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嫁進滕王府已經兩個多月了,青黛也收到從娘家捎來的家書。
「小姐,信上寫些什麼?」彩荷擠到主子身邊,可惜一個字也看不懂。
青黛連看了兩遍,唇畔噙著溫柔的笑意。「信上說爹娘的身子都好,百安堂的生意也一如往常……還有劉公公曾經派人送了賀禮到家裡頭,多半是因為知曉我真的嫁進了滕王府,所以刻意來示好。」
「要不是那個劉公公,二小姐也不會在牢里吃了那麼多天的苦頭。」婢女打抱不平地說。
「但是至少以後不用擔心他來找麻煩,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青黛頗感欣慰地笑說。「晟兒午睡還沒醒嗎?」
彩荷點了下頭。「剛剛奴婢去看過了,晟少爺睡得正熟,而且現在晚上尿床的情況也改善許多,奴婢下頭有兩個弟弟,爹娘工作忙,都是奴婢在帶的,所以知道愈是恐嚇孩子,不准他們再這樣,他們一緊張就愈是會尿床。」
「你說得很有道理。」青黛讚許地說。
「那是當然,這是奴婢的經驗談。」彩荷得意洋洋地說。
青黛笑道:「才誇你一句,看你得意成什麼樣子……還有信上也說,這封家書寄出后數日,白朮會替爹娘帶一些珍貴補品來成都府,算一算日子,應該過幾日就會到了。」
「老爺和夫人多半是希望幫小姐補好身子,能早點幫姑爺懷上孩子……」說到這兒,覷見主子黯淡下來的臉色,彩荷連忙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奴婢先掌嘴。」
她橫了彩荷一眼。「好了,別打了,你說的也是事實。」
「小姐都不生氣嗎?」婢女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會生氣,只是有一種挫敗感,想我自以為比別的女子聰明,可是遇到這件事,卻是束手無策。」青黛苦笑地說。
彩荷撇了撇唇。「奴婢還真是佩服姑爺,抱著小姐居然還忍得住。」
「好了,別再提這事。」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她也只能這麼想。「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去忙你的。」
「是。」彩荷福了下身出去了。
青黛看著手上的家書,思鄉之情溢於言表,能知道爹娘身子安好,比什麼都還要重要,想著再找機會跟丈夫提回娘家的事,她真的有好多話想要跟母親說,想聽一些意見。
這時,門扉「呀」地一聲被推開了,朱驥雲去隔壁看過兒子,便進房來與妻子說幾句話,這幾乎已經是每天的模式,只有在白天才敢和她共處一室,到了夜裡,便強迫自己離遠一點。
見妻子專心到沒注意到自己進來,朱驥雲隨口問道:「在看什麼?」
她給丈夫一個柔哂。「是娘家捎來的信。」
「岳父岳母他們還好嗎?」他憶起妻子提過想回娘家的事,得儘快安排,好給她一個驚喜。
「他們很好,謝謝相公關心。」青黛想起幫丈夫縫了一半的袍子,便放下手上的信,起身去拿了。
朱驥雲才在凳子上落坐,隨意地瞟了一眼信上的內容,發覺字跡工整粗獷,明顯出自男子之手,不經心地問道:「這是岳父寫的?」
「不是,是白朮代爹娘動的筆……」她拿著袍子在丈夫身後比劃幾下,確定尺寸大小沒有問題。「請相公站起來一下。」
「白朮?」朱驥雲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
青黛臉上漾著笑意,量了袖長,也幸好沒有裁錯。「白朮是我爹帶回來收養的孩子,年紀稍長我幾歲,和咱們姊妹一塊長大,就像自己的家人。」
「原來如此。」他說。
她回憶到童年時光,笑不離唇地說:「白朮從小就拙於言辭,或許也是因為知道自己是被雙親遺棄的孤兒,心裡多少會自卑,所以話也跟著少了……」是妹妹芍藥一天到晚拉他出去玩,這才讓他漸漸開朗起來。
瞅著妻子臉上柔軟的表情,再聽她口中提起另一個男人的事,朱驥雲突然很不是滋味,胸口像有什麼酸溜溜的滋味在翻騰。
「也因為自己的出身不好,讓他不敢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家裡的人從來沒有看不起他,都對他很好,所以長大之後也就不再那麼拘謹沉悶……」這才讓青黛更明白如何對待晟兒,相信總有一天,他也會懂得別人的心意。
