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若黑絲絨鋪天蓋地,數不盡的燦星點綴若夜明珠。
一隻纖白小手在夜空中輕點著,戴在左手腕間的金雕手鐲在微昏中爍爍生光,銀煉穿柄戴在腕間的烏黑摺扇不過巴掌大,卻閃耀著琉璃似的光芒。
「唉,哈雷彗星到底在哪裡?討厭啦~滿天都是星星,亮成這樣,我哪知道哪顆星是彗星?」軟細的聲音到最後帶著淡淡埋怨。
自言自語的女人粉嫩小臉上有著秀美的五官,笑起時,杏眼定是微瞇,滿是風情,給人如沐春風的舒服,但此刻,菱唇卻是不滿地微嘟著,小臉苦兮兮。
唉,要是知道看彗星也會看到出事,她一定會選擇待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聽說人的一生只能看見一次哈雷彗星,於是她秉持朝聖的心情陪同是去看,哪知道她卻發現彗星大得嚇人,幾乎教她以為彗星撞地球的戲碼就要在眼前發生,當時,她眼前一黑,耳邊同事們的呼喚漸遠,再醒來時,一切風雲變色。
聽說,她昏倒在通往金雀皇朝的邊境小路;聽說,她身穿奇裝異服,眾人懼避,但她擋在初旭和親隊伍面前,於是準備和親到金雀的初旭公主布蕾特地下轎查看,她膽子超大,決定把她帶在身邊,成為她的貼身丫鬟,再也不愁吃穿。
於是,她就這麼一路跟著來到金雀皇朝,和布蕾暫住在迎賓館里,等著布蕾被宣入宮,她就跟著一道進宮。
這樣的生活,說真的也沒什麼不好,布蕾人好,與她年紀相仿,個性又合得來,她跟著布蕾吃香喝辣,好像很沒煩惱,但是她想家呀,她想回家跟媽媽說,她真的來到了媽媽所說的地方了。
很小的時候,母親總愛在她入睡前說個床邊故事,像童話般的金雀皇朝、攝政王與冉才人,在她臨睡前演過一幕又一幕的愛戀,母親總會在她快睡著時,拉起她帶著手鐲的左手,告訴她──
「寶貝,這個手鐲叫做鳳銜月環,它已經把妳當成主人,總有一天,當時機成熟時,它就會帶妳到命定之處,為妳尋找命定之人。」
她總是半信半疑,覺得實在太虛幻,但說也奇怪,鳳銜月環在她六歲那年戴上之後,就再也取不下了,而眼前的一切也好真實,真實到她每天睡醒強掐自己數遍,眼前的古老景緻依舊不變,在在昭告她二十一世紀真的已經離她很遠。
但,命定之人在哪?
布蕾身邊只有宮女,護衛則是一個比一個臉色更殺,她打死也不信其中有她的命定之人。
「媽,妳跟我說我會到命定之處,怎麼沒告訴我怎麼回家?」舒雪尹趴在樹頭上,低聲哀哀叫,雙手不斷搓著手臂。
她怎麼會跑到床邊故事裡?是在演「墨水心」嗎?那導演在哪裡?誰來準備喊卡?她真的好冷啊......
布蕾說,金雀的二月天,比初旭的一月還要冰冷,而且至少要持續到三月過後。
看著身上初旭國的沙龍服,軟布繞過一遍又一遍。明明身上的棉襖已經穿了三件,她還是冷到牙齒打架,嗚~好想哭。
「妳在這裡做什麼?」
渾厚偏低的沉嗓被夜風拂進她的耳里,她猛地垂眼探去,就對上一張俊魅出色的臉。
來人身著鑲金邊紫綉團鳳白袍,腰束玉帶,長發束起露出他如畫俊臉,面白如玉,桃花眼勾魂,儘管面無表情,依舊賞心悅目極了。
但現在好像不是欣賞的時候。
「對不起,我馬上下去。」她乾笑。迎賓館里,只有準備入宮的多國公主和宮女陪侍,能夠自由出入內苑的男人,聽說只有金雀皇朝的人,而且必是位高權重。
真糟,要是因為她不守規矩偷爬樹看星星,累及布蕾,那不是要她內疚一輩子嗎?她不清楚這些規矩,希望不會有太大的麻煩才好。
舒雪尹離地不過數尺高,正打算一躍而下,卻見對方走近來,瞇起黑眸直看著她。
難道說,他想要助她一臂之力?慶幸自己遇到紳士的當頭,她毫不猶豫地朝他伸出手,誰知道他負手而立,面色波瀾不興。
她只能小尷尬地縮回小手。算了,算她自作多情,誤以為金雀皇朝的男人很有紳士風度。
挪動腰要爬下樹,可誰知道在樹上待太久,再加上夜風太涼,她的腳麻了,於是乎,下一刻她便以極醜陋的姿態,朝地面飛撲而去。
「啊~」
眼前像是慢格播放,舒雪尹瞥見來者又向前一步,於是滿心歡喜地攤開雙臂,就在觸及他的肩頭瞬間──
啪!「啊啊啊~」她成大字形擁抱地面,痛得哀聲連連。
她的胸、她的腳......沒人性的男人,不救就算了,還推開她!而且不救的話,幹麼靠過來啊?
