要冷靜。」
菀妃扭曲媚顏的大吼,「教我怎麼冷靜?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我不甘心就這樣敗在她手上,我要她死!」
聞言,老宮女屏退了寢宮內的其它宮女,好說些體己話,免得有人嘴巴太大,不小心泄漏了什麼不該說的。
「娘娘別激動,事情沒有成為定局,還來得及挽救。」
「怎麼挽救?」菀妃氣得全身發抖、六神無主。「對了!去把舅舅請來,他一定會替我想出辦法來的,快去!」
原以為自己身體很健康,從小到大,連感冒都很少,即便不舒服,多喝開水、多運動,流流汗也就沒事了,想不到一道刀傷竟讓她發燒了好幾天才清醒。
「姑娘,這是太醫煎的葯,請妳趁熱喝下。」宮女態度有了些微轉變,不敢再沒大沒小。
消瘦了些的嬌軀裹著上等的狐狸毛斗篷,溫暖的毛質讓皓月初愈的病體不至於再次受寒,臉色總算不再蒼白。「謝謝。」
宮女一臉惶恐,「姑娘別跟奴婢道謝了,奴婢承擔不起。」
「妳們怎麼了?突然變得這麼生疏。」皓月失笑的問。「是不是因為我的事,王上處罰妳們了?」想到這裡,就感到有些內疚。
「不是這樣。」另一名宮女也同樣誠惶誠恐。「因為姑娘以後的身分不同了,奴婢們可不能再放肆。」
「是啊!姑娘再過不久便是曌國的王后,身分尊貴,奴婢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和姑娘開玩笑了。」
「王后?」皓月著實愣住了。
宮女看出她的迷惑,主動為她解釋。「就在姑娘昏迷的這幾天,王上已經下旨要擇日立姑娘為王后,這可是件轟動朝野的大喜事,奴婢還要恭喜姑娘、賀喜姑娘呢!」
她獃獃的看著兩個宮女,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這個訊息。
昨晚琅邪來看她,為何隻字未提?
他真的要立她為後?
「姑娘要做什麼?」見皓月吃力的要從席上起身,兩名宮女趕忙上前攙住她,以免摔倒了。
皓月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動作,就讓她虛弱到需要別人攙扶,簡直可以媲美林黛玉,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好笑。「我要去見妳們王上。」
「太醫有交代,姑娘的身子還不能出門吹風。」
兩名宮女一左一右的拖住她,「姑娘別讓奴婢難做!」
「可是……」
甫進門的琅邪沉聲低喝,「這是在做什麼?」
「王上!」宮女見到救星來了,委實鬆了口氣。
覷著披著紫貂斗篷進門的俊傲男子,肩頭上還飄著雪花,可見外面風雪不小,若不是房內有火盆取暖,只怕會凍死人。
她將小手伸向他,「琅邪。」
琅邪俊臉憤然,不過雙腳還是走到她面前,接住那隻冰涼的小手,眉頭皺得更深,索性打開身上的紫紹斗篷,將她整個人包在懷中。
「妳的傷還沒完全好,怎麼不躺在榻上歇息呢?」
「你真的要我當王后?」她的心情反倒更沉重了。
他厲目一瞟,兩名大嘴巴的宮女登時嚇得落荒而逃。「既然妳已經知道了,朕就不再瞞妳,沒錯,朕已經決定了,三個月後舉行立后大典。」
皓月不禁沉默了。
「妳不願意?」琅邪怒氣又起。
她在他胸前抬起螓首,「我當然願意。」
琅邪臉色稍霽。「既然願意,為什麼看不出高興的樣子?朕可是迫不及待。」只要能夠留下她,他會用盡一切辦法。
「因為太突然了,我連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皓月可不想再惹他不快,這男人只要稍不順他的意就會發火。
他哈哈大笑,將皓月擁緊在胸前,溫柔的呵護。「妳只要等著當朕的王后,什麼準備也不需要做,只要答應別再離開朕就行了。」
「我沒有要離開你。」她知道必須再次贏得琅邪的信任。「我只是看到一個人,一個跟我爹很像的男人。我爹在我很小時就過世了,直到現在我依然很想念他,所以看到他就忍不住的追上去……琅邪,請你再相信我一次,如果我要離開你就不會再回來了。」
「不管事實是什麼,從現在開始,朕會緊緊的看好妳。」琅邪神情有著不容轉圜的堅決。
皓月嘆了口氣,知道只有親自證明給他看才行。
「朕還有件事要問妳,妳手上的刀傷是怎麼來的?妳在昏迷之前說有人要殺妳,到底是誰?」
回想到當時的情況,她還心有餘悸。
「我也不知道,不過聽他說是在宮裡見過我,還奉了他家主子的命要來殺我。」
「曾在宮裡見過妳?」琅邪俊臉陡地變得陰沉,一下子就想通了。「那麼就表示這名兇手的主子有可能是宮裡頭的人,甚至也有可能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向他諫言不成,沒想到卻來陰的,要是讓他知道是誰,非誅他九族不可!
