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來到杭州後,疏影整天被埋在綾羅綢緞之中,差點就無法呼吸。

杜老夫人似乎決意要彌補十六年的祖孫之情,替疏影裁製了可供她未來十六年穿的衣裳。只見裁縫和布商穿梭在紅葉山莊大門,疏影不是在挑揀布料,就是被人拿著布比來比去,搞得她快要抓狂了。

她要瘋了!

每天都拖著苟延殘喘的疲累身軀進房,幾乎是一沾枕便進人夢鄉,而夢裡卻全是楚行雲那傢伙在搗蛋,害她白天里受盡外婆的慈愛所荼毒的身軀無法得到足夠的睡眠,沒過幾天,她便整個人消瘦下來。

這怎麽得了?

杜老夫人看了心疼,連忙命人燉補名貴藥品,疏影趕緊搖頭拒絕。

「外婆,我沒事的。」她抗議道。

「都瘦了一圈,怎麽還說沒事?」杜老夫人寵溺地哄著她。

「可是我不需要吃那麽補的東西,我寫幾道葯膳,麻煩廚房照著做就是。」

「那有用嗎?」杜老夫人狐疑道,疏影求助地望向妹妹。

新晴也不忍見姊姊去吃那種苦得要命的補藥,連忙插嘴道:「外婆,姊姊早承襲了義父天鳳公子的衣缽,醫術精湛,開的藥方自然沒問題。」

「真的呀,沒想到疏影這麽能幹。」杜老夫人誇讚道。

「再說,姊姊是因為這幾天太累了,心裡又寄掛著……」新晴的水眸中閃過一抹頑皮的笑容,「……楚大哥!」

「我才沒有呢!」疏影粉頓生紅暈,美眸羞惱地垂低。

「真的呀?」杜老夫人笑眯了眼。「原來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我還「衣帶漸寬終不悔」呢!

疏影心裡嘀咕,紅通通的小臉埋在杜老夫人懷裡不敢看人,小嘴仍逞強地辯道:「才沒有哩!外婆,您別聽新晴胡說。」

「我可沒胡說喔。」新晴銀鈴般的笑聲還是響個不停,害得疏影根本抬不起頭來。

不過,這番話也讓疏影獲得幾天的清閑,杜老夫人沒再找她做衣服,只命令下人好好服侍她。

疏影因此得了空和舅舅商議去四川的行程,只是忙完這件事後,她卻閑得沒事可做了。

手裡沒事,腦子就有事了。楚行雲的影子不定時地跑出來打擾她,害她書也看不下,琴也沒心情彈,整天渾渾噩噩、病懨懨地。

得找個什麽事做,把他忘掉才行。

雖然這麽想,但疏影總提不起勁去做別的事。

好不容易擺了張畫紙,提筆畫下的卻是行雲充滿柔情的俊美臉蛋;想寫幾個字嘛,誰曉得才臨摹了一會兒《蘭亭序》,便滿紙寫著楚行雲三個字,搞得她自己也不好意思,連忙毀屍滅跡,升起一盆火將證據全燒了。

然而,宇、畫可以燒,滿腦子的相思卻燒不掉,害得她像無病呻吟的閨閣千金,成日長吁短嘆,快把她自己給煩死了。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痛苦地決定再用一天來想楚行雲,然後便要籌畫復仇大計,暫時把他拋到九霄雲外去。