偷偷瞪他一眼,瞧見他手上竟戴著與衣袍同紋的精綉白手套,她不禁想,這是天冷禦寒,還是根本很潔癖?
以往她在醫院工作時,也有醫生習慣性戴手套說~
李弼垂眼看著她,壓根沒打算伸出援手。「回去,過掌燈時分,不得在殿外走動,再有下次,本王就罰妳主子。」
「奴婢知錯,馬上回去。」話落,就算渾身痛得快要散掉,她還是快快回西殿。
王爺了不起喔!騙人沒當過王爺嗎?改天說說攝政王的故事嚇嚇他,讓他知道真正的王爺之道是怎樣!
她在心裡暗罵,纖瘦身影轉出月亮拱門,壓根不知後頭的男人,又多看了她幾眼。
剛才他上前一步,就為了確定那丫鬟身上是否有足以閃動金光的首飾,結果是有個鐲子,但一個鐲子能夠閃耀出那般金光......
「王爺,你在瞧什麼?」
溫潤男音逼近,李弼立即收回心思,緩緩回頭。「今晚是什麼風把國師給吹進迎賓館里?」
「還能有什麼事?」皇朝國師上官羿面目清雅俊秀,但眸底聚煞,心思深沉。「封后大典已經決定日子,我到御鳳衙司就是為了告知此事,可少秦說你跑進迎賓館,我便過來瞧瞧。」
「少秦還真多嘴。」李弼領著他走出迎賓館,才戲謔笑說:「封后大典訂在何時,國師只消派人傳訊即可,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迎賓館與皇宮遙遙相對,中間相隔一條橫向御街,而御鳳衙司和迎賓館只有一牆之隔,正因為如此,就連護衛他國公主這等小事都落在李弼身上,煩得他入夜就到圍牆邊的亭子里飲酒解悶,也才聽見一位姑娘接連數晚的喃喃自語,再加上不尋常的金光直在林葉間閃爍,今日他終於決定至迎賓館里探個究竟。
李弼出身皇朝貴族,戰功彪炳,讓他從三品武將躍升為正一品驅虜大將軍,甚至破例封爵為鳳凌王,賜姓為李。無戰事時,他統管皇城二十二衛,掌管御鳳衙司,與宰相、國師並列皇朝三司,司所精兵上千,各司其職,專門負責看管百官動向,搜集證據以令百官。
所以,在百官眼裡,鳳凌王李弼,是鬼,眾人懼之。
但上官羿壓根不懼,只因御鳳衙司是當年他力薦之下成立的。
「就知道瞞不過你。」
「你到底要說什麼?」李弼踏進御鳳衙司里。
衙司並不若衙門,反倒像是一座行宮,殿院迭嶂,進門隨著青石板路便可入廳。
「王爺,幫我在皇上面前進言,封西宛公主為後。」
李弼坐在主位錦榻上,御鳳郎黎少秦立刻充當貼侍遞上茶水,瞧見主子瞪來一眼,立即擱下茶水,離開是非之地。
「可本王記得,皇上想要的似乎是初旭公主。」戴著精綉手套,他拿起茶盅輕啜。
「一后四妃,把后位交給西宛,才能安定和西宛的兄弟情誼。」上官羿就坐在他身旁,繼續鼓吹著。
李弼冷哂。「西宛有何大不了?」
「別忘了,西宛和親隊是派西宛驍驃大將軍護送,不得不防。」
李弼懶懶地看著他。「西宛送親人數共一千一百二十四人,紮營在城外驛館,西宛探子更是快馬到城外十里行宮傳訊城內動向,那裡還駐有一千五百人。」他掌握百官動向,當然不會放過踏進國土內的異國份子。
上官羿明顯愣了下。「王爺真是一清二楚,那你可知西宛資源豐富,能和西宛訂下不變盟約,對我朝有多大的幫助?」
「皇上要選誰,本王管不著,也不想管。」李弼不置可否地揚起濃眉。
他、上官羿和當今金雀皇帝李劭是打小一道在迅隼殿學文習武長大的,三人情誼猶若手足。
「這一回,你不幫我?」上官羿清篤眸色為沉幾分。
「國師,不是本王不幫你,而是皇上既已心有所屬,你又何必硬要他改變主意呢?」看向廳外,遠處天祭亦有星光閃爍,李弼忽地想起剛才那位小宮女念念有詞的話,突問:「國師可知哪顆星叫哈雷彗星?」