但是反對冊封皓月為妃的大臣太多了,幾乎每一個都有可能,還有後宮……
琅邪想到菀妃,女人的妒忌之心他不是沒有見識過,就連死去的霙妃都不是她的對手,這麼一想,臉色登時更難看了。
如今他要立皓月為後,想必有更多的人想置她於死地……
擁抱她的手勁不知不覺加重了。
秀眉輕蹙,「琅邪?」他怎麼了?
琅邪回過神來,力道放鬆了。「朕會立刻加強瓔珞宮的守衛,絕不會再讓人有機會傷害妳。」
「嗯。」她並不在意,隨口應了聲,身子蜷縮在他暖呼呼的懷中,已經有些困意。
見她眼皮快闔上了,琅邪寵溺的笑了。「睡吧!朕也陪妳睡一會兒。」
養足精神,他待會兒好去對付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朝中大臣,看來他們還搞不清楚究竟誰才是曌國的君王!
「……菀妃娘娘派人送了上好的珍貴補藥來給姑娘喝。」宮女來到皓月身邊俏聲的稟明。「要不要奴婢去回絕?」在王宮裡,她可是看多見多了,這碗補藥可是喝不得,誰曉得是不是害人的毒藥。
皓月擱下手上的毫筆,她正打算寫一本手札,裡頭全是來到這個神話世界之後所發生的點點滴滴。「為什麼要回絕?菀妃娘娘也是一番好意,快去請外面的人進來吧!」
「可是姑娘……」
她小臉一整,「快點去!」
「是。」宮女千不願萬不願,但在主子的堅持之下,也只能無可奈何的去把她們請進來。
只見菀妃身邊的老宮女走在前頭,身後跟著另一名宮女,手上端著托盤,顯然上頭放的那碗就是補藥了。
「見過姑娘。」對方還無名無分,老宮女只是屈了下膝意思意思,態度凈是不屑,要她下跪見禮可是萬萬做不到,等她當上王后再說吧!「菀妃娘娘知道姑娘身子不適,所以要奴婢煎熬了珍貴的補藥送來,還望姑娘能夠早日恢復健康。」
「謝謝娘娘的關心,我會早點讓身體好起來的。」皓月客氣的說。
老宮女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然後轉身要隨行的宮女將那碗補藥呈上來。
「這補藥要趁熱喝才有效,請姑娘儘早喝下。」
「好。」她不疑有他的舀了一匙,在眾目睽睽之下吞進喉嚨,連喝了幾口,實在是喝不完,這才停手。「請代我謝謝妳家主子。」
「奴婢會的,那麼奴婢告退。」
待她們踏出瓔珞宮,皓月身邊的兩名宮女緊張兮兮的圍了上前,小心打量她的神情,好像一副她隨時會中毒身亡似地。