所以呢,她一個人來到蓮園裡的「芙蓉水榭」,坐在鵝頸靠椅上觀賞夾岸的桃紅柳綠,任著春風從水面吹向她,想像楚行雲的手溫柔地拂過她的髮絲,想像他溫潤的唇俯向她……

她羞紅了臉,雙手掩在胸口上,想要制止狂跳不已的心,但心跳卻不肯停下它們頑皮的舞步,仍激烈地手舞足蹈。

她口乾舌燥地將發燙的小臉埋在手掌上,閉上眼急促地喘氣,過了良久,才稍稍平復下來。

「疏影……」

她倒抽了一口氣,為耳邊突然聽到的溫柔嗓音而心悸不已。

看來,她這場相思病害得不輕,連行雲的聲音都幻聽到了。

「疏影……」另一聲更溫柔的呼喚傳進她耳中,地顫抖著,心情狐疑不定,然後便感應到有股溫暖的氣息接近她,坐近她身邊。

「疏影……」行雲探向她掩住的臉,納悶她是否睡著了。

「你!」她突然放開手,圓睜睜的眼眸直視他俊逸的臉龐,呼吸急促。

「我?」行雲莫名其妙地看她,眨著黑睫毛,眼中充滿關懷。「疏影,你沒事吧?」

「你你你……你是真的?」她伸手摸向他,掌下溫潤的觸覺,確定了他真實的存在。

「我當然是真的。」行雲莞爾,眼光飽含興味地停留在她驚喜交加的美眸上。

「真的。」美麗的菱唇揚起,一抹惹人心憐的柔笑緩緩綻開,像水面上的荷花一般,為即將吹來的溫暖夏風而醺然開懷。

「真的。」行雲勉強忍住她的纖指從臉頰移向他的嘴唇時所引起的悸動。他的眼睛因慾望而變得黝黑起來,深情而喑啞的音調,泄露出他心中潛藏的激情。

「你在這裡。」疏影終於確定了,然後她便發覺到自己在做什麽,她居然在對行雲非禮!

她羞得慌亂抽回手,行雲卻在半路上將她藕白的縴手攔截住,握在手中,緊緊合起。

「別這樣。」她害羞地轉開臉。

「我好想你。」他低頭親吻她的手背,溫暖的呼吸滲入她皮膚下的知覺,帶起一陣酥麻。

疏影無措地瞪他。

「對不起。」他誤將她眼中的慌亂當作不悅,連忙輕輕放開她的手,疏影感到一陣失落。

「我沒生氣。」她將手藏在袖中,臉頰紅通通的。

「真的?」行雲喜出望外,疏影只羞澀地點了點頭。

「你怎麽會來?」她輕揚起睫羽問道。

行雲沒有立即回答,先是低低笑了一聲,眼光貪婪地梭巡在她嬌美的紅顏,看得疏影心更慌,連忙把頭又垂了下去。

她那種嬌羞難耐的俏模樣,令行雲更加心動,幾乎按捺不住滿腔的熱情,想將她攬入懷中恣意憐愛。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勉強做了幾個深呼吸。

「我想你到杭州有半個月了,應該準備返回揚州了,所以來接你一起回去。」

「你家又不在揚州。」疏影頑皮地揚起唇角。

「可是我說過要陪你去四川的。」行雲著急了起來,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捉著她的袖子說。

「人家又沒有說要讓你去。」

「疏影,你也沒說不讓我去啊。」

「如果我現在叫你不要去呢?」她試探地問。

「那我還是要去。」他固執地回答。

「賴皮!」她嬌嗔地抗議,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暗藏憂慮。

「疏影,不管你怎麽說,反正這趟我是非跟不可。」他深情款款地凝視她。

疏影幽幽嘆了口氣。

「此行兇吉難卜,為什麽還要跟我去?」

「就因為這麽危險,我更放心不下讓你獨自去涉險。」行雲隔著袖子握住她的小手,手心感觸到的柔軟,更加激發了在他心底深處激蕩的情意。

「你是楚家的獨子,萬一有個損傷,我如何跟楚奶奶交代?」

「別忘了你也是綠柳山莊的傳人。」

「郁家還有新晴和我大姊可以傳承。」

「楚家也有我妹妹青黛可以傳承。」

「那不一樣!」疏影蹙了蹙眉,神情苦惱。「我們郁家是因為沒有男丁,才必須由我們姊妹挑起。而楚家既然有你,豈能讓青黛負起傳承子嗣的責任。再說郁家跟唐門的恩怨,終究與你無關。我是為了郁家的百年大業非去不可,你卻不必……」