「我沒聽過這顆星名。」皇朝國師可探星卜卦,觀水鏡看未來,可區區一個星名,竟難倒他了。「你打哪聽來的?還是近日星有異象,你也有感覺嗎?」
「沒,隨口問問罷了。」他收回視線。「國師,立后之事,依本王看,你還是別過份干涉的好,免得落人口實,點你一個通敵之罪。」
上官羿先是靜默不語,隨即勾起笑起身。「好吧,我就不多說了,明兒個便要冊封,記得讓公主們進宮前先沐浴凈身,於掌燈分齊聚永雀殿,等候冊封。」
李弼輕點頭,目送上官羿離開后,他狀似閉目養神,驀地,一抹狼狽趴在地面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他不自覺的勾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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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皇朝古例,凡是入宮選秀或是他國的和親公主,在入宮前都必須沐浴凈身。
此等小事原本不關李弼的事,但現在已近掌燈時分,也該準備起駕入宮了,卻毫無動靜,他不得不再次踏進迎賓館。
「王爺,屬下催過了,女人家打扮實在費時。」黎少秦跟在他身邊,無奈抱怨著。
李弼淡睨他一眼,正想開口,便瞧上官羿從東殿走來,他有些訝異地微揚眉。
「國師約莫在兩刻鐘前踏進東殿的。」黎少秦小聲稟報。
「國師今日不用上天壇祈福?」他沒興趣也不管上官羿上東殿做了什麼,儘管西宛公主就暫住在東殿。
「我可是奉皇上之令,來為每個公主祈福的。」走近的上官羿淺笑回答。「明日還要請皇上到北方天壇祭祀答謝皇朝列祖,接下來又是春搜,要忙的事,多得讓我頭都疼了。」
國師身兼禮部尚書,所有祭祀禮教、祖宗規矩誡律,全都得由他主持。
「看來國師正值繁忙之季。」他淡覷一眼。「那麼,現在要往西殿了?」
「正是。」
穿過中庭,月亮拱門後頭便是西殿,殿口懸挂兩盞琉璃風燈,李弼眼尖地瞧見昨晚那個小宮女就坐在殿外石階上,狀似無聊地以指在地面寫字。
他有些意外,畢竟初旭不過是個部落小國,體制不若金雀,能識字的姑娘沒幾個,她看起來倒像是懂得不少。
「妳在這裡做什麼?」停在幾部外,他看她寫著字還畫著圖,便問。
舒雪尹倏地如驚弓之鳥跳起,瞪著眼前的男人。這張好看到傾城禍國的臉,她昨天隨便抓個人問,就知道他的名字和來頭。
二話不說,她垂下臉。「奴婢見過王爺。」
「初旭公主尚未沐浴凈身?」他皺眉。
「公主已在打扮。」她溫婉回答。
因為她什麼都不會,所以只好乖乖到外頭,別打擾大家。
「去通知公主,國師到訪為她祈福。」
「祈福?」不解地攢起秀眉,舒雪尹偷覷了眼他身後的兩人,不敢多問,欠了欠身便回頭準備通報,誰知走太急也會踢到石階,整個人再次朝地面虔誠膜拜。
李弼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狼狽的爬不起身,還沒來得及嘲笑,就見上官羿走過他身旁,將她扶起,此舉教他略微不悅,感覺樂子少了些。
「妳沒事吧?」上官羿笑問著,如風微拂。
她眨了眨眼,感激地抿起粉嫩小嘴。「我沒事,謝謝你。」
喔喔,總算有一個比較紳士的男人了,而且長得也不錯,很有書卷味,很儒雅斯文啊。
上官羿被她不懂遮掩的眸色給逗笑。「不用客氣。」
在他的攙扶下起身,舒雪尹目光直直地定在他身上,餘光瞥見李弼一臉嫌惡地冷笑,那目光恍若在告訴她:憑妳也想要勾撘上國師?