「姑娘,妳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皓月突然玩心大起,想要嚇嚇她們,於是佯裝痛苦的按住喉頭,兩眼翻白,一臉快要窒息的模樣,果然把兩名宮女嚇得神色丕變,眼看就要衝到外面去大叫救命了。
「噗!」她還是憋不住的笑場了。「我騙妳們的!」
她們這才發覺自己上當了,抗議得直跺腳。
「姑娘,妳要嚇死奴婢了。」
「奴婢剛剛的心跳差點就要停止了。」
皓月笑得停不下來,眼角泛濕。「哈哈哈……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妳們太神經兮兮了,要是菀妃送來的真的是毒藥的話,她可脫不了干係,我想她不會那麼傻才對。」
宮女順便來給她一個機會教育。「姑娘想得太天真了,在這座後宮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還是小心為妙。」
「姑娘就是太善良了,菀妃娘娘可是丞相大人的外甥女,有丞相大人在背後撐腰,就算真犯了什麼錯,王上也不至於廢了她,所以她就更有恃無恐了。」
原來菀妃的後台這麼硬。
「那麼她更有理由恨我了。」皓月苦笑低喃,這就是古代皇帝身邊的嬪妃的處境,為了爭寵、為了能保住自己在後宮的地位,心狠手辣是必須的,只是為了想活下去。
「依奴婢來看,菀妃娘娘準是想巴結姑娘,畢竟再過不久,姑娘就是曌國的王后了,要是不來奉承妳,怕姑娘會容不下她,讓她在後宮待不下去。」宮女自以為是的分析。
皓月不覺莞爾,原來清宮大戲裡頭演的都是真的。「我不會那麼做的。」
「姑娘,妳可不能同情她。」
「姑娘千萬不要心軟了。」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她很想翻白眼,斜瞅一眼,「妳們都沒事做了嗎?不用在這兒陪我了,外面有侍衛看守,我跑不掉的。」
幾句話總算把兩名熱心過度的宮女都給支走了。
她當然明白她們也是好意,只是皓月不想捲入那種后妃之間的明爭暗鬥,寧可不要過得那樣膽戰心驚,老是疑神疑鬼的。
「你是幹什麼的?」
外頭冷不防的響起侍衛的吼聲。
「……奴、奴才是負責御膳房的小、小太監,奉王、王上之命,專程為姑娘送來補、補身的雞湯……不信的話你們試喝看看就知道了。」
開什麼玩笑!侍衛當然不可能真的試喝。
「你在這兒等一下。」說著就進屋了。
皓月在裡頭聽得一清二楚,沒有理由不讓對方進來。
聽見腳步聲,就見小太監垂著腦袋,小心翼翼的把雞湯端到皓月面前,這才稍微抬了下頭,讓她看清自己的臉。
秀致清麗的小臉閃過一絲訝異。
是那天的小太監!
