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端平望向迎面走來的人。美麗的女人總是惹人注目,一路走來,許多男士的眼光都隨她們在轉。而他發覺絕大多數的眼睛,都定在徐若葳身旁的女人身上。
以欣賞一件美術品的角度來看,她那不勝楚楚的嬌態,眉眼間的輕愁,會讓一個男人願意不顧一切為她拚命。她就像從古畫中走出來的女子,膚白若雪,語態嫣然,舉手投足間滿是柔情,連他這即將死會的男人都不免心旌動搖。或許跟徐若葳太熟稔了,反倒沒多大感覺,即使她也算是艷冠群芳。
「雅嫻,他在那裡。」徐若崴指著也正看向她們的男人,踩著高跟鞋走過去。
「夏端平,讓你久等了,這位是我同事方雅嫻,喂,你看美女看呆啦廠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直率地說。
夏端平收回驚艷的目光,瞪向青梅竹馬的鄰居:「漂亮的女人有誰不愛看?你也不用太嫉妒,你自己也長得不錯,真是女大十八變,很難想象你小時候男人婆的樣子,徐媽媽一定很欣慰,總算可以把你嫁出去了。」
「你這是在誇獎我還是損我?反正我要嫁的人不是你就好了。」她也跟他抬起杠來了。
「阿彌陀佛,幸好不是我,逃過一劫。」夏端平誇張地合掌膜拜。
「去你的,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媒人,敢這樣批評我,小心我告訴你來來老婆你以前那些羅曼史,看她還嫁不嫁你!」
「喂,徐若葳,拆散人家姻緣會下地獄的,不過,我老婆相信我,這叫做浪子回頭金不換,一旦結了婚,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輩子就只愛我老婆一個。」他自吹自擂,說得眉飛色舞。
徐若葳做了噁心的表情:「拜託!你那張臉皮愈采愈厚,我真後悔介紹素卿給你認識。」
「我有什麼不好?長得一表人才,做事又認真努力,還有什麼好挑的?是你不識貨,還是我老婆慧眼識英雄。」
「真不是普通的不要臉,雅嫻,讓你見笑了,我居然會認識這種人,真是不幸啊!」她頻頻搖頭大嘆。
方雅嫻但笑不語。
「方小姐,你別聽她胡說,她這是人身攻擊,我這入絕對是可以相信的。」夏端平跟她斗得還不過癮,繼續挑釁。
徐若崴玩笑似的警告:「她相不相信你有什麼關係?別忘了你是死會的人喔!再敢到處拈花惹草,我第一個不放過你,素卿如果婚禮當天逃婚的話,我看你怎麼辦!」
「算我怕了你了,從小到大,沒一次說得過你,誰有膽敢看上你,我就甘拜下風,拜他為師。」他輸得很壞甘願。
「這可是你說的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哼,你就等著看吧!本姑娘多的是人追總有一天,會用一顆紅炸彈炸死你。」
「好,盡量放馬過來,who怕who?」
鬥嘴終於告一段落,徐若葳才問道:「你朋友呢?居然遲到,太不給面子了吧!讓我們女孩子等他那麼久,耍大牌喔!」
夏端平看了下表:「或許他路不熟,人家在美國住了好幾年,總要讓人家適應一下環境,你的個性就是這麼急噪,一點都沒變!」
徐若葳好辯地說:「不是改不改的問題,我這人最討厭不守時的人,管他是哪裡回來的,雅嫻,我們不要等了。」
方雅嫻不忍看夏端平為難的表情,忙勸道:「若葳,再等一會兒好了,我們又不趕時間,你們很久沒見了,也可以趁機聊一聊。」
有她說情,徐若葳只好說:「你打電話問問他為何還沒到,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