啐,有沒有那麼下流?攙扶只是一個禮貌性動作,幹麼想得這麼齷齪,還明顯得連她都看出來了!
努了努嘴,她縮回手,拍拍沙龍軟布上的灰塵,欠了欠身就要走。
李弼幽邃魅眸微瞇,視線落在她皓腕上的烏黑摺扇和微現的金雕玉鐲,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想瞧得更仔細。
猶若反射動作,舒雪尹回頭,身子朝他懷裡貼近,就在李弼微愕,暗罵她不知恥的當下,她竟反扯他的手臂,然後──
砰的一聲,李弼的視線里滿是星星,這是他第一次躺在地面看星星......
「對不起、對不起~」道歉的女音很虛偽,而且人一溜煙地跑了。
殿外頓時靜默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上官羿滿臉錯愕,難以置信金雀第一武將竟然在轉瞬間被撂倒。少頃,黎少秦忍耐多時的大笑聲跟著毫不客氣地爆開。
還在看星星的李弼面無表情,額角的青筋卻陰狠地跳顫著。
「閉嘴!」
聽話的黎少秦立刻抿住嘴,還不忘用雙手緊緊摀住,就怕半點笑聲逸出,待會自己立刻就被滅口。
動也不動地瞪著滿天星斗,李弼俊臉更顯猙獰。
很好......很好!這個連爬樹都會摔下來的蠢女人竟將他摔倒在地,此仇不報,他鳳凌王就卸職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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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弼的眼睛很深邃,有點像西洋人,濃眉大眼,俊魅誘人,確實很賞心悅目。
但是,他的眼神很殺,很陰狠,若是視線能殺人,舒雪尹想,自己至少死一百次了。
從昨日陪著布蕾上殿聽封、確定她為後,到入宴陪侍在布蕾身邊,甚至到了今天的天壇祭祀,那男人的視線依舊如蛇般不斷纏繞著她,纏得她渾身發毛,冷顫不休。
看來,給他一記過肩摔,已經非常嚴重地傷害到他王爺級的男人自尊,若離開布蕾太遠,肯定會被他拖到林子里就地掩埋。
思及此,舒雪尹很愛惜生命地側身再側身,想要遠離那道殺人的目光。
領著一支戍衛軍,守在天壇四周的李弼雙手環胸,黑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已換上宮女翻領團綉直衣的女人,如此打扮,更顯出她的纖薄,整個人像根竹子似的,真教他想要......狠狠地將她折成一半!
不過是想要看看她手上極為特殊的扇子和手鐲罷了,竟敢摔他......以為他是登徒子嗎?就憑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的行事作風,所以,她就等著瞧吧。
「請皇后、四妃向前。」站在天壇上的上官羿,雖對剛冊封的皇後背景有所微詞,依舊恭謹地輕喊。
天壇設在皇宮北方,狀似樓台,佔地頗大,昨日被冊封的后妃全都必須依祖宗規矩隨皇上前來祭祀,以祈求後宮能順利孕育子嗣。
然而,就在舒雪尹攙著皇后布蕾踏上第一階石梯時,驀地天搖地動。
李弼立時戒備,瞇眼注視著四周,地面震動左右搖移,恍若整個皇朝土地都為之翻騰,一群飛鳥破林而出,在天壇附近圍繞不去,甚至發出鳴叫。
上官羿心裡微沉。身為皇朝國師,他自然翻閱過皇朝所有史冊紀典,知道此地乃是皇朝龍穴之地,凝聚皇朝聖氣,唯有真命天子駕臨此地,聖氣才會從地面竄起,搖山撼地告知天子駕臨。
然,此況已有三代未曾發生過,為何這會突地山搖地動?難道近來星象有異,就是要告知他這一點?