她定了定心神,「沒事了,你先出去吧!」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將侍衛屏退,好單獨說話。
待寢宮內只剩下他們,皓月才對小太監淺淺一笑。
「原來你在御膳廚房當差。」
小太監靦覥的笑了笑,「因為小的什麼都不會,唯一會的就是生火洗菜,所以就被派去那兒了。」
「最近天氣冷,要多注意身體。」她把他當作弟弟般看待。
他感動的紅了眼圈,「小的會的,謝謝天女的關心,天女也要早日康復來領導我們。」
皓月問出自己最掛心的事。「你還有跟『他們』聯絡嗎?」
「小的前陣子有機會出宮一趟,聽說大家已經等得不耐煩,準備春天來到便要開始行動。」小太監老實說。
她急得想從席上站起來,「不行!」
「天女難道不希望百姓過得比現在好嗎?」他很失望。
「我當然希望,可是不該拿自己的鮮血來賭。」皓月再也坐不住,攏好身上的斗篷,不安的踱著步子。「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他們?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們互相殘殺才行。」
小太監搖了搖頭,「就算會被殺也無妨,我們已經是忍無可忍,根本阻止不了大家,除非……」
「除非什麼?」
他抬起稚氣未脫的臉龐,目光一閃,「除非天女肯殺了蒼帝,就可以解救大家的性命了。」
皓月臉色一白,「要我殺了琅邪?」
「這不是天女來到這世上的使命嗎?只要蒼帝死了,我們就不必起兵造反,也就不會平白無故的送命了。」小太監眼神激動的說。
她為之語塞。「不對……不是這樣。」
「小的知道天女生性慈悲,一定下不了手,那就請不要阻止我們……」
「等一下!一定還有其它辦法。」皓月絞盡腦汁的說道。「請你回去勸勸他們,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小太監一臉為難,「天女,小的話是沒人肯聽的,除非有天女的信物,或許他們願意相信。」
「信物?」
他點頭如搗蒜。「只要是天女身上的任何一樣東西都可以。」
皓月考慮了一下,把掛在脖子上的扳指取下,這是她唯一從原來的世界帶過來的東西,「我把它交給你,請你務必要轉告他們一聲,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小的明白。」小太監接下扳指,揣進懷中。「那小的走了。」怕外頭的侍衛起疑,不敢待太久,說完就出去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改變歷史,所以琅邪不能死!可是該如何化解他和百姓之間的怨恨?皓月惶然不安的心忖。
「熒惑,我該怎麼辦?你教教我,我到底該怎麼辦?」下意識的撫著手上的月光石手環喃喃自語。
祂依舊無言。
清晨醒來,皓月張開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身旁的男人,那張帶著幾分邪氣、幾分霸氣的俊美臉龐近在眼前,睫毛又長又翹,真會讓女人嫉妒,整個身軀就這樣不客氣的緊挨著她,彷佛怕她平空消失似的,雙手更是環抱住她的腰,即便是熟睡也不曾放過。
皓月知道他已經許久不曾再夢遊過了,只要照這樣維持下去,心理上的傷口應該很快就可以復原,以後她就不必再擔心了。
傷愈而顯得紅潤的嘴角不知不覺的往上揚高,很難想象自己會愛上這個男人,琅邪可是集她最痛恨的缺點於一身,可是她越是想要抗拒,就越受他吸引,是命運吧!註定他們要相愛。
他幾乎每晚都到她的瓔珞宮報到,而不是宣她到西暖閣臨幸,皓月知道這已經違反了琅邪自己訂下的規則,可想而知會惹來多少閑言閑語,那些大臣會用什麼法子阻撓立后的事,不過那不是她最關心的事。
纖纖玉指輕輕滑過他高挺的鼻樑,臉上的笑靨也增大了……
不期然的,皓月像是想到什麼,手指硬生生的僵住,張著嘴巴,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問題。
沒錯,就是孩子!