「胡說,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而且如果你出了事,你忍心要我為你傷心而死嗎?」

「不!」她著急地以手掩住他的口,「你千萬別這麽說,我不值得你這樣……」

「你當然值得……」他抵住她的掌心輕聲呢喃,眼底的情意迸射而出,疏影的心一震、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於是連忙將臉別開。

「你不要這樣對我。」她顫抖地說,行雲的情太深太痴,令她難以承受。

「我……情不自禁……」他苦澀地吐出心意,將她的柔荑壓在心口。疏影可以感觸到他猛烈、急促的心跳,而自己的心跳聲也越來越急地呼應著他。激蕩的情意在她心頭翻攪,她不由自主地靠進他溫暖的懷抱。

「傻瓜……」她問著他男性的體味嬌嗔地埋怨。「為什麽這麽傻呢?」

「一遇上你,我想不傻也不行了。」他滿足地擁著她,靠在她的鬢邊低訴情意。

「你知道此行雖有義父和舅舅陪伴,可是我仍沒把握應付唐門。姊夫說,唐謙不過是唐門的三當家,不可能有那麽大的權勢下令襲擊綠柳山莊,所以我將面對的不是一個唐謙,而是整個唐門。」

「這件事我也想過。依照我去年造訪唐門時的觀察,唐門實際的掌權人並不是唐家三兄弟,而是唐門的老夫人。據說她這個人精明強悍,唐門前門主過世時,她以鐵腕作風逼使長子迎娶當時川北最有勢力的鐵劍門門主的女兒,再利用鐵劍門的勢力剷除異己,讓長子唐言登上門主之位。」

「她現在還掌權?」疏影無法想像一個老太太還有這麽大的精力。

「嗯,我在唐門見過她一次。雖是七十餘歲了,身體仍十分硬朗,眼光瞿鑠有神,連聲音都稱得上鏗鏘有力。」

「聽起來好像很難對付的樣子。」疏影陷入沉思。「姊夫說,唐家目前掌管財政的人是二房的唐諍。」

「沒錯。唐諍稱得上是商業奇才,他為人淡泊名利,目前呈半退休狀態,把事業都交給長子唐浦負責。」

「那唐言的兒子呢?」

「唐淩自出生後,一直纏綿病榻,十天中倒有九天下不了床。不過他有個兒子才五歲,深得唐老夫人寵愛。」

「那唐謙在唐門又扮演什麽角色?」疏影納悶著。

「他也主管一部分生意,但主要還是負責唐門弟子的操練,和各種暗器手法、毒藥的研究。」

「看來唐謙在唐門也頗受器重,而身為唐門之主的唐言……」

「事實上,唐門主不大管事。他是個慈藹和氣的長輩,但有時候會顯得落落寡歡。我聽唐浦說,唐門主近幾年來為兒子唐淩的病大為傷神,自從妻子死後,他幾乎將所有的精神都花在替唐淩治病。」

「聽你這麽一說,唐言和唐諍都不像會下令襲擊郁家的人,那下令者是——」

「唐老夫人。」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疏影自行雲懷中起身,眸中愁雲籠罩,深沉地看向蓮池中亭亭的荷葉。

「疏影,你到底有什麽打算?」行雲見她悶聲不吭,關心地問。

「楚大哥,我本想以雙鳳佩釣出唐謙,了結兩家恩怨,不過依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只怕唐老夫人不肯罷手。如果我要對付她和唐謙,那不啻是對唐門宣戰。我們孤身入四川,雖有義父相助,但強龍難壓地頭蛇,吃虧的還是我們。」

「唐門也未必真會如此不講理,郁家的血案算得上是武林大事,若證實是他們所為,唐家應該負責。」

「可是我們並沒有證據啊!」疏影苦笑,「我原本是想使出詐術,假稱天魔宮主白玉奴已供出實情,但就怕唐家不上當。」

「白玉奴若肯做證,事情便好辦多了。」

「白宮主說什麽都不肯供出此人,由此可知,這個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何等重要。我推測他便是姊姊的外公,當年辜負白宮主的男人。」