準備要上天壇的后妃被突來的地動嚇得節節後退,上官羿見疾飛的鳥像是受到驚嚇,若是團飛劃過人身,必定出現傷口,在這祭祀大典上頭極是不祥,於是脫口喊道:「王爺,保護皇后!」
不過眨眼工夫,天壇上的皇帝李劭早一步飛身而下,將布蕾撈進懷裡。
李弼見狀也只能快步上階,見那個笨女人還傻在當場,他嘖了聲,萬般不願地扣上她的手腕,揚臂掃過疾飛的鳥,任由鳥喙劃過他手臂,傷出幾道口子,不吭聲地將她帶到階下,手勁之大,教舒雪尹瞇緊了水眸。
他根本就是在報復吧?她想要甩開他的手,卻發現他握得死緊,於是她二話不說,抬起手想將他摔出,他卻早有防備,她拋摔不過,乾脆往他的手背咬下,咬到渾身發顫,就怕咬不破他的手套。
李弼瞇眼瞪著她,壓根不阻止,任她咬個痛快。
救她,她回報的竟是傾盡氣力的咬勁......很好,她咬的過癮,他回報得才會痛快!
舒雪尹直到嘗到血腥味才鬆開嘴,瞥見紫綉白手套上滲著血,她呆了一下。
「痛快了?」
頭頂上響起喜怒難辨的沉聲,讓她頭皮發麻著,發狠的勇氣用完了,她現在是只沒膽的小貓,連喵喵叫都不敢。
死、定、了、啦~
「鳳凌王。」李劭牽著布蕾來到兩人面前。「沒事吧?」
「沒事。」負手在後,他淡笑,一手緊抓著想逃的女人不放。「讓皇上皇后蒙受驚嚇,是臣的疏忽,還請皇上恕罪。」
「不,這地動誰也無法預測,幸虧有你在,將皇后的貼身宮女給保護得牢牢的。」
舒雪尹登時瞪大眼,這才看見他月牙白的衣袍上沾著血,分外顯眼,再抬眼看向團飛而去的鳥,霍地明白他剛才真的是在救她。
咽了咽口水,她更加不安分的偷覷著他平淡的神色。
「這是臣的職責。」垂下眉眼,李弼對上她的視線,似笑非笑的烏眸藏銳,教她趕緊轉開眼,暗暗平息心跳。
他的聲音明明沒有惡意,可是眼神......很殺耶!舒雪尹很沒用地開始發抖。
李劭環顧四周,瞧四妃只是臉色蒼白了些,沒什麼大礙,回頭瞧見上官羿也已下了天壇,便問:「國師,你沒事吧?」
「......臣沒事。」上官羿雖帶著笑,卻是若有所思。
「朕瞧你氣色不太好。」
「不,只是祭祀遇地動還是頭一回,臣有點亂了章法,請皇上一刻之後,再與臣一道上天壇。」也許他可以再測試一次,看究竟是誰的靠近,引發了真龍之地的地動。
「那好,皇后就由朕親自帶上天壇吧。」李劭緊握著布蕾的小手,在一刻鐘后,兩人緩緩上了階,其餘四妃則是在上官羿的傳喚下逐一上天壇。
這次祭祀的過程非常順利,只是眼看著程序就快要結束,李弼還不放手,舒雪尹開始急了。
她偷偷地抽手,但愈抽就被抓得愈緊,緊到她的手指都麻了,直到──
「王爺,該準備回宮了。」黎少秦從列隊那頭跑來。
「嗯。」李弼含糊應著,依舊沒有動作,直到祭祀結束下天壇的李劭朝他走來,他才鬆開了手抱拳拱禮,又故意讓被舒雪尹咬傷的右手拱在上頭,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鳳凌王,你的手怎麼傷了?」李劭驚見他手套上一片暈紅。
李弼撇唇,笑得森冷愉悅。「被一隻貓給咬了。」
「這兒是春搜之地,有豹子,倒沒見過貓呢。」李劭輕笑。
「臣倒是有辦法讓一隻豹子變成再也說不出話的貓兒。」他氣輕字重,很顯然是說給身邊人聽的。
舒雪尹已是一身冷汗,很想逃到布蕾身邊,可是又抓住她的那隻大手就是死也不放,還緩聲笑得她心悸。