雖然她的月事才剛過幾日,算自己運氣好,不過按照這樣演變下去,難保不會懷上孩子,皓月心想自己連二十都還不到,當母親實在太早了,況且她還無法完全確定自己能永遠留在這個世界,另外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使命等著她,有了孩子總是多一份牽挂……
慘了!這個世界可沒有保險套那種東西。
皓月倏地坐起身猛抓頭髮,努力回想著避孕的方法,她可從來沒想過要學會怎麼計算危險期和安全期,學校也沒特別去教,掐了掐手指算著日子,還是搞不太清楚。
「怎麼了?」帶著濃濃困意的男聲隨著起身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溫熱的身軀又貼上來。「天色還早,多睡一會兒。」
她垂下兩手放棄。「琅邪,晚一點能不能請你幫我召太醫過來?」只有找大夫幫忙了。
琅邪口氣微訝,「太醫?妳不舒服?」
「不是,我……我只是想請他開幾帖避孕的葯給我。」又怕他誤會,皓月連忙解釋。「琅邪,我不是不想懷你的孩子,只是覺得過一陣子再來考慮……你生氣了?」見他神情有異,沉著臉不說話,她不敢再說下去了。
他把頭撇開,不想讓皓月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不必請太醫了,妳根本不用煩惱這個問題。」
「你在生氣是不是?」見他背對自己,她試著開口。「琅邪。」
「還記得上次在氐宿城時,妳曾經罵過朕,說朕不曾挨過餓,所以無法體會老百姓的痛苦。」琅邪把牙齦咬到都痛了。「妳錯了!朕知道挨餓是什麼滋味,那種餓到為了一口飯,可以跟任何人下跪磕頭。」
皓月心頭一窒,有些懊悔無意間傷了他。
「那天真的太餓了……我們逃到山裡頭躲了起來,子嬰的爹去幫朕取水,順便找找看有沒有果子可以摘,多少可以充饑,可是朕當時才七歲多,怎麼也捱不過飢餓,頭昏眼花的隨手拔了看起來很鮮艷的野草野花就往嘴裡塞,只要有東西嚼著,朕就覺得很滿足了,只是……只是沒想到那些卻是有毒的,是子嬰的爹背著朕跑下山,在大夫家門外又跪又求的,對方才大發慈悲的幫朕解毒。
「想不到小小的花草,卻差一點要了朕的命,大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朕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連大夫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連他都以為朕已回天乏術,只是命保住了,卻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說到這裡,琅邪必須耗盡所有的力氣,才有辦法讓自己說出這個天大的秘密,這個令他痛苦多年的秘密。
她看得出那一定是很難啟口的事,「你不想說就別說了。」
「朕要說,因為早晚妳都會知道的。」他的嗓音艱澀粗嗄,「大夫說那劇毒留下的後遺症會讓朕……讓朕這輩子都無法擁有子嗣。」
琅邪把拳頭握得好用力,才剋制住自己沒有轉頭看她臉上的表情。
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憐憫?或許,她一向心地善良,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
無法擁有子嗣對一個男人而言是種多大的羞辱,何況他身為曌國的君王,那將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琅邪知道以自己的驕傲,絕對無法承擔眾人的嘲諷恥笑,可如果連他最愛的女人也因此鄙視他,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一隻小手作勢將他扳過身來。
他想抗拒,不願面對她,可是身體不受控制,仍然轉了過去。
旋即,一雙溫柔的雙臂抱住他。
「已經沒事了。」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讓琅邪身軀劇烈的震動一下,眼眶霎時紅了、濕了,原來他一直在等這句話。
兩行淚水滑下皓月的面頰,為他心疼、為他憐惜。「已經沒事了。」小手輕緩的撫著那頭濃密的黑髮,像在撫慰自以為做錯事的孩子,告訴他不會有人責怪他。「不是你的錯,那是誰也沒辦法預料的事。」
琅邪感覺熱淚在眼眶中翻湧,卻倔強的不讓它淌下來。
「不要再怪自己了,沒有孩子,你依然是你。」她吸了吸氣,「你是曌國的君王,那麼曌國所有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只要你去愛他們,他們也會同樣愛你,不會因為你這小小的不完美就不再尊敬你。」
一聲從喉頭髮出的悲鳴從皓月胸口傳出,讓她聽得心都揪緊了。
她摟緊懷中因為壓抑而顫抖的男人,「就算沒有孩子也沒關係……我們可以收養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讓他們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也可以好好栽培他們成為國家未來的棟樑,成為你的左右手,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淚水潰堤了。
「嗚……嗚嗚……」一旦說出心中的秘密,壓力瞬間釋放,琅邪再也強忍不住的嚎啕大哭,這哭聲道盡了內心那個受盡苦難的孩子最大的恐懼。
皓月也跟著哭了。
教她怎麼不愛這個男人?
他的內心是如此的脆弱敏感,強悍專制的外表也只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欺凌,教皓月怎麼忍心再責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