夏端平正想拿起大哥大,它剛好響了。
「喂,An4y!怎麼還不來?你現在在哪裡?嗯———天呀!你這工作狂,現在還在工地做什麼?喔——好,我知道了,你欠我一次,拜!」他關上大哥大,說,「抱歉,他因為臨時有點事,可能沒辦法來了。」
徐若葳對那人的印象更壞:「有事也不早點打電話來,害我們等那麼久,真過分!」
方雅嫻碰碰她的手,打圓場說:「人家既然臨時有事,也是沒辦法,我有點餓了,我們叫些東西吃吧!」「是呀!你們要吃什麼?這頓我請客。」夏端平趁勢接過話,招來服務生點了餐點,心裡卻對方雅嫻更具好感。也許Andy和她比較適合,可惜他不能來。
方雅嫻來到辦公桌前,又看到一束紅色玫瑰花插在花瓶里,算了下足足有十一朵,旁邊的女同事已經酸溜溜地開口:「十一朵玫瑰代表一心一意,襄理可真是用心良苦,從一朵的一往情深,到十朵的十全十美,現在又是十一朵的一心一意,方雅嫻,我看你就別再推了,接受他的感情好了,每天送玫瑰花很貴的耶!」
方雅嫻困擾地顰眉不語。陸堯光的鮮花攻勢已鬧得全公司的職員都知道,雖然公司的政策是不贊成有辦公室戀情產生的,但陸堯光的人緣極佳,連老闆都睜隻眼閉隻眼默許了,其他主管也都幫他說情,勸她答應和他交往看看。
這樣的轉變讓她啼笑皆非。她的拒絕像是故意在吊人胃口,不然沒有女人願意放棄條件這麼好的男人,如此一來,害得原本就暗戀陸堯光的女同事劉.她更是懷恨在心,見了她不時冷嘲熱諷,上班時間反倒格外難熬。
「好幸福喔!我都沒有男人送花給我,唉!人長得美就是不一樣,像我們這種中等美女就只有靠邊站的分了。」那語氣也隱含了濃濃的譏諷,讓方雅嫻聽了覺得十分刺耳。
方雅嫻在這時也不便跟她們爭論,只有一笑置之,當作聽不出她們話中帶刺。
「嘟——」
「喂,我是方雅嫻。」
「雅嫻,你看到花了嗎?那代表我對你的真心。」陸堯光只差沒把心剖開表達心意,口氣是百分百的誠懇。
「襄理,請你不要再送花了,這樣子真的讓我很困擾。」他的心意她是能體會,但感情是勉強不來的,強求有何用?
「如果你不喜歡玫瑰,明天我改送別的,你喜歡哪種花?」他耐心十足,想用痴情打動方雅嫻古井無波的心。陸堯光就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跟一般女孩子不同?表白后也半個多月了,她竟還無動於衷,是她真的太愛那個男人,還是自己不夠積極?不過,他相信近水樓台先得月,他絕對有希望的。
方雅嫻輕呼:「不,襄理,請你不要再送了,不是我不喜歡,而是——我負擔不起你的感情,它太沉重了。」
「雅嫻,你不要這樣說,我希望我對你的感情能讓你快樂,那是我的真心話,今晚跟我吃飯好嗎?」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方雅嫻輕嘆,也許該當面說個清楚了:「好吧!」
「真的嗎?雅嫻,你終於答應了,太好了。」他在另一頭歡呼,「那五點半我在樓下大廳等你,你不會後悔的。」
周遭的人似乎都豎起耳朵聽他們的談話,聽到方雅嫻最後還是同意和陸堯光約會,那些妒忌的女人紛紛嘴角含諷,冷哼一聲。
「早就該答應了,當初幹嗎裝腔作勢呢?多此一舉嘛!」
「這叫欲擒故縱,你懂了吧!」
方雅嫻眼角噙淚,拿了茶杯避到茶水間去。她受盡委屈的模樣自然又引起男職員的保護欲,男女各分兩派,開始互相數落對方的不是。
躲在茶水間,仍聽得到那些人的聲音。真的是她的錯嗎?她根本無意去招惹陸堯光,她的心已死,只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為什麼就是不能如願?