朱驥雲抽緊下顎,很想要妻子別再說了,他不想聽她說起另一個男人的事。
她沒發現丈夫的神情有異,繼續說道:「對了!再過幾天白朮會帶一些爹娘交代的東西來成都府,到時相公就能見到他了。」
他怔愕了半晌。「你說……他要來成都府?」
「是,相公。」青黛不疑有他地說。
「我想……我那天會很忙,沒空見他。」朱驥雲醋味很重地說。
青黛沒有發覺口氣上的異狀,滿心期待能早點見到白朮,見到從娘家來的人,得到更多的消息。「是這樣嗎?那麼我就自己見他了。」
「你……」不準去見他!朱驥雲好想這麼回應妻子。
她將縫了一半的袍子折好,聽丈夫欲言又止地,這才留意到他的態度。「相公怎麼了?」
「沒事。」他兀自生著悶氣。
朱驥雲知道這醋吃得一點都沒道理,可就偏偏忍不住產生這種情緒,就算妻子只當那個叫白朮的男子是家人,也不想見到她用那樣溫柔的表情去想對方,除了自己之外,誰都不準。
「真的沒事?」青黛打量丈夫鬱悶的表情,不太相信。
他不該氣度這麼小,可是……這個女人是屬於他的,誰都不能搶!朱驥雲赫然明白自己有多愛青黛,對她的佔有慾有多強。
「相公?」青黛輕聲喚道。
「沒事。」朱驥雲勉強收攝心神地說。「只是在想……畢竟他是你娘家的人,等他來了就跟我說一聲,我會抽空見他。」他才不要讓他們單獨見面。
「謝謝相公。」聽到丈夫願意見白朮一面,青黛真的很開心。
見妻子笑得這麼甜、這麼美,朱驥雲無法不去在意,他定要親眼見見那個叫白朮的男人。
就在五天後,白朮終於到達四川成都府。
「人已經來了?」青黛喜問。
彩荷猛點著頭。「奴婢已經先帶白朮在內廳里等候。」
「我知道了。」她欣喜地起身,將晟兒暫時交給其他的婢女看著,然後步出寢房,來到院落的另一頭,那兒有間用來招待客人的廳堂。
坐在裡頭的白朮見到青黛跨進門檻,依舊跟過去一樣美麗,氣色也好,他的心頓時安下一大半。
白朮拱手為禮。「見過世子妃。」
「這兒沒有旁人在,不需要這麼客氣,而且咱們又是一家人,跟過去一樣叫名字就好了。」青黛柔婉地看著他。「我收到了信,知道爹娘的身子康健,那麼大哥大嫂還有侄子他們還好嗎?」
「大少爺他們也都很好。」白朮在她的示意下坐回原位。「芍藥在我離開京師之前有捎信回來,說她一切安好,正努力喂胖她的相公。」
青黛用袖口掩唇,噗哧一笑,「很像是她的作風,那就表示妹夫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這樣我也不必多擔心了。」當初並不贊成妹妹嫁給那位關家二少爺,就怕從小體弱多病的二少爺無法給予芍藥一生的幸福,如今看來是多慮了。
「那麼……你呢?」他關心的是她。
「我很好,比原本想像的還要好。」她柔哂地說。
白朮深深地看著只能暗戀,卻要不起的女子。「這是真話?」擔心青黛是因為不想讓娘家的人擔心才沒說實話。
「是真話。」青黛眼神坦然。「我也很高興能嫁給世子,他對我很好。」希望白朮聽得懂自己的意思。
他瞅著她好一會兒,終於相信了。「那就好,我也能跟老爺夫人有個交代,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回去探望他們。」
「這是當然的,等日子確定之後會先捎信回去。」青黛不假思索地回道。「白朮……你也該成親了。」她真心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他也能娶個好姑娘,有妻有子,能過得幸福。
「老爺決定要退休了,我得幫著大少爺打理百安堂的事,所以暫時不打算娶妻,等過幾年再說吧。」白朮說出自己的打算,畢竟司徒家給予的恩情大於一切,得把自己的事擺在最後。
青黛也不勉強他。「嗯……勞煩你跑這一趟,真是辛苦了。」
「我帶來一些老爺用司徒家的祖傳藥方所配的藥材,無非就是希望能幫你調理好身子,夫人還交代一定要按時煎服,才會早日有好消息。」他道出這趟路最主要的來意。
「看來我沒猜錯,爹娘就是為了這件事要你來的。」青黛只能照辦,但也要丈夫配合才行。「你回去跟他們說,我會喝的。」