「而這個人是唐門中人?」行雲靈光一閃,隱隱猜出此人的身分。

「我想他可能就是唐言,無論年紀、地位都相當符合。唐謙很有可能是憑藉他的關係,才搭上天魔宮。」

「可是如果白宮主不肯做證,我們又要如何讓唐門認罪?」行雲憂慮地問。

「這個嘛……」疏影閉眼沉思。「白宮主雖不肯替我們做證,但是唐門中人並不知道這一點。若是誆他們白宮主已供出實情,憑藉著姊姊已認祖歸宗,說不定真能騙倒他們。而雙鳳佩又是他們勢在必得之物……嗯,或許可以利用他們的貪婪之心,引他們上當。」

「就算真引得他們上當又能如何?難道你真要殺了唐謙和唐老夫人替令尊、令堂報仇?這麽做,唐門又豈肯善罷干休!」

「當年的事,恩怨錯綜複雜,已不是我可以評斷得了。我並無血債血還之意,但唐門無論如何都該給郁家一個交代。況且雙鳳佩還在我們姊妹手中,萬一唐門又生野心,我們姊妹豈不是坐以待斃?至少,該將雙鳳佩之事解決,以杜絕後患。」

「如何解決?」

「這個嘛……」疏影的柔唇泛出一抹狡黠,「唐門既然要雙鳳佩,那我就大方一點,送給他們好了。」

☆☆☆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有別於第一次順江返回江南的輕快心情,這次的入川之行,對疏影而言,顯得沉重而艱難。

從宜昌入川,山險水湍,疏影算是真正體悟到李白的詩意。

雖有行雲沿路講解風土人情,細心呵護,但無奈心情一直開朗不起來。

「疏影,你不高興啊?」行雲瞥了一眼前頭的趙天鳳夫妻和杜飛蓬一行人,轉向心上人溫柔地問。

「也不是不高興。只是上一會兒船,便又要下來走一段路,實在討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逆江而上,水勢湍急,船必須靠縴夫拉往上游,我們只好下來走路了。」

「總覺得好麻煩。」她心事重重地望著腳下急湍的河谷。

「別心煩了,我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來,你知道這個峽口的名字嗎?」

「不知道。」

「牛肝馬肺峽。」

「牛肝馬肺峽?」疏影的眸中閃現出興味來。

「對啊。」行雲微笑地說,「你看聳立在那裡的山峰峭壁上,是不是有兩塊黃色的鐘乳石?在石上長著幾株小樹,遠望似牛肝馬肺狀,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稱呼。」

「是有點像耶。」疏影語氣興奮地嚷著。

「牛肝馬肺峽算是西陵峽中的一峽,在靠近香溪附近,還有個也挺有趣的峽名。」

「叫什麽?」疏影催促道。

「兵書寶劍峽。」

「那又是從何而來?」她好奇地問。

「你知道長江過了香溪之後,江水在兩邊的山峰相夾下,像條窄巷般。從江上仰望前端北岸的黃色絕壁,可以看到一個石洞,洞里的石頭模樣像書本狀,再加上一座孤崖如寶劍聳立在江上,峽名因此流傳。」

「等一下到那裡時,你一定要指給我看。」她拉著他的袖子撒嬌道。

「嗯。」行雲含笑地點頭。「事實上,兵書寶劍峽還有個傳說,相傳請葛亮把他寫的兵書藏在那裡。」

「有沒有人去找過?」

行雲聳聳肩,「這就不得而知了。」

「沒想到這裡的傳說這麽多。」

「是啊,不過長江三峽中,還是以巫峽的傳說最多,它同時也是三峽中風景最秀麗的一般。」

「四川人是不是都很喜歡這些傳說啊?」

疏影的話,令行雲不明其意,他靜靜地等待下文。

「楚大哥,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個問題。雙鳳佩在郁家的事一直是個秘密,唐謙是如何得知的?」