「皇后,這奴婢真對本王的味,可否請皇后割愛,把她讓給本王?」李弼突然轉向皇后說。
咽了咽口水,舒雪尹不斷以眼神朝布蕾傳遞求救訊號。
布蕾瞧見了,立刻抓了個溫婉的說詞拒絕。「鳳凌王,不是本宮不願意,而是雪尹是本宮最貼心的丫鬟,沒她在本宮身邊,本宮很不習慣呢。」
舒雪尹聞言暗鬆口氣,然而一口氣還沒吐完,又聽他說──
「可是,本王也是頭一回對人如此執著,如此渴望。」他揚著笑,笑意不達黑沉瞳眸。
「這......」布蕾猶豫了下,瞥見丫鬟還是不斷擠眉弄眼,只好硬著頭皮又說:「其實,雪尹是本宮在和親路上撿到的,她身份不明,只與本宮要好,跟在王爺身邊,恐怕不妥。」
李弼似笑非笑地牽起身邊人的手,大手輕柔包覆著。「皇后,妳瞧,她咬傷了本王的手,本王壓根不在意,可見她有多對本王的味,至於身分出處,那完全不是問題。」
布蕾一時語塞,找不出話回絕,李劭倒是比她早一步開口。「那就賜給鳳凌王吧。朕沒瞧過鳳凌王如此想要一個女子,不過是個宮女,皇后就割愛吧。」
「......臣妾遵旨。」皇上都說話了,布蕾也只能愛莫能助地看著自家丫鬟青了臉。
山風冷颼颼,舒雪尹卻是滿身汗。
媽~她穿越時空進到床邊故事裡頭,其實是特地來送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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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凌王爺府,坐落在皇宮永雀門外正南御道上。
進門后,雕欄、橋桿、樓台處處可見龍飛鳳舞金飾,一幢古色古香的架空樓台碧麗輝煌,教甫進府的舒雪尹下意識地走到檐廊下,偷偷摳起窗台上的金色雕飾。
哇,好像是真的黃金耶!王府好奢侈啊~
「妳可以繼續摳。」
「哇!」沉若鬼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嚇得她尖叫出聲,小臉立即垂得低低的,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已身在虎穴了。
「貓兒的爪子一旦長利,是該磨沒錯。」撇唇,李弼笑得戲謔。
舒雪尹很想逃,卻無路可走。
「爬上去。」
「咦?」她略抬眼,瞧他指著檐廊幾步外的一棵樹,那樹不大不小,爬上去的話,離地不會太遠,摔下來絕不會比先前那次痛。
「爬上去。」
哀怨地扁嘴,她二話不說跪下地。「王爺,我知道錯了,是我不知好歹,以為王爺想要把我就地掩埋,錯把君子當小人,才會狠狠咬上王爺一口,不如就請王爺反咬我ㄧ口,從此恩怨一筆勾銷?」
舒雪尹乖乖地伸出雙手,任君挑選。
無視她的舉動,李弼怒聲低咆,」給本王爬上去!」
「......噢。」可憐兮兮的垂下雙手,拎起裙襬,她如老牛拖車般慢吞吞的爬上樹,心裡怨極了。好歹是個王爺,怎麼一點寬恕人的肚量都沒有?她又不是故意的,也道歉了,幹麼這麼記仇?
雖說她挺會爬樹的,但是請先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分好嗎?已經下午了,她沒吃午飯耶!把她帶回王府又不給飯吃,還要她爬樹......惡劣,過分!