白朮頷了下首,想要再說什麼,就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才望向廳口,就見一名身形高大,英挺內斂的男子走了進來,一眼認出他就是青黛成親的那天,前來迎娶的滕王世子。
「白朮見過世子。」他起身揖禮。
聽到妻子的婢女前來通知,朱驥雲馬上就來了,為的是不想讓別的男人和青黛獨處太久。「你就是白朮?」
「是。」白朮看著眼前的男子用著略帶敵意的目光看著自己,不禁有些困惑,不明白所為而來。
雖然這名年輕人沒有出色的外表,不過和妻子相處過十七年的時光,比自己還要久,朱驥雲就是無法不嫉妒他。
「相公,我想留白朮在王府里住上幾天,可以嗎?」青黛還想再跟他多聊一些出嫁之後,家裡頭髮生過的事,因為自己真的好想家。
朱驥雲喉頭一窒,很想拒絕她的請求,更巴不得馬上把白朮給趕回京師順天府去。「當然……可以。」能說不行嗎?他不想看到妻子失望的表情。
「謝謝相公,我馬上讓人去安排住的地方。」她笑逐顏開地說。
見妻子愈是高興,朱驥雲就快被醋意給淹沒了。
於是,白朮在青黛的安排之下,住在另一個院落,當天晚上還與他們夫妻一塊用膳,並閑話家常,席間才知道世子還有個與侍妾所生的五歲兒子,雖然感到驚訝,但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猶豫著回去之後要不要告訴老爺和夫人這件事,擔心他們的煩惱會再添一樁,畢竟大娘難為,更不用說後娘了。
這一頓飯吃到好晚才結束,趕了好幾天路的白朮便回房歇著了。
青黛跟著丈夫回到寢房,心想戌時都過了,通常這個時辰他都會去書房。「相公……今晚要睡在這兒嗎?」
「難道你不希望我睡在這兒?」朱驥雲話才出口,便感覺自己的口氣太沖了,可就是無法釋懷。
她眨了眨眼皮,停頓了一下才開口問:「相公怎麼了?剛剛在用膳時,也都不說話,不舒服嗎?」
「沒事。」他在凳子上坐下,悶悶不樂地哼道。
「看相公這副表情明明就有事,不妨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有辦法解決。」青黛柔聲地哄誘。
朱驥雲俊臉一撇。「我說沒事就沒事。」他拉不下臉來說是在嫉妒那個叫白朮的男人,嫉妒他們有那麼多往事可以聊,而把自己冷落在一邊,這麼幼稚的想法又怎麼能讓妻子知道。
「是因為白朮嗎?你不希望他留下來?」她只能一個個去猜。
他不吭聲。
青黛納悶丈夫的反應,他不是那麼高高在上的人,再說白朮也不算是外人,是她的家人,沒必要擺出架子。
「他趕了那麼多天的路,就為了幫爹娘送東西來給我,我怎麼能要他馬上離開,要是相公真的不高興,明天我再幫白朮另外安排住處……」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想壞了夫妻關係。
「我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才不高興!」朱驥雲不想讓妻子認為自己仗勢身分,居然要把她娘家的人趕出去。
她謹慎地問:「那麼是為什麼?」
「我……不喜歡你看著他說話時的那個表情,太溫柔也太美了。」他氣呼呼地說。「我真的不喜歡。」
「……相公是在吃醋?」青黛險些笑出來。
朱驥雲當然看得出她想笑又不敢笑,更加地氣悶。「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吃醋嗎?」
「當然可以,我只是很高興相公會吃醋。」她真心地說。「因為這代表相公在意我、心裡有我。」
聽青黛這麼說,朱驥雲更覺得自己小家子氣。「我當然在意你、心裡有你,你可是我的世子妃、我的妻子。」
想到丈夫居然吃起白朮的醋來,青黛噗哧一聲,掩唇笑了出來,覺得好笑,但心窩又甜滋滋的。
「不準笑!」他尷尬地將妻子摟到膝上,直接用嘴巴堵住那抹笑靨。
已經有多少天沒有這麼親她,朱驥雲喉頭逸出一聲低吟,吻得更深更濃了,男性大掌也自動撫上懷中的嬌軀,在柔軟的胸脯上揉搓著。
青黛同樣不住地嬌顫,只能難耐地回吻,想要開口乞求,可是女子的矜持讓她開不了口。
「相公不必吃醋……我原本就是相公的……」她柔情似水地喃道。「不只是這輩子……到了下輩子也願意……」
朱驥雲綳得像弦般的自制力在這一瞬間斷了……
不需要妻子再說什麼,朱驥雲將她抱上床榻,很快地卸除彼此身上的衣物和鞋襪,用嘴和手來代替。