「或許是令尊過世之前,不小心被他看見。」

「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他又何以得知雙鳳佩是雙鳳門之物?我想不透這個道理。」

「這件事的確可疑。我聽趙叔父提過,雙鳳門在退出江湖之前,曾將一批財寶帶到四川。或許在那時候和四川的武林人士有了來往,唐門因此知道。」

「可是唐門怎麽會不曉得雙鳳門主早將那批交由青城派保管的財寶,轉交給抗元的義士使用了?」

「這我也想不通。畢竟那是發生在一百年前的事了,或許其中有什麽樣的錯誤發生也說不定。」

「就因為這樣的錯誤,而害得郁家家破人亡嗎?」疏影沉痛地說。「我越想越不值得。」

「往者已矣,疏影,你別再難過了。」

「我不是難過,我只怕重蹈覆轍。」疏影苦笑地說。

「別擔心,你不是早就胸有成竹,還命人先去打點了嗎?」

「話雖如此,但在事情未成功之前,變數仍然很大。楚大哥,這一趟真的很危險,我還是不贊成你跟過來。」

「傻話。」行雲蹙了蹙眉,神情嚴肅。「我說過好幾次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疏影咬著柔唇,輕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沒什麽話好說,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一定要相信我。」她仰起頭,堅定地望住他。

行雲緩緩一笑,清明的眼眸里再度蓄滿柔情。

「我會用整個生命相信你。」

「行雲……」她激動地投入他懷中,良久之後,才相偕趕上前頭的友伴。

☆☆☆

四川,古稱天府之國,尤以川西的成都平原,得戰國時代秦國蜀郡太守李冰興建都江堰德政之功,從此「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沃野千里,世號陸海」,成了名副其實的天堂國度。

成都為成都平原的政商中心,自秦代開始建城經營,到了隋、唐時代已是規模壯麗,並與當時的長安、揚州並稱為全國三大都市。

三國時的劉璋、劉備,五代的前蜀、後蜀都在這裡建都。後蜀皇帝孟昶更在城內外遍植芙蓉,花開時四十里如錦繡,造就了成都「芙蓉城」的美名。

就是這般美麗的景緻,引得歷代詩人爭相稱頌,留下了數不清的千古名句。

走在成都的市街上,只見綠樹夾道、妝樓林立,連蓬門車戶之家也有花竹點綴。宜人的景緻,更見其風流典雅,毫不遜於江南;其豪奢熱鬧,也有如江吳的大都會。

在熱鬧的街道上到處可見男男女女穿梭,在叫賣各種雜貨的小販間挑東揀西。各色蜀錦爭奇鬥豔,夾雜著竹器、竹席、飾品、胭脂、新鮮果蔬……等等大江南北千奇百怪的貨品,可稱得上是市列珠璣了。

不過像唐門這種名門高第里的千金小姐,是絕不屑擠在人群里捱捱蹭蹭。她們自有專賣高級品的大商家伺候。

這一天,宋時才剛過,一頂紅色小轎被一群家丁、婢女簇擁往城裡最高級的商店街。這裡賣的都是成都城最昂貴的奢侈品。從嬰孩到大人,從女人到男人,只要你想得到的,這裡都有賣。

這一排大商號全是唐門所經營。

十六年前,唐門的二當家唐諍臨危授命,負責管理唐門的財政。他看穿成都人漸染奢華氣息,不惜花費鉅資創立了經營南北百貨的大商店,來滿足富豪之家講究品味、身分的虛榮心態。