鬧聲方休,她才回到座位上,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片段詩句。阿徹曾經將她比喻成荷花,而如今的她卻像一朵即將枯萎的白荷。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寫下紛亂的心事,方雅嫻才振作起精神,埋首在工作中,將煩惱事暫且丟至腦後。一直挨到下班時間,她收拾好東西便打卡下班。
而—樓大廳口,陸堯光西裝筆挺,焦急地等候佳人來到,嘴角不禁揚高,望穿秋水地瞪著電梯間,就盼望佳人自裡頭走出來。
不到五分鐘,方雅嫻娉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看不膩似的不放過她任何細微的動作,只覺得她無一處不美,是上帝的傑作,更是他心目中的天使。
「雅嫻,我好擔心這是一場夢。」他痴痴地說。
「你想上哪裡吃飯?」她柔柔地詢問。
「我已經訂了位,先去吃飯,然後我們再開車到山上看夜景。」他心中盤算著要如何向佳人獻殷勤,要是失敗了,以後再也沒機會。
方雅嫻沒有意見,微一頷首,就坐進他的富豪轎車。
飯店中庭的大提琴手正彈奏著巴哈的名曲——c弦上之調。樂音回蕩在整座餐廳內,服務生陸續已送上餐點。
陸堯光那眷戀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深深期盼著能和佳人結成連理。有了美麗的妻子,工作上他會更努力。他是個凡事講究完美的人,所以很早就立定目標,娶妻就該娶像雅嫻這樣沒有瑕疵的女孩子,那麼此生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我喜歡來這裡用餐的原因,是因為這裡氣氛好,不會有雜音干擾我們談話,而且這裡的餐點做得不錯,下次我帶你去吃法國萊,那家店的大廚還是特地從巴黎聘請回來的。」見佳人默不做聲,他便拚命想引她開口。陸堯光最愛聽她說話,嗓音淡淡的、柔柔的,不像公司其他女職員,不是愛道人是非,就是虛情假意,著實讓人倒盡胃口。
方雅嫻細嚼幾口,才幽幽地開口:「襄理,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是真的,我不想騙你。」
「你值得的。我見過這麼多女孩子,沒有人比你更加完美,你就像一顆晶瑩的珍珠;藏在深海之中,就等著一個懂你的男人來挖掘,我衷心希望我就是那個男人,不要太早否決我,好嗎?」他的手越過桌面握住她的,迫切想說服她。
「襄理——」
「還叫我襄理,叫我堯光就好,現在不是在公司里,不需要職位的稱呼。」
「好吧!堯光。」她勉強地微笑,「但是你之所以想追我,只是被我的外表矇騙了,我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完美,我有一顆受過傷的心,雖然已過了好多年,但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就因為曾經深愛過一個人,把所有的感情全部給了他,請原諒我再也無法愛人了。」
方雅嫻知道她必須將部分實情告訴他,讓他趁早死心,以免害了他。
陸堯光怔忡了好半晌,像是在作內心交戰,最後才笑著說:「像你這樣的女孩,以前一定有很多人追,沒關係,我不會在乎的,那男人傷害了你,是他的愚蠢和損失,我向你保證,我跟他絕對不同,我會好好愛你,用我全部的感情來愛你。」
天呀!他誤會她的話了。方雅嫻哭笑不得。他的保證只會增加她心底的壓力而已,她承受不了他如大海般的熱情。
在餐廳的另一頭,隔著中庭的樂隊,桐俊徹早在兩人進來時便看見他們。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也讓他確定以前那次不是幻覺,也不是一場夢,她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人。
那男人是她的男朋友嗎?一股醋意像針般莫名地刺著他每根神經,好幾次想過去拆散他們,但憑什麼呢?她根本連他是准都不認識,就這麼冒冒失失上前,不被當成瘋子才怪。
或許那男人不是她的男朋友——嗯,這倒比較有可能,因為她柔美的臉上沒有半點喜色。通常男女朋友約會,女方一定是含羞帶笑,而不是像她這般掛著應付的笑意,顯然她不喜歡她的同伴。這念頭又讓他雀躍萬分。
轉念一想,唉!他是愈來愈怪異了,對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子竟有這麼大的佔有慾,實在是不正常,這破天荒的暗戀會有什麼結果呢?