嬌軀在之前幾次的調教下,對丈夫的愛撫很快地有了反應,腿間的春潮沾滿了男性手掌,讓青黛羞窘得想合上玉腿。
「不需要難為情……這樣表示你喜歡我這麼做……」朱驥雲俊臉泛紅,嗓音也變得嗄啞。「待會兒也比較……不會弄疼你……」
話才出口,連朱驥雲也愣住了。
是啊!他們早該圓房,讓妻子完全屬於自己的,就算害怕妻子會受孕,但也無法抹殺青黛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的這個事實。
是白朮的出現讓朱驥雲領悟到這個事實,任何的恐懼都比不上失去妻子的心來得可怕,那種感覺就像天塌下來一樣,他無法想像往後數十年要如何度過,所以……無論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只要讓她再多愛自己一點就好了。
他真的想與她做對真正的夫妻……
「初次……都會疼的……」朱驥雲在妻子唇上安撫著說。
青黛聽母親說過,只是沒想到會這麼疼。「因為是相公……再疼都無妨……」她可以感覺到丈夫正與自己深深地合而為一,那麼飽滿充實地存在,終於等到這一刻的來臨,眼角不由得滑下一滴清淚。
他喉頭一梗。「說這種傻話是存心要讓我心疼……」
「我也很心疼相公……」青黛柔媚地笑說。
朱驥雲再次吻住妻子,接下來不需言語,只想用行動讓妻子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多想要這麼疼她,而她也終於屬於自己,完全成為他的女人。
這個遲來的洞房花燭夜,也因為對彼此的愛,感受格外不同。
不過到了第二天早上,青黛睡到將近午時才醒過來,還得讓婢女進來服侍才下得了床,想到昨晚和丈夫圓了房,除了有些羞赧,還有著喜悅,因為這代表他們已經是真正的夫妻了。
「小姐和姑爺是不是……」彩荷湊到主子耳畔問。
「嗯。」青黛嬌顏一紅。
「恭喜小姐。」彩荷的道賀讓青黛臉蛋更燙了。「奴婢去準備點熱水,讓小姐泡一下澡,應該會舒服些。」
「晟兒呢?」她問。
彩荷將床被先收走,等一下要換上乾淨的。「姑爺帶他去花園裡散步。」說完便先出去了。
待門扉關上,坐在床沿的青黛將手心按在平坦的小腹上,想著經過昨晚的數次歡愛,會不會已經有了孩子,若是有了,那就太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婢女將熱水提到寢房後頭的小浴間,然後伺候青黛到浴桶中泡澡,舒緩身子的酸疼。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青黛這才梳妝完畢,也已經快要用午膳了。
「世子妃醒了?」朱驥雲在外頭問著剛從寢房裡出去的王府婢女。
王府婢女回了聲「是」,他便推門進來。
「彩荷,你先出去。」青黛小聲地對自己的婢女說。
彩荷自然識趣,朝朱驥雲福了下身便離開了。
「相公不是在陪晟兒?」見到丈夫,她羞澀地問。
朱驥雲將妻子摟進懷中。「我先讓婢女看著……身子還疼嗎?」他昨晚有些失控,明知她剛初經人事,不該在半夜裡又要了兩次。
「不疼了。」青黛仰起螓首,望進丈夫憂慮的眼中,心口一沉。「相公後悔和我圓房嗎?」
「不,我不後悔。」朱驥雲無法否認昨夜的美好。
青黛這才轉憂為喜。「那麼就不要皺著眉頭,這會讓我以為……相公不滿意我。」她故意哀怨地說。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怎麼可能會不滿意?」他親著她的額頭、鼻尖,最後落在嫣紅小嘴上。「我滿意得很。」
她噗哧一笑,這才讓朱驥雲察覺自己上當了。
「我忘了我的妻子有多聰慧、反應有多快。」朱驥雲懲罰似的啄了她的嘴角幾下。「只不過還是希望……」昨晚沒讓你受孕。他在心裡默默加上這一句,希望能多給他一點時間,然後再去面對可能的困難。
聽見丈夫未說完的話,青黛似乎已經猜到下面要說的是什麼了,不過也不點破,當作不知道。
「我有點餓了,也該準備吃午膳,還有得派人把白朮請過來跟咱們一塊吃……」青黛哂笑地說:「我想讓他見見晟兒。」
「當然好。」朱驥雲只能把心底的不安暫時按捺下來。