瞧她總算爬到樹上,李弼滿意地點頭。「沒本王命令,不準下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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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近來國師常暗地裡私會宰相、兵部和戶部大人,像是在議謀什麼。」掌燈時分,王爺府牡丹卧主廳里,傳來黎少秦的低聲稟報。
李弼支手托腮坐在主位榻上,漫不經心地聽著,黑眸直瞅蜷縮在樹上的纖瘦身影。
樹不算太高大,那丫頭所坐的位置不過離地約一兩尺高,她的坐姿慵懶,斜倚在岔出的樹枝上,抬眼看著天空,神態就如那夜他所見一般,就連口中不斷念念有詞的傻樣都沒變。
偶有視線丟過來,一對上他,隨即又像只受到驚嚇的貓,趕緊轉開眼,假裝若無其事地摳著樹榦,賞月賞星賞樹,那傻樣......
黎少秦遲遲等不到裁示,抬眼對上主子淡笑的眉眼,便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
「王爺?」他剛剛進牡丹卧時,就被外頭的奇特景象給嚇住,但隨即明白王爺肯定是在報仇。
唉,大夥都是男人,他懂,誰要那姑娘讓王爺那般難堪?被如此羞辱,是男人都會吞不下這口氣,只是,王爺在笑什麼?
「國師的事,毋需過問。」李弼斂笑淡道,視線未變。
注意著他的神色,黎少秦兀自揣測他的心情。「王爺,西宛駐紮在驛館十裡外的兵馬似乎有所動靜。」
「傳本王口諭,命鎮守昆陽縣龍圖將軍點兵帶馬一千,守在驛館外二十里。」
黎少秦一聽,立刻明白一旦西宛有所動作,他們能夠立即前後夾攻。
「還有──」
「公孫。」李弼突喚。
坐在案前振筆疾書的公孫燕立即抬眼,她的面貌清麗,眸色偏冷,一身藍袍官服,長發束起。
「把少秦說的事全都記下,不用再稟報了。」話落,他拎著花几上的茶盅和糕餅,起身往廳外走。
黎少秦立刻坐到公孫燕身旁。「燕兒,妳想,王爺怎麼了?」他官拜皇城第一衛殿前指揮兼御鳳郎,負責從其他探子手中過濾所有情報,跟在李弼身邊多年,幾乎可以摸清主子性子,但眼前情況卻讓他摸不著頭緒了。「王爺什麼時候開始吃糕餅的?」
公孫燕冷冷看著他。「我跟你很熟嗎?」她官拜御鳳史,負責記下百官確切的醜事,是皇朝第一位從官的女子,跟在李弼身旁亦有多年,品階足足少了黎少秦兩階。
黎少秦俊俏的娃娃臉說變就變。「妳敢說跟我不熟?我們一起喝過幾次酒,睡過幾次覺?!」
公孫燕皺起眉。「你說清楚,那是你喝醉了,硬抓著我不放。」
「那又怎樣?好歹是可以一起把酒言歡的......」頓了下,他有點赧然地咳了一聲。「好情人。」
「去死。」
「妳捨得我死喔!」他氣得哇哇叫。
幾年了、幾年了?!還對他這麼冷冰冰,有沒有這麼狠?
「你要是沒有要事稟報,我要回去了。」公孫燕說著,順手闔上冊子。
「別走、別走,我還有好幾件還沒說完,每一件都很重要,是王爺今晚的心思不知道跑到哪去,不然我早就說完了。」黎少秦嘆口氣看向廳外,突然發現外頭那景緻,頗像......逗貓。
廳外。
「餓嗎?」李弼揚著手上的糕餅。
坐在樹杈處,貼著樹榦的舒雪尹口水險些滑出,隨即抿緊嫩唇,一臉寒凜地別開眼。
她不餓、不餓、不餓......才怪!她快要餓死了!她又餓又渴又冷又困,可是只要一打盹,就會身子歪斜,好幾次都差點跌下樹,逼得她只能強迫自己不斷賞星賞月賞......天下萬歲啦!
可惡的傢伙,用這種方法整治她,現在拿糕餅誘惑她,必定有詐,她才不會笨得上當!
「渴嗎?」他蹬地而起,落在她身旁一臂寬處,把已掀蓋的茶盅湊到她鼻間。
溫熱的茶香撲鼻,誘得舒雪尹快要背叛意志,把茶盅搶過來,但身為現代人的傲骨,又讓她不甘屈伏於一個古早人的欺凌。
她以家訓起誓,絕對不屈不從!