「Andy,你在看什麼?」同桌的人叫著他。
桐俊徹回過神:「喔,沒什麼,我以為看到朋友了。」除了他以外,另外幾人都是這次一起工作的夥伴,建築公司老闆特地請他們來這裡吃飯,而好友夏端平則因有事缺席。
建築公司老闆舉杯道:「為預祝這次企劃成功,乾杯!」
「乾杯!」「鏘!」杯子互碰一聲后,眾人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桐俊徹不由自主地又望向他們。或許該找機會過去認識她,要是再錯過了,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面。
服務生將用完的碗盤收走,送上甜點與飲料。
「我是長子,有一個妹妹,但前年已經嫁到澳州去了,所以我爸媽也一直催我結婚。就算如此,沒有碰到我,心儀的對象,我是不會輕易結婚的。直到你進公司后,我終於知道我想娶的女孩是誰了。」
『『襄理,不,堯光,你聽我說——」
「雅嫻,你先聽我說完,我不是在逼你作決定,只是想把心中的打算先告訴你,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我可以等下去,等你撫平了那個傷口后再來接受我,但是有句話我不得不說,像那種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最好儘快忘掉他,他不值得你為他放棄愛情,你應該得到最好的。」
方雅嫻插嘴道:「不,你完全誤會了,阿徹他是——」
「你還為他辯解,雅嫻,把他忘了吧!」陸堯光仍自以為是地說下去,「難道你還想再傷一次心?或許他現在早就另交女朋友,忘了曾經有你這個人了,而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他若知道準會嘲笑你,你太痴情了。」
「不要再說了!」她輕斥地制止。
陸堯光臉上並沒有絲毫歉意:「我知道這麼說有點過分,但我也是為你著想,老是記掛著過去的戀情,對你並沒有好處,不如儘早忘掉。」
方雅嫻面露薄嗔,有些動氣了:「你是個相當自我的人,我並沒有告訴你他玩弄我的感情,事情也不是如你想的那樣,你為什麼就不肯好好聽我把話說完?襄理,如果你把我當成一個毫無主見的女人,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她又將「襄理」的稱謂冠上。
陸堯光頓時覺得臉上無光,乾笑幾聲:「我——沒有那個意思,雅嫻,我真的是為你著想,剛才說的話如果不中聽,你千萬別生氣。」
「謝酣你的好意,襄理,我心領了,只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送花給我,我承擔不起襄理的一片心意,對不起。」
「你不要這樣說,雅嫻。」他是錯看她了,以為她就跟洋娃娃一樣,非常容易掌握,先前不過是女性的矜持作祟,只要他稍加用點心,准能如願得到她,卻沒想到她還有脾氣,「我不該批評他,也沒有資格那麼說,可是,我對你的心意卻是再真實不過,你就那麼狠心嗎?」
方雅嫻用餐巾擦了下嘴,正色地說:「襄理,我相信你是真心想追求我,但是,你對我的事又了解多少?我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猶如珍珠那樣美好,我只是一顆傷痕纍纍又蒙塵的珍珠罷了。」
「什麼意思?」他不解地問。
她頓了頓,才吸口氣說:「我曾經懷過一個孩子。」
她的這句話如一道悶雷敲在他頭上,震得他臉龐慘淡灰白,不見血色,好久好久以後,他才扭曲著唇角說:「你——騙我,怎麼可能?你一點都看不出來曾懷過孩子,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
陸堯光本能地抗拒這殘酷的消息。不可能!他心中完美的天使怎麼可能做過那種事?不會的!她該是潔身自愛的女孩子,不會在婚前和男人胡搞才對,以他的眼光,不會愛上這種不要臉的女人。
若不是為了讓他徹底死心,方雅嫻絕對不會將這秘密說出來。公司里除了徐若葳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而他是個追求完美的男人,是絕對不會娶一個不再清純的女人為妻,現在告訴他這個秘密,雖然劉他有些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免得將來他怨她不早說。
「是真的,七年前我曾經懷過孕,但是才兩個月就流產了,這事我能騙你嗎?我愛阿徹,心甘情願為他懷了孩子,本來我們打算結婚的,但是——一場車禍害死了他,也害死了孩子,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清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所以我才會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你。」
陸堯光深受打擊地瞪著她:「那麼是真的了,他有那麼好嗎?讓你心甘情願為他獻出所有,還有了孩子,你為什麼要自甘下賤?」他無法接受這事實,崇拜的偶像在一夕間遭人踐踏了,他滿心只剩下狂飆的怒火。