事實上,成都城裡最大的幾家商號都屬於唐門所有,可見得唐門在此地的勢力有多大。

話說那更被奴僕簇擁的紅色小轎才剛停在商店街前,店裡立刻有穿戴整齊、滿臉和氣的管事出來迎接。轎前的婢女掀起轎簾,一名年約四、五歲的可愛男孩蹦跳出來。

「寶兒,小心點。」轎里傳出了嬌柔動人的嗓音,一隻青蔥般的縴手搭在婢女手上,緩緩走出一位清麗玉貌的俏佳人。

只見她面如冠玉,眉眼盈盈,巧笑嫣然,風韻動人。穿了一件鵝黃金縷衣,比店前摘種的木芙蓉還要美麗。她優雅地牽住還要往前竄跑的小男孩,眼睛看著管事。

「四小姐、寶少爺。」管事恭護地行禮,將兩人迎進店裡。原來這位俏佳人便是有四川第一美女之稱的唐灧,而她身邊的小男孩,則是唐門長房長孫唐寶兒。

那唐寶兒才進了店裡便覺得沒趣,直想往店外熱鬧的街道上玩耍。唐灧被他吵得頭疼,連忙命人出去買支冰糖葫蘆回來哄他。

唐寶兒嘴裡有東西堵住,倒是乖乖地坐在一旁,不吵也不鬧了。

唐灧吁出一口氣,朝過來跟她打招呼的大戶人家女眷客套寒暄,然後才開始挑選她想用來裁製夏衣的布料。

她挑了匹藍底蓮花錦的軟鍛,隨即又意興闌珊地放下,隨手拿了匹月白色的素錦,看著看著便發起呆來。

這顏色給行雲做件白衫剛好。

她嘆著氣,又拿了匹雙魚戲藻圖案的藍錦,這顏色也挺適合他的,做件外出的袍子好嗎?

她幻想著心上人穿上她親手裁製的衣服模樣,那俊美的深情笑容,將她大半年來的相思情意挑逗得滾熱了起來。如此熱切想念的心啊,他懂嗎?懂嗎?

她突然覺得一陣傷心,為憶起那夜他會惶逃離客房給她的難堪。她並不是個放蕩的女子,她只是太渴慕他了,才會深夜到他房裡傾訴情衷,沒想到卻引起他那麽大的反彈。

為什麽他就是不懂呢?

她悲哀地輕合起眼瞼。她不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子,她是因為太喜歡他,不想放任他離去,才會那麽做。

當時,他隔天便要和賀飛白離開成都,到岷山遊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重回四川。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他是唐灧眾里尋覓千百度,好不容易才看中意的如意郎君。

唐灧被譽為四川第一美女,出身名門,才貌兼備,是多少世家公子夢寐追求的賢妻人選。可是她看遍名門子弟,就是沒個心儀的人,直到看見楚行雲。

他翩翩的風采,俊逸的容貌,一下子便俘虜住她從未開啟過的少女芳心。她渴望和他鸞鳳和鳴,可是他卻像個木頭人般,不解風情。更可惡的是,那夜他居然拒絕了她,還明白表示她和他不適合。

他斷然的拒絕傷透了唐灧的心,但卻滅絕不了她愛他的情火。雖然她試過要忘記他,但怎麽也忘不了,反而想得更深更痴。她驕傲地不願相信楚行雲會不愛她,她有這麽好的條件,他不可能不愛的。一定是那夜的大膽行徑嚇壞了他,如果他能明白她的心,他便不會再拒絕了。

可是要怎麽做才能讓他明白呢?

絕望的愁緒緊攫住她凄慘的心境。

她不是沒想過到江南找他,但又怕這麽不顧身分地去向他告白,若仍遭到他的拒絕,到時候她該怎麽辦?只有死路一條吧?

為什麽身為女子就是這麽悲哀?

縱然有情,也不能明白表示。只能日日夜夜倚樓翹首,空自惆悵、懊惱,盼情郎能回心轉意,共赴佳期。

只能就這麽淚暗拭,又偷滴嗎?她不甘心呀。

「小姐,你怎麽哭了?」唐灧的婢女凝碧輕拭掉她腮下的淚滴,關心地問。

「我?」唐灧趕緊控制住情緒,朝滿臉同情的凝碧苦笑。「我沒什麽。」

「小姐又想楚公子了。」

「別說了,凝碧。」唐灧搖著頭。「對了,寶兒呢?」

凝碧轉回頭朝寶兒原來坐著的位置一瞧,臉色大變。

「寶少爺不見了。」她慌亂地四處張望。

「別急,凝碧。先問一下店裡的夥計有沒有看見他,然後再叫家丁到街上找找。」

「是。」

凝碧離開後,唐灧黛眉輕蹙。寶兒到底跑哪兒去了?她真後悔一時心軟帶他出來,這個小搗蛋,可不要出了差錯才好,否則奶奶絕不會原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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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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