就在用午膳時,白朮見到了這個據說不會說話,而且安靜得出奇的孩子,看著青黛宛如母親般地呵護著,他想等回去之後,可以很肯定地跟老爺和夫人保證,她這個後娘當得很稱職,不用太過操心。
最重要的是青黛已經得到丈夫的寵愛,從他們夫妻之間的眼波交流他可以看出來。白朮告訴自己可以安心了,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子得到幸福,便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期盼。
三天後,白朮不便再繼續打攪,於是帶著世子交代要給岳父和岳母的禮品,啟程回京師順天府。
送走娘家的人,青黛也更想家了。
她讓彩荷抱著已經睡著的晟兒回房間,也不用再回來伺候了,而自己則依然坐在桌旁沉思。
青黛不禁又想到這兩天,都是她一個人在招呼白朮,而丈夫都關在書房裡,連夜裡也沒有回房。原本以為兩人圓了房就可以過著正常的夫妻生活,不過顯然是自己太過天真了,她一手托著下顎,嘆氣地忖道。
她不想讓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想到這兒,青黛嬌顏一整,決定去找丈夫問個清楚,究竟心裡還有什麼結沒有打開,自己願意幫忙。
於是,她步出寢房,在月光下,經過長長的穿廊,來到書房外頭,見屋裡的燭火亮著,表示丈夫還沒有睡。
而隔著一扇門扉,朱驥雲坐在書案後頭,靠在椅背上,眼角泛著明顯的濕意,這兩天他想了很多、很多,把過去的痛苦做個了結,也終於找到勇氣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這時,叩、叩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青黛?」待朱驥雲匆匆地抹去淚水,前來應門,見到站在外頭的妻子,先是怔愣了下,然後正要開口告訴她,自己方才所下的決定。
青黛綳著嬌顏瞅了丈夫一眼,不由分說地跨進門檻,見狀,朱驥雲只得順手把房門關上。
「你……這麼晚了……」他可以感覺到妻子的不悅,試著開口。
她轉身面對丈夫。「這麼晚了我不能來嗎?」
「當然不是,你隨時可以來。」朱驥雲再次確定妻子真的在生氣,不禁清了清喉嚨。「我也正好要去找你……」
「相公不必騙我,你躲在這兒兩天了,不就是怕再與我同房,怕因此讓我懷了身孕?」青黛本來想夫妻倆坐下來,然後好好地談一談,但是不知怎麼,才見到丈夫的面,心底的委屈就這麼湧上心頭,讓她很想罵人、很想大哭一場。「難道相公真的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朱驥雲見妻子眼眶泛紅,知道傷了她的心,更想狠狠揍自己一拳。「青黛,你先聽我說……」
「相公有很多機會說,我都願意聽,但是現在我不想聽了……」她也是有情緒,會發脾氣的,只是她總希望能夠很理智地處理事情,生氣也是無濟於事,但是這一刻,真的受夠了。
見妻子轉身要走,朱驥雲趕緊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擁進懷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心……」
青黛拚命地想把淚水眨回去。「但是相公還是傷了我的心……你可以不碰我、不與我同床,但就是不要避我如蛇蠍……」
「蛇蠍怎麼能跟你比呢?」他知道不該笑的,但還是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
「你還敢笑!」青黛氣壞了。
朱驥雲不讓她掙脫,將臂彎收攏。「對我和晟兒來說,你可是菩薩派來救咱們父子的仙女……心腸比誰都軟、比誰都好……」
「就算說再多的好話也沒用。」她嗔惱地說。
他輕嘆了口氣。「我是真的有話要跟你說,想要和你談……這兩天之所以都關在書房裡,就是因為想要一個人去克服心底的陰影,我必須花點時間重新去面對它、去碰觸它,去回想我刻意去遺忘的那段恐懼,有你在身邊,我會分心……」
「真的?」青黛不爭氣地心軟了。
「嗯。」他重重地頷首。
青黛仰頭望著丈夫眼下的黑影。「相公的恐懼又是什麼?」以為他的恐懼只有生出像晟兒一樣有缺陷的孩子,難道還有別的?