方雅嫻綳起小臉,受辱地咬咬下唇:「今天謝謝襄理的招待,我想先回去了,再見。」她抓起皮包便往外沖。
陸堯光呆了一秒,隨即從皮夾中掏出鈔票丟在桌上,也跟著追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他在飯店外的坡道上追到方雅嫻,兩三步便擋住她的去路,緊抓住她的手。
「等一等,我們之間還沒有完。」他覺得被愚弄了,被個外表像淑女、骨子裡卻是妓女的女人愚弄了,他無法接受這事實。
兩人所站的位置較其他地方雖然暗了些,方雅嫻還是瞧見他不善的神色,心中頓生懼意。
「襄理,你不必送我,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好。」她只想收回被制住的手臂,直覺害怕起來。
陸堯光俯視著她,英俊的五官也變得陰冷:「為什麼要等到我愛上你后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你是故意在耍我是不是?裝著冰清玉潔的模樣騙男人,我是個白痴才會上你的當。」
方雅嫻渾身止不住地發抖,瞄一眼周圍的環境:「襄理,請你放開我,我不是有意隱瞞你,我也不止一次地拒絕過你,但是你不聽我的。」
「你拒絕得不夠徹底,我最恨像你這種玩弄男人的女人,讓我誤以為你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貞節烈女,沒想到早就是殘花敗柳了。」
「啪!」方雅嫻本能地一掌揮向他的面頰。她和阿徹在一起是因為有愛,卻被他形容得那麼骯髒、污穢。
陸堯光不怒反笑,摸摸紅紅的指痕印:「哼!不喜歡聽嗎?不用再裝了,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了,不過,你還欠我東西沒有還,我要—並討回來。」
「你——要幹什麼?放開我——」她大聲尖叫,奮力地抵抗朝她俯下來的唇,對他又打又踢。
掙扎之間,肩上的皮包掉落下來,方雅嫻又懼又怕地使力推開他,撈起皮包后飛奔離去,狼狽不堪地攔下一輛計程車,驚懼的淚水飛撲而落。
陸堯光沒來得及追到,站在路邊咒罵幾句。他不會放過她的,自己把她當女神一樣對待,沒想到卻是塊別人用過的破抹布。
他發誓絕不會放過她。
站在兩人原先站立的位置上,桐俊徹痴痴地望著計程車揚長而去。當他尾隨出來時,也看見了那一幕,若不是那女孩已掙脫他,他鐵定會上前狠狠揍他個半死,居然用這種強迫的手段對待她,簡直不是男人。
不經意間,他看見地上躺著一本小冊子,納悶地拾起來。會是剛剛那女孩掉的嗎?也許這真是—亡天刻意安排給他的機會。
桐俊徹用大毛巾擦著濕發,浴袍的帶子隨便地打了個結就走出浴室。
他又掃了放在桌上的小冊子一眼,想一探究竟的慾望愈來愈大。或許冊子里會寫下她的電話或名字,那麼自己便有機會借還冊子的理由認識她。
丟下毛巾,他幾近虔誠地捧起小冊子,坐在床上翻開某頁。
尋好夢,夢難成,有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
冊子里居然寫著一些古代詩句的片段,桐俊徹又往下翻看幾頁。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瘦影自憐清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雲渺渺,水茫茫,徵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紅花袖腕。
桐俊徹沒來由地被那些詩句撼動了心弦。如果沒有深切的感情,怎麼會寫下這麼憂傷的句子?他可以體會到這些並不是無聊時寫下的,而是有感而發,必須借著古人遺留下的詩詞紓解情懷。
他羨慕起能得到她心的男人,他知道自己的幸運可是,為何字裡行間卻又充滿悲袁和絕望?那相思之深,帶給她的痛苦磨難引得他無助地愧瘋起來。實在太荒謬了!他又不認識她,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呢?她的苦不是因他而起,他又何必內疚呢?
桐俊徹翻到第一頁,署名:方雅嫻。這就是她的名字嗎?果真人如其名,好雅緻。他的眼光掠向旁邊,立即瞪大了眼珠子,那竟是他曾在不經意間念出的詩句。
水光灧瀲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是巧合嗎?
他盯著那筆跡發起呆來。莫非她和自己之間真的有某種聯繫?
頭再度疼痛起來,桐俊徹將頭埋在膝間,不肯就此屈服。他必須想起過去的事,否則,只怕會失去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唔——」他努力抗拒著,發出呻吟聲,冷汗由額頭流下,「不行——我不能——投降?不能——」
「鈴——」
這時,電話鈴聲也湊起熱鬧,搞得他心煩意亂,響了快二十聲還不掛掉,他掙扎了許久才去接。
桐俊徹火大地吼道:「喂!」
「兒子,你火氣怎麼這麼大?誰惹你生氣了?」想當然耳,是他的母親大人。
「媽,是你。」他把口氣放緩。
「你兩天沒打電話回家,媽不放心打個電話給你都不行嗎?」蔣麗涵聰明地反將一軍。
「我沒說不行,媽,對不起,最近真的忙昏子頭,回到家也很累,所以忘了打電話回家,家裡還好吧?」