「喝了,本王就讓妳下去。」
「真的?」她水眸乍亮。
「本王一諾千金。」李弼的唇角緩緩勾動,潛藏著狡黠。
她一怔,呆看著他一笑百魅生的丰采。這男人真的是長得很好看呢,不過是個笑而已,就讓她覺得他不像壞人。
「奴婢謝過王爺。」她立刻改換家訓,小女子能屈能伸才是王道啊。
感動地接過金線描繪的茶盅,舒雪尹先暖了下雙手,再緩緩就口一喝──
水眸險些暴凸,她瞪著黃綠色的茶水,開始懷疑這是浸泡一天以上的老人茶,要不然怎麼會苦澀到這種地步?
「喝完。」淡淡兩個字,有著不可拂逆的威嚴。
可惡,跟他拚了!她雙手抱著茶盅,仰頭牛飲到底,一鼓作氣,就算苦澀盤旋在舌根,一路苦到底,她也堅持喝到茶盅見底。
「王爺,奴婢喝完了。」她雙手呈上茶盅,非常確定他在整她,但她才不會讓他得意。
李弼濃眉微挑。「糕餅吃了。」
「......」不要,說不定糕餅裡頭包了什麼鬼東西,她才不會笨得上當!「王爺說,喝完茶就可以下去的。」
李弼眉一揚,把糕餅一丟,飄然落地,看守在遠處的總管福寧,福寧立刻向前。
「帶她去本王寢房邊的小僕房。」
「奴才遵命。」福寧有些意外,但立即把心思深藏,隨即抬眼看著她。「妳可以下來了。」
舒雪尹喜出望外,正打算爬下樹,卻不知為何感覺四肢無力,才剛挪動了腳,身體立刻失去平衡往下跌,她想要用雙手護臉,可惜半點力氣皆無,只能用極驚天地泣鬼神的方式,再次深深地五體投地,膜拜這片孕育出惡人的大地。
見狀,李弼快活的大笑出聲,而這一笑,教在場且深知他性子的人皆呆。
「......看來,這位奴婢真是惹火王爺了。」在屋內的公孫燕,愣到連墨汁在冊子上暈開都沒發覺。
向來懶得與人過多往來的王爺,竟然特地差下人熬煮蒙汗茶,硬是讓那姑娘失足摔下樹,甚至毫無憐惜還哈哈大笑......太可惜了,迎賓館那晚,沒瞧見她到底是怎麼摔王爺的,怎麼惹得王爺如此記恨。
「燕兒,別忘了,蒙汗茶除了可以麻痹四肢,其實也能夠安神定魄兼解熱。」黎少秦偷偷地靠近她一點點。
公孫燕挑眉瞪他,瞪得他立刻又退回原位。「又如何?你是想說王爺對她喜愛,刻意要人熬煮茶,好讓她安神定魄兼解熱?若王爺有意待她好,又何苦要她爬上樹?」她可不是坐在那兒一兩刻鐘,而是一個下午了。
自己五歲進王爺府,和王爺朝暮相處,雖說沒培養出兄妹情感,但她對王爺的個性也可說是了如指掌。
王爺不是那麼容易親近的人,厭惡與人周旋交際,若非惹惱他,他不會惡整人。
「燕兒沒瞧見那位姑娘氣色發白了嗎?肯定是王爺吞不下這口氣,非整治她不可,卻又因為整治過頭,才差人熬煮的。」黎少秦搖頭晃腦著,一副很了解的模樣。「王爺若真狠下心,是不理不睬的,根本不會管她死活,死了就算了。」
況且,他發現了,王爺剛剛很分神,一心兩用,視線一直纏在那姑娘身上,而且在天壇上,王爺救她並非命令,而是出於自願,這一點就夠不可思議的了,若她真教王爺羞惱,王爺又怎會願意救她?
「那麼,你認為,王爺是怎麼了?」
「依我看,這是個徵兆。」黎少秦摩挲著光滑的下巴道。
「什麼徵兆?」
「天地異變的徵兆。」搓著下巴,他益發覺得自己動作很瀟洒,眼神很勾魂,左前方鏡子中的倒影,讓他都快愛上鏡中的自己。
可惜,公孫燕並不這樣認為。「......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