「紫蘿的病到後來愈來愈嚴重,連性子都變了……」朱驥雲放輕語調,娓娓道出藏在內心深處里的悲慟。「除了我之外,她不讓其他人靠近半步,就是怕身邊伺候的婢女是娘派來害死她的,不得已我只好親自來照顧,每天喂她吃飯喝葯……可是她的病不但沒有好,反而更加地疑神疑鬼,就連我帶晟兒來看她,她居然用力地把孩子推倒在地上,大吼這個孩子不是她生的,還不斷地怪晟兒害她被爹娘討厭……」
聞言,青黛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就在紫蘿過世前半個月,更是變本加厲,她總是忽而哭忽而笑……有時會哭著抱住我,求我不要拋棄她……有時則是大聲狂笑,然後開始詛咒我,若是將來敢娶別的女人當世子妃……生出來的孩子一定會像晟兒那樣……每天每天都是這樣的輪迴……對我來說,那段日子就像身在地獄一樣……」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紫蘿原本是那麼單純善良的姑娘,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變成那副樣子,卻救不了她……」
原以為可以治好丈夫的傷口,沒想到傷口下頭還有一個更血淋淋的、無法輕易痊癒的,青黛終於明白了。
「相公是怕我跟她一樣發了瘋?」她輕聲地問。
朱驥雲不只是心頭,就連身軀也都在顫抖。「我一直不敢去回憶紫蘿發了瘋的樣子,只跟其他人說她是生病,除了大夫,甚至沒有讓府里的奴僕們看到,都是我一個人在照顧……我曾想過要是你也跟紫蘿一樣,那麼我該怎麼辦?但是我又開始回想起這段日子以來你所表現出來的堅毅強悍,知道你絕不會脆弱到讓自己的心神崩潰,還會很勇敢地和命運搏鬥,不會就這麼認輸……」
丈夫這番話讓青黛也不禁淚如雨下了。
「這兩天我在書房裡不斷地回想紫蘿的詛咒……如果她在地下有知,聽得到我說的話,那麼我要告訴她……我不怕,就算我和你的孩子出生之後也跟晟兒一樣有著缺陷的話,我也會保證一輩子疼他愛他……」說到這兒,朱驥雲已經泣不成聲了。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攜手面對未來,一起來扶養晟兒長大,還有……咱們的孩子……別丟下我……我一個人真的沒辦法……」
青黛嗚咽地抱緊了丈夫。「我會的……我會跟相公站在一起,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孩子的將來……」
「你要對天發誓。」他啞聲地說。
她又哭又笑地說:「我發誓,不會丟下相公一個人走了。」
「不要忘了自己發過的誓……更不要讓我失去你……」朱驥雲讓妻子看到自己的軟弱和無助。「我多麼需要你在身邊……」
「我保證……」青黛又怎麼能再生丈夫的氣,只有更多的心疼和憐惜。
下一刻,他們的唇齒相接,迫切地、需索著彼此。
朱驥雲將被自己吻得雙頰暈紅的妻子抱上暫時擺置在角落的小床上,完全將傷口對她展現之後,禁錮的感情不再有所保留地表達出來,從他的吻,還有身體……以及他的心,都想讓青黛感受到。
「相公……」青黛感覺到了丈夫完整的愛,眼角滑下了淚水,身上的衣裙也隨著丈夫的吻而敞開。
「讓我告訴你……我有多愛你……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害怕說出來了……」朱驥雲脫去最後一件衣物,在燭火映照下,分開妻子雪白無瑕的雙腿,讓彼此再一次緊密地結合。
不同於初次,這回沒有疼痛,只有歡愉。
她摟緊深愛的丈夫,滑下眼角的淚水更多了,不過那是喜悅的淚水,知道他們不只肉體結合,還有兩顆心也真正地緊密了。
不知過了多久,燭火只剩下豆般大小。
朱驥雲讓妻子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再為兩人蓋上錦被,一時之間,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明天一早我就讓人把這張床搬走……」好半晌,朱驥雲才出聲。
她揚高唇角,揶揄地說:「不先留著,說不定相公以後又會想不開,到時還會再用到。」
「我保證用不到了。」他篤定地說。
青黛笑道:「這可是相公自己說的,不能食言。」
「嗯。」朱驥雲親了下她的額頭。「睡吧。」
不管未來有任何困難,他們都會牽著彼此的手走下去。
他如此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