蔣麗涵試探地問:「家裡沒什麼重要時事,倒是你那邊,有沒有什麼事情?」
「媽指的是什麼事?」他癱在床上問。
她連忙撇清:「沒事就好,媽只是擔心你吃得好不好,住得習不習慣而已,要是不習慣,媽可以給你另外安排住的地方。」
桐俊徹像想到某件事,問道:「媽,以前我們在海島的時候,都是住在哪裡?房子現在還在嗎?我想去看一看,或許有助於恢復記憶也不一定。」
「恢復記憶?!」蔣麗涵神經質地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要恢復記憶?乖兒子,聽媽的話,過去的事就別再去想了,小心頭又會痛起來,醫生不也說一切順其自然嗎?你別胡思亂想了。」
「可是,我總覺得有一件事情非想起來不可,只是任我怎麼去回想,就是想不起來,媽,你告訴我以前我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好不好?」他迷惘的眼神望向漆黑的窗外,像要在黑暗中找到一絲光明。
蔣麗涵忙推說:「難道你不信媽的活嗎?我們以前住的房子早就賣掉了,而你對建築一直很有興趣,除了功課外,也很少跟同學出去玩,是個又乖又用功的好孩子,沒什麼好提的,兒子,不要再去想了,聽媽的話。」
「我知道了,媽,那我要掛了,拜拜!」他明白多說無益。
蔣麗涵道聲再見便掛掉電話,但心裡卻平靜不下來。她絕不能讓兒子想起七年前的事,不然她將會失去兒子的心。
「你還想隱瞞他多久?」桐奕鈞在她背後問道。
「你敢告訴他真相,我就跟你拚命,我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在一起的。」她說得咬牙切齒,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
桐奕鈞嘆口氣:「為什麼?就因為她媽媽是姚亞雯嗎?」
「不只如此,那女孩子根本不配做我們桐家的媳婦。一個窮教員的女兒,怎麼帶得出場?我不會讓她進門來丟我們桐家的顏面。」
「老天,你這是什麼觀念?現在是什麼時代,居然還這麼迂腐,簡直太可笑了!麗涵,那孩子也是清清白白的,就算她爸爸只是個老師又怎樣?當老師丟臉嗎?那麼當年我只是你爸公司里的職員,你還願意嫁給我,不怕沒面子?我看你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有雙重標準。」他也毫不客氣地撻伐她。
蔣麗涵只是冷笑:「沒錯,我是有雙重標準,當年你不把我看在眼底,居然會看上一位小小的女職員,而且還是個有夫之婦,我就是不服氣,憑我的條件和家世背景,從沒人敢這樣對我,獨獨你桐奕鉤例外,所以我才要我爸開出條件,只要你娶了我,便可以得到公司,而且還能大展抱負,最後你不也是答應了嗎?別把自己形容得太偉大,你不配!」
桐奕鈞跌坐在皮椅上,萬般悔恨:「你說得沒錯,我是為了錢才答應娶你,但這三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為什麼當年要同意這件婚事?我從來沒愛過你,而你呢?你也沒愛過我對不對?你嫁我不過是為了賭一口氣,要我和其他人一樣拜倒在你腳邊,把你奉為女王,這婚姻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錯誤。」
「現在你後悔已來不及了,要和我離婚,你可是會失去一切,那真的是你要的嗎?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可是沒一家公司願意僱用的,你得考慮清楚。」她臉上的訕笑像在嘲諷他。
是的,他會失去三十年來努力經營的成果.他不甘心!
也許就是人性中的貪念,才導致這失敗的婚姻,這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怨不了任何人。當年若有幾分骨氣,他會拒絕董事長的安排,可是,他卻同意了!如今只得自己品嘗這苦果。
「你——」
「我怎麼樣?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向兒子透露半句話,我就跟你翻臉。兒子的事我自有主張,不需要你過問。」
「事情絕不會完全順你的心,阿徹也不會任你擺布的。」他覺得窩囊,竟然無法反駁她。
蔣麗涵大笑:「你別忘於,他一向最聽我的話,遲早我會讓他乖乖地答應娶孟璐進門,也只有她有資格做我們家的媳婦。」
桐奕鈞猛吸著煙斗,卻苦無對策。
「你不怕讓一個刁蠻的千金小姐進門,到時遭殃的人是你嗎?你想想,讓阿徹夾在你們婆媳之間難做人,早晚會逼他恨你的。」
她胸有成竹地撇撇嘴:「這不勞你費心,我自然有辦法應付,倒是你什麼都別給我插手,要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說完,便上樓回房間。她得打通電話到孟家去,和他們商量婚事,反正她篤定兒子會聽她的話娶孟璐的。
桐奕鈞幽遠而痛楚的眼神,無助地凝視著一圈圈的白煙。這就是他貪心的報應嗎?為了成功,他犧牲自己的未來,如今要兒子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一輩子逃不開母親的控制,他真能視而不見